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我明显的怔愣住了,却没有尖叫,只是皱紧了眉头不安的看着我,总体来说还是蛮镇定的,我褒奖似的浅笑着说道:“朵儿郡主倒是很镇定,没有大嚷大叫的,我倒也省了点你穴道的事了。”
    苏朵儿上下的看了一下我身上黑色的斗篷,强自镇定的问道:“不知公主深夜来此,所谓何事?”
    我看了看桌案上放着的凤冠,以及明黄色的皇后朝服,伸手轻抚着上面的凤纹,没有去看苏朵儿的表情说道:“明日一早,前朝后宫就都会知道朵儿郡主殁了的消息,我自然是该来送你一送的。”
    我转首看了看并没有如我预期中恐惧的苏朵儿,伸手轻轻握住苏朵儿小巧的下颚,细长的指甲轻抚着这张精致的小脸,嘴里不住的啧啧称赞道:“难怪皇上素来与你亲近,这张小脸可真真的是我见犹怜呢。”
    第二百六十九章 世间安得双全法(下)
    苏朵儿依然是没有多大畏惧的看着我,只是那双本该满是灵动之色的双眸此刻却满布着哀伤,不是恐惧,竟然哀伤,这着实叫我有些惊讶。苏朵儿慢慢的由床榻上起身,走到那身明黄耀眼的凤袍前,满是爱怜的伸手抚摸着,有些苦笑道:“公主或许不会相信,其实朵儿并不看重这皇后的身份的,只要能陪在皇上身边,便是只做一个宫女,朵儿一生也不会有所怨言。”
    我双手交握于腹前,还是没什么表情的看着苏朵儿,口气淡淡的说道:“我信你,不过我不信苏国的郡主,以及你父亲苏行云,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很多年前那个中秋夜我就很清楚了,不过,那也同样证明,你的心思绝没有你的外表来的那么简单。自古忠孝难以两全,多少大好男儿都做不到的事,你觉得你一个小小的女子能做到吗?何况,你已经是不忠了。”
    说罢,我从袖袋中拿出自那只信鸽上得来的一个小字条,上面清楚的写着我还尚在人间,以及皇上将要大婚的事宜。在看到我手中的字条后,苏朵儿甚至没有多么的慌乱,反而笑的很是凄凉,双眼看向我说道:“其实公主心中也知道,这样的消息即便朵儿不通知父皇,很快也就会天下人尽皆知的,不是吗?”
    “你是想说,因为你没有透露给你父皇很重要的消息,所以你便不算是不忠,也不致死是吗?”我冷冷的看着眼前这十多岁的小姑娘,心思却似乎堪比几十岁的老人般精明。
    苏朵儿突然转身跪倒在我面前拉着我的裙摆,有些抽噎的问道:“公主,朵儿可以不要皇后的名分,甚至连妃嫔都不做,只求公主,求公主允许朵儿待在皇上身边,前些日子公主不是也答应了要成全皇上和朵儿的吗?”
    我蹲下身子用手捋了一下苏朵儿未着一件珠翠的发丝,声音温柔的说道:“我答应皇上,那是我和皇上的事,皇上既然中意你,我总不会因你一个外人,要我们两姐弟生了嫌隙不是?你是个孝顺的孩子,想来苏行云没少拿你祖父和你母亲的死来警告你,我大祈,我赫连氏是你们苏国的生死宿敌,对吗?”
    苏朵儿有些不敢置信的看了我一眼,苦笑道:“父王曾说,公主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奇女子,权谋手段都狠辣无比,倘若父王知晓公主尚在人间的话,定不会要朵儿做这样的事的,因为早在朵儿有这样的心思之前,公主就会发觉的。朵儿和皇上自幼一起长大,满心都是对皇上的爱慕之情,身为质子,又是独自一人在偌大的北明宫,比不得念秋,有姑母照拂。本该惨淡无趣的童年时光,却因为能陪在皇上身边,犹如冬日里的阳光般,温暖温馨。”
    我没有出声,苏朵儿撩开右手腕的衣袖,一串鲜红的似血的珠串便露在了我面前,正是当年我拿来说服苏行云的那一串,苏朵儿的母亲留下的。苏朵儿轻抚着那串红豆做成的珠串,叹了口气道:“公主猜的没错,父王将这珠串交与我,便是要我时刻不可忘记国仇家恨,可是,我又怎么可能恨的起来呢?一面是我的父亲,一面是心爱的男子,我的心都仿佛被撕裂了一般,无论是不忠还是不孝,都不是我愿意背负的。可父王显然将我当成了他复仇的筹码,我只是想要告诉公主,我从未想过要做对不起皇上的事。”
    “你或许不知道,其实你本来有一半的机会可以留在皇上身边,不过,在你将这个消息用信鸽送出去之后,你便再也没有机会了。先帝时期,废皇后赵惜若本也是个娴静温婉的女子,不过,终究是放不下前朝覆灭的仇恨,你觉得我有可能将你留在皇上身边,做第二个赵惜若吗?即便你现在没有这个心思,保不齐以后也会没有,将你留在这世上,我怕是以后的人生都会夜不能眠的,你也知道,我不是一个会妇人之仁的人。”明明是最无情的话,我说的却满含着感情。
    “朵儿非死不可吗?”
    我幽幽的叹了口气道:“难道你想要等着看你的父王是怎么死去的?你的家族是怎么衰落?苏国是怎么再次灭亡的吗?相对于这样的痛苦,死其实是种解脱不是吗?日后这件事势必会成为你和皇上之间的心结,与其都这般痛苦,不如在最美好的时候挥刀断情,这样,你可以留下的是皇上对你最深的爱。”
    苏朵儿站起身,回到桌案边将那身皇后大婚的朝服又抚摸了好几遍,几滴清泪便这么啪啪的落到了那凤纹上面,淡淡的晕开一块,显得颜色很深。苏朵儿有些抽噎的说道:“公主说的对,自古忠孝难以两全,朵儿与皇上不仅仅只是恋人,还是君臣。公主也猜的很对,倘若父王死去,朵儿与皇上定会因此而生嫌隙,进而渐行渐远,与其到那时爱弛而恩绝,不如就要皇上的爱永远停在最深最浓时吧。”
    许是看惯了生死,且我自身也死过一次,苏朵儿并没有给我多大的震撼,因为我也曾做过这样的决定,死未必最可怕,最可怕的莫过于两颗心在相交之后,却越行越远,那才是刻骨嗜心的痛。我张开掌心,一颗白色的小丸药躺在掌心中,我没什么语气的说道:“这颗药会造成你是心悸而死的假象,且没有一丁点的痛苦,唯有这样,你的死才能一个人都不连累。”
    那只手是颤抖的,颤抖的自我手中接过了那颗药,苏朵儿有些凄凉的看着我问道:“公主,朵儿有一个请求。”
    “嗯,你说。”
    “朵儿尚未被册封,本不该有这样的请求的,可是,朵儿很想穿着这身凤袍,即便不能嫁给皇上,却希望皇上能看到我最美的样子。”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没有答话,却拿起那凤袍亲自帮苏朵儿穿戴起来,我甚至亲自帮她打理了头发,上了淡淡的妆,将凤冠戴在了她的发上,果然很美。穿戴整齐后,苏朵儿对着镜子发了会儿呆,才又转身从新跪在了我面前,在叩了三次首之后才看向我说道:“朵儿谢公主成全,此生都无憾了。”
    直到那有些瘦弱的身影躺在床榻上没了呼吸,体温也渐渐的散去,我才猛然回过神来那端庄雍容的身影如今只是一具没有了灵魂的躯壳。苏朵儿去的很安详,月尘的药没有给她带来一丁点的痛楚,双手交握于腹前,我将她身上的朝珠又帮她整理了一下,使她保持着她期望的最美的样子。
    突然回想起,那年中秋,对月而拜,祈求家国平安,父母安康的小女孩竟然就这么匆匆的离开了人世间,心中不免觉得无比的唏嘘。叫永夜解开了宫女们的穴道,我脚步有些虚浮的出了苏朵儿的寝殿,外面的雪还在下,大概突然从温暖的房间中出来的原因,我觉得身上无比的冷。就在我低头想要紧一下身上的斗篷时,身子却被一人抱进怀中,我甚至还没有看清来人的脸,在怔愣了几秒钟后,我又开始安心起来,这温温的体温,淡淡的龙涎香,熟悉的气息,世上怕是找不出第二人了。
    一整夜我都紧紧的蜷缩在月尘怀中,如同寻求庇护的孩子一般,我心中对那个温婉的孩子充满了愧疚。
    宫中传来的消息和预料中一样,苏朵儿暴毙,未曾留下只言片语,我见到心儿时,心儿正握着苏朵儿的手不许任何人靠近,不知是忘记了哭还是泪已经哭干了,反正就呆呆的坐在那里,灵魂仿佛已经去了另一个地方。屏退了所有的宫女内侍,我走到心儿身边轻声唤道:“心儿,你看看姐姐。”
    “姐姐,朵儿还会醒的对吧?我要在这里等她醒来,等她一睁眼便能看到我,姐姐,你陪着心儿一起等好不好?”心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拉着我的衣袖,我想幸好苏朵儿对心儿的影响终究还是没有我来的大。
    我捧住心儿的脸颊,轻声道:“听姐姐说,朵儿郡主已经去了,她看到你这个样子便是走也会不安稳的,听姐姐的话,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大婚的事宜不能推迟的。”
    “她会醒的,我将是她的丈夫,我要守着她,我要守着她···”心儿不断的摇着头,双眼仍旧无神的盯着苏朵儿已苍白无生气的脸。
    “你不仅仅将是她的丈夫,你还是皇帝,你要自称朕,天下万民都是你的子民,难道你要为了一个女子弃天下苍生于不顾?弃千万子民于不顾?”我克制不住提高了声音。
    心儿却挥开我的手,哭着怒声道:“我不要做皇帝,我不要做朕,皇帝是你逼着我做的,你为什么要我做皇帝?为什么要离开我十年?这十年间都是朵儿陪着我的,姐姐,你为什么要我做皇帝,为什么?”
    我不敢置信素来脾气柔顺的心儿竟然也会对我这般大声吼叫,伸手狠狠的在心儿脸颊上打了一巴掌,使出了全力,直打的心儿身子一个趔趄,嘴角都渗出了血。可是,这痛的却是我的心。
    第二百七十章 虞兮虞兮奈若何
    我满目惊痛的看着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心儿,声音不住的哽咽道:“你说的对,早知道你是这般的不争气,我当初就不该背负着千古骂名将你扶上帝位,如今落得你这般的埋怨,还不如当初死在雁城。别人伤的是我的身,可你,我看的比生命还重的亲弟弟,伤的却是我的心。你不是不愿做皇帝吗?好,好,现在就去宗庙,向大祈,向赫连氏列祖列宗说个明白,然后下退位诏书,很简单,这样的事应该不用我这个做姐姐的再教你了,你长大了,不需要我了,你放心,我会走的远远的,再也不会管着你。”
    我转身便要离开,心儿却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紧紧的箍住我的腰不松开,哭嚷道:“姐姐对不起,对不起,心儿错了,姐姐···”
    我没有转身,声音无比的冷硬说道:“你为了一个尚未和你成亲的女子,不要皇位,不要天下,还要我这个姐姐做什么?大祈若是毁在你的手上,我赫连倾城便是大祈的千古罪人,我便是死了,又有何颜面去见父皇和娘亲?你只道你做皇帝苦,殊不知,这天下间谁才是为你最苦最累的人?现在,我在你心中竟比不上一个叛臣之女,比不上一个已经死了的苏朵儿。”
    “姐姐,心儿知错了,在心儿心中姐姐永远都是最重要的,姐姐不要再抛下心儿了,姐姐···”
    我终究是太过心疼心儿的,听到他哭着认错我的心就好像被一只手给攥住了般,我转身将心儿拥在怀中,哽咽着说道:“姐姐何尝不知做皇帝苦?可人生在世,有谁又是不苦的?姐姐又何尝不想永远将你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可是,人生不管你是帝王将相,还是平民百姓,终归都要经历生老病死,若是姐姐如十年前般再度撒手人寰,谁来保护你?”
    “姐姐要永远陪着心儿,心儿会做个好皇帝的,姐姐不要再离开了,心儿知错了,以后心儿来保护姐姐,姐姐不要走···”
    我心中其实还算是庆幸的,幸好苏朵儿对心儿的影响力还没有大过我在心儿心中的分量,倘若我真的坐视他二人这般发展下去的话,或许很快苏朵儿便能取代我。大婚将会如期举行,皇后的人选由苏朵儿变成了念秋,现下四个诸侯国之中,也就只有南元保持着中立,唯有立念秋为皇后,南元才能死心塌地的效忠大祈。宁三最小的妹妹的被立为贤妃,我没能做成宁三的妻子,宁家的荣耀总要得以保全。
    宗庙之中,我跪在父皇和娘亲的画像前,点燃三炷香我开始忏悔,思量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父皇,娘亲,不知你们是不是会怪罪城儿?但是城儿不会后悔这么做的,城儿不能看着心儿重蹈父皇的覆辙,现下他虽会觉得痛,却不至于痛不欲生,好在他对苏朵儿的情分还没深到父皇对娘亲那样,经过这样伤痛,哪怕他从此将苏朵儿深埋于心中,也比将那女子留在身边来的好,城儿没有把握能再除去另一个赵惜若。他是帝王,感情于帝王来说终究是种累赘,比起痴情,城儿宁愿他从此绝情,做个千古明君,这是宿命,帝王的宿命。”
    十一月,年味也就浓了起来,莫愁作为大祈的公主,虽远嫁明国,但皇帝大婚,这回朝省亲还是不可免的。同时,苏朵儿殁了的消息也就这么传回了苏国,虽说的病逝,但对于现在正剑拔弩张的两军冲击还是蛮大的,只是,我没想到前来接苏朵儿灵柩回苏国的竟然是十多年未曾见过的苏流水。
    心儿本想要追封苏朵儿为皇后,却被我制止了,两人毕竟尚未大婚,这样逾矩越制难免引来朝臣不满,最不满的肯定会是南元,所以我做主追封了苏朵儿为长曦公主。见到苏流水时,是在兰台宫中,十多年的时间似乎在苏流水身上留下了很深的痕迹,无论是黝黑的皮肤,还是冷峻的气息,都丝毫没有了从前的那般干净透彻的感觉,现在的他不再是单纯的少年,而是一个冷硬的汉子。
    “自南元一别,已有十余年,苏二殿下似乎变化很大,若不仔细瞧,本宫甚至都不能认出你来了。”终究是我先开了口,不然我不敢想苏流水再拿那样的眼神看我一会儿我会不会直接掉头就走。
    我和苏流水之间隔着十多米的距离,不远,却也不近,谁都没有再往前走一步的意思,我将双手负在身后,冷冷的看着同样冷冷看着我的苏流水。而在起初惊讶过我满头的白发与身后的尾巴之后,苏流水的表情在变了好几遍之后,终是换成了和我一样的冷漠,没什么语气的问道:“为什么?”
    “苏二殿下指的是什么呢?”我有些明知故问的说道。
    苏流水垂首似乎叹了口气才重新看向我:“她还是个孩子,有这个必要吗?”
    “苏二殿下难不成过糊涂了?孩子?难道这十多年都白活了不成?她便是只有几岁,也已懂得国仇家恨,更懂得如何将有用的消息传达给你的好兄长。你觉得,以本宫的行事作风,会将她留在皇上身边,留在我大祈吗?”我冷冷一笑,话说的不甚客气。
    我清楚的看到苏流水的手紧握成了拳,我笑着转身要走,却又想起有句话没说,侧首瞄着苏流水说道:“回去告诉苏行云,早晚有一天本宫会夷平他的苏国,要他做好准备。”
    丝毫不担心苏流水会对我拔剑相向,并不是我对自己的武功有多么的自信,而是我心中清楚,月尘之所以会答应我不在他眼皮子底下乱晃定是做了完全的准备,我想文弈定是隐藏在距离我不远的地方。我抬头看了看又开始飘起小雪花的天空,今日似乎是特别适合与故人相见的日子,于是我和莫愁走向了同一座路边的八角亭。
    我想过很多次和莫愁再次相见的场景,却从没想到会是眼下这般,莫愁疏离的浅笑着,却又要故作亲热的样子拉着我的手说道:“姐姐,妙晴好生想念姐姐,从世子口中得知姐姐尚在人间的消息时,妙晴高兴的几天几宿都没有睡着觉,总想着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姐姐,正巧赶上皇上大婚,妙晴回京省亲,这不就见着了。”
    我才猛然觉得,十年真的是很长很长的时间,长到我已经无法透过眼前这双眼睛看到她的内心,倘若以前莫愁是我手中的风筝,如今这风筝早就已经断了线。我笑着伸手抚上莫愁的脸颊,而莫愁却在接触到我的手之后愣了一下,竟然本能的反应下便躲了过去,我的手尴尬的停在半空中。
    幽幽叹了口气,我有些落寞的说道:“不知妹妹这些年过的可还如意?”
    “瞧姐姐这话问的,自然是如意的,世子待妙晴极好的,就不知姐姐这些年过的好不好了?”莫愁再度拾起了那勉强的笑,试着再度握住了我的手。
    从不知道带着面具交谈是这么累心的一件事,曾几何时,在这深宫之中,我是她唯一可信的人,现如今一切终究都化作了泡影。我看着莫愁的脸,有些恍惚,试着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一个清脆的孩童声音打断了。
    “母妃,母妃你在哪?”十岁的女娃,正是娇俏可爱的年龄,身上朱红的衣衫使我想起,记忆中似乎也有一个娇俏的女子爱穿这张扬的颜色。
    莫愁起身迎向那一抹小小的红影,脸上是道不出的温柔神色,语气也不自觉的柔起来:“青鱼,在这儿,慢点跑,莫要摔着。”
    这是我回宫之后第一次见到严洛和莫愁的女儿,严青鱼,当年我离开曲城时,她还尚未满月,小小的,抱在怀中脆弱的很。如今,一转眼却已经这般大了,眉目上很像严洛,笑起来的样子却很像莫愁。
    莫愁牵着严青鱼的手走到我面前,轻抚着小娃的脸说道:“青鱼,叫姨娘。”
    “姨娘。”
    孩子的声音总是软软的,糯糯的,让人忍不住的想要去疼爱。蹲下身子,我轻抚着严青鱼的小脸问道:“青鱼冷不冷?”
    文雅的摇了摇头,严青鱼似乎更在意我不同于常人的发色,胖乎乎的小手伸出来去抚我的头发,好奇的问道:“姨娘的头发为什么是白色的?好漂亮,像雪一样。”
    我起身看向正望着青鱼发呆的莫愁,淡淡的说道:“不知严世子这些年可还有别的孩子?”
    似乎被我一语惊醒般,莫愁点了点头道:“还有一子一女,均是北袁那位郡主所出。”
    “青鱼,你愿不愿意跟你母妃回家?”我温言软语的问着,似乎怕声音大点就会吓到这个小小的孩子般。
    听到我的话,严青鱼两只眼圈红彤彤的,转首看着莫愁,近乎祈求的问道:“母妃,你会带青鱼回家吗?”
    莫愁也很是动容,将严青鱼小小的身子拥进怀中说道:“母妃何曾不想将青鱼带在身边呢?只是,你父亲···”
    “我会同皇上说的,既然严世子有子嗣,想必很快也便会继承明王的爵位,送小世子来曲城也无可厚非。”我又伸手摸了一下严青鱼粉嫩的小脸,转身打算离开。
    “我原也以为这世上即便再没有会对我好的人,却起码还会有人看在我有利用的价值上肯帮我,可是后来我突然明白了,有些时候死心塌地的相信的事,未必如同自己想象的一般,掩藏在谎言后面的永远是令人作呕的真相。”此刻说话的才是莫愁,不是带着面具的妙晴公主。
    第二百七十一章 对酒逢花不饮,待何时
    我没有转身,甚至没有停留一下,不顾此刻雪下的正大,我挺直着自己的背,尽量使自己看起来不像是落荒而逃。我想,或许我真的年纪大了,回顾到以往所做的事有时竟然会觉得莫名的心惊。低垂着头漫步在雪中,好一会儿才发现雪花竟没有落到我身上,抬首才发现绘着青竹的油纸伞正罩在我头顶上方。
    “累了吧?”
    我转身看向月尘漆黑的双眸,以前觉得会吞噬我灵魂的眼瞳此刻却叫我莫名的心安,我依偎进月尘怀中,闷声道:“累了这好多年了,何时才能不累呢?”
    月尘撩开身上的披风将我裹进怀中,纤细的下巴轻轻摩挲着我的头顶说道:“乖,不要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什么事都有我和你一起承担,不要怕。”
    “现下朝局动荡,无论是苏行云还是严洛都不是省油的灯,再加上这些年各国混战,国库空虚,除了南元之外其余几国均已不再向大祈上交岁贡。其实苏朵儿本来可以不死的,但是我很怕,万一心儿执意要立苏朵儿为后,那么可能连南元都会想要脱离大祈的管辖。”我没有去看月尘的表情,一股脑的将自己的烦心事说了出来。
    “沈千万虽已不在人世多年,可沈家的基业月尘却没有荒废,这种时候,便是沈千万在世也该出些力的时候了。”月尘笑着亲了下我的脸颊,那笑看着很安心。
    皇帝大婚,举国欢庆,百官觐见朝贺,自心儿登位后便有些惨淡的曲城似乎久旱逢甘霖一般,太久没有热闹的大街小巷也都算是张灯结彩,加上年关临近,一派喜气繁盛的景象。就连花街柳巷的生意都要比之从前好了很多,虽是乱世,人们享乐的心却更胜了。马车停在风月楼前,我撩开车帘看了一眼,灯火辉煌,比之十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这奇异的外貌直接导致我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换了男装便各处瞎跑起来,虽有夜色的掩映,我还是带上了斗笠。风月楼中的摆设与十年前没有丝毫的差别,似乎是在刻意保持着十年前的原貌一般,男人的调笑声,女子的娇嗔声,在这温柔乡内谱出一曲缱绻的的乐章。
    文弈将要向我身上扑来的几个姑娘都挡在外围,我四周打量了一下说道:“你们老板娘可在?”
    “这位公子原来是老板娘的入幕之宾呀,怎么瞧着这么眼生?”
    “这身段嘛倒是蛮风流的,和以前的沈大公子倒是有的一拼,就是不知这脸蛋长的可有沈公子俊俏了。”
    围着我的几人都是三十多岁年纪的了,一般这个年纪差不多都选择赎身离开这风月场了,可也有眷恋这种迎来送往的生活的,比如眼前几个说话有些轻佻的,其中一个最是花枝招展的竟然伸手要来撩开我的斗笠,当然这个动作在文弈的剑堪堪拔出剑鞘时便已停止了,许是这剑出鞘的声音过于锐利,整个大厅顿时安静了下来,用鸦雀无声来形容丝毫不过分。
    我伸手扯了一下文弈的袖子说道:“算了,各位姐姐,在下的家仆无礼了,不过今日在下确实是有事来找老板娘的,还请各位行个方便。”
    “老···老板娘在上面,我带你们上去。”刚才还手舞足蹈,风姿妖娆的几人顿时都安静了下来,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开始在前边带起路来。二楼的格局也和从前没有丝毫的改变,我试着问道:“这风月楼都十多年了,里外却都还是老样子,一点新的东西都未添,你们老板娘未免太小气了些。”
    刚刚还有些噤声的女子听到我的话茬,立刻便开始滔滔不绝解说起来:“谁说不是呢,都十多年了,样子却一点都没变,这倒也不是老板娘小气,自那沈公子十年前离开再没回来之后,老板娘就整日郁郁寡欢,这风月楼一桌一椅都不许换,更别提换换摆设了。唉,说起来老板娘也怪可怜的,全曲城的人都知道老板娘中意那沈公子,可那沈公子却是个断袖,唉,你说,好端端的做什么断袖?”
    我有些失笑的想,余秋醉情根深系欧阳子偕,即便我想要给她个名分,却也终是被拒了,这怎么倒成了我不肯我不愿了?余秋醉的寝室还是在原来的地方,吩咐文弈守在门外,我轻轻的叩击了几下雕花门板,里面传来有些慵懒到让人觉得骨头都酥掉的声音:“谁呀?进啦吧,门没闩。”
    和设想中的一样,寝室中的摆设更是和十年前没有丝毫的变化,艳红色的纱帐显得有几分轻佻,那几盆绿植还是我强行塞给余秋醉的,没想到没有我亲自侍弄,却也长的郁郁葱葱的,隔着薄纱影影绰绰的能看到一个女子的背影,正伏在桌案前似乎在自斟自饮,暖暖的熏香气息,在这样深冬的夜里尤为温馨。
    没有回答余秋醉问我是谁的问题,我拿起桌案上的酒盏将余秋醉面前已经空了的酒杯斟满,叹了口气问道:“姐姐何时变的这般贪恋杯中之物了?”
    尽管隔着斗笠,我却还是看到余秋醉的身子微微震颤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一般,抬首看向我的同时,余秋醉手中的杯盏一下子从手中滑了出去,酒渍在深红色的桌布上慢慢的晕染开来。我伸手轻抚上余秋醉的脸颊,瘦削了很多,皱纹也多了些,不过我识相的没有说出来,知道说了余秋醉也不会喜欢听的。
    余秋醉握住我抚着她脸颊的手,有些哽咽的念道:“持杯遥劝天边月,愿月圆无缺。持杯复更劝花枝,且愿花枝长在,莫离坡。持杯月下花前醉,休问荣枯事,此欢能有几人知,对酒逢花不饮,待何时?醉了便能等来琪儿,醉了便没有了愁,醉了便是醉了,酒是世间最好的东西,呵呵···”
    “酒再好,醉了也有醒的时候,姐姐何不认真的看一看,或许这一次不是醉了之后才会出现的幻觉呢?”说着我伸手摘下了头上的斗笠。
    很好,没有在看到我之后尖叫,不过,看那瞠目结舌的样子,大概酒也醒了大半了。余秋醉手捂住自己的唇,瞪圆了一双大眼上下看着我,然后便伸手在我手臂上狠狠的拧了一下,很用力的那种。
    “啊,谋杀亲夫呀你?”我有些无语的看着眼前的余秋醉,这还真是她的行事做派才能干的出来的。
    余秋醉以投怀送抱的姿势扑进我怀中,都不知道她是在哭还是在笑,欣喜若狂的声音中夹着点哽咽道:“真的不是喝醉后的幻觉吗?琪儿,真的是你吗?十年了,这十年你死哪去了?你还回来干什么?”
    “姐姐还真说对了,琪儿确实死了十年,怎么着也没想到还能有命活着回来见姐姐。”我说的煞有其事,这下余秋醉连哭也不哭了,双手捧起我的脸变端详起来。
    许是灯火昏暗,又抑或是余秋醉有些醉眼迷离,总之在端详了好一会儿之后,余秋醉突然脸色大变,颤抖着伸手抚上我右脸颊上的那朵红梅,脸色变了好几遍,双唇有些颤抖着说道:“没想到,虽我也猜出你是女子,却怎么也没想到你的身份竟是这般的尊贵,长乐长公主竟然就是沈琪,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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