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跟那来自天空的危险没有再度降临、李识曛的身体状况又还算稳定有关,否则白虎怕是不会这么容易妥协。
    李识曛曾经担心他们行走在雪原会不会暴露自己,白虎却肯定地摇了摇头,似乎雪原正是那些东西不能涉足的地方。
    李识曛猜想,大概是因为太高的地方空气过于稀薄,所以不能飞行?
    不管怎么说,去白虎的家能彻底避开这些东西也好——
    这次的路途非常的漫长,没有任何代步的东西,两人都依靠自己的双腿前行,白虎第一次穿上了李识曛赶制的兽皮靴,背着他们所有的物资走在前面,李识曛驻着长矛跟在后面。
    考虑到李识曛的身体状况,他们一开始走得并不快。
    渐渐地,到了山地上需要爬坡的时候,李识曛的体力实在是难以跟上,他每一次喘息都好像下一次再也喘不上来一般的疼痛费力。
    直到此时,他才放弃自己走,答应由大猫背着前进。
    遇到大型猎食者时,大猫都会背着李识曛,迅速爬到树上进行规避。
    遇到小的食草动物,一般都是给他们加餐了,大猫的武器倒是使唤得越来越纯熟,彻底赶超了李识曛,让某人不时碎碎念:“不要和野兽比不要和野兽比”。
    李识曛也渐渐发现,随着渐渐攀爬前行,不仅周围的植物明显不同,连动物,特别是恐龙的种类都不同起来。
    两人都渐渐穿上厚厚的皮毛大衣,从头到脚都裹者结实。脚下也渐渐覆盖薄雪时,李识曛和白虎看到了一只长相和暴龙很像,体型比暴龙还要巨大的恐龙,它的身上某些部位竟然也覆盖着羽毛。
    这一度打破了李识曛对恐龙的认识,他一直觉得恐龙都只在温暖湿润的地方活动,没有想到,在寒冷的山地里,竟然也有不同种类的恐龙。
    这里连食草恐龙都与山下的丛林不同,比较常见的一种脑袋圆圆,嘴巴也圆圆,一人多高的食草恐龙,不时能看到各种体型的猎食者追捕它们。
    更陡峭一点的山崖上,李识曛还看到了一种羚羊一样的生物,竟然可以在几乎是九十度的峭壁上来去自如,以峭壁上的青草苔藓为食,看得李识曛叹为观止。
    到了雪比较厚的时候,两人都裹得结结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来,脚下有时还绑上大木板,增加受力面积,方便行走。在李识曛的指导下,白虎做了一个拖车,把一堆东西都放在上面,拖着前进,倒是节约了不少体力。
    天气晴朗的时候,李识曛也会跟在白虎的身后自己行走。此时的白虎则会拉下自己的帽檐,狠狠遮挡刺眼的阳光。
    纵然是这样生存环境恶劣、常年冰雪的寒冷雪山之上,竟然也不缺乏生物,很多针叶的大树驻扎在此形成树林,千年不移,大雪也只能覆盖它的根部,更衬得它郁郁葱葱,苍劲不群。峭壁上也生长着一些低矮的草丛,让人惊叹于它的生命力。
    对于生命来说,只要不畏艰险,大抵是没有真正绝境的吧。
    往往也正是这种所谓的绝境中,拼命求存的生命们会创造出不可思议的奇迹,绽放出最美丽的光辉。这种美丽甚至有时候连自然本身也会失色,又或者说,在创造这些奇迹的时候,这些生命们就已经是自然的一部分,不分彼此,交相辉映。
    不知道是不是北方的天空特别的高阔,连那种蓝色都有种南方丛林见不到的澄澈辽远,又或许是在苍茫雪地的映衬下,天空格外地染上圣洁的光辉,那些巨大的树木也将天空衬托得格外高远。
    李识曛会抬起头仰望苍穹,这样高远的天空只在偶尔有羽翼划过的痕迹,大抵能飞越这样地带的,才是真正的天空之主吧。
    没有在这样高旷远博的天空翱翔过,就算是身有羽翼,只怕也不会甘心吧。李识曛此时觉得,没有用三角翼在这里飞过,真太遗憾了。
    纵然在记录片中见识过千峰壑立,万物苍茫的影像,真正身临其境,这种干净得不染尘世的美丽,真正让人变得纯粹与虔诚,如果说瀑布与大江让人升起激越的豪情,那这片干净的雪原则给予人内心的宁静,仿佛能将心灵也荡涤干净,回复婴儿时的纯洁无瑕。
    地面上不时能看到各种全身覆盖羽毛的恐龙,还有一些羚羊,雪兔,狐狸之类的哺乳动物。
    随着他们行进的距离越来越远,李识曛自己走路的时间变得越来越短,他有时候觉得坐着就已经很吃力。
    两人仗着白虎的五感灵敏,一路上避过了不少危险,好几次危急关头连拖车都被扔下,白虎只背着李识曛逃上树,老半天才回头将拖车给找回来。
    然而,这样的环境下,注定了生物的数量不会太多。或者说,他们这种带着伤员赶路的状态,注定了白虎不会有大量的时间去追逐那些分布得比较遥远的猎物。
    白虎去打猎的时候,李识曛会被放到树上,带回来的猎物会被李识曛处理,每一个部位都不会浪费。但食物依然非常有限,白虎似乎有意地控制自己的食量,李识曛没说什么,他只是默默地将烤好的肉收起来,待到白虎走累了的时候,将烤肉再递过去。
    李识曛一直会默默地计算着食物的数量,至少要保证白虎在需要的时候能补充热量。
    猎物稀少的时候,李识曛亲眼见到白虎挖开积雪,翻开一些石块,底下无数蠕动的虫子,白虎收集起石块底下的虫子,直接用雪水清洗了一下,将石块烧热了烤着吃。
    李识曛见识过这里生物生存的艰难,连羊群都会默默啃食干硬的灌木。他没有说什么,默默地跟着尝了一口,有点腥涩,估计能用油炸,口感应该不错,淡定地想到,李识曛再吃了一口,喝了一口竹筒中的水。
    直接吃雪什么的,两人都没这么干,白虎似乎是因为族群的习惯教导,不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不会直接食用冰雪,李识曛则是清楚直接吃雪身体消耗的热量太大,这样不行。
    只是食物稀少也还罢了,问题真正严重的是李识曛的身体,虽然他没有怎么运动,但海拔越高,空气越稀薄,给肺部带来的负担越来越大。他现在咳嗽的频率越来越频繁,咳出的血丝也越来多。
    纵然之前两人都料想过,在这里李识曛的伤情会加重,也没有想到这天来得这么快。李识曛现在整个人脸色苍白,嘴唇都泛着紫。白虎已经竭力想加快行进的速度,但这天,天空骤然阴沉下来,开始飘起了雪花,紧接着,雪原上刮起了大风。
    第三卷:虎狼之族
    ☆、57、梦中之境
    茫茫风雪中,就算是经常生活在雪原上的生物也会迷路,此时根本不适宜再度前行。李识曛自己跳下了拖车,在后面帮着白虎推着车,白虎在前面回头来大声地说着什么,漫天风雪中,李识曛根本听不清楚。
    他一边咳嗽一边断续地说:“找……找个……避风……”
    白虎知道他的固执,这时候再怎么说李识曛肯定也不会愿意回到拖车上,还是赶紧找个避风处停下来休息的好。
    最后他们停在了一处避风的山坳里,山坳里已经停留了一群长毛象,象群将几只小象围在了最里面,躲避风雪的同时,也彼此紧挨着取暖。
    他们同象群还有一段距离,双方暂时相安无事。
    白虎顶着风雪向下挖了一个坑,又横向挖出了一个雪洞,略略拍实了后,他抱着瑟瑟发抖、咳嗽不止的李识曛跳了进去。
    纵然只是冰雪搭成的暂时的避风港,李识曛也觉得没了那些风雪,整个世界都一下子暖和了起来,他放心地闭上眼睛。
    白虎看到怀里脸色发紫、因为寒冷和缺氧半昏厥的李识曛,担心懊恼不已,在他的记忆里,这种时候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风雪,然而,更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场大雪下了两天也没有停止。
    李识曛半梦半醒中,觉得胸口沉甸甸的,似乎喘不上气来。而世界总是一片冰冷的雪白,但身边一直环绕的那团白色,似乎特别温暖,有时候那团白色的离去,他都特别舍不得,抱住蹭蹭。
    然后,有人会喂给他温暖的汤水,给他轻轻地顺一顺胸口,帮他换个轻松的姿势,让他舒服地继续睡过去。
    这天半夜被温暖的感觉回复了一点知觉的李识曛缓缓睁开眼,周围一片雪白,即使是黑夜里,能见度也不低。
    他看到一张似是熟悉又似是陌生的脸,熟悉是因为这张老虎脸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在他面前卖过萌、耍过赖,在危险挑战面前又那么威风凛凛,从不曾逃避;陌生是因为,这张老虎脸消瘦得那么厉害,似乎他变形以来补回身上的肉又迅速消瘦了下去,竟然比刚刚变成人形的时候看起来还要憔悴。
    李识曛微微咳了一声,打量着周围,白虎这个地下雪洞挖得还算不错,只留了一个小小的通风口,整个洞口都被雪块严实地围了起来。
    看起来他真的非常熟悉这种生存方式,地上还燃着木头。
    李识曛定睛一看,无奈苦笑,此时的确是山穷水尽,屋外他依然能听到风雪的呼啸,他看了看旁边空空荡荡的食物袋子,再看了看拆成木头的拖车,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么,连拖车都不得不被烧掉取暖。
    为了给李识曛取暖,这样冷的天气里,白虎竟然就这样环着李识曛趴卧,几乎所有的兽皮都堆在李识曛的身上,他自己的身下只垫着一层薄薄的兽皮隔绝冰雪。
    李识曛从厚厚的兽皮中好不容易抽出手来,放在白虎的额头上,还好没有发烧,但是,他的手滑下大猫的脸颊,皮毛都有些干涩,几乎消瘦得能摸到皮下就是骨骼。
    这只蠢大猫大概为了照顾他又在频繁地切换形体了吧,李识曛无奈地想笑,却没有成功,只有眼角一滴晶莹在冰冷的雪洞中很快凝固成冰晶。
    似乎是感觉到脸颊上的温暖,大猫缓缓睁开一双在黑夜中也清澈透蓝的眼睛,然后轻声地“嗷呜”了一下。
    他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李识曛的手,猫科动物舌头特有的粗糙感划过,但李识曛更多感觉到的却是温暖。
    他何德何能,在这陌生残酷的世界,愿意有人愿意以自己的生命来背负他的生命,从不曾想过放弃,甚至在这漫天风雪中愿燃起自己的生命来给他一缕温暖。
    李识曛咳嗽了一声,既然这只白虎这样固执地不肯放弃他,那他自己就更不应该放弃。
    他缓缓围着兽皮坐了起来:“现在外面象群还在吗?”
    白虎拍了拍尾巴,看来白也时刻关注着那群长毛象,打着它们的主意啊。
    李识曛看了看白虎空空荡荡的肚子,这个家伙居然饿着肚子强行变换身形,还不定得有多凶险。
    那群猛犸,李识曛沉吟,没办法,在这种生存的绝境中,大家只能你死我活了。
    外面传来象群的鸣叫,李识曛轻轻推了推白虎:“我们去看看。”
    一人一虎为了节约燃料,抽了几根木条之后才爬上去,隐藏在雪堆之后,一人一虎清楚看到了象群的动向,此时的风雪已经减小。似乎象群是要离开了,但有一只长毛象盘桓着不肯离去。
    此时的风雪对于象群的活动来说,已经不成问题,几天没进食,才是可怕的事实。它们巨大的形体急需大量的食物来维持热量。
    李识曛侧头问道:“怎么回事?”
    他的视力不如白虎,在雪花中看得隐隐约约的,怎么象群一边要离开,一边那只不肯走的大象又在围着什么打转。
    白虎的爪子挥了挥,比划了什么。
    雪地也是白的,它的爪子也白的。
    李识曛咳嗽一声,眼前有些重影,觉得真心坑爹,他本来就头晕,这看得一阵眼花缭乱,啥也没看出来。
    李识曛扶额,算了,还是自己继续看吧。
    象群似乎有些不耐烦,不少大象在首领的长鸣下自顾自地迈开了步伐。
    从它们让开的位置,李识曛看到了地上的一小团,是只小象。它的妈妈用长长的鼻子轻轻地卷着它,似乎希望它只是一时顽皮,还能如平时一般活泼地爬起来,小象只是在地上安静的躺着,没有任何回应,母象仰天发出一声又一声的长鸣。
    无需语言,在从天而降的雪花中,李识曛感觉到了那声声长鸣中的悲恸欲绝。
    凛冽的风雪是如此严酷,这只小象看来并没有能熬过去,整个族群中也只有它的母亲肯为它在这寒冷中停留不去。
    或许这风雪也是有最后一点情义的,漫天的雪白,似是一场静默无言的葬礼,送那个小生命最后一程,它干净无垢地来到这世界上,现在也在这干干净净的风雪中离开,如同来时那样。
    李识曛咳嗽了几声觉得有些晕眩,白虎在旁边轻轻拱了拱他,似乎想让他回雪屋里去休息。白虎自信自己有足够的耐心守候到那只母象离开。
    李识曛看了看那只流连的母象,再看看瘦削的白虎,狠狠地下定了决心,弱肉强食的绝境中,人性中的悲悯同情实在是种太过奢侈的情绪。他感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哀,却依然坚定了回屋的步伐。
    李识曛回到雪屋没有立即添火,显然这种火并不能维持多少热量,大量地进食才是让他和白虎保持热量的关键,而且越快越好。
    李识曛翻出自己的背包,手机在背包的最里层,辗转流落这么久,也没有遗失。
    寒冷的天气里,李识曛将手放在快熄灭的火堆旁边烤了烤,哈了口气才按准了开机键,寒冷让手机的反应也似乎迟缓了些。
    李识曛翻到上次录的闹铃,白虎看到手机上那个让它印象深刻的界面,默默地挪到了一边,等待李识曛和他再次一起出去。他才不会承认上次这个雌性试验的时候他吓得立刻翻坐了起来,四处检查呢,太丢虎脸了。
    这次李识曛没再做什么试验,白虎和他一前一后出去埋伏在雪堆后,李识曛按下了试听键。
    暴龙那可怕的声音渐渐由弱到强地响起,远远听来,就像是什么可怕的生物在慢慢接近,甚至连步伐声都录在了里面。
    这也是在雪原上,生物比较稀少李识曛才敢播放,要在树林里,还不定招来什么生物。
    象群首领远远地传来一声急切的召唤。
    母象最后用鼻子拍了拍小象,长长地仰天悲鸣了一声,才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象群走远了。
    再悲哀再伤痛的心境也抵不过现实带来的威胁,这也是大陆上血淋淋的生存法则。
    象群走远的时候,李识曛准备好了拖车上的绳索,他走上前去看小象的体征,确实没有了呼吸。李识曛长长松了口气,至少自己的负罪感不会那么强烈,虽然,哪怕这只小象还能呼吸他也已经下定决心。
    一人一虎,一个在后面推,一个在前面拉,将小象的尸体推进了白虎挖的雪坑里,就在雪屋旁边。
    李识曛制止了白虎生吃的想法,还是熟食更利于恢复体力和热量。
    回到雪屋里,看到只剩下一格的电量,李识曛默默地拆下了电池,还是省着用吧,最好不用。然后他诧异地发现,自己贴在电话卡上方便抽出的小胶带竟然不见了,他回想了下,难道是哪次自己拆卸的时候不小心遗落了?
    但那些换电话卡的记忆久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居然这样的事情他都没印象了,失神半晌,他觉得在地球的回忆虚幻得像是部电影,眼前这冰天雪地才是真实。
    李识曛回过头来,白虎已经将火全都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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