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凡被这儿子纠缠得有些无奈,但看他的神色,却多是对小鼎的疼爱,丝毫未见厌烦之色,这时干脆也不理小鼎,先转过头对王宗景道:“小王,你到这里,又要做什么?”
    王宗景顿时尴尬起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幸好这时候小鼎又在旁边吵闹起来,把张小凡的注意力吸引力过去,这才让他松了一口气。只听张小凡劝了几句,小鼎只是拼命的摇头,看来还是个倔脾气。到最后,张小凡无奈道:“好吧,那你说到底要怎样呢?”
    小鼎眼珠一转,指了指那边黑暗的客房,道:“爹,你去帮我打回来。”
    张小凡脸色一肃,道:“不行。”
    小鼎顿时委屈了,道:“为什么不行啊?”
    张小凡蹲下圌身子,看着儿子柔声道,小鼎,这事情你圌娘回山之后跟我说了,还有你曾叔叔也特意跑来跟我说了一次,不管怎样,打你的那个人已经受到了惩罚,你不能在胡闹下去,无法无天可是不行的,说到这里,他脸色看起来已经有些严肃了,顿了片刻,又开口道:“还有你可是个男孩子,将来如果吃亏了,就要自己去讨回来,不能整天去央求别人来帮你,知道吗?”
    小鼎被父亲板着脸说了两句,顿时老实了,但仍有些悻悻然,嘴里答应了,但脸色还是极不痛快。看着儿子的神情,张小凡想了想,忽然又凑到小鼎身边,重新微笑道:“小鼎,咱们欺负人是不行了,不过那家伙打你,也是不对的。这样吧,咱们偷偷去捉弄一下他们,你看好不?”
    王宗景在旁边一听,一时哑然,但小鼎终究是孩子,顿时兴奋起来,颓丧之色一扫而光,像是找到了什么刺圌激好玩的东西,连脸颊都有些涨红了,并且居然记得压低了声音,看着颇为神秘地强忍着笑容,对着张小凡拼命点头低声道:“好,好,好。”
    说着,小家伙眼珠一转,蹲下圌身子在花圃边上随手就挖了一块黑泥,递给张小凡,笑哈哈道:“爹,我想到了,你也不要去打他们了,就偷偷用这泥巴把那人的脸抹黑就成!”
    张小凡像是也没想到小鼎居然这么快就出了个题目,怔了一下,但是随即笑了起来,却再也没说些什么,伸手接过了那块黑泥,道:“小鼎,你就在这儿等着。”
    小鼎连连点头,看起来兴奋的有些情不自禁,一溜烟躲到花圃后边藏好,还挥手把大黄与小灰也叫了过去。王宗景站在一旁,只觉得自己颇为尴尬,原本一心想跑来想见见那青衣女子的心情,此刻居然也忘记的差不多了。到时张小凡看相了他,忽然微笑道:“小王,白天听说你也在场,那你就应该认得那个打小鼎的罗威吧?”
    王宗景点了点头,道:“我认得的,前辈。”
    张小凡“嗯”了一声,道:“那好,你帮我指认一下。说着也不见他如何动作,突然间人便出现在王宗景的身边,伸手一托,王宗景只觉得自己身子下方猛然一股力道涌现,竟然身不由己地飘上了半空,然后看着跟张小凡的身影,轻飘飘无声无息地飘落到了客栈前头那一排客房前了。
    房门一扇接一扇无声无息的打开,王宗景心中忽然警长起来,要知道那些昊天剑派的人都是修道有成的人物自己这般过来,岂不是轻易就被人发觉了?他紧张之余,甚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那一刻,只觉得周围特别安静,但看着身边的张小凡,却是一脸平静,随意进出查找着。
    客栈的房间并不算多,很快两人就找到了目标,罗威与另外三个同门男弟子共同睡在同一间屋子里,王宗景目光敏锐,一眼便认了出来,然后向张小凡示意看一下。张小凡向那边淡淡的看了一眼,微微点头,然后把手一托,王宗景似乎听到耳边响起两个字:“多谢。”随后就觉得身子又是不由自己向后飞了出去,不偏不倚,就落在小鼎藏身的花圃后边。
    小鼎正瞪大了眼睛张望,看到王宗景漂了过来也没反应,就一直看着客房那边,不过看他的神情都是兴奋好奇,却并无半分畏惧担忧,显然对他那位老爹充满了强大信心。
    王宗景一落地,也是第一反应就抬起头向客房那边看去,只是那一片黑暗中,一时也看不清楚什么,不过他们两人也就等待了一小会,便看到黑暗中人影一动,却是张小凡轻轻松松的飘了出来,面色淡然,同时双手空空,那块黑泥已然不见了,小鼎一跃而起,双手又叉腰就要仰天大笑,的亏是他身边的小灰机灵无比,跳过来一把捂住小鼎的嘴巴,这才勉强发出“嗯嗯嗯嗯”地低沉笑声。张小凡有些无奈,溺爱地看了看他,随后望向王宗景,笑了一下,道:“你过去之后便屏息了,居然还能坚持这么久,看来全身气血不同常人啊。”
    王宗景猛然吃一惊,没想到这位前辈不懂声色间竟然看破了自己,只是张小凡也就像随意说了一句,很快便回过头看着小鼎,笑道:“好了,这下可以回家了吧。”
    小鼎拍掉小灰还捂在嘴巴上的毛手,笑嘻嘻道:“好。”
    说着伸出双手就像老爹处跳去,张小凡一声轻笑,将他抱了起来,轻轻翻转转一下,小鼎便又做到了他的脖颈上,然后转过身来,对王宗景道:“小王,我们回去了,你呢?”
    王宗景怔了一下,下意识地道:“哦我——也要回去了。”
    张小凡似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微微一笑,转过身去,也不见他如何使力,身子便飘了起来,带着小鼎轻轻松松飘过了客栈围墙,巧事在了墙后,而小灰和大黄也随即跟了上去。
    庭院之中,瞬间又安静下来,一片黑暗里,只剩下王宗景独自一人站在这小小的花圃背后。
    他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那些隐匿在黑暗阴影里的客房,或许,那青衣女子也正在其中的某处吧。可是此时此刻,王宗景心中原本莫名沸腾的热血都已平静下来,那一股冲动也消失不见了,倒是心中是不是泛起刚才小鼎父亲那一幕。在这里又呆了片刻后骂他忽然地轻轻一跺脚,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客栈,转身也翻圌墙而去,径直去看。翻过围墙重新回到客栈外的接到上,已是看不到一个人影,小鼎一行人包括他的父亲,都想从来未出现过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长街寂寂,空荡而寂寥。
    王宗景深深呼吸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头顶夜幕苍穹,只见漫天星光,闪闪发亮,似乎像无数只眼睛在轻轻眨眼一般,不知道的,他的心情忽然好了许多,转过偷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向着回去的方向,大步跑去。
    夜风吹过,拂动他的衣襟,星光之下,看着他跑过街道出了城墙,奔驰在清冷宽阔的城外原野上,巍峨的青云山在前方犹如黑暗中沉默的巨人,越来越近,而王宗景的脸上,也是一副平静而略带微笑的神情。
    不知为何,他此刻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无由的兴奋,在脑海里,那些曾经被修改过的字样,再一次浮现出来,与之不同的是,这一刻他心中再无丝毫疑惑,只是全心全意地沉寖其中,甚至连对今日忽遇的那青衣女子的思念,也变得清淡了许多。
    就像是,曾经迷茫的人突然看见了一扇光辉之门,在前方缓缓打开了透出光明的细细门缝。
    天亮了,河阳城里喧嚣渐起,新的一天开始,云福客栈中,休息了一夜的昊天剑派诸人也一一起床,收拾行李准备离开。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后某个客房里猛地传来一声喊叫,带了积分不可思议的古怪与惶恐,随后一阵诡异而忍耐不住的嘻哈声从门内传了出来。片刻之后一个满脸乌黑的汉字咆哮着冲了出来,气急败坏,站在门口破口大骂,周围众人看的清楚后,瞬间一片哑然。
    人群之后,那个青衣少女微皱着眉头,向在前头跳脚不停的男子瞄了一眼,脸色淡淡,似不屑再看一般,很快转过了身子,却是望向了远方那一座巍峨的青云山,眼中掠过了一丝异色。
    第五十章探访(下)
    小鼎在第二天早上回到了青云别院中的,回来之后自然得到了同院诸人的欢迎,不管怎样大家还是很喜欢这个可爱的小男孩的,所以就算是最近一直窝在房中修炼看去似乎比在河阳地宫千更加沉默寡言的仇雕泗,也难得地走出来一次,看望这个昨日无辜受了委屈的小鬼。
    不过小鼎的表现显然出乎了大多数人的意料,看上去笑呵呵神采飞扬,兴高采烈快乐无比,哪里还有丝毫昨日受挫的模样。倒是苏文清与巴熊等人意外不解。诸人之中,只有王宗景明白其中干系,但自然是不会说的,只是站在一旁微笑的看着。
    如此连续经历几番意外的乙道甘三院,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金木水火土五房五人,又重新回到了原本的生活节奏中,修炼的修炼,玩耍的玩耍,不知不觉中,王宗景在青云别院中的日子,又过去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之中,他从当日河阳夜奔回来之后翌日起开始,便再也没丝毫怀疑的念头,开始一心一意的修炼那本被小鼎抚琴修改过的清风决,尽管每一次的修炼都极为痛苦,体内经脉时常被蜂拥而入的灵气刺激得犹如凌迟般痛楚不堪,但他凭着昔年在那片原始森林中艰难求生磨练出来的坚韧毅力,终究强撑了下来并且强忍着剧痛每日至少修炼三次以上,等于是翌日经历三次剧痛折磨不过由此而得到的回报,同样也是不小,于修行道法上他进步极快,这一月之中简直是突飞猛进,赫然是直破二层,于无人知晓的无声无息中,将清风决的第三层境界也修炼完成了。
    这一番进展速度,哪怕是他自己也不能说不满意,心中未尝没有兴奋之意,并且随着清风决修炼道行的提升,虽然仍未开始休息青云门那些神妙的道术,但是对他的身子已然有了颇大的助益,简单的来说,便是气力更大,动作更敏捷,速度更快。现在的他,空闲时偶尔去后花园那石壁的时候,甚至已经不再攀扯矮松,脚踏几块岩石,便能冲到石壁之上了。
    未来的路,似乎渐渐开始清晰与光明了。
    这让王宗景很高兴很喜悦所以每日间也常带了笑容,有时被同院中人看到了,例如苏文清,便会笑着问他怎么心情这么好,王宗景也往往哈哈一笑,笑而不答。
    不过到了九月十二日这一天,清早起来的王宗景却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哪一位住在孙家庄的老汉,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他住在河阳城里的儿子,是不是已经回去接他去了河阳城享福去了呢?
    这念头一动,他便有些按耐不住,当日虽然萍水相逢,结实也只有短短三日的光阴,但是松林之下,那个瘦小而苍老的身影,虽然老去但是仍然对将来充满希望的善良老人,那几日的温和照顾,确实在给他很亲切的感觉。在屋里想了一会儿,他心中实在有些忍耐不住,便出了门,一路走到青云别院门口,客气的询问了一下当值的青云弟子,很快就找到了正在巡视的穆怀正。
    穆怀正是青云门长老宋大仁唯一的弟子,入门早道行高,人又方正严肃,在一众青云弟子中颇有声望,门中几位长辈也很是看重,所以这青云别院中的事,他往往能做一半的主。
    找到这位方正严肃的穆师兄之后,王宗景小心翼翼的向他请求是否出去半日,就是看望一位老人,黄昏之前必然回来。穆怀正听了之后,皱眉又追问了他几句,到底那孙老汉跟他什么关系,怎么认识的,王宗景一时便有些不好回答,在他心里,一直都反感提到当日萧逸才的种种。他迟疑了,穆怀正脸色便冷了下来,也不晓得他心里是不是认为王宗景是想跑出去玩乐的,反正最后就是冷冷的拒绝了王宗景的请求,让王宗景好一阵郁闷。
    无精打采地转回甘三院,王宗景心里颇为失望,他这时候是真的很想去看望一下孙老汉,要说再次等到天黑爬树林偷跑出去,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这种事情太过危险。万一被发现后果只怕很是难看。当日他是心中不知怎么热血冲昏了理智,糊里糊涂就这么出去了,事后想起未尝没有一身冷汗,所以不到紧要关头,他是决计不肯在做那等危险事了,否则若是被青云门那些神出鬼没的守卫发现,吃点苦头是小时,万一那些人铁面无私来个逐出门墙,王宗景岂不是要吐血?
    只是最近这一段日子,似乎王宗景的晕倒颇好,就在他愁眉不展回到院子中时,居然正好他的姐姐王细雨来看他。王宗景与姐姐聊了两句,顿时灵机一动,央求姐姐回山之后。去找一下明阳道人,请他过来一趟,当日明阳道人也曾出现在孙家庄,当然萧逸才也是去过的,不过直接去找萧逸才,王宗景还没那个胆子,但明阳道人平日对他不错,看着性子也是温和好说话,恳求一番或许会有用处。
    王细雨颇有些奇怪,但经不住王宗景恳求拜托,还是答应了下来。回到通天峰后,果然去找了明阳道人,明阳道人本无意去插手地下一个青云试弟子的琐事,只是当听说是王宗景后他脸色微变了变沉思片刻后点头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也就是九月十三日这一天,一大清早天色就有些阴沉,天空上乌云集聚,不见阳光。明阳道人居然亲自到了山下,与看守别院的青云弟子通了气,然后走到乙道廿三院中,知会了王宗景。王宗景大为欣喜,连连道谢,明阳道人看着他面带微笑,却是摇头道:孙家庄与此地相聚百里,你道行不够不能御剑飞行,一日之间来去有些吃力吧。
    王宗景笑道,无妨我走快些就成。
    阳明道人多少也知晓王宗景身体健壮异于常人,便点头答应了下来,言谈之间颇有深意地看了王宗景一眼,随即便转身离开了。
    阳明道人乃是师长辈,到了院子里自然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所以他走之后,王宗景收拾了一下出门时候,便看到对面水字房的窗边,苏文清倚窗而坐,微笑着和他打个招呼。
    王宗景这些日子以来和苏文清关系倒不错,当下也是笑道;苏姑娘,你又在看书吗?
    苏文清笑而不语,却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微笑道:王公子,你这是要出去吗?
    王宗景点头道:是啊,好不容易求了半日宽限,出门去拜访以为朋友。
    苏文清哦了一声看着有些好奇,但她毕竟是出身世家知晓礼仪,也没去多问些什么,但又看了一眼王宗景后,她确实抿嘴一笑道王公子你要去拜访友人,莫非打算就这么空手去吗?
    王宗景一怔随即啊的一声,顿时醒悟过来,干笑了一声道:你说的对,要不是你的提醒一下我搞不好还真就空手过去了,这可不行。
    说道这里他突然又皱起了眉头,自言自语道:不过要带什么东西过去才好呢?
    苏文清坐在窗边,纤细白攒的手指拿着书卷,眼波如水,笑意盈盈,微笑道:王公子左右这附近也没什么商铺店面的若不嫌弃的话,我这里还有些新的笔墨书卷,你可以拿去先用着。
    王宗景抬头向她看来,先是一喜,随即却很快摇头,像是想到了什么,道;不行,这样送书过去……他也看不懂把。呃我知道送什么了,什么都不要就送点吃的,什么肉啊米的,相必他最喜欢。
    啊?苏文清显然吃了一惊,面上带了几分疑惑之意,心想这会是什么样的朋友。
    王宗景却是高兴起来哈哈一笑,道;这附近没有卖肉的也没事,我自己去山林里抓两只野兔飞鸟,带过去正好新鲜,哈哈,就这样了。
    当下朝苏文清挥了挥手,高高兴兴的走了留下兀自还有些惊愕的苏文清站在窗前凝神细思。
    孙家庄距离青云门有百里之遥,没有御剑风行之术,常人便要走上很长一段时间,不过王宗景本来就身体强健,加上近来修行清风决颇有小成,这一路走的飞快,中间还找了一处茂密林子,凭着犹如妖兽般强悍敏捷的身手,果然抓到了一只兔子和一只野鸡,掕在手上当作礼物了。
    约莫到中午时分,他便已远远看见了孙家庄,只是这个时候虽然是白日,天象却不慎好,从早上开始就阴沉的天空中已是乌云密布,点点隐约闪亮的电芒在漆黑的云层里忽隐忽现。
    很快一点一点细细的雨丝便飘落了下来,同时起了风吹动漫天雨丝。
    很快王宗景抬头看了看天色,心中也有几分无奈,想不到难得出来一趟,居然还碰上一个坏天气,不过幸好这就差不多到了,他把手上的野兔和野鸡抓的紧了些然后加快脚步向着孙家庄走去,当日孙老汉多次邀请他去家中住宿,都被王宗景推辞了不过因为孙老汉的破旧小屋就在村边上,也曾指给王宗景看过,所以他还记得大概位置,如今便大步直接进了村子,一路走到那破旧屋门前。
    孙大爷,我是小王啊,今天来看你了。
    他带了几分欣喜笑着喊了一声,浑不在意从头顶飘下的漫天冰冷雨丝正在慢慢变急变密,就这样一推木门,在风雨之中,微笑着走了进去。
    第五十一章杀意(上)
    破旧的木门在雨中发出低沉的“吱呀”声,缓缓打开,王宗景走了进去,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有些脏乱的小院子,地上凌乱地掉落着一些已经劈好的木柴。在风雨中溅上了泥浆,院子一角,有用竹片扎起围了一个小圈的篱笆,看着像是平日圈养家禽的鸡栏,不过这个时候却没看见一只鸡,空荡荡的。院子的另一侧是一面土墙,原来黄褐色的地方在被雨水打湿之后,渐渐变成了深沉肮脏的黑褐色,墙壁边堆放着不少柴火,还有地上随意丢下的柴刀麻神,应该是平日孙老汉砍柴归来放置的所在,王宗景向那边看了一眼,忽然一怔,那墙角处兀自摆放着两大捆绑好的柴火,垒的很高,与孙老汉平日砍柴的摸样完全不同,似乎便是一个月前自己帮孙老汉砍好的那一担柴火。“轰!”忽地,天际之上,黑云深处,响起了一记惊雷,雷声隆隆,如起伏的波涛慢慢汹涌起来。雨,越下越大!王宗景站在小院之中,全身已被雨水淋湿,这一刻,这院子里竟是如此的安静,他的脸色缓缓的冷了下来,但眼中仍旧有一丝希望,看了看周围,他忽地快步向小院尽头那一间已是破烂不堪的小屋走去。门扉虚掩着,因为茅草屋檐的关系,破了几个洞的门板被越下越大的雨淋湿了一半,王宗景走到门前,一把推开房门,“啪”的一声,木门弹了进去,露出仿佛已经尘封许久的屋子。依然,没有人。小小的屋子中,如绝大数穷人家一样,拥挤而有些脏乱,墙角砌了灶台,肮脏的黑灰已把旁边的土墙熏成了黑色,残破的木桌,短腿的木凳,此刻都凌乱地倒在地上,仅有的几个锅碗也不知道被什么人砸碎散落在地面上,剩下的,还有血迹。深深渗入土地墙壁木头的血痕,早已干涸没有血水,只剩下那触目惊心大块大块的血痕,溅得整个屋子都是,王宗景慢慢走过去,身子有些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头顶的茅草屋顶,有好些地方已经漏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门外雨中吹来的寒风将这里原本憋闷的空气吹散,然而不知怎的,王宗景只觉得置身于此,自己已被那无形的血腥之气团团围住,似乎已经不能呼吸了。一个人,会有多少鲜血可以挥洒流淌,这一刻,他眼中满是那些血痕,脚下,身边,灶台上,土墙上,甚至连那些散落一地的桌椅锅碗碎片上,也依然清晰可见那已经干涸变成深褐色的血迹。“轰!”屋外,苍穹上又是一记惊雷,如响在耳边震耳欲聋,让王宗景身子猛地一颤,手中的野兔野鸡“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孙大爷……”他的声音不知为何,突然变得嘶哑起来。转过身子,走到小屋门外,他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天,那乌云黑沉沉密布天穹,已是犹如黑夜。“咦?你谁啊,怎么会在孙老汉家里?”忽然,门口传来一声带了惊讶的问话,王宗景身子一震,回头看去,只见一位衣裳半旧身材粗壮的妇人,看着四十多岁,容貌平凡带讶色,撑了一把油布黑伞,似路过这里看到了这一幕,一时错愕忍不住开口向他询问。
    王宗景只觉得心头一紧,忽地快步冲了过去,迎着漫天雨势,几步就跨到了小院门口,这来势急切,甚至把那妇人吓了一跳,忍不住退了一步,捂住心口惊道:“你要做什么?”王宗景却哪里有心思管那么多,此刻他心中全是惊慌焦急之意,脸色也是难看至极,也不顾这漫天风雨,哪怕那雨水打湿全身,哗啦啦化作水流顺着他的脸庞流淌下来,他只是深吸一口气,道:“大娘,求你告诉我,孙大爷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妇人看了他两眼,确信王宗景并无恶意,这才放下心来,只是听到他一开口便是打听孙老汉家中事,脸色微变,却是反问他道:“你是谁,你和孙老汉是亲戚吗?”王宗景心头急切,伸手一抹脸上水珠,道:“大娘,我是孙大爷的一个远房侄子,今天是特意来看他的,谁知到家却看到了这幅摸样,他——究竟怎么了?”那妇人面上狐疑之色一掠而过,又大量了王宗景一番,显然对王宗景的话不是太相信,不过不知为何,她的目光扫过王宗景背后那间凌乱的小院与破旧的小屋时,神色一黯,低了低头,然后叹息了一声,道:“他死了。”
    “轰隆隆……”雷声如潮,像是这一场大雨终于进入了磅礴之境,在天际黑云间不断响起,倾盆大雨轰然而落,天地之间都被蒙在一片朦胧烟雨中,连远山的轮廓都已经看不清楚,只剩下了无穷**冰冷的雨水。
    王宗景苍白了脸,等了好一会,才低声道:“怎么死的?”那妇人看了看天色,似乎有些害怕,但王宗景就那样站在风雨之中,脸色木然,任密密麻麻的雨水打着身子,看着有几分凄然,她心中又有些不忍,犹豫一下,终于还是在这风雨中,轻轻说出了昔日的缘由,把那一桩桩一幕幕带了几分凄厉的过往,在王宗景面前说了出来。
    孙老汉是个老实人,平日砍柴为生,性子很好,老伴过世以后,独子小孙又去了河阳城讨生活,这些年来他便一人独居孙家庄的破屋里,虽有些孤单,平日却经常听他提起儿子,虽然也不是什么人上人,听说是在河阳城中一个铺子里当伙计,但小孙勤快机灵,也挣下了几分家底,甚至还娶了一个媳妇儿,老孙每次提起这个,都笑的合不拢嘴,满怀希冀,就盼着儿子来接他去城里过上好日子了。天从人愿,这一日居然真的来了,约摸一个月前,很早离开村子的小孙,果然兴高采烈地回来了,同行的还有他的漂亮媳妇,准备在村子里住上两天,收拾收拾,就接孙老汉去河阳城中享福了。那两天,真的是孙老汉生平最快活的日子,整日走在村里,都是笑容满面,乡亲们也是替他高兴,只要聊天时一说起他那儿子,夸几句他的媳妇,孙老汉的爽朗笑声,便是整个村子也都听见。可是,就在小孙回来的第二天,他们全家准备收拾行李上路的时候,也许是上世的冤孽,小孙带着媳妇在村中走过时,遇见了孙家庄的村长孙积善。孙积善一眼便被颇有几分姿色的孙家小娘子吸引住了,色心大动,再使人一打听,轻轻松松便知道了孙家根底,当日下午便领了一众家丁去了孙老汉家,气焰嚣张地要以五十两银子买走小孙媳妇做他的第六房小妾。孙老汉斧子哪里肯答应,坚决不允,孙积善向来再这个村里横行惯了的,又欺负孙老汉家人无靠,一声令下,便要家丁强抢,于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如狼似虎的家丁一拥而上,孙家父子拼死反抗,却根本不是对手,眼看媳妇就要被人抢走,小孙狂怒之下便抓起柴刀向孙积善劈去,正中那恶霸的肩膀,险些将孙积善的左臂砍下来,孙积善大怒,再无顾忌,便喝家丁放手痛打,在这破屋小院间,终于生生将孙老汉父子打死。那一日,呼号惨叫,响彻了整个孙家庄,这院中屋里,到处鲜血飞溅,惨不忍睹。斑斑血迹,至今在这铺天盖地的大雨之中,仿佛依然不能洗去。王宗景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血色,随着那妇人的话语一点一点的说出了当日惨状,他慢慢转身看着这凄凉寂寥的小院,看着那深深渗入了眼眸的血痕,整个身子仿佛都在微微发抖,就连那身边内鲜血,此刻也似要沸腾一般,一股一股热潮不同地冲向他的头顶。轰隆!天际惊雷,仿佛就打在他的头顶。那妇人说了好一会,似乎也有些倦了,她的脸上有几分愤懑,但更多的还是无奈与深切的同情。顿了一会,她轻声又道:“其实最可怜的还是那孙家媳妇,那日孙积善打死了孙老汉父子后,就将她抢了回去,百般凌辱,结果那孙小娘子也是个烈性子,三日后,找了个机会竟悬梁自尽了。”王宗景的身子又是猛地震了一下,然后拿风雨之中,身后妇人的话还没有说完,接了下去:“孙家小娘子死了后,孙积善那天杀的,就将人的尸体丢去村外山头,还故意与孙老汉父子掩埋之地离得远远的,说是死也不让他们同穴。村里乡民实在看不过去,偷偷地跑去将孙小娘子的尸身收了,想要埋去孙老汉父子墓坑边。谁知收她尸身的时候,却发现孙小娘子已经怀了三个月的身孕,这作死的老天爷,可怜她却是一尸两命……”
    第五十一章杀意(下)
    “扑!”一声闷哼,让那妇人吓了一跳,抬眼看去,却见失魂落魄般站在小院之中的那个年轻人,终于像是某根弦豁然崩断一般,身子剧烈颤抖,血气上冲,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出来,在风雨之中,挥洒而去,落在这已经满是血痕的小院里,又迅速地被漫天雨水所掩盖。妇人吃了一惊,却见王宗景的脸色狰狞,面上肌肉扭曲,几不似人形,心中顿时也害怕起来,再不敢多作停留,回头就走,转眼就离开了这里。风雨潇潇,惊雷阵阵,天地人间,一片肃杀。雨水如刀,无穷无尽地落在王宗景的身上,他颓然站在这孤寂肮脏的小院中,身子像是再也支撑不住,慢慢地跪倒下来,双手扶着地面,脑海中有无数个声音在同时嘶吼咆哮着,对他不停的诉说着这院子屋子那一幕幕惨烈的景象,然而,一切似乎都消弭,那风声雨声,那电闪雷鸣,忽然都变得有些遥远了,雨水淋湿了他的视线,模糊了这世上的一切,恍惚之中,他却那样清晰地记起了当日萧逸才的话语:杀过人吗?
    没有。
    敢杀人吗?
    ……
    我要你去那村里,替我杀一个人……
    我不杀!
    你为什么不杀他?
    你为什么不杀他?
    你为什么不杀他?
    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杀他……“轰隆!”一记震天动地的沉雷,突然在苍穹之巅炸响,整个大地仿佛也颤抖了一下。狂风,暴雨。席卷过苍茫人间,千家万户闭门不出,凄厉的风声卷起无尽冰冷雨丝,冲刷了这片肮脏的土地,雷声隆隆,闪电疯走,撕裂着这一片黑暗的天幕。微光之中,黑幕之下,王宗景在风雨之中缓缓走来。踏出一步,踩进路上水洼,踏出一步,踩在了风雨之中。全身上下,再无丝毫干燥之处,雨水如潮,似无数把冰冷刀刃无穷无尽打在他的身上。他瞪着眼,咬着牙,苍白了毫无血色的脸,握紧了咯咯作响的拳头,一步一步,向着村中最大的宅院走去,茫茫人间,这一刻仿佛只剩下他独子一人,满怀杀意狂怒,满怀痛悔不堪,一步步走去。那一扇紧闭的大门,高大宽敞,白色的石阶,两旁还有威武的石狮,带了一丝嚣张,挡住了这无穷风雨,也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一步一步走到那大门前,抬起已经布满血丝的双眼,霍地一脚抬起,重重地踏在了大门之上。“嘭!”坚固的大门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发出一声巨响。“滚出来,我杀了你们,我要杀光你们这些畜生……”带了几分绝望几分疯狂的嘶吼声,似古老深林里狂怒的妖兽正在怒吼咆哮,王宗景全身每一块肌肉仿佛都在咯咯作响,死死地盯着那扇大门,听着门后的骚动,骂骂咧咧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开门……”他嘶哑了声音,紧盯着那条紧闭的门缝,整个身子微微颤抖起来。只是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从他身后传来了一声深切的叹息,一个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侧,却正是明阳道人,道人的另一只手臂,轻轻地在王宗景后脑处拍了一拍。王宗景茫然地瞪着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心中那股无比愤恨的火焰,带着疯狂不停地燃烧着,燃烧着,那一刻,他真的想杀掉面前所有的人,甚至包括明阳道人,只是片刻之后,他眼前猛然一黑,瞬间失去了意识,整个人顿时外道摔了下去,不过明阳道人就在他身边,一下抱住了他,默默摇了摇头,又淡淡地看了一眼这一扇大门,眼中有意思厌恶之色。大门后的动静很快就到跟前,几个家丁因为在这狂风暴雨中跑来开门而大为不爽,待到打开大门后却只见门外空空荡荡,除了漫天风雨更无一人影,顿时又是一阵破口大骂,然后悻悻然将大门又重重关上了。轰隆!雷声滚滚,这一场狂风暴雨,黑暗天幕,似乎永无止歇,就这么凄厉地持续了下去。青云山,通天峰,玉清殿。夜色深沉,黑幕低垂,整座庄严肃穆的大殿中,虽有高悬的灯火照明,但因为太过恢弘阔大,仍是显得很是昏暗,只有三清圣像之前,烛火高举,檀香袅袅,显得光明一些浑身湿透的王宗景,面色苍白的像是死过一次搬,怔怔地坐在地上,身上的水珠不停滴落,浸湿了身下一大片青砖,明阳道人默默地站在他身旁不远处,微微皱着眉头,不时看他一眼。脚步声响起,一个身影从后堂处走了出来,一身墨绿道袍,气度威严,正是萧逸才。明阳道人迎了上来,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些话,萧逸才面色淡淡,听完之后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微微点头,对明阳道人略微示意,明阳道人迟疑了一下,还是低声答应,随后静悄悄地退出了玉清大殿。萧逸才缓步走到三清圣像的香案之前,也没去看颓然坐倒在地上的王宗景,而是走到案边取了细香,径直去烛火上点了,然后安静地向着三清上香行礼。他的动作无声而熟练,姿势潇洒而温和,那一刻,整座大殿向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安静的似乎没有任何声音,让人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空旷的大殿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上了香,转过身子,然后面无表情地看想王宗景。王宗景仍是低着头,过了好久,才同到他已经嘶哑的声音,低低的道:“为什么,不让我去杀人?”萧逸才才走过来,在王宗景身边不远处的一张椅子上坐下,面容平静,口气平淡地反问一句:“你为什么要杀人?”王宗景身子似乎震了一下,但仍是低垂着头,看着被他身上水滴溅湿的地面,涩声道:“他们作了孽,该死。”萧逸才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凭什么杀人?”王宗景突然不说话了。
    萧逸才盯着他,慢慢俯下身子,靠近了王宗景,同时口中道:“你是不是想去杀了他们全家?”没有回答。“你想过没有,那家里人口众多,孙积善的老母与几个孩儿,你也想杀了吧,他们又作了什么孽?”又是沉默。“你想杀人,不是因为什么正义,不是因为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萧逸才靠近王宗景,暮光冷得像是一把锋锐的匕首,忽地一把抓住王宗景一直低垂的头颅,将他抓了起来,“你想杀人,不过是因为心中的同很后悔,不过是良心过不去,你,不是是位了泄愤而已!对不对?”王宗景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面色苍白如纸,再无血色,那一刻竟不敢再看萧逸才的眼睛,只是拼命底下了头,仿佛想要藏起来,萧逸才手一松,王宗景的身子顿时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萧逸才站在他的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冷彻,缓缓地道:“你心性资质,与众不同,我很是看重,也想栽培于你,然而这世间事,总有纷乱劫数,总有畏怖痛楚,看不看透过不过去,心智不坚,又怎能成大事?”“今日之事,你回去细想,想不通过不去,那也随你;若是能明白一二,想通了你究竟为何有杀人之意,再来找我。”他挥袖转身,那一刻面向三清,高大的神像之下,萧逸才面色凛然,冷冷地望着那神像,全身道袍无风自动。“天地世间,总有些事,千万人不能为,我当为之;总有些人,为心中所寄,受尽煎熬痛楚,我当受之,青云一门,通天峰上,千百年来,多少英杰祖师在此处立下铮铮誓言,前赴后继,岂有半分悔意?”他剑眉冷目,霍然转身,大步塔去,似乎那一刻,心中也是愤懑激动,步伐之间,只见隐有风雷之势,对着这空旷大殿,对着阴影黑暗,大声道:“堂堂男儿,立于人间,何必妇人之态?生死等闲事,自己去担当,自己去看穿,不过如此罢了。”声音嘹亮,回荡在这空旷大殿上,随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终于消失不见,王宗景的身子匍匐于地,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良久不发一言。是夜,王宗景从通天峰回到青云别院,枯坐屋中整夜,翌日以他身体之强健,却突然高烧不退,全身颤抖,大病一场。
    第五十二章秘密
    这一场病来的突然而猛烈,以王宗景身体之强健,本不该出现这种情况。
    当夜就发起了高烧,困于房中,翌日早上的时候,甘三院中的其他人便已经发现不对劲了,因为从火字房里开始不断传出模糊不清的呓语,那是王宗景在无意识中开始低声自语些谁也听不懂的胡话。
    苏文清,仇雕泗和巴熊很快走了过来,只有小鼎因为今天正好是回家的日子不在院子里,所以没看见他的身影。
    站在火字房里,看着躺在床上,脸颊已经烧得通红,额头热度高的吓人的王宗景,三人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巴熊愕然到:“这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今日就突然病得这么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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