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的景泰蓝,却已经慢慢将冻得麻木的脸,从水晶车窗上移开。
    麻麻送了好远的路,很累了,丽京其实也没那么远,他等着,麻麻会来的。
    他移开脸的那一刻,发出一声哽咽,却咬牙忍住,想要挤出一个四十五度天使角微笑。
    太史阑看看他,忽然策马贴近车窗,她贴得极近,马蹄已经快要触及车轮。
    “危险!”诸护卫高喊,阻止她接近。
    太史阑理也不理,伸出手,贴在车窗上,景泰蓝小小手掌的位置。
    车在行走,马在奔驰,要做到这个动作很难,太史阑的整个身子,都探出了马。第一次没按准,第二次,她终于将自己的手掌,贴在他的手心。
    隔着冰冷的车窗。
    车窗内还满染他的泪水。
    景泰蓝立即明白了,小手紧紧地贴过去。
    五指相贴,和心最近的距离。
    一霎那目光对视。
    她用口型说:“等我。保护好自己。”
    他点头,眼睛一眨不眨。
    随即太史阑放手。
    放手那一霎,她清晰地看见那小小的手指一蜷,似是想要急切地抓住她的手,然而最终抓到的只是滑溜的晶体。
    看得见,摸不着,最远的距离。
    太史阑终于勒马。
    马车周围的护卫松口气,几乎立刻,马车便从她身边驰过,最后一霎她只看见孩子仰起头,四十五度角,一个微笑。
    竟然在笑。
    虽然那笑嘴角控制不住地下撇,虽然那笑眼角泪痕犹在,虽然那笑笑得艰难,但那真的是笑。
    这样一个笑容浮光掠影,被马车迅速载走,她却如被刀劈中。
    一直以来她骄傲自己将景泰蓝教得很好,终于教会了他坚强和担当,可当这一日他真的坚强又担当,她却终知心痛。
    就该让他放纵、恣意,痛享这一段短暂难得的童年,做个没心没肺,在该笑的时候笑,在该哭的时候哭的傻孩子。
    她咬牙,望天,一动不动。
    黎明的晨曦里,似雕塑。
    不知多久之后,马车的黑点都已经看不见,她才霍然策马转身,发疯般地回奔。
    马跑了一夜,已经跑不动,到了一处树林前,腿一软,长嘶一声,向前一冲。
    她被马抛了出去,却没有落在坚硬的地面上,一匹马疾驰而来,马上人跃起,将她接在了怀中。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气息。
    他总是在的。
    太史阑抓住他衣襟,低头,默然半晌。不言不动。
    容楚也不说话,甚至没有安慰,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手势轻柔,似父亲拍着令他怜惜的女儿。
    太史阑浑身一震,将他衣襟一扯,眼泪哗地一下涌出来。
    她不爱流泪,穿越至今甚至没让谁看清楚她的泪水,然而此刻,她的泪水瞬间将容楚衣襟打湿。
    容楚叹息一声,仰起头,抱紧了她。
    他的胸前很快湿凉了一大片,却又能感觉到她肌肤的温暖和柔软,这种冷热相交的感觉也如此刻心情,心疼又欢喜。
    心疼她此刻的寂寥,他知道她有多爱景泰蓝。
    欢喜她此刻的寂寥,从此后那个小跟屁虫滚蛋了,他终于可以独享她。
    当然后一种心情就不必和她说了……
    容楚抱着她,体验这强硬女子难得的脆弱,他愿意她多流些泪水,好好放纵
    这人生里所有的凄伤和苦痛,他不愿她永远那么坚强,把所有情绪都压在心底,压出重重的磐石。
    会哭会笑,会在他怀中哭笑,那才是最重要的。
    他低头吻她的额头,吻她的眼睛,那些冰凉湿润的触感,令他心头也像缓缓流过一道河,河里顺水流去无数的心灯,飘摇着颤动的光。
    那些冷而馥郁的香气,正是属于她的独特,不经意,却轻易彻骨。
    她似很疲倦,没有回应,却也没有拒绝,此刻的她有种难得的轻软,像一片终于卸下风霜的薄薄的叶子,在他的天宇之下缓慢回旋。等着荡入人生的安适。
    一直以来,他给她的安适。
    有他无需顾虑,有他无需在意,有他就有安心,像走在黑夜,却知道黎明就在前方。
    她身边不乏优秀男儿,然而最终她选择了他,是因为,这世上,能给她这一片山般巍然感受的,只有他一人。
    多少人以为她坚强,却不知女人再坚强,也渴望有那么个人,让自己——向后仰,遇见他臂膀。
    她向后仰,靠上他臂膀,芝兰青桂香气,她觉得这是天下最好闻的味道。
    容楚抱着她,微微倾身,此刻的太史阑,轻软,连骨骼都是柔的,眉宇间疲倦而淡淡沧桑,有种愿意将自己全心交付的暗示。他忽然心动。
    这一刻的她,风韵独特而难得,终她一生少有的软弱,让人想轻轻采撷。
    容楚缓缓抚上她的脸,将她的腰更搂紧了些,试探地去解她衣领。
    没有遇到抵抗,却感觉到她呼吸的悠长,容楚借着薄薄的晨曦一瞧。
    睡着了……
    容楚:“……”
    这女人,什么时候能不煞风景……
    虽然睡着了一样可以占便宜,可容楚终究舍不得,他知她心伤别离,一夜奔驰,早已精疲力尽,还是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如果惊扰了此刻她在他怀中的安眠,或者以后她就再也不肯在他怀里安眠了。
    想要长久睡,先得别乱睡……
    容楚怕惊醒她,只得抱着她找了树林里一个隐蔽的地方,坐下来,将她放在自己腿上,给她安置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自己闭目调息。
    太史阑这一觉直到快正午才醒来,一睁眼就看见容楚的脸,灿烂而斑驳的日光自树缝里透过,照得他眉目沉静如画。唯有一双眉微微挑起,带三分纵横天下的睥睨之气。
    前几天下了雪,林间薄雪犹在,他一身珍珠色云锦长袍,趺坐在薄薄的雪间,在林间微微虚幻的光线中,望去不似人间中人。
    不过身下触感真实,他近在咫尺的呼吸真实,温暖而美好的气息,令她贪恋。
    她没有动,也不想惊扰了他,看见他下巴起了微微胡茬,想着这几天他其实也奔波劳累,那么爱漂亮的家伙,没来得及好好打理自己。
    她伸手,想要找找他胡子的手感,这样子的容楚,高贵中难得几分颓废落拓,也是别一番风情,平日也难见。
    手一伸,忽然觉得领子不对劲,低头一看,呵呵!
    领子已经开了两个扣。
    扣子被解了,谁干的?
    当然是那只无时无刻不想揩油的容狐狸。
    太史阑唇角扯一扯,伸出的手转了方向,落到了容楚的衣领。
    她也开始解他的扣子。
    容楚气息悠长,低眉垂目,似乎正在深度调息中。
    太史阑解扣子,动作慢而认真,一颗……一颗……又一颗……
    她很快便将容楚上衣扣子都解开了,当然里面还有亵衣,她低头,又去抽他腰带。
    容楚依旧在调息,一动不动。
    腰带抽出,袍子散开,露他劲瘦而修长的腰……
    太史阑一跃而起。
    抓着他腰带就窜了出去,三步两步窜到容楚栓在一边的马旁,刀光一闪割断缰绳,翻身上马狂奔而出,经过外头自己的马时,倾身一刀把自己的马的系绳也割断,一脚踹在马屁股上,两匹马同时狂奔出林。
    太史阑在马上颠颠而去,挥舞着容楚的腰带……
    几乎是立刻,刚才还“沉睡”的容楚,衣衫不整拎着裤子便追了出来。气急败坏地叫:“太史阑,你给我站住!”
    ……
    国公爷最终还是很快追上了马的。
    腰带也拿回来了的。
    不过某个“推一推、滚一滚”的美好愿望,注定破灭了的。
    太史阑整他一回,心情略畅,尤其看着他一边骑马一边赶紧拢衣服,险些被路人看到春光的模样,就心怀大慰。
    容楚难免咬牙,发誓将来有机会,绝不再怜惜这个黑心的女人!
    两人在回去的半道上被截住,截住他们的又是一大堆的人,当先一人太监打扮。
    看见这些人,太史阑和容楚都面色一敛。
    那太监看样子也是跟着他们追了好一段,满脸灰尘,看见他们回来,顿时舒了一口长气。
    自从上次有个太监给容楚传旨结果传到国外之后,宫中所有太监最畏惧的任务就是给容楚传旨。
    那个倒霉的跑出国的太监,一路要饭回到丽京,回去之后还被太后一顿好罚,罚到洗衣局做苦力去了。
    要不然这次这个太监也不会连夜追,顶多在什么客栈舒舒服服等着。
    这太监也不敢摆架子,要到当地官府再传旨,直接就在路边把旨意给展开了。
    太史阑要避开,那太监看她一眼,阴阳怪气地道:“太史大人无需回避,旨意也是给你的。”
    太史阑一怔,随即猜到什么。她的封赏旨意也该来了,按照朝廷事先定下的赏格,她的仕途会大大上升一步,文职升两级,最起码可以任西凌按察使,行省级大员。就算副将武衔不动,爵位也有两级升迁,她现在是男爵,之后便是子爵了。
    她默然站到容楚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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