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荷香悄悄掩上了门回到了自己屋里,脸上欣然的带着一丝喜色,她听到丫头说母亲晕倒心里着实急得很,母亲身体不好她与父亲都知道,平日除了家里的事,外面铺子货物的都不用她操心,虽然这两年已经好多了,但以前在老宅落下的隐疾还在,时不时的头疼脑热,而且她记得在前世母亲就是今年病重去世的,这时间一对上,如何不让沈荷香心急如焚的往回跑。
    却不曾想最后竟是一桩天大的喜事,前世柳氏只有沈荷香一个闺女,到死时也觉得愧对沈父,最后抑郁而终,而这一世沈荷香总算是尽全力的弥补父母这个遗憾,别人只知她每每的去药铺拿药,却不知她次次亲手泡好,并往里滴七八滴泉液,只希望药效能好一点。
    沈荷香进了屋刚坐在梳妆台前,碧烟则眼圈红红的抱着那斗蓬走了进来,见着小姐便撅起嘴,刚才在大街上挨了小姐一顿骂,她正委屈着呢,就算骂私下骂好了,何必非在大街上,丫环也要脸面的,而且小姐以前从来不这样的。
    沈荷香从镜子里见着她的样子,顿时又好气又好笑,看看看看,这丫头的性子哪是丫头的样子,都是她惯出来的,若是在大户家早就几棒子打出去了,还能让她在这里好生站着,不过她此时心情好,就不与她计较了,便故作没见到般道:“一会让厨房做点清淡有营养的汤汁,以后菜里油腻少些,多做几样夫人爱吃的,还有,记得去买点酸果脯回来留着给夫人下药……”
    碧烟见小姐丝毫不提之前的事,只得应了一声,又想到夫人有孕,小姐老爷都高兴,若自己这般难免招人嫌,如果讨好些说不定能多得赏银,顿时又露出点笑道:“小姐,夫人前两日接了赵家大户的贴子,说是去赵家外院赏梅,明日便是了,可是夫人现在身子不便,是不是让人去将贴子退了……”
    赏梅?沈荷香拿起桌上木梳顺着头,心里却道这些有钱的商户人家也是奈不住寂寞,偏要学那京城贵女的做派,搞什么赏梅赏菊会,其实就是互相攀比拉关系,商户人家虽然地位低下,但这些年随着一些大商人与一些有权的官员交好,然后红商金商相继出现,商人明显地位提了上来,买官的也有不少,这香料大户赵家便是其中之一,刚与那三品大员结了亲,这便开始炫耀起来。
    但人家毕竟是大户,像沈家这样的小户却是惹不起,退贴无疑是打人脸面自然不能做的,母亲有了身子不宜多走动,那就只能她代为去了,好在唐家母女也是要去的,且早已与柳氏定好,到时跟着唐家的马车即可,毕竟一个商户弄得不伦不类的花会,她还没怎么放在心上。
    但却没想到,这一去竟会让她后悔的头皮都发绿了,如果能再重来一次,她宁愿退贴得罪赵家也不会去参加什么赏梅会,果真是霉到家了!
    ☆、37章
    早上起来,沈荷香还有些睡眼惺忪,但是今日要去赵府,路途较远需要早些动身,只好忍着睡意任着碧烟帮她梳洗,待洗漱好,又喝了碗热热的杏仁奶,总算是有了些精神,看着碧烟似要大显身手般取了些挽高髻的头饰摆放在桌上,沈荷香不由皱了皱眉。
    碧烟自然是想要给小姐盛妆打扮,毕竟这虽说是赏梅,但去的都是京城有头脸商户富户的千金,不好好打扮岂不是让人看不起么?
    沈荷香却是不想受这份罪,这高髻是贵女们常梳的,商女没什么地位梳着岂不可笑,虽是能衬着脸小好看,但那份罪却也是要受的,又沉又不舒服,不过是个赏花会她还不想遭那个罪,只要碧烟松松的挽个百合髻用两个簪子固定在脑后就是,碧烟虽然有些不解,但这梳什么妆束小姐心里都有数,只好将那些艳丽的种红蓝宝石金钗收了起来,选了一个钗头镶着一颗大珍珠样式精细的银簪出来。
    随后沈荷香那一头黑亮滑手的黑发便被碧烟巧手的一绺绺的挽起,一层一层由紧到松布于发间,最后尾发收到后面细心的掖好盘起来,再用那只珍珠银簪给挽住固定好,这只珍珠簪子虽看着样式简单,但最夺目的是钗头那只罕少见的珠子,又大又圆,且荧光极好,是难得的海珍珠,沈荷香前些日子刚花了重金买下来,只来得及打了这只簪,舍金用银是为了不分散珍珠的光莹风采,看起来犹如一体。
    碧烟看了看铜镜,觉得这珍珠和擦亮的白银戴在小姐的黑发上显得格外的好看,既不似金与宝石那般张扬,又不会很失礼,整个人就如珍珠一般柔和了许多,显得更加的温婉动人。
    沈荷香也是极为满意,这些年没有白白调,教碧烟,至少这梳头的手艺与大户人家的二等丫鬟也是不差多少了,头发如她心意般挽得蓬松如雾,秀美异常,尤其是黑发上那一点一珍珠白,便如点晴之笔,衬得自己的脸白若羊脂,嫩而润泽。
    “小姐,只一支簪有点单调了,再加一只吧。”见小姐点头碧烟便取了那应景的一支喜鹊登梅簪,这支簪乃是金镶玉,雕刻精细、玉质玲珑剔透,在金底上还镶嵌了黑白两种珍珠,簪头以不同粗细的丝做成花叶枝杈,则宝石做成花瓣、又做了活扣,轻轻一动,那花瓣叶子便擅摆不停。形象逼真,维妙维肖。戴在头上,无疑增加了几分娇态美姿。
    碧烟拿来给沈荷香插在发间,这是小姐让金镶玉铺打好才送来的,光是这手工便花费许多,如今看来效果很是不错,又给小姐耳朵上戴了一对珍珠坠子,妆点完后,此时碧烟看着自己的成果,也终于体会到小姐不止一次在她面前说的那句在贵精不在多的意思,有时候满头的金银宝钗不一定便是美,就算只有一两只也是可以让人眼前一亮的。
    沈荷香原本想低调些,毕竟她也只是代母亲去应酬下,到时将礼送上即可,也不多停留,何况这次接到贴子的莺莺燕燕并不少,别院定是个个花枝招展,打扮的出众反而招人嫉妒,她心系母亲也不想去抢那个风头,但奈何自己容貌就是这般出众,就算藏拙什么也不戴仍是招眼的很。
    也难怪她会如些自恋,铜镜所照的那个美人却是半点不假的,这还没有扑粉便已肤白如玉,唇也未上胭脂就不点自红,水灵灵的俏生生的,半点不上妆也比上过妆的还要娇媚,所以她的自恋是有本钱的。
    最后索性只擦了点花露油和润眼露水,便让碧烟取了她入冬做好还未穿的那套衣物和绣鞋,沈荷香的衣物都是碧烟整理的,自然一点便知,立即从柜中取了来,小姐无论是用得还是吃的,都必然是精致异常,不会粗制滥造的凑和着,而这套衣服算是小姐衣物里相对不起眼的,但无论是用料还是裁制绣工都很精致,梅花图案穿着正正好好。
    沈荷香换上衣裙,外面又披了新做的妆缎狐肷褶子大氅,这才与碧烟告别沈父和柳氏,在父母的叮嘱下上了唐家的马车,何夫人和唐雨嘉及两个丫环已经坐在了马车内。
    因马车较大,沈荷香与碧烟踏上去后,六个人坐着倒也不觉得挤,车里封闭的严实,加上安置了不少暖炉,丝毫不觉得冷,怕压坏了狐肷大氅沈荷香便解下让碧烟收着,毕竟冬日制出这么一件花费可要不少,她还想多穿几个冬天,若不是刚下过雪天气极冷,还不会将它拿出来。
    何夫人和唐雨嘉早已是盛装打扮,一身金银绸衣显得是富贵无比,毕竟是绸缎富户,衣物选料自然都是上品,裁制也极为精致,不过在何夫人在看到沈荷香身上的狐坎氅子还是羡慕了下,这么一件里里外外可是要十数张完整的上好狐皮,她家虽然富贵,却也不会这般大手笔,儿子尚还有一件,闺女倒是半件没有。
    如此想来那柳氏也是极疼女儿的,将来的嫁妆定也不会少了,想到她家那间冰肌坊,何夫人的脸上又挂足了微笑,一瓶玉肌膏便要五十两,那一天要赚上不知多少,柳家虽没有儿子但日子却越过越好,可以见此女定是个有福气的。
    而且日后若是娶了回家,那冰肌坊可不就成了自家的,想到自从用了玉肌膏和冰肌坊的那些胭脂水粉,自己皮肤的皱纹都淡了几道,看沈荷香也越发顺眼起来,甚至还亲切的询问了柳氏的身体。
    沈荷香都笑意盈盈的极有礼回复,一时间车厢里气氛融恰,而唐雨嘉也早已将沈荷香当成自己嫂子了,拉过碧烟便坐到了沈荷香身边,她今天穿了一套银纹绣百蝶度花裙,上身一件金丝暗纹锦衫,又上了浓妆原本还觉得很好看,但见了沈荷香又不由的有些后悔这样的装扮,太过厚重老气,原本比沈荷香小一岁,此时坐在一起反而显得她比较大,真是后悔不迭。
    随后一边说话一边细细打量之下,差点都要提出与沈荷香换衣服穿了,因沈荷香下,身是件墨绿色锦裙,初一见不起眼,但上面却绣了几缕缠枝的梅花,便如那晚秋中的一点□,当真有股沉静的美,上衣是简单的月白色收腰的绸袄,但细看之下却发现上衣与裙子一样腰间绣着缠丝的几点梅花,领口与袖口也是同样,只是绣线却是银白色,只有细细的看才能看出来,否则还真以为是件纯白绸袄呢。
    发现后便觉得十分的精致,她还没见绣花绣得这么隐匿不让人看见,而一双月白的绣鞋上却是用红宝石拼成一枝的梅花,宝石颜色鲜艳精致细腻,平时隐在衣裙里,只有走路时才会露出一点,让人忍不住追着想看,当真是简单而又不简单的一身装束,比她这身明晃晃的颜色不知美上多少。
    一路便在唐雨嘉叽叽喳喳中度过,只听她时不时的问,荷香姐,这珍珠簪在哪里买的?梅花钗又在哪里做的?压裙的碧绿穗子是哪个丫环编的,金镶玉嵌珍珠有手镯是谁家铺定制……
    中午前马车总算是到达了赵府的别院,赵家确实是财大气粗,别院建在了京城近郊,周围的田地已全部被买下,不种粮食反而是圈起来建楼阁挖池塘移山石,还把杂树全部砍了种上梅树,到了冬天便是一片片的红,当真是雪中一抹艳,风景怡然的很。
    唐家母女与沈荷香下了马车便被丫环带入了一处正院,还未进门便听得里面热闹的说话声,显然京城的富户之女今日来了不少,都比她们早到一步,赵府每来一位客人都会有人通报,弄得与那京城名闺的赏园会一般无二,却也方便的很。
    交上名贴自然还要送些贺礼,毕竟赵家要与京中三品大员结亲,不仅是嫁入官宦人家,一进府便抬做平妻,这对商户来说是极大的荣耀,一般商户女能给贵人做妾就已经是很好的名声了,何况几乎可以与嫡妻平时平坐的嫡妻了。
    知道此事的哪个不说赵家小姐有福气,攀上大户,日后赵家的儿子再考取功名,说不定商户也会一举鱼跃龙门,变得既富且贵起来,因此不少富家女都眼红落泪,心道这好事怎就不摊到自己身上,个个嫉妒的很,但同时富户商户的礼却比平时都厚了三分。
    唐家这次准备的是几匹京绢丝缎和一套金包银的首饰头面,拿出来也有二三百两,不算寒酸了,而沈荷香则是让碧烟送上两只早已备好的匣子,一只是冰肌坊现取的一套玉瓶装的胭脂水粉,另一只则是沈荷香上次买的一些个大圆润的珍珠,她从中挑了几个最圆最大的做了首饰,剩下的十几颗还未动,此时拿来也不算是薄礼,碧烟还有些心疼呢,好珍珠不好买,这一下子都送了,小姐也没多留几颗。
    赵家是大户,赵家小姐什么没见着过,那些金银珍珠在她眼里都不算稀罕,表情也一直是不咸不淡的笑着,不过在见着沈荷香,赵家小姐却是眼前一亮,因沈家那冰肌坊实在名气大,就是在贵女圈都享有耳闻,虽然地方较偏,而且都埋怨一瓶玉肌膏也只有那么一点点,用上半月就没了,东西又少价钱又贵。
    但付钱买的仍然大有人在,旁的不说,那无论是胭脂还是膏脂就是好用,脸蛋抹上了不出几日便又嫩又滑,京城用过的女子又有哪个能不爱,便是庶女都拼命的攒着私房钱要买呢。
    待打开盒子看到果真摆放着数件花露胭脂玉瓶,连京城当年最流行的玫瑰色口脂都有呢,赵家小姐极为高兴,听说前几日冰肌坊这种颜色的还缺着货呢,没想到转眼便送了自己,这些一一看下来都是她喜欢且极为走俏的,这沈家小姐也是有心的,单是这些玉瓶都要几十两银子,这一套定也是价值不菲,想到此,赵家小姐不由的冲沈荷香一笑,本来便带着喜意的眉角更高兴上几分。
    送上了礼唐夫人便去了一些妇人所坐的屋里,唐雨嘉与沈荷香则跟女学的姐妹聚在一起聊天,女子的话题无非便是身上穿得戴的,绣活和胭脂,沈荷香因着大方,女学的人去冰肌坊买胭脂都送上一盒二两银子的澡泥,所以人缘极不错,便是冲着送的有价无市的澡泥也得笑脸相迎。
    说是聊天,时间一长就都请教起沈荷香关于平时用胭脂水粉的一些问题,因她本身就在用,这方面极是精通,且这些人不是旁人,个个都是她的财神,关乎冰肌坊的生意,就算没兴致也得打起精神应付着,基本有什么问题一眼望过去便知道个七七八八,这个粉用的厚了,那个膏抹得少了,还要提醒着别家店里的胭脂不能与冰肌坊买的混在一起用。
    虽然都是富家女,但是这类妆容疏忽的还是很多,想来父母都是些小商人或农家人起家,虽然吃好了穿好了,现在也在京城站住了脚,但毕竟不能与那些从小娇贵的贵族女子相比,那种精细到一丝一毫的生活不是靠模仿而来,这也是为何贵门女子往往轻蔑不屑商户女子的原因。
    虽然沈荷香也厌烦那些贵女的高傲嘴脸,但此时看到这些商户女也觉得头疼的很,女人虽然都爱打扮,但其上妆水准残差不齐,异想天开,至少也要差不多一点,胭脂是抹在脸上的,不是抹眼皮的,就算学那风流桃花眉,也最好是用碾好的桃花粉轻轻沾一些,而不是两团红像哭肿了眼一般,特别还自以为很美四处炫耀。
    还有一个肤黑盖粉只盖了脸,耳朵和下巴颈子还是黑色的,更不提脸发黄发干,皮肤粗黑,而一半以上的女子牙齿都有些发黄,她们平日即没有习惯嚼香饼保养,清洗牙齿时又很马虎大意,这般的经常话,发黄就很难再恢复白色,但还要问能否将白肤的脂膏抹在牙上等等让人哭笑不得的话。
    这屋里人一多就热,加上炭也生得旺,屋里门关着又紧,女子身上的香囊里放着各种香料,这些杂乱的香气混杂在一起散不出,又有一些人有口臭狐臭,各种味儿传来混去,闻得多了沈荷香觉得头晕得很,就在憋不住想出去透透气时,赵家丫环终于推开门让众人到花厅去就餐,一群莺莺燕燕这才起身向花厅走去。
    赵家极尽炫耀之能事,在吃食上更是如此,桌子全是一些叫不上名子的名贵小菜,姹紫嫣红的甚是好看,每上一道都有人讲得详细,还起了些附庸风雅的名字,什么山花烂漫、雨后风光、玉楼春雪、花红迭翠。
    不过当真看着有食俗,沈荷香也是很久没有吃上这般精致的吃食,便是在家中也有那么几道小菜,但却不能如现在这般排场。
    于是边与唐雨嘉说着话边慢慢的品尝着各色菜肴,还塞了身后不停冒口水的碧烟一把杏脯肉,一主一仆正吃的开心,却没注意赵家丫环手中正拿的一碗鱼汤经过,因走得快些身体一晃没拿稳,顿时整碗鱼汤不偏不倚的全部撒在了沈荷香背后。
    随丰丫环的一声尖叫后,沈荷香立即觉得后背热乎乎的一片,筷子上挟的一串炸鲜贝一颤又掉了回去,脸色一时从笑嘻嘻到抿嘴,还有什么事比人前被人泼满身的鱼汤更让人没有食欲的?
    丫环的尖叫立即引来了赵家人的注意,见是自己家丫环惹的祸,顿时给赶了出去,并准备新衣裙让人带沈荷香到厢房去换衣服。
    绸衣吸水极快,再慢些就要湿到小衣了,她也来不及说什么,只好匆匆随人去了东厢,在屋里碧烟侍候她脱下了沾湿的衣服,闻着那股鱼腥味,沈荷香从没有比这一刻更讨厌鱼汤了,待换上了赵家准备好的衣裙后,一主一仆更觉得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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