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绷紧的身子一松,齐齐发出慨然的长叹,或庆幸,或失望。
    “表决结果已出,”营副嘴角一抹狞然的笑,盯住太史阑,一字字道,“不、允、许!”
    太史阑拍拍手,抱起景泰蓝。
    输了就输了,她也不想在这破地方再呆,和这群勾心斗角的人在一起,她恶心。
    “想走?”营副声音阴恻恻响在她身后,“这么容易?”
    “哦?”太史阑抱着景泰蓝转身。
    “刚才的事完了,可你的事还没晚。二五营第500号学生太史阑。”营副冷声道,“擅闯事务处、侮辱事务长郑峪、煽动学生闹事、不敬师长、擅自挑衅营规。按二五营军律,处军棍五十,赶出二五营。其余随从者,一律处军棍二十,苦工十日。执法队——”
    一队黑衣软甲男子迅速从他身后走出。
    “准备刑凳!”营副一声令下。那群人从一边的事务处里哗啦啦拖出一大堆宽凳,连同绳索,板子,在空地上一字排开。
    寒门子弟人人变色,品流子弟们欢呼雀跃,少爷们主动帮忙拖凳子,郑四少还要求将麻绳换成浸湿水的牛筋绳。
    “我不要我不要——”沈梅花抖着哭腔,手指痉挛地抓着太史阑衣袖,“要脱了裤子打的!丢死人了呀!上次被打的一个女学生上吊了!我不要我不要!哎呀我错了我错了……”
    最后那批被逼拿单子的人惶然后退,对太史阑怒目而视,苏亚默不作声,上前一步站在太史阑身边,花寻欢大叫,“胡来!胡来!五十军棍会死人的!哪有这么重的!”
    “拒不受刑,”营副盯着太史阑,“再加十棍!”
    “你要打死她吗?”花寻欢大呼。
    “触犯营跪,打死活该!”
    “放屁!放屁放屁放屁!”
    营副深吸一口气,不理花寻欢,盯着太史阑,一挥手,“拿下!”
    执法队奔来。
    众人屏息。
    太史阑只来得及一把将景泰蓝塞给苏亚,就被两个汉子一把架住胳膊,她也不反抗,任人拖到刑凳前。
    “脱了她裤子!”营副笑意残忍。
    太史阑霍然扭头,盯着营副,微有些凌乱的黑发间,狭长明锐的眸子,亮若刀锋。
    对方也似被这冷冽的目光惊得一怔,随即冷笑,郑四少大摇大摆走过来,双手扯紧牛筋绳啪啪作响,大笑,“脱呀,快脱呀,今儿可爽了,看光了二五营女人们的屁股!”
    寒门子弟们僵立不动,眼底却似有光焰闪起,捏紧的拳头震动衣袖,漾出颤抖的波纹,静默中隐约一阵格格怪异声响,仔细听来是很多人咬紧牙关齿间相撞发出的声音。
    无声悲愤,似有杀气凛冽而来。
    “脱呀,脱呀……”郑四少大笑轻狂,走到太史阑身边,撞开那两个执法队,伸手去拉太史阑腰带。
    “扑哧。”
    一声微响,一道血泉!
    郑四少似是一愣,太过意外忘却痛感,随即便一声大叫,打着旋往后便栽,腰上鲜血飙射!
    太史阑拔出鲜血淋漓小刀,手一抄抄住郑四少,一把勒住他脖子,寒光一闪,小刀顶住他咽喉。
    她这一连串动作快而狠而出其不意,执法队就在近前也没能反应过来。
    小刀架喉,太史阑抬头,动作过剧甩起的黑发遮住她眼眸,狭长眸子里光芒冷峻而静,微微嗜血,如兽。
    “谁动我,我杀他!”
    四面窒息如死,她始终冰冷的声线毫无起伏。
    “懦夫们,你们还在等脱裤子?”
    一刀现,似霹雳横天起;一声出,如冷水入热油。年轻学子们被郑四少的血激得眸光一红,再被太史阑的话激得心头一刺!
    热血如沸,再难自抑!百多人齐齐上前一步。
    “谁辱我,我拼死!”
    呼声如雷,震得事务处矮房颤颤,高层们退后一步,齐齐变色。
    迎面而来的不再是平日唯唯诺诺的学生,是滔滔怒火,是巍巍铁墙,是承载了血色的沉重军器,是长久被压迫忽视的灵魂,终于被太史阑的刚决而引发的悲愤和热血,如潮如浪,轰隆隆碾压而至,要粉碎一切长久阻挡于前的藩篱和壁垒。
    “反了你们!”营副咆哮,手一挥,执法队端起长枪上前,对上赤手空拳的学生。
    铁枪枪尖寒光如厉眸,学生们不停步,挺起胸膛,目光迎上,如铁器一般森冷。
    谁的胸膛里热血燃起,烧尽这掠过心野的生发的野草。
    学生们一步步向前,铁枪颤抖欲待后退,却被咆哮的营副挡住。
    “反了!反了!不许退!谁上!谁死!”
    “嚓、嚓、嚓。”学生们迎着铁枪的脚步齐整,胸膛挺直。
    枪尖寒芒闪烁。
    血肉足可成城。
    对峙,一触即发。
    忽然人群背后,有人温和一笑。
    轻轻道:“急什么,票还没投完呢。”
    ☆、第四十四章  扭转乾坤
    听见这声音,太史阑眉头一挑。
    四面女子们的欢呼比男学生们更高,“李教官!”
    李教官?
    那神龙见首不见尾,太史阑听烂了一耳朵的大名鼎鼎的李教官,听说不是叫李扶舟么?
    可这声音明明是李近雪的声音。
    和她莫名遭人追杀,掉崖失踪的李近雪。
    这个人,是太史阑穿越以来,遇见的少有的对她一开始就充满善意的人,他莫名失踪,太史阑表面冷淡如常,内心也未必全不挂念,此刻听见他的声音,一霎间竟似心底微微一热。
    原来他还有个名字,原来他没事。
    太史阑回首,就见春风下,碧树里,那人微微笑着看过来。
    春光笑颜,桃李韶华,天地在那人眼波里温存,化烈风为湛蓝之海。
    一触即发的紧张状态也因为这一笑而微微放松,执法队下意识松了松枪柄,学生们停住脚步。
    只有那些反对的教官们皱了眉。
    “李先生也要表态么?”营副脸色不太好看,但这个阴鸷冷厉的人,居然也对李近雪态度不同,客气而微带恭谦。
    “前几日我来过一趟,有急事便先离开,后来听说二五营终于满员,特回来致贺。”李近雪注视着太史阑,目光温煦。
    “李先生既然在,自然有权参与营内任何事务。”营副一指太史阑,“刚才的事您想必不清楚,这女人擅闯……”
    “我觉得,”李近雪温和地打断他的话,“对太史姑娘是否有错的一切判定,都应该与这次寒门学子申诉修改选课制结果相关。”
    “李先生的意思,是申诉通过,太史阑便无罪?”营副眉头一皱,随即冷笑,“既然李先生这么说,行。”
    众人默默,都知道李近雪就算赞成修改选课制,也不过一票,根本扭转不了大局,营副就是明知这一点,故作大方罢了。
    “姚营副真是公私分明。李某佩服。”李近雪立即赞叹,问他,“那么,我可以参与表决?”
    “可以。”
    “算上我的票数?”
    “算上。”营副有点不耐烦,眼神里写满“迂夫子”三个字。
    “那好。”李近雪还是那干净醇和的笑,慢慢地从袖子里掏出个东西,微微带点歉意地道,“我赞成……”
    营副冷笑。
    “……以及晋国公托我表态,赞成。”
    冷笑僵住。
    李近雪摊开的掌心里,一枚乌金牌熠熠闪光,古篆“晋”字形神朴雅。
    “按照规矩,”李近雪絮絮地道,“我是特邀教官,遇表决以一抵二,晋国公向来不参与地方光武营细务,但相信以他总领光武营的身份,想必和营副大人一样,以一抵三也是当得的。”
    营副直勾勾地瞪着他手中的令牌,只觉得满嘴发苦。
    怎么就忘记了他另一个身份!
    “添五人赞成。”李近雪转向院正,“您看?”
    院正瞟了令牌一眼,谁也不知道晋国公到底有没有托李近雪表这个态,但令牌在人家手里,人家说了算。
    朝中上下无人不知,李扶舟,晋国公府大总管,南齐第一总管。
    第一,才能第一,容楚不喜在京,常年游走天下,他的晋国公府一切琐碎事务,大到皇帝圣寿贺礼,小到一家子爵府孩子洗三,诸般迎来送往丧喜红白,都由大总管一手操办,从不出错。
    第一,地位第一,相传他和容楚并不是主仆关系,他为容楚做大总管也不是卖身为奴。而是因为当年家族欠了容家的恩,出于报恩,李家坚持每代子弟都会来容府长驻几年,和当代国公兄弟相称。所以两人关系更近于朋友,容楚那只不好惹的狐狸,对李扶舟相当信任,李扶舟作为大总管,往来自由,也不常常在府,容楚竟能容他遥控府中事务,掌握府中诸多强卫。对于王公贵族来说,这是不可思议的异数。
    第一,神秘第一。对于容楚麾下第一爱将的出身,自不乏有心人多方打听,但始终不得真相。传说里李扶舟出身武林神秘世家,江湖巨擘,本身血统高贵,家世豪贵不逊王侯,江湖地位便如容楚在南齐朝廷的地位,但至今没有证据证明。
    所以,李扶舟拿出的容楚令牌,便如容楚当面,光武营无论谁,也不敢当面为此去向容楚求证,只怕便是去求证,容楚这个出名护短的,也必然点头。
    寒门学子喜极欢呼,执法队惶然地左看看右看看,院正舒了一口气,连连道:“退下,退下!”
    营副脸色阴沉如将滴水,半晌咬牙道:“我光武营力行多年之严规,怎能因为几个贱民,说改就改?”
    “一切凭规矩定夺。”李近雪笑道,“姚营副刚才那句话,在下十分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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