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敏之接过六福泡来的茶递给析秋,又关了门应道:“是啊,父亲说我的字太过娟秀不够大气,让我多练练。”
    析秋探头看了看:“是有些娟秀。”佟敏之摸着脖子嘿嘿笑了起来,析秋又道:“不过挺好看的,和以前相比,进步很大,看来是下了很大的功夫。”
    佟敏之红了脸子在析秋身边坐了下来,问道:“姐,你刚刚说有话和我说,是什么事?”懵懂不知的样子。
    析秋端了茶喝了一口,沉吟了片刻道:“也没什么事,就是刚刚从锦乡侯府回来,顺道回来看看你。”
    佟敏之表情没有多少变化,点了点头道:“哦,我还以为有什么事呢。”析秋观察他的表情,又道:“锦乡侯府闹腾着,乐夫人病了,我也没坐多久就回来了。”
    “乐夫人病了?”佟敏之一愣:“前几天不还好好的吗,怎么又病了呢。”
    析秋眉梢一挑,就好奇的看着佟敏之:“你怎么知道她前几天好好的,你什么时候关心别家内宅的事了。”
    佟敏之一愣,立刻摆着手:“没……没有。”说着,看到析秋目光如炬,又想到她无缘无故突然回来,心中一怔看向析秋反问道:“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析秋没有说话,一副我等你来说的样子。
    佟敏之算是明白了,析秋定是什么都知道了,便低了头有些难为情的道:“其实……其实是乐瑶告诉我的,她给我写信,和我说家里的事,我才知道的。”
    “哦?”析秋很好奇的样子:“你们怎么会有来往的?”
    “好了,好了。”佟敏之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我不和你和姨娘说,就是怕你们多想,我现在全部告诉你就是。”说完便道:“就是那天,在你那边认识了之后,回去之后乐瑶就给我写信送去了书院,刚开始我还愣了一愣,觉得这样很不妥就没给她回信,后来她每天一封信的送来,不是送家里就是送书院,我怕被人知道,就给她回了信,让她不要写了,我倒是没什么事,可是她一个女孩子要是坏了名声可不好……”
    析秋认真听着,佟敏之又道:“后来盂兰盆节那天,她去庙会说在那边等我,我不去她不回家还要到府里来找我。”说着一顿看着析秋:“她的脾气你可能不知道,是那种说到做到的人,我真怕她上门被父亲知道了,就赶过去了,陪着她和阮小姐逛庙会……不过她在车里头,我在车外头也没说几句话。”
    析秋总算了解事情的牢笼去脉,难怪那天姨娘说佟敏之在和一位小姐来信,原来就是乐瑶。
    “姐!”佟敏之一脸认真的道:“真的就是这样的,不过这两天她没有来信,我刚刚还觉得奇怪呢。”
    析秋放了茶盅,看着佟敏之道:“她恐怕不能来信了,因为乐夫人明天就要回淮南了。”
    佟敏之一愣,喃喃的道:“……要回去了啊……”说完,垂了头没有说完。
    难道他也生了情愫?
    “七弟?”析秋轻声问道:“你们……”在斟酌要怎么开口说这件事而不会伤害佟敏之的自尊心。
    “姐!”佟敏之情绪有些低落,垂着头道:“你不要说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说着站起来走到书架前,又突然转身走了回来:“我对她确实有些好感,但这仅限于好感,我没有任何的非分之想,真的!”说着怕析秋不信,走过来拉着析秋的手:“我敢保证。”
    析秋心疼的看着他,拍了拍他的手,忍了许久的眼泪就落了下来,不是她反对,也并非她觉得乐瑶不好,而正是乐瑶问她的问题,她是不是也在乎门楣之差,是的,她在乎,而且非常在乎!
    俗话说,抬头娶媳妇,低头嫁女儿,可是佟家和乐家的门楣差距太大,佟敏之又是庶出,他们的身份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不想在今后的岁月里,佟敏之因为娶了高门女,而一世被外家和媳妇压着抬不起头来。
    况且,即便别的什么都不论,正如阮夫人所言,乐瑶是乐夫人的掌上明珠,她怎么舍得女儿远嫁,到时候乐家提出招赘,以大老爷的个性,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同意他的儿子招赘,到时候两人又要受一番煎熬,就算大老爷同意,佟敏之去了淮南招赘,上门女婿的无奈和自卑,她也不愿单纯的佟敏之去体会和忍耐。
    爱情很美好,可是现实却不得不考虑。
    他年纪还小,未来的路也很长,她更多的希望她能娶一个门楣低一些的女子,能相夫教子能尊重夫君,会以夫君的成就而感到骄傲,认识并正视他的身份。
    “姐!”佟敏之看见析秋落泪,脸色一变:“是不是……”他蹲在析秋面前,颤抖着手给她擦眼泪:“是不是他们说了难听的话,让你受委屈了?”
    析秋摇着头:“没……没有。”她拉着佟敏之:“我没有受委屈,我只是心里难受。”
    “姐,我错了,是我一时糊涂,不该和她来往的。”佟敏之也红了眼睛,满脸的愧疚:“我真的没有非分之想,我只是……只是好奇,真的只是这样,对不起!”
    “我知道,我知道。”析秋点着头:“我知道我的弟弟是有分寸的,姐姐只是一时感慨,什么委屈也没有受,再说,现如今谁还敢给我受委屈,不是还有你姐夫嘛。”说着勉强笑着。
    佟敏之满脸的失落和无奈,他紧紧攥着析秋的手:“我知道我的身份,从一开始就知道的,所以我从未生出别的想法。”说着又负疚的摇着头:“不对……不对……一定是她们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否则你怎么会哭,这么多年我都没瞧见你哭过几回。”
    “姐……对不起,因为我让你受委屈了。”
    析秋摸了他的脸,心疼的说不出话来,沉吟了许久她才开了口:“真的没有,乐瑶不愿意回淮南,所以我去劝了几句,她说起你……所以我就回来问问而已,你不要胡思乱想,姐姐也没有受委屈。”
    佟敏之将信将疑,看着析秋问道:“需要我要做什么?我立刻给她写信,告诉她我对她没有别的意思?”已经明白了析秋的意思。
    析秋擦了眼泪,微笑着道:“这件事你不要管了,我帮你去处理吧,你安心读书还有半年便要府试了,你还说明年两试连考呢,姐姐等你的好消息。”
    佟敏之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重重的点了点头。
    ☆、第三卷 庶途同归 233 现身
    六福站在院中,远远的看着远处正负手立在通济河边垂目看着河水的佟敏之,眼中满是心痛。
    自六姑奶奶走后,七少爷已经在这里站了两个时辰,不吃不喝也不动,她不知道六姑奶奶和七少也说了什么,但是却能感受到七少爷周身所散发出的浓浓哀伤和无奈。
    她脚步动了动,却没有勇气过去。
    过了许久,佟敏之终于转过身来,俊朗风清迎风而立,六福看着心中一跳,就觉得他哪里和以前不一样了。
    是哪里呢。
    六福说不清楚,但却觉得心惊。
    “……七少爷。”六福过去施了礼,轻声道:“秀芝姑姑刚刚来了,说姨娘正在找您呢,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佟敏之目光一动,看也不看六福,点头道:“知道了。”却还是直接进了自己的书房。
    六福在后面叹了口气,跟着佟敏之进了院子,还不等她进书房,房门却是砰的一下关上了。
    佟敏之大步走到书桌前,提笔蘸墨便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奋”,一字墨尽他扔了笔却久久立在桌前……
    析秋回到家里,炙哥儿早已经翘首期盼的等着她,见了她立刻笑着跑过来:“娘,您怎么才回来,我等了你好久了。”
    “等我有事吗?”析秋拉着朝院子里走,边走边问道:“上午做了什么?”
    炙哥儿边走边道:“我去找季先生了,季先生帮着我做了一个灯笼,说中秋节的时候可以挂在院子里。”析秋眉梢一挑,笑着道:“是吗,那灯笼在哪里,给娘瞧瞧。”
    “好。”炙哥儿拖着析秋一路进了房里,指着玫瑰床头上摆着的一只兔儿红髯的小灯笼:“就是那个。”又跑过去抱在怀里:“很好看吧?”
    析秋点着头:“正好看。”说着有些疲累的在床上坐了下来,接过碧槐泡来的茶。
    碧槐轻声问道:“夫人,您脸色不太好,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不用。”析秋摆摆手,低头去喝茶,炙哥儿眨巴着眼睛凝眉苦恼的看着析秋:“娘,您生病了吗?”
    “娘没有生病。”析秋放了茶盅,将炙哥儿抱在怀里,笑着问道:“我们炙哥儿知道关心娘了,真乖。”又亲了亲他的面颊:“那炙哥儿还记得不记得哪个故事里的孩子,和炙哥儿一样关心娘亲呢。”
    “黄香。”炙哥儿笑眯眯的道,析秋点了点头:“那你和娘说黄香温席的故事好不好。”
    炙哥儿歪头看着析秋,觉得她真的很想听故事的样子,瘪了瘪嘴点头道:“好吧。”便慢慢说起了黄香温席的故事。
    析微抱着炙哥儿,软软的身子贴在她的身子,她就觉得格外的安宁。
    萧四郎自侧门下马,将马交给门房,大步朝府里走,天诚便迎过来轻声道:“爷,有个人等了您一个上午了,说是您的故人,小人问他,他又不说……”
    “嗯?”萧四郎脚步不停:“人在哪里?”
    天诚便引着路去了待客室,萧四郎甫一进门里面端坐着的男子便腾的一下自椅子上站起来:“大督都。”
    萧四郎凝目看去,就见对方穿着一身墨绿直缀,圆脸微胖个子不高,皮肤有海边特有的黝黑,年纪约莫四十岁左右,他眉头一拧道:“是你!”
    那人走过来冲萧四郎抱拳:“在下沈安,见过大督都。”
    萧四郎微微点头,伸手做出请势:“坐!”自己已经率先在主座上坐下,天诚奉茶进来,又关了门守在门口。
    “你怎么来了?”萧四郎端了茶抬眉看向对方:“福建出了什么事?”
    沈安有些迫不及待的道:“沈氏暗中派了人去了福建,到处在找我们,我怕被他们发现,便将手下众人分散出了福建,我自己急急忙忙赶来了京城。”他顿了一顿又道:“沈氏欺人太甚,先皇后已过世多年,我族人已悉数覆灭,他们竟然还不肯放过我们。”说着一拳砸在了桌面上。
    萧四郎放了茶盅,沉声问道:“确定是沈氏的人?你离开福建可与戴全联系过?”当年他派了戴全去福建经验他在福建的产业,也暗中保护先沈氏余脉。
    “没有错,肯定是他们无疑。”沈安说的斩钉截铁:“我暗中抓了一人审问,他说是沈季暗中养的侍卫。”说着一顿又道:“我离开时因为情况紧急,只给戴先生留了一封信,想必此刻他人已在回京的路上了。”
    萧四郎没有立刻说话,手指缓缓叩着桌面,发出单调的笃笃声,许久之后他看向沈安问道:“那你此番来京,有何打算?”
    “大督都。”沈安忽然站起来,在萧四郎面前单膝跪下:“我沈氏一脉不能就此陨落,求大督都安排我与圣上见一面,我要当面问一问圣上,问问他还记不记得我沈氏当年对他的恩情。”
    萧四郎凝眉,起身将沈安扶起来:“沈大人勿躁。”他淡淡言道:“见圣上一面也并非不可,可你若心有此计议,我倒不认同你此刻面见圣上。”
    沈安一怔,问道:“为何。”萧四郎看着他,负手而立回道:“如今政局虽逐渐稳定,但沈氏势力也逐渐壮大,圣上即便心中存了忌惮有心削弱,可也并非一朝一夕,你若此刻出现不但不能得到你想要的,反而打乱了圣上的布局,所以……”他停了一停又道:“你不如先找一处僻静之处安排好族人和手下,我们从长计议。”
    沈安显然已经等不及了:“可是天下之大,根本没有我们藏身之处,若不见过圣上,便是一日我死了,也无颜见我族中人啊,大督都。”
    “稍安勿躁。”萧四郎劝慰道:“你若无处藏身,我指你一处你且先去,稍后我会再来和你联系,你看如何。”
    “这……”沈安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萧四郎就不发一言的看着他,审视之后他问道:“你还有事未与我言明?”
    沈安一怔,随即面露激动的看着萧四郎:“这么多年,承蒙您一直照拂,您于我沈安有再生之恩,所以这件事我也不瞒着您。”他有些激动又有些不安的在厅里走了几个来回,最后一捏拳头咬牙道:“我来找您前,偷偷去了皇陵。”当年被满门抄斩,他颠沛流离早就练就遁地掘墓的本事。
    萧四郎脸色一变,冷冷的看着他,沈安眼睛明亮根本没有注意到萧四郎的面色变化,兴奋的道:“您猜我发现了什么?我看到先皇后的遗骸之中,根本没有婴孩的骸骨。”他亟不可待:“先皇后的遗体是圣上登基后迁移的,遗骸不可能被人动过,而且据我观察遗骸是完好无损的,这说明什么,大督都……说明先皇后当年分明就是诞下孩子之后才去世的,并非外界所传死于难产一尸两命。”
    沈安说完,去看萧四郎,等着萧四郎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来,可等了片刻他却是依然是冷静冷凝的表情,他一怔,问道:“大督都,您……不相信?”
    “这就是你想见圣上一面的原因?”萧四郎反问道。
    沈安点头应是,又摇摇头:“也不全是,我相信若是这个孩子还在世上,圣上定然是知道的,我只是想让圣上告诉我,当年的孩子养在哪里,即便现在不能接回宫中,可我也能暗中保护他!”
    若先皇后的孩子果真还在世上,那么可就是圣上的嫡长子……将来荣登大宝,他定能为沈氏报当年的灭族之仇,沈氏一族又能重新崛起!
    “这件事,还有多少人知道?”萧四郎淡淡的问道。
    沈安想也不想回道:“这样重要的事情,我不可能告诉别人,如今只有您和我知道!”萧四郎目光微微一动,道:“沈大人,明日就是中秋之夜,圣上会在宫中大宴群臣,我不方便带你入宫,你不如先去我给你找的地方歇息几日,等时机成熟,我便带你入宫觐见圣上。”
    沈安一怔,点头道:“好,我听大督都的。”
    萧四郎微微颔首:“我送你出去,会有人领你去的。”
    沈安应是出门而去。
    一出了门,暗中便有人迎过来,两人悄声道:“大哥,怎么样,大督都如何答复的。”沈安回道:“大督都说让我等几日,这两日不方便。”
    “大督都果然如外界所传,这两年待在京城在早已经没有当年的勇武果敢,我看这件事还要自己再做打算,这样没有明天的日子,我再也不想过了。”那人说的愤世嫉俗,沈安却是低声喝道:“休要胡闹,我们听大督都的不会有错,朝中的事他比我们清楚。”
    “知道了,知道了。”那人不耐烦的答了,又道:“我们现在去哪里。”
    沈安就指了指身后并不见人影的巷子:“有人带我们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我们先避一避!”两人说着话进了巷子深处,又拐去了另外一边没了身影。
    萧四郎看着沈安的背影,对天诚吩咐道:“让人跟着他,但凡有所动作便来回我。”
    “是!”天诚抱拳领命而去。
    萧四郎站在门口,目光幽暗的看着门口,炙热的光线照在头顶,他周身却满是冷意。
    待萧四郎离开,天敬打扫了待客室,端着茶盅出来去洗,却在门口看到紫阳的身影闪过,他一愣,问道:“紫阳?”
    紫阳却不曾回头,步履匆匆的进了内院。
    “四爷。”析秋将炙哥儿放下来:“还没吃饭吧,妾身让厨房给您重新做饭。”说着掀了帘子出去。
    炙哥儿这边已经贴到萧四郎身边,得瑟他的兔儿灯:“季先生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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