☆、第一卷 庶难从命 054 惩罚
    “跪下!”智荟苑的正厅中,大太太脸沉如水,一路压抑的怒火隐隐跳动在眼底,冷冷的盯着三个女儿。
    析秋几个战战兢兢地的跪了下来,屋子里充斥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就房妈妈也忍不住颤了颤,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蹑手蹑脚的带着一屋子的丫头婆子退了出去,又关上了门。
    大太太眯了眯眼睛,看着佟析言,指着她还没有完全消肿的脸道:“这脸到底怎么回事?!”她的声音,如钟鼓一般敲在三人的耳中,嗡嗡作响。
    析秋默默的跪在那里,佟析玉则是一脸的懵懂。
    佟析言面色一白,身体摇摇欲坠,她揪着手中的帕子,目中晕着隐隐水光:“我……我与六妹妹去桃林里说话,不小心绊了一跤,脸磕在树上有些肿。”
    大太太仿佛没有看见她的表情,眼睛微微一眯道:“只是这样?”目光又转了去看析秋。
    佟析言心里咯噔一声,目光一转挡在大太太开口问析秋前,膝行着爬到大太太面前,抱着大太太的腿道:“母亲,女儿不是有意瞒着您……当时在伯公府中,女儿怕别人知道,道我们佟府姐妹不和,也就没有禀报母亲,私自做了主了去了二奶奶的院子里。”她小声哭着,我见尤怜摇摇欲坠的样子。
    析秋心里叹了口气,佟析言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即便是把责任都推到她的身上,大太太的怒火也是无法消除的。
    大太太缓缓喝了口茶,脸上又露出柔和的笑意:“哦?姐妹不和?”
    佟析言擦着眼泪,回头看向析秋,又露出为难样子,像是做了极大的决定般:“六妹妹她……她不是有意推女儿的。”
    大太太眉梢一挑,目光灼灼的去看析秋:“你说六丫头推你?她又为什么去推你?”
    佟析言满脸的真诚:“我们在林子里迷了路,六妹妹要往西走,我道往东走,您也知道女儿脾气是急了些,说了六丫头几句,她一失手就推了我。”说完又垂了头,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却又露出宽容的样子。
    析秋垂着头,却能清晰的感觉到,大太太针扎一般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八丫头,你说说看。”并不着急问析秋。淬不及防的,大太太绕开析秋,去问唯一是局外人的佟析玉。
    佟析玉一怔,身体害怕的颤了颤,稚嫩的脸上也是面色发白,她吱唔着道:“女儿在林子外头和方小姐放纸鸢,只看到三姐姐和六姐姐前后出来,三姐姐脸上……脸上红肿了一片。”她当时看着佟析言脸上,明显是巴掌的印子,可是佟析言已经道了“事实”,她不敢驳了佟析言的话,又不敢撒谎,只能模糊了自己看到的。
    她不由想到梅姨娘的话,你要记住,大太太照拂我们,她看中的不是我们母女的聪明才智,而恰恰相反,她满意的却是我们的懦弱不争,看中的是我们唯唯诺诺胆小怕事,所以,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要出头……三丫头,六丫头哪里,你不要走的太近,但也不要得罪了她们。
    姨娘说的简单,怎么做起来就这么难。
    心里这么想着,佟析玉更加的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没了分寸,身体抖个不停:“别……别的事情,女儿也不知道。”
    大太太眼底划过鄙夷,终于转脸去看析秋:“六丫头,三丫头说你推了她,你又怎么说?”
    佟析言身体一怔,手紧紧的握着,隐隐发着抖!
    就见析秋抬起脸来,眼睛红红的露出满脸的愧疚:“三姐姐说的没错,是……是女儿推的三姐姐。”
    静,诡异的静下来,佟析言不敢置信去看析秋,原本以为析秋必定会告状一番,她连开脱的说词都想好了,可是出乎意料的,她却承认了。
    她为什么要承认?佟析言想不通其中关节,却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生怕她一出声,析秋就会反悔了。
    大太太目光一闪,面色沉了下来,语气中含着隐隐的怒意:“你又为何推她?”
    眼泪落了下来,析秋也不多说,只闷闷的点点头,却又辩驳道:“三姐姐的话说的过了些,女儿一时气不过……”她同意佟析言的说法,是因为她不想让大太太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以大太太的精明,定会觉察到她的反常出于何处。
    她今日也看清了大太太的态度,武进伯的这门亲事,大太太看来是势在必得,她若是露出一分退让或是不愿的意思,大太太势必不会放过她的。
    可她又不能表现出,和佟析言言语和气的样子,对于大太太来说,这样的情况更是她所不愿见的。
    果然大太太眉梢又是一挑:“你一向沉稳温和,什么话能让你发这样的怒?!”她余光看了眼佟析言:“竟这般不顾体面规矩!”
    “三姐姐说我……说我唯唯诺诺,没有主见,又说女儿是……是……”她红着眼睛,眼泪无声的落了下来,无限委屈的去看大太太:“说女儿是母亲的一条狗。”
    这话并没有杜撰,佟析言也无法否认她说过这样的话。
    只有这样针锋相对的话,才能打消大太太疑虑。
    果然,就见大太太一改方才柔和的笑容,彻底爆发出来,一脚踢开佟析言,喝道:“狗?哼哼!我道你还有些大家小姐的涵养,这样的话竟也能说出口!”
    佟析言彻底懵了,她歪在一边捂着被踢的胸口,却是一个字都不能辩驳,这样的结局是她没有想到的,更没想到她歪曲了事实,六丫头轻轻的一句话又把大太太的怒火转移到她这边了!
    “母亲……女儿……女儿一时气急了,口无遮拦……”怎么说?吵架是她说的,六丫头也承认推了她,若是她现在推翻了前面的话,那等待她的结果,将比现在更可怕!
    大太太似笑非笑的看着三个庶女,将手中的茶盅扔在桌子上,发出令人心颤的碰撞,佟析玉在大太太踢佟析言那一下时,就吓得瞪着眼睛,愣愣的跪着仿佛那一脚踢的不是佟析言,而是她的身上,身子比刚才抖的还厉害。
    析秋也垂着头,露出害怕的样子。
    “口无遮拦,好一个口无遮拦!”大太太顿了顿又道:“你们在家置气吵架胡闹,我当你们年纪小,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闺门的礼数还是懂的,没想到第一次领着你们出去做客,就做出这样没有分寸的事,让外人瞧见,是说你们年纪小淘气不懂事,还是说我们佟府没有规矩!”
    “我辛辛苦苦培养你们,教你们做人,你们就这样回报我的?!”
    大太太越想越气,拍了桌子指着她们道:“从今天开始,你们都给我面壁思过,没有我的同意不准踏出院子一步!”又仿佛这样的处罚无法解气:“每人将女训抄二十遍!”
    “母亲……女儿错了,求母亲不要生气!”佟析言真的害怕了,重新爬了过来,朱钗横在头顶上,说不出的狼狈:“女儿以后再也不敢了。”
    大太太就冷哼一声,冷冷的看着她:“你也别惺惺作态,扮出这副样子,明儿传了出去又该说是我这个嫡母把你们当成狗了。”她冷笑:“一个个都长大了,翅膀硬了……”她目光紧紧看着析秋:“回去仔细想想,今天都错在哪里?!”
    错在哪里?析秋垂着脸屈膝朝大太太行了礼:“女儿知道了。”规规矩矩的退了出去。
    佟析言也不敢再说什么,去触大太太的怒火,紧随着析秋也走了出来。
    司杏司榴战战兢兢侯在院门外,见到析秋安全的出了门,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迎了过去扶着析秋小声道:“小姐,你没事吧。”又看到佟析言衣衫凌乱的由着自己的丫头扶着过来。
    “六妹妹真是口齿伶俐啊!”佟析言目光阴冷的瞪着析秋,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不过你这般大义又得了什么,还不是和我一样的下场。”
    “三姐姐有空在这里与妹妹置气,不如回去抄几遍女训。”析秋缓缓上了小道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看着佟析言:“这女训如何抄,姐姐该细细想想才是。”
    话落,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什么意思?佟析言皱着眉头,一把推开墨香的搀扶,忽然神情一愣露出紧张的表情,迫不及待的道:“快……快去告诉姨娘,让她给我出出主意。”
    墨香看看左右都是智荟苑的丫头婆子,苦着脸去拉佟析言:“小姐,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吧。”
    佟析言一怔,蓦地清醒过来:“好!回去……回去再说。”
    等她们一走,大太太就沉着脸坐在炕头上,房妈妈还没见过大太太起这样的怒:“太太消消气,免得气坏了身子。”她小心翼翼的为大太太续了杯茶:“伯公夫人也并没有明说,奴婢瞧着还有希望。”
    大太太额头上的青筋隐隐跳动着,她揉着额头道:“就是因为什么都没有说,意思才最明白不过,我平日道六丫头稳重,没想到关键的时候,竟做出这样没有轻重的事来。”
    房妈妈心里虽犯着嘀咕,但这个时候大太太在气头上,只有顺着她的意思道:“六小姐年纪小,三小姐又存了心的,难免没有无措失手的时候……”
    “三丫头哪有这心机……”大太太眼底冷意连连,她抬头看向房妈妈道:“姨太太前几日来的信,你再取来我瞧瞧。”
    房妈妈点了头,立刻去多宝阁捧出一方黑漆描金盒子,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一个信封交给大太太。
    大太太拆开细细看了一遍,忽然笑了起来:“你可知她信中说什么?”
    房妈妈一愣摇摇头露出疑惑的表情。
    大太太将信收了起来,一改方才的怒火滔滔,笑道:“山东布政司洪大人年事已高,生了退意,他打算写推荐信去吏部,举荐徐大人接替他的位置。”
    房妈妈笑了起来:“这可真是好事!”她显得有些激动,毕竟姨太太是大太太的娘家人,娘家得力大太太在大老爷面前也多了一份底气:“徐大人可有什么爱好,太太您可要把贺礼先预备着?”
    “这些先不急。”大太太露出似笑非笑的样子:“姨太太信中还提到另外一件事,说是洪大人老来得子,几乎将半生的心血扑在儿子身上,可是去年,洪公子与朋友游玩,不慎从马上跌了下来,左腿落了残疾。洪公子今年十六,洪大人就想趁他还在任期时,求娶一家书香府邸的子女为媳,嫡庶不论,只求贤良!”
    这个消息太震撼了,房妈妈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她看着大太太问道:“太太的意思是?”
    大太太悠悠的喝了口茶,声音却透着冷意:“她不是愁嫁,怕我将她女儿随随便便打发了么……洪大人虽要致仕,可洪府在山东也颇有根基,虽比不上京城贵族,可与佟府却是门第相当的。”
    三小姐?房妈妈终于听明白大太太的意思,于其将三小姐一直留在府里作乱,还不如远远的找户人家嫁了,洪大人虽不在朝中做官,可家底犹在,洪公子虽身有残疾终身不能为官,却是长子嫡出,配姨娘生的佟府三小姐,这门亲事真的是门当户对!
    她佩服的看向大太太,道:“还是夫人想的周到!”
    大太太捏着信,微微笑了起来。
    大太太没有说的是,那洪公子摔下马后,还落了另外一个残疾,那便是终生不能人道。只不过洪府对外只说洪公子腿有残疾,姨太太也是偶尔听洪府丫头聊天只言片语才明白的。
    析秋回了院子里,司榴服侍她拆头面,司杏捧着半盆的温水,春雁又给析秋围了帕子在胸口,三个人服侍她梳洗过后又重新坐回在梳妆台前,司榴给她梳着头发,终于忍不住问道:“小姐,你和三小姐的事,大太太不是一直放任的么,怎么今儿发这么大的火?”
    司杏春雁也露出疑惑的神色。
    大太太可不单单为了这事发火!
    析秋索性让司榴停下,转过身看着三人道:“禁足难道不好?!我们也能清净几日。”
    又被禁足,那不是等于回到两年的处境,小姐这两年所作出的努力,全部白费了!司榴嘟着嘴,显然不认同析秋口中所说的好,司杏春雁也是一副愁肠百结的样子。
    析秋笑了起来,忽然起了逗弄之心:“难道不能让你们陪我嫁到武进伯去,你们就这样的伤心?”
    三个人一愣,司榴嗔道:“都这个时候了,小姐还取笑我们!”
    析秋也笑了起来,心里却少了些许担忧,她隐隐觉得大太太刚刚看她的眼神,是那样的失望气愤,但凡伯公夫人露出一丝相中的意思,大太太也不该有这样大的怒火!
    是不是说这门亲事不知因为什么事,令伯公夫人生了犹豫之意……
    难道伯公夫人知道了桃花坞里发生的事,并且对于她的表现非常不满意?所以大太太才发了这么大的火!?
    她把握着手中的发簪,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最后是什么结果,明天陈夫人就该上门,一切就能明了了!
    第二天,果然陈夫人上了门,不知和大太太说了什么,午饭也没留陈夫人就脸色不好的离开了,大太太亲自将她送到二门,回来关了门摔了她平日拿在手上把玩,极是喜爱的一个琉璃珐琅,一连几日都是阴沉着脸,满府下人吓的大气不敢喘,就连佟析砚也不敢去前面露面。
    春雁回来讲这些告诉析秋,还道她看见一大早大太太就让人寄了一封信去山东,房妈妈脸色虽不好看,但却明显比前几天好。
    析秋听了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淡淡笑了笑,但知秋院里的气氛却明显比前几日要轻松许多。
    佟析砚日日来和析秋说话:“你快说说,那日在武进伯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母亲发了这样大的怒,我听说还打了三姐姐?!”
    佟析砚再怎么与她亲近,可毕竟是大太太嫡出的女儿,析秋不能当着她的面议论大太太,只垂着脸道:“是我那日失态了,才惹恼的母亲。”
    “你?”佟析砚露出诧异的表情:“你的性子我怎么不知道,莫说三姐姐只是说了那样的话,就是再难听你也不可能动手。”她拉着析秋,好奇的不得了:“快和我说说,那天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三姐姐先动的手?你又做好人替她遮掩?”
    佟析砚真的很细心,析秋怕说多了引起她的怀疑,不由笑着去拧她的脸:“你都快成袁大人了……事情真的是这样,你也别添油加醋胡思乱想了。”
    “真的?”佟析砚眯着眼睛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显然还是不相信析秋所说的“事实”。
    析秋就故意转移话题:“我可听说昨日你去了外院,还在表哥那里借了本书。”她凑过去露出神秘的表情来:“什么书?”
    佟析砚蓦地脸颊一红,露出不自然的表情来:“没……没什么,就一本诗集罢了!”
    难道真有什么?析秋想到徐天青温润的样子,再去看佟析砚粉面桃腮的小女儿态,忽然觉得如果他们在一起,对于佟析砚来说应该是良配吧!
    佟析砚不知道析秋在想什么,只见她侧着脸蹙眉深思什么,以为她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就推了推她:“真的只是一本诗集……”
    析秋知道徐天青珍藏了许多诗集,有的甚至是孤本被他用牛皮纸包着,封在匣子里,这两日还听说他常随佟慎之出入,认识许多今年同科的考生,甚至还邀了好友回府,就连那个闻名京城的将士林也在列,一行人彻夜谈诗作画好不热闹。
    “知道了,我哪会不信你!”析秋笑着道
    佟析砚瞪了眼析秋,欲言又止的将话咽了下去,又转身拿起旁边析秋常看的大周地理志,歪在炕上随意翻着。
    析秋见她这样,摇摇头也不再说话,低着头继续抄大太太罚的女训。
    析秋这边一连清净了半月之久,期间萧延筝几次让人送信来,邀她去宣宁侯玩,她委婉的拒绝了,并没有细说缘由。
    大太太也整日待在智荟苑里,偶尔去耳房坐坐,据说王姨娘的病加重了,日日大夫进出中药不断,另外几个姨娘也突然消停了,佟府里陷入少有的安静。
    与佟府表面的宁静相比,朝堂上却是风云暗涌,段阁老前几日风寒一直未愈,缠绵病榻十日之久竟没有转好的迹象,他便交代长子由其代书,向圣上递了辞呈,辞呈呈进宫中,皇上却留而未发,日日拍太医问诊,珍贵药物源源送入段府,对其看中之意满朝皆知。
    尽管圣上态度明显,但这虚空的阁老位置,依旧让朝堂党派之争从水底浮出了水面,趋于白日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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