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主教座堂?兰登完全不知道她说的是谁。
    女人显然看出了他的困惑,善解人意地咯咯笑着说:“没关系。每个佛罗伦萨人都用这个绰号称呼他。他并不介意。”她又扫视一圈。“是他让你进来的吗?”
    “是的,”西恩娜答道,她从大厅对面赶过来,“但他要参加一个早餐会。他还说如果我们待在这里看一看,你是不会介意的。”说着西恩娜热情地伸出手,“我是西恩娜。罗伯特的妹妹。”
    女人捏着西恩娜的手,非常官方地握了一下。“我是玛塔·阿尔瓦雷茨。你真幸运——有兰登教授作私人导游。”
    “没错,”西恩娜故作热情地说,差点让人看到她翻起的白眼,“他太聪明了!”
    女人打量着西恩娜半天没说话,气氛尴尬。“真有趣,”她开口道,“你俩是一家人却长得一点也不像。可能除了身高之外。”
    兰登意识到再这样下去局面将难以收拾。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玛塔,”兰登打断她,希望刚才没有听错她的名字,“非常抱歉给你添麻烦了,但是,嗯……我想你大概能想到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实际上,我不明白,”她眯起眼睛答道,“你来这里要做什么,我一点头绪都没有。”
    兰登的心跳加快,又是一段令人尴尬的沉默,他觉得这场赌局就要输得一败涂地了。这时玛塔扑哧一声大笑起来。
    “教授,我和你开玩笑呢!我当然猜得到你为什么会回来。坦白说,我不明白你为何对它如此痴迷;但既然昨天晚上你和小主教座堂在那上面待了将近一个钟头,我猜你应该是回来向你妹妹展示一下?”
    “没错……”他附和道,“完全正确。我太想带西恩娜看看了,不知是否……方便?”
    玛塔抬头看了一眼二楼的楼厅,耸耸肩道:“没问题。正好我也要上去。”
    兰登举目看到大厅后部伸出的二层楼厅,心里狂跳不止。昨晚我在上面?他没有丝毫印象。据他所知,楼厅不仅与cerca trova两个单词完全处在一个高度,它还是通往维奇奥宫博物馆的入口,而博物馆则是兰登每次来此的必访之地。
    玛塔正准备领着他们穿过大厅,她突然停下来,仿佛又想起什么事情:“教授,说真的,你确定我们不能给你可爱的妹妹看点别的吗?不那么可怕的?”
    兰登不知如何应对。
    “我们要看恐怖的东西?”西恩娜抢着问道,“究竟是什么?他还没告诉我呢。”
    玛塔忸怩地微微一笑,又看着兰登:“教授,你是想让我告诉你妹妹,还是希望自己介绍呢?”
    兰登高兴得差点没跳起来:“当然可以,玛塔,为什么不由你来原原本本告诉她呢。”
    玛塔转向西恩娜,改用非常慢的语速说道:“我不知道你哥哥跟你说过什么,但是我们要去博物馆里看的是一张非同寻常的面具。”
    西恩娜瞪圆眼睛:“什么面具?就是狂欢节上人们戴的那种丑陋的瘟疫面具吗?”
    “猜得不错,”玛塔说,“但不对,它不是瘟疫面具。是一种截然不同的类型。人称死亡面具。”
    兰登听到真相,紧张得粗声喘气,引得玛塔扭头冲他皱眉,显然认为他为了吓唬自己的妹妹表演得过头了些。
    “别听你哥哥的,”她安慰西恩娜,“在十六世纪,死亡面具相当普遍。它实质上就是某个人面部的石膏模型,在那个人死后不久套模浇注的。”
    死亡面具。自从在佛罗伦萨醒来以后,兰登的思维从未如此清晰。但丁的地狱……cerca trova……透过死亡之眼。面具!
    西恩娜接着问道:“那这张面具是根据谁的脸做的?”
    兰登一只手搭在西恩娜的肩膀上,极力平抑内心的激动,平静地说:“一位著名的意大利诗人。他的名字叫但丁·阿利基耶里。”
    39
    地中海明媚的阳光洒在“门达西乌姆号”的甲板上,随着亚得里亚海起伏不断的浪涌波荡。教务长感觉身心俱疲,他喝光了第二杯苏格兰威士忌,盯着办公室窗外,一脸茫然。
    佛罗伦萨传来的消息不妙。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毕竟很长时间以来他滴酒不沾,他有一种奇怪的迷失方向、软弱无力的感觉……仿佛他的游艇失去了动力,只能漫无目的地随波逐流。
    这种感觉对教务长来说十分陌生。在他的世界里,永远存在一只值得信赖的罗盘——工作法则——无论何时,它都能指引教务长前行的方向。工作法则让他能够毫不迟疑地做出艰难的决定。
    按照工作法则,瓦任莎必须被撤销,教务长在采取这一行动时,没有丝毫犹豫。等眼前的危机一过去,我就处理她。
    按照工作法则,教务长必须对所有委托人的情况知道得越少越好。很久以前,他就宣布,“财团”没有道德上的责任去评估它的客户。
    提供服务。
    信任客户。
    不问问题。
    和大多数公司的掌舵人一样,只要假定所提供的服务能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实施,教务长就会简单地照做。毕竟,沃尔沃集团没有责任和义务去保证足球妈妈们不在中小学校附近超速行驶;戴尔公司也无需为那些使用他们的电脑侵入银行账户的黑客行为承担责任。
    现在,所有情况浮出水面,教务长在心底暗骂那个曾经可靠的中间人,就是这位中间人将这名委托人引荐到财团来的。
    “他事情不多,赚钱容易,”中间人信誓旦旦地说,“这个人才华横溢,是他那个领域的翘楚,钱多得难以想象。他只是需要消失一两年。他想购买一些销声匿迹的时日,好去完成手中的重要项目。”
    教务长没有多想就应承了下来。为客户安排长期安全的居所,这种钱总是很好赚,而且教务长相信他的中间人的直觉。
    果不其然,这个项目的钱来得非常容易。
    直到上个星期。
    现在,面对这个男人留下的一副烂摊子,教务长发现自己正绕着一瓶苏格兰威士忌兜圈子,掰着指头数对这位委托人的责任还有几天才告结束。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教务长看到来电信息,是诺尔顿从楼下打来的,他是教务长手下最得力的行动协调员之一。
    “喂。”他接通电话。
    “先生,”诺尔顿的声音里透着局促不安,“我非常不愿意打扰你,但你可能也知道,明天我们就要按约定将一段视频上传给媒体。”
    “是的,”教务长答道,“预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我认为你或许想先看看内容,然后再上传。”
    教务长没有答话,对诺尔顿这番话感到迷惑不解:“这段视频提到了我们的名字,或者对我们有些不利吗?”
    “都不是,先生。但里面的内容非常令人不安。我们的委托人出现在视频里,而且还说——”
    “就此打住,”教务长喝令道,他的高级行动协调员居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违反工作法则,这让他震怒不已,“视频内容不关我们的事。不管它说什么,委托人这段视频有没有我们的帮助都可以传播出去。委托人他自己就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通过电子途径将其散布,但他雇用了我们。他掏钱给我们。他信任我们。”
    “是的,先生。”
    “给你薪水不是让你来当影评家的,”教务长斥责道,“你拿了钱,就要兑现承诺。干好你的活!”
    维奇奥桥上,瓦任莎还在守候。她锐利的眼神在桥上数百张面孔中搜寻。她始终保持高度警惕,非常肯定兰登还没有从她这里经过;但是侦察机又安静下来,看来已经不再需要它帮助追捕了。
    布吕德肯定已经抓住他了。
    她极不情愿地开始考虑将要面对的严峻后果——“财团”的调查。
    甚至更糟。
    瓦任莎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两名被撤销特工的模样,他们后来一直杳无音讯。只是换到其他岗位了,她自我安慰道。然而,她内心深处已经开始动摇。她犹豫着是否应该骑着摩托车,钻进托斯卡纳的群山,销声匿迹,凭借她一身本事开始新的生活。
    但躲得过一时,躲得了一世吗?
    她曾亲眼见证过无数个“目标”的遭遇,很清楚,一旦“财团”将你锁定,隐私就成了幻想。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
    难道我的事业真的就从此完蛋了吗?她不停地问自己,仍然难以接受这残酷的现实:她十二年如一日为“财团”卖命,却因为几个倒霉的意外就被扫地出门。过去整整一年里,她都在监督检查“财团”这位绿眼客户种种需求的执行情况,恪尽职守。他跳楼自杀不是我的错……但我却仿佛和他一起坠入了深渊。
    她唯一自我救赎的机会就是证明比布吕德棋高一着……但从一开始,她就明白赌这一把的胜算不大。
    昨天夜里机会就在眼前,而我却没有抓住。
    瓦任莎心有不甘,但还是转身走向她的摩托车,突然她隐约听到一个遥远的声音……那熟悉的马达尖啸声。
    她大惑不解,抬头仰视。令她惊讶的是,这架无人侦察机刚刚再次腾空,这次是从碧提宫最远端附近起飞。瓦任莎凝神远望,小小的飞机在宫殿上空绝望地转着圈儿。
    部署侦察机只能意味着一件事。
    他们还没有抓到兰登!
    那他究竟在哪儿?
    头顶上刺耳的尖啸声再次将伊丽莎白·辛斯基博士从神志昏迷的状态中拉了回来。侦察机又升空了?我还以为……
    她在车后座上挪了挪位置,那名年轻特工依然坐在她身边。她再度闭上双眼,压抑着不断袭来的疼痛与恶心。虽然,她最要抵抗的是恐惧。
    时间无多。
    尽管她的敌人已经跳楼自尽,但她仍然会梦到他的身影,梦到他在美国国际关系委员会的阴暗房间里那一番慷慨陈词。
    必须得有人站出来采取勇敢的行动,他大声疾呼,绿色的眼眸泛着光芒,我们不出手谁会出手?此时不为,更待何时?
    伊丽莎白知道,如果有机会,她当时就会立即阻止他。她永远忘不了,自己冲出那间会议室,怒气冲冲地钻进豪华轿车,穿过曼哈顿驶向肯尼迪国际机场时,迫切地想知道这个疯子究竟是何许人,便掏出手机,查看她刚才出其不意抓拍的照片。
    当她辨清照片中的人物后,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伊丽莎白·辛斯基博士非常清楚这名男子是谁。好消息是他非常容易追踪到。坏消息是他在他的领域里是一个天才——如果他愿意,可以成为一个极度危险的人物。
    再没有什么比带着明确目标的聪颖头脑……更具创造力……和破坏力了。
    三十分钟后,她还没有抵达机场,就已经致电工作人员,将这个男人列入各类生化恐怖主义活动检测名单,包括全球所有相关机构——中情局、疾病防治中心、传染病控制中心,还有它们在世界各地的友好合作组织。
    我回到日内瓦之前,只能做到这些了,她心想。
    她筋疲力竭地拎着随身行李,走到登机柜台前,递上护照与机票。“哦,是辛斯基博士,”空服人员微笑着说,“一位非常友善的绅士刚给你留言了。”
    “对不起,你说什么?”据伊丽莎白所知,没有外人了解她的航班信息。
    “他个子很高?”空服人员提示她,“眼睛是绿色的?”
    伊丽莎白差点没拿住手中的袋子。他在这里?怎么做到的?!她转过身,打量身后的一张张面孔。
    “他已经走了,”空服人员说,“但他要我们把这个转交给你。”她递给伊丽莎白一张折叠的信纸。
    伊丽莎白双手颤抖,打开信纸,阅读他手写的便条。便条上是一行著名的诗作,引自但丁·阿利基耶里。
    地狱中最黑暗的地方是为那些在道德危机时刻皂白不辨的人准备的。
    40
    玛塔·阿尔瓦雷茨望着面前陡峭的楼梯,面露难色。楼梯从五百人大厅通往二楼的博物馆。
    posso farcela,她对自己说。我能行的。
    作为维奇奥宫的艺术与文化总监,这截楼梯玛塔走过无数次,但是最近,已经身怀六甲的她发现爬楼明显变得越来越艰难。
    “玛塔,你确定我们不坐电梯吗?”兰登面露关切,挥手示意旁边的小型服务电梯,那是博物馆为残疾游客准备的。
    玛塔微微一笑,表示感激,但摇头拒绝了:“昨晚我就跟你说过,医生建议我多运动,说对孩子有好处。另外,教授,我知道你有幽闭恐惧症。”
    兰登装作闻言大吃一惊的样子:“噢,对了。我都忘记提过这件事了。”
    忘记提过?玛塔表示怀疑,还不到十二个小时呢,而且我们还详细讨论了导致恐惧的童年事故。
    昨天晚上,当兰登肥胖得有些病态的同伴,小主教座堂,搭乘电梯时,兰登是陪着玛塔走上去的。在路上,兰登向她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他孩提时代掉进一口废弃的井里的经历,从那以后狭小空间几乎总是让他感觉恐惧不适。
    现在,兰登的妹妹一蹦一跳地走在前面,她金色的马尾辫在身后甩来甩去。兰登和玛塔有节奏地向上爬,每走几级就停下来,让她能喘口气。“我很惊讶,你居然还想再看一遍那面具,”她说,“在佛罗伦萨所有的面具里,这个可能是最无趣的。”
    兰登耸耸肩,不置可否。“我之所以回来,主要是为了带西恩娜来看看。顺便说一句,非常感谢你让我俩再次进来。”
    “这当然没问题。”
    昨天晚上玛塔应该是被兰登的学识名望折服了,因此心甘情愿为他打开展厅,但当时陪同他的是小主教座堂,这意味着她其实别无选择。
    伊格纳奇奥·布索尼——被唤作小主教座堂的男人——算得上佛罗伦萨文化圈里的名人。伊格纳奇奥长期担任主教堂座博物馆的馆长,事无巨细地管理着佛罗伦萨最显赫重要的历史遗迹——主教座堂——那座有着巨型红砖穹顶、在佛罗伦萨的历史上和天际线中都占据着重要位置的大教堂。他对佛罗伦萨这座地标建筑的狂热激情,加上他接近四百磅的体重和永远红扑扑的面颊,让人们善意地给他起了一个“小主教座堂”的绰号——就是“小圆屋顶”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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