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故皱眉,赶紧叫寿临拿点润喉的蜂蜜水过来。
    庄若虚和周度这才反应过来阜怀尧刚才的脸色是怎么回事。
    等阜怀尧平复下来,庄若虚忧心忡忡地道:“爷宣御医看过没有?”
    这段时间天仪帝的身体一直不太好,他们本以为是因为阜远舟所以积郁成疾,但是这一病未免也病太久了,没有好转的征兆,他觉得很是担忧。
    周度和楚故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阜怀尧自然是知道他们想说什么,摇了摇头,道:“朕没有什么大碍,待会儿会叫顾郸过来的。”
    宿天门和阜远舟的事情搅得他寝食不安,他承认是自己一时任性了,但是久久得不到阜远舟平安消息的不安,让他根本不想理会身体上的病痛,好像这样子就能和置身险境的阜远舟感同身受一样。
    他知道这样子做会让自己垮下来,可是他没办法控制自己。
    这件事阜怀尧并不意欲多谈,随意揭过之后开始和楚故几人议事,后者虽然无奈,但是阜远舟不在,真心没有多少人能够改变这个帝王的主意。
    议事之后,众人便谈起了刚才离开的申屠谡雪的事情,阜怀尧把他说的话大致复述了一下,问道:“申屠谡雪的目的,你们怎么看?”
    “爷的看法我还是挺赞同的,爷身边肯定有什么申屠谡雪所感兴趣的东西,才会让他在京城逗留这么久。”周度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不过我比较好奇一点,”楚故道,“如果他真的是宿天门的人,那么这么说的就意味着宿天门很可能会对玉衡下手,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庄若虚会意过来,“楚故说得对,他这么做,无非就几个可能,一者是设陷阱,二者是通风报信,三者是像他自己说的,只是想看好戏,所以把水搅得越浑越好。”
    阜怀尧若有所思。
    “其实,”楚故迟疑了一下,“我觉得,申屠谡雪似乎不像是宿天门的人。”
    帮忙不像帮忙,害人不像害人,他真的就像是他说的那样,完全是个看好戏的,他的出现确实也让整个局面开始混乱起来。
    “如果他不是宿天门的人,那他是怎么搅进这趟浑水里的?”阜怀尧缓缓道,似是自言自语。
    他也看得出来,若是真的有心试探,申屠谡雪大可再用蛊后确认蛊王在不在他身上,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反而若有若无地透露一些线索……似乎真的就像是庄若虚的第三个猜测那样。
    除了宿天门、刹魂魔教和朝廷之外,还有另一拨势力吗?
    申屠谡雪提到了永生,是刻意引起他的注意吗?
    永生……难道真的可以实现?
    周度忽然扭扭捏捏道:“爷,您说会不会申屠谡雪看上您了,所以改邪归正弃暗投明了?”
    阜怀尧:“……”
    楚故:“……!”
    庄若虚:“……!”
    阜怀尧不动声色道:“周卿,既然你对申屠国师这么感兴趣,不如去套套交情如何?”
    五雷轰顶的周度:“……”他能不能远离那个变态!!!
    ……
    停仙宫。
    在内宫搜了不少地方,始终没找到想找的东西,阜远舟琢磨了半天,决定冒险跟踪一下停仙宫宫主钟磬书,看看能不能从他这里找出突破口。
    作为木石圣人的六弟子,曾经江湖上轰动一时的人物,阜远舟的前辈,钟磬书的武功实在不低,所以他这一番跟踪可谓是险象环生。
    跟到宫主所居之处附近的时候,钟磬书似乎有所察觉,警惕地返身去察看是不是有特殊情况。
    阜远舟情急之下撤进了一条隐秘的岔道,这是他四处走动的时候不小心找到的,尽头处有一扇苏日暮曾提过的机关复杂的石门,他曾经想进去过,但是他学到的只是皮毛,始终有一道机关破解不了,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在东西没找到之前,他暂时还不想和钟磬书正面碰上。
    听着对方吩咐守卫搜查的声音,阜远舟手下动作不停,一急之下竟然被他弄对了顺序,石门无声无息打开。
    他顿了一瞬,确定没有攻击的机关之后立刻闪身进去,拍下关门的机关。
    内宫的守卫走了进来,一目了然的长长岔道,只看到完好的一扇石门,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这里不用搜了。”钟磬书淡淡道。
    这位宫主素来不喜有人靠近这里,那守卫马上就退了出去。
    ……
    石门之内,阜远舟一进去就立刻贴近墙壁,迅速扫视四周一圈。
    旋即他就愣了一愣。
    这里没有什么机关,只是一个装点简朴的房间,燃着长明灯,用描着二十四桥水映月的屏风将空间隔开做两半,前半部分只放着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上有个青瓷的花瓶,里面装着一把野花,不是什么特殊的植物,却是生机勃勃的艳丽。
    在这昏暗不见天日的气氛压抑的地底里,这样的点缀实在很是用心。
    不过阜远舟并没有掉以轻心。
    因为在他看不到的屏风后面,有一个人,一个听呼吸声就知道对方醒着的人。
    他是谁?是敌是友??为什么呆在那里不动???
    阜远舟的脑子里转过了数个念头,但是里面的人一直没有动静,他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在蓄谋什么,毕竟刚才的动静足以惊醒一个熟睡中的人。
    两方就这么僵持了片刻。
    就在阜远舟准备进去看看的时候,身后石门忽然传来细微的卡擦声——有人在拨弄石门的机关!
    意识到来人很可能就是钟磬书,阜远舟不再迟疑,拿着剑便绕过了屏风。
    屏风后面的摆设同样也很朴素,一个衣柜,一张摆满纸张文书的桌子,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人!
    那人的目光正对上阜远舟,没有什么情绪。
    阜远舟下意识皱眉,揣测这个人的意思。
    石门那边又传来了动静,马上就会打开了。
    阜远舟握紧了琅琊。
    就在这时,床上的人忽然侧了侧头,用下巴示意了一下旁边的衣柜。
    这是让他躲进去?——阜远舟转念之间想了很多东西,但是迟疑不过一刹那,他就赌了一把,打开衣柜的门藏了进去,只留出一道细小的缝隙观察外面的情况。
    石门开了。
    一个人踏步进来,影子映在了屏风上。
    ——果然是钟磬书。
    阜远舟控制着自己的吐息,然后猛地听到钟磬书在屏风外面边走进来边道了一声:“师兄,梓严进来了。”
    师兄?——阜远舟心里咯噔了一下,刚才情况紧急,他没看清楚床上那个人的相貌,只依稀记得是个男子,钟磬书唤他作师兄……莫非是木石圣人门下的哪位弟子?!
    ……
    第二百八十三章 长孙轻言
    就在阜远舟猜测之时,钟磬书已经绕过了屏风,扫视一圈没发现不妥之后径直走到床边。
    这几日阜远舟常常去大厅探听停仙宫的情况,和钟磬书也算是“见”过几回,这个人是出了名的性子清冷,面瘫着一张脸完全可以和阜怀尧媲美。
    不过阜怀尧多半有些先天原因加之不善表达,而钟磬书完全是不把人放在眼里。
    而此时他对着床上的那个男子,素来冷笑嗤笑假笑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个绝对可以用“温柔”来形容的笑容,“师兄,方才有没有什么人进来?”
    “这些年除了你我还见过第二个人么?”男子开口道,声音平静,是毫无波澜的陈述句。
    钟磬书听罢却显得很愉悦,也丝毫不怀疑对方话里的真实性,伸手将他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语气宠溺,“师兄躺了半天了,可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男子没回答,任他摆弄。
    钟磬书似乎也习惯了他这般模样,也不等他回答,小心翼翼地活动他的手脚,搓/弄着那些疲软的肌肉,如捧珍宝,神色认真得不可思议,仿佛这世间再无任何事情可以打断他此时的动作。
    男子却只当做他不存在似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衣柜这边,稍作停留就立刻移开,恢复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双目如死水一般麻木。
    衣柜里躲着的阜远舟怔忪了一下。
    一个人的相貌可以改变,但是他的气质是很难变的,这个男子虽然脸色苍白如鬼,身形骨瘦如柴,但是仍然掩饰不住他周身的清俊风华,宛若月出西山,淡而不娇,明而不迫。
    阜远舟的脑子里猛地浮现出一个名字——穿山月长孙轻言,木石圣人门下的第一大弟子!
    尽管长孙轻言如今的样子和八年消失之前留下来的画像差太远,阜远舟还是能肯定这个人就是他。
    令阜远舟疑惑不解的是,他为什么会以这种好似幽禁的方式呆在一个石室里,甚至于……甚至于手脚残废?!
    没错,以阜远舟的经验,在钟磬书将长孙轻言的手脚拿起来搓揉的时候很明显看得出来,长孙轻言的手筋脚筋都被挑断,四肢已经废掉了。
    且不提是谁废掉了八年前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长孙轻言和钟磬书之间的气氛也很是古怪,他们以前是出了名的师兄弟情深,傲视一切的销魂刀也只会折服在那一轮辗转山涧的明月之下,而如今他们虽说算不上是势如水火,但是钟磬书温柔得太过诡异,长孙轻言也淡漠得古怪,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副交情冰点的架势。
    失踪八年,木石圣人门下弟子多数踪迹全无,仅剩的钟磬书成了宿天门停仙宫的宫主,长孙轻言成了废人,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阜远舟一时也难以琢磨出个究竟来,不过看着他们的相处方式,他又有一种怪异的熟悉感。
    “最近宫里来了几个外人,是刹魂魔教的左右使都来了,右使谢步御和我打了一个照面,他似乎精通剑法和机关,我看到了他身上带着剑,不过被他找到机关逃走了,潜伏在内宫不知道在做什么,他的武功似乎很高,师兄你说是梓严比较厉害还是他?”钟磬书帮他活动着手脚,一边说些事情,虽然有时会问一些问题,不过似乎也没期待他的大师兄的回答,就这么一个人絮絮叨叨着,没有丝毫不耐烦,“另外一个是刹魂魔教的左使秦仪,他精通医毒,门主说扣着他让他和我们合作,也许很快就能把药性改良了,师兄便不必为难了……”
    长孙轻言面无表情地听着。
    钟磬书也不在意,替他活动完手脚之后就拿毛巾绞了水帮他擦脸和手脚。
    “师兄饿了么?梓严叫人送饭过来,可好?”他软语温声地问。
    长孙轻言总算开了口,说了自他进来的半个多时辰里的第二句话,但也不过是两个字:“随你。”
    钟磬书似乎很高兴能够听到他的声音,笑了笑,在他唇角轻吻了一下才将他扶坐在床边,起身出外吩咐人将早已开始准备的饭菜送过来。
    长孙轻言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就像是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
    衣柜里的阜远舟面色纠结了片刻,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他觉得这两个人之间的相处模式有种熟悉感了,因为他平时对阜怀尧就是这般亲力亲为恨不得把对方栓在身上带在身边照顾他一切,可是过阜怀尧永远不会像长孙轻言这样子无动于衷,冷漠以对。
    不过他不知道钟磬书对长孙轻言是不是也像他对阜怀尧的感情那样,还是仅仅是为了照顾身体残疾的大师兄。
    那个亲吻……他无论怎么看都觉得甚是诡异。
    因为钟磬书很快会回来,所以阜远舟也没急着出来,稍微调整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便借着细微的光线打量了一下这个衣柜,也不担心长孙轻言会告诉钟磬书他在这里。
    虽然是第一次见长孙轻言,甚至不知是敌是友,不过不知为什么,长孙轻言的那个眼神总让阜远舟觉得对方不会害他。
    太平静了……
    像是一个迟暮老人的平静,万念俱灰,生机不再,岂会还有害人之心?
    阜远舟觉得,这个人身上一定有些很惨烈的过去,才会在风华正茂的年纪里拥有风烛残年的心境。
    有点像……几个月前的苏日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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