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容楚正被李家老家主抓住说话,背对他们这边,而四周其余人,甚至好像都没看见这点光。
    这光突如其来,瞅准景泰蓝抓了就走,目标性极强。谁也想不到,站到离大殿那么远那么安全的地方,竟然也会出这事。
    赵十三跌跌撞撞奔过来,禀告了容楚一声便要往大殿冲,容楚怒声道,“十三!站住!”一转头对李家老家主喷出一口气。
    李家老家主下意识一让,便听容楚阴恻恻地道,“世叔,我这夺命香如何?你尽管抓住我,站成白骨。”
    李家老家主不信,知道容楚诡计多端,可也知道真要触怒容楚,日后李家也永无宁日,只好叹气放手,自己掠向天池。
    他一放手容楚就纵身而起,扑入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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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抹掳走景泰蓝的亮光,太史阑看见了。
    那亮光是从那黑洞洞的大殿深处射出来的,经过太史阑身侧好像还居然停了停,太史阑瞬间感觉到那光似乎睥睨地打量了自己一眼。
    这种感觉太诡异了,连她都汗毛竖了竖。
    她想起先前听韦雅说,乾坤阵是天地灵气所生,乾坤大殿是李家先辈在乾坤阵的阵眼上,以异术建立而成,天长日久,乾坤阵和乾坤大殿都有了自己的灵。神圣不可侵犯。而乾坤大殿深处,据说很少有人进去过,最里面是禁地,这一代无人知晓里面有什么。
    难道刚才那一道白光,就是乾坤阵的灵?
    太史阑并不太相信怪力乱神的东西,但不信不等于不敬,这世上还是有很多事,确实无法用科学来解释。如果对此过于轻视或抗拒,很可能会因此受到惩罚。
    她看见白光直向外头人群而去,随即又回来,回来的时候还似乎带着什么东西,一个手舞足蹈的小小影子。
    她一惊——此时这山上,孩子只有一个,就是景泰蓝!
    白光眼看就要经过她身边再进入里面,她来不及考虑,忽然跃起,伸手就去抓。
    她抓到了景泰蓝的手,心中一喜,正要将他拽下来,一股巨大的吸力忽然将她一吸,连她一起裹了进去。
    这一刻的响动惊动了殿中人,红光一闪,李扶舟扑了出来,白光一亮,照见他的脸,他脸色苍白如雪,眼神惊异,眼眸深处血色红光一闪。
    只是这么一亮,随即又看不见,太史阑只觉得身上一重,似乎有什么人抓住了自己,然后又一重,似乎又有什么东西挂了上来,然后又一重,又爬上来一个……
    太史阑一急——这滚葫芦一样越滚越多,她还拽着景泰蓝膀子呢,可不要把他膀子撕裂了。
    她只好放手,此刻那白光似乎也觉得带的人太多了,速度一缓,砰一声,一个人落了下来,又砰一声,落了一个人下来,随即太史阑觉得身子一轻,也砰一声掉落。
    正在这时白光又是一亮,似乎有怒气一般,一道闪光击中最后一个还不肯放手的李扶舟,李扶舟身子向后一仰,哇地喷出一口鲜血。直线坠落。
    白光呼啦一下又往里头去了。
    太史阑眼瞧着白光去的方向,再一看上头李扶舟正砸向自己,这砸中了砸晕了她还怎么救景泰蓝?急忙往旁边一滚。
    她滚开的时候,感觉到有人扑过来,正扑向李扶舟落下的方向。
    殿中一声闷响,不同于先前几个人跌落的时候**撞地的声音,而是**和**碰撞的声音,随即有人一声闷哼,是女子的声气。
    太史阑忽然回头——她觉得她好像听到了一点声音,但是太模糊,遥远得像是隔了光年。
    是不是她在恢复?
    太史阑心中欢喜,张张嘴想说话,可是还是没有声音。
    她也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打量了一下,四周黑漆漆的,隐约看起来是一间房屋。也是,这是大殿深处,里面自然是一间间的屋子。
    屋子很大,很空旷,充满久无人住的空旷寂寥气息,不过却没什么灰尘。太史阑揣摩着门应该在的位置,试探着摸了一遍,却发现根本没有门。
    没有门她刚才怎么进来的?
    太史阑再回想刚才进来的情形,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殿内隐约有一点点光线,可以辨认人的轮廓,太史阑一回头,就看见了屋子另一角有两个人。
    一个好像是李扶舟,一个好像是个女子。
    她想起先前飞进殿里,被她顺手推出去的女子。想必就是这个了。随即她发现只有这两人呆的角落她还没去查看过,或者门户就在那里。
    她心急找景泰蓝,虽然她感觉到刚才那白光似乎对景泰蓝没什么恶意,但也没什么好意,何况这殿中幽深神秘,可能危机处处,景泰蓝在里头受惊或被害怎么办?
    太史阑走了过去。
    她忽然停住。
    濛濛光线下,她刚发现李扶舟口角溢血,脸色惨白。眉宇间甚至微微露出青气,死亡一般的惨青色。
    随即她忽然觉得冷。
    阴森的冷。
    殿内好像忽然被放进了无数块冰,气温瞬间下降,一股瘆人的阴寒之气逼来。她搓了搓手臂。皱皱眉。
    这感觉……
    不仅仅是冷,还有点熟悉,她甚至能感觉到那种淡淡的肃杀,淡淡的悲凉,以及浓浓的怨气……
    这是一种熟悉的感觉,她在云台山的万人坑里,就是这样的感受。
    那股气息在李扶舟身上更明显,他那红衣在此刻看来也更加浓艳如血,充满妖异。
    太史阑瞧着李扶舟不好,赶紧在身上摸药丸,她身上一向常备伤药,此刻却摸不着——滚来滚去的把瓶子给滚没了。
    那女子也在打战,缩在李扶舟身边紧紧贴着他,此刻听见他的呻吟,忽然翻身而起,一把抱住了他。
    太史阑这才看清这女人是韦雅。
    韦雅先前推她入了大殿,结果又被她给推着代替了拜堂,这世事轮转,太史阑忽然觉得奇妙。
    韦雅却好像看不见她,只是紧紧抱着李扶舟,太史阑隐约听到一点她的呼唤,“主上!主上!”
    李扶舟晕迷未醒,呼吸急促,脸上青气不断闪过,似乎体内在和什么东西进行对抗。韦雅瞧着焦急,将自己身上带的伤药往他嘴里塞,李扶舟忽然一抬手,抓住了她的手。
    韦雅一呆。
    正要走过来的太史阑也一呆。
    这种情况……
    “太史……”李扶舟在昏迷中呓语,声音很低却清晰,韦雅跪在他身边,怔怔地低头看着他,并没有抽开自己的手。
    太史阑听不清楚,看嘴型也看得出,她忽然觉得尴尬,只得退后一步。
    李扶舟一直皱着眉,他很少有这样严肃的表情,太史阑瞧惯了他温和微笑,翩翩风雅,此刻看皱眉凛然的他,忽然感觉到以前不曾在他身上感受到的杀气和威重。
    威重,是他自加冕武帝就有的,是另一个真实的他,但杀气,却好像是刚刚才有的。
    他浑身肌肤都似乎在微微颤抖,灵魂好像分裂成了两个,一个披坚执锐,浴血和敌人作战;一个深情款款,在梦中和心上人低诉。这使他脸上神情有些怪异,柔情而又铁血,惆怅而又凛冽。
    “太史……”他握紧韦雅的手,问她,“你……你不愿和我拜堂,是吗?”
    韦雅低头瞧着他,不知何时她眼底已经满是泪,颤颤地要落下来,然而她立即一偏头,把泪水甩落尘埃,随即缓缓挤出一个微笑,手指轻轻在他脸庞抚过,柔声道:“不……怎么会不愿?我是欢喜……太欢喜……真的。”
    她语气真挚,任谁也可以听得出她是真心庆幸和欢喜。
    太史阑静静抱臂站到一边,背对着两人,她现在实在没有办法若无其事走过去,从两人身上跨过。
    她忽然有点恨自己怎么会在这时候,稍稍恢复了听力?
    身后李扶舟吁了一口长气,气息里吐出的是积郁,留下的是欢喜,“……太史,你知道我刚才什么心情吗……我又为难……又欢喜……我心里一万个愿意,却觉得你会一万个不愿意……我不想勉强你,乾坤殿前的誓言不能违背……可你如果不喜欢我,一定不会把拜堂当回事,一定会违背……那岂不是害了你……我解了你的穴道,又忍不住试探着想控制你……既不想为难你,又觉得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可惜……”
    “主……扶舟,你想太多了……”韦雅忍住泪,露出一个凄凉的笑容,“天下没有女子不愿意去爱你,你不知道刚才……我多欢喜……哪怕是……”
    “哪怕是什么……”李扶舟微笑,“不……不用怕……从今后你就是我的夫人……今天委屈了你……顶着挽裳的名义和我拜堂……我欠你一个最堂皇光明的婚礼……等我补给你……”
    “有这样的机会,便是顶替我也乐意。”韦雅泪珠滚滚而下,一滴滴都滴在她自己衣襟上,落泪无声。
    太史阑背对着他们,仿佛和墙壁有仇,手指狠狠地在墙壁上抠啊抠。墙皮簌簌落着,她的心也似被剥了一层又一层,不是疼痛,也不是失落,而是觉得荒凉。
    这人生路上,无数错过和无奈,最终换一片茫茫大雪真干净的荒凉。
    曾经在最想听他这么说的时刻没有听见,再回头听他娓娓说来,恍如隔世。
    或许真的已经隔世,最初萌动,不过是前一世的因果。
    她也不知道她的一个无意举动,对韦雅和李扶舟,是伤害还是成全。
    李扶舟在轻轻吁着长气,微带憧憬地道,“我一生两大愿望……已经完成了一个……”
    韦雅不答,双手抚紧他的脸,“扶舟……你的脸好冷……”
    “可我……热……”李扶舟皱眉,眉宇间忽然火红气息一闪而过,随即他一声厉喝,“什么东西!给我滚开!”
    韦雅和太史阑都吓了一跳,韦雅转身四顾,太史阑东张西望,都没发现什么东西,但李扶舟声音如此真实,连愤怒都如此真实,两人忽然浑身汗毛竖起,觉得惊悚。
    太史阑发现韦雅还是没看见她,心中忽然明白,韦雅是真的看不见。而她能看见,只是因为她的眼力因为修炼摄魄,特别好些而已。
    “走开!”李扶舟似乎还在和什么东西纠缠,霍然挺身而起,太史阑瞧见他眼神混乱,眼睛直直盯着虚空之处,眉心间红气越闪越烈,脸色却越来越苍白,心中一惊——他不会是要疯了吧?
    忽然韦雅“哇”地一声哭出来,一边哭一边狠命扒李扶舟身上红衣,道:“你怎么把这个穿出来?你怎么能把这个穿出来?我知道你想和她同生共死,可是你也不能穿这最后一次的丧衣……”她一边哭一边三下两下,就把李扶舟那件鲜红如血的礼服袍子给扯了,激愤之下用力过度,嗤啦一声,连李扶舟内衣也扯破了。
    太史阑听见那声“丧衣”,惊得霍然转身,一转身却正看见李扶舟衣衫被扯开,刹那间肌肤如玉似明月生光,细腻地反射一线濛濛的亮,她霍然又转过身去。
    转过身眼睛不看,声音却无法逃脱,韦雅扔掉了那件诡异不祥的衣服,撕裂了李扶舟的内衣,似乎微微将李扶舟唤醒,但他又没有能完全清醒,忽然伸手一拉,道:“太史……我知道你要走了……最后抱一次我……”
    韦雅被拉得栽倒他胸膛,她身子立即就软了,想要挣扎起身,却被李扶舟抱住不放,她也不再挣扎,将脸埋在李扶舟胸膛,泪水无声无息奔流。
    “你……你哭了……”李扶舟抱紧她,感觉到胸前湿润,似乎冰冷的泪水让他安宁,他语气平静了些,伸手去扳韦雅的脸。
    韦雅却将他抱得更紧,不肯抬头,把脸颊靠在他胸前,哽咽地道:“我……我欢喜疯了……扶舟……抱紧我……”
    李扶舟震动地叹息一声,韦雅蹭上来,将脸凑向他的脸,一滴泪水落在他脸上,他一个翻身抱紧了她,慢慢将她脸上泪水吻去。
    太史阑隐约听见了一些细微的声响……低低的喘息……唇与唇、肌肤与肌肤的邂逅、摩擦……隐约听见韦雅低低的哭泣。
    太史阑再也站不下去,此情此境,如何还能呆在这里?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似乎怎么做都是错的。
    她试探地向前走了一步,韦雅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伸手抓紧了剑,另一只手却还紧紧抱着李扶舟,用整个身子挡着她。
    她武功不及李扶舟百分之一,却做出一副愿意用命来护卫的姿态。
    太史阑怔怔地站着,忽然想起那日春风杨柳前微笑的少年。
    今日之后,春风杨柳,只在隔岸的江南。
    今日之后,王家包子铺的包子依旧香,初见时的酒也依旧香,那香却已经是记忆,像珍贵的香料储在密封的瓶子里,手指触上去,只有凉。
    她忽然觉得寂寞又惆怅,为这人生里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的因缘。
    她静静站在黑暗里,张开双臂,对着李扶舟的方向,轻轻地,虚空地抱了一下。
    李扶舟,应该是知道拜堂的人不对的;他想要她,却不想这样要她,最后关头,他选择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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