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衍站在一旁,很有耐心地等她跟大家道别。
    等进了电梯他才扬眉问:“那个凌医生,你们很熟?”这几天在这里他听了太多关于这个名字的事了,就连她,每次有人提起这个人脸上都是淡淡的笑着,他不得已地承认,自己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的,那是种陌生的感觉。
    苏晓沐并没有多想,很自然就解释说:“子奇?他啊不但是我的主治医师,也是我的朋友,很照顾我和小尧,不过他去日本了,下次等他回来我再介绍你们认识。”
    “嗯,有机会再说。”电梯很快到了,他也适时止住了这个话题。
    景衍的司机早就门口候着,见他们出来就开了车门,苏晓沐先上车,车内调了温,比外头凉爽不少,景衍刚要上车电话就响了,就索性在外面把电话说完。隔着半透明的车窗,他的侧影像简笔勾勒的素描,线条简单却凝练得让人无法忽视。
    等了一会儿他才坐进来,触及车里的温度,微皱着眉把温度又往上抬了抬,还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肩上,慢慢地说:“先回公司,等我签一份文件,然后和你一起去吃饭。”
    温暖的外套上缭绕着她熟悉的味道,她乖巧地点点头。
    这时正巧遇着下班高峰期,车子走一段停一段,堵得人心发慌。等下了车,苏晓沐怕跟他并排走影响不好,所以故意走得很慢,景衍隔了一会儿才发现她安静地跟保持着距离,于是默声地停下脚步,简单地向她伸出手,什么话也没说,弄得她的表情有些局促,望着他深邃的五官,犹豫了很久才牵了他的手。
    出入的员工见了他们都恭敬地打招呼:“景先生,景太太。”
    而苏晓沐以为会出现的尴尬并没有出现,她悄悄地松了口气。
    他们乘专用电梯直达顶层,景衍直接去了会议室,秘书带苏晓沐去他办公室的休息室里头:“景太太,请你先在这儿休息一下,有什么吩咐可以打内线吩咐我。”
    苏晓沐道了谢:“好的,谢谢你。”
    秘书很快就离开了,苏晓沐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其中有一面是书墙,旁边隔着一张柔软的沙发椅,想来景衍应该常在这里看书。她最后把目光定格在了床头的一个小相框上,上面的照片有些陈旧,是年少时的景衍,站在他身后那位笑得很温婉的女子,应该就是他的母亲吧。
    她用指腹摩挲着照片上清隽的笑容,不禁想,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不喜欢照照片不爱笑了呢?
    不知不觉的,等景衍开完会已经快一点了,在秘书的示意下,他慢慢地走进休息室。
    苏晓沐似乎睡着了,房间很暗,窗帘全部都拉上,只借着半开门缝的光线看到她蜷着身体躺在床边,一手拿着相框,一手枕在额前,很放松自然的睡姿。他伸出手,刚要碰到她,又把手收了回来,他看到了,她的手里照片中的自己。在拍完那张照片没多久他的母亲就因病去世了,而她最想见的那个人并没有赶回来见她最后一面。
    他敛起眉眼,高大的身影在此间显得异常的寂寥,伸出手想替她掖被子,她一向浅眠,很快就醒了,惺忪着眼睛看着他问:“唔?你回来了?”
    他的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顺手把她手里的相框放回原处,说道:“你等很久了吧?饿不饿?”
    苏晓沐摇摇头,等着等着过了吃饭的点,便不觉得饿了,看着他的脸,想起了什么,轻声说:“都说儿子像妈妈,女儿像爸爸,可小尧就长得不像我,跟你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今天才发现原来你也并不随你母亲,看来这是遗传啊。”
    他敛起眉眼,淡淡地沉吟着:“我倒希望他多像你一些才好。”
    苏晓沐无所谓地笑了笑:“好啦,像谁都可以,我只希望他平安快乐地长大。”她起身扯开窗帘,长长的乔其纱撂落他刚才随手搁在床头的演出邀请函。
    她和他同时弯身去捡,见到淡雅的封面上印着一句话,皆是一怔。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26、拥有
    明明说了不爱,明明心坚如石,明明冷眼旁观,到头来,却发现原来不是不爱,而是不能不爱,爱到深入骨髓而不自知。
    苏晓沐怔忡地捏着那张卡片,想起很久以前,她初见他的那会儿,他只留给她一个冷漠的背影,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却入了她的心。她就像着了魔,义无反顾地由着他的气息牵引自己。
    她冰凉的手碰到景衍温暖的指尖,有种痒痒颤颤的电流从心尖尖冒出来,不知道是因为心痛,还是因为有所感触。
    牡丹亭,汤显祖,杜丽娘,柳梦梅,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
    人和人,要相守一世都很难,何况是三生三世?
    景衍并不知道她内心的千回百转,只扶着她的腰起来,半侧着脸问:“这是合作商承办的演出,你想去看么?”他墨黑的瞳仁里映出她尖瘦的脸庞,低声说,“想去的话我抽时间和你去,不过……我对昆曲没什么研究。”
    每次被他这样专注的看着,苏晓沐都微微有些发窘,垂下眉眼才摇头说:“我也不太懂行,而且以前看过一回,就没必要再去了。”那时她的好友还没出国,是个十足的戏曲迷,她曾陪她去看过白先勇先生创作的《牡丹亭》,古意深蕴,虽然结局算是美的,可是她终归看不得这些历尽生离死别的爱情戏,太过催泪难受,容易让她变得更软弱。
    景衍的眼神深邃起来,拉起她淡淡地说:“走,我们先去吃饭,你吃药的时间已经过了。”
    他们也没有挑地方,就近在景衍公司附近的西餐厅用餐,两人坐在高台阶上临街的卡座里,镌刻着花纹的屏风隔出一个静谧的小空间。
    苏晓沐实在是不饿,也没多想就随便指了一个套餐,侍应生刚要下单却被景衍喊住,他琢磨了菜谱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柔声对她说:“这个套餐配菜里都有海鲜,你不能吃的,换一个吧,没胃口的话吃点粥怎么样?”
    她没有说话,只是笑着颔首,静静地享受着他细致贴心的关怀。
    替她点了一碗粥,他自己也只是点了一份小牛排,七分熟,刀叉相碰间都极尽优雅。他吃了一小半,才发现她没有动勺,只托了下巴一直在看着自己。
    他也大方地回看着她,阳光钻进半卷的竹帘,斑驳的光斑落在她的脸上,照出似朝霞的红晕,他淡淡地笑说:“你看着我做什么?多少吃一点,不然药下了胃很伤身的。”
    苏晓沐赧然地坦言:“就想看看你啊,你的眼睛真的很漂亮。”尤其是在他眼里看到自己身影的时候,她悄悄地在心里补了一句。
    景衍清俊的脸庞故作面无表情:“我想没有男人喜欢女人用‘漂亮’这个形容词来形容自己,那只能是赞美女人的。”
    连苏晓沐自己也笑起来,抿了一小口柠檬水,微扬着下巴说:“没想到原来你也是大男子主义啊?”
    “唔,总比小男人好……”他的话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表情也瞬间凝住,目光聚焦在窗外、楼下、街角的某一处。
    苏晓沐奇怪,顺着他的眸光看去,只见到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并没什么特别的。良久,她才忍不住问:“你怎么了?是见着谁了?”
    景衍摇头,抿了抿唇说:“没什么。”应该是他看错人了,她怎么可能在这里?
    苏晓沐也没多想,对他笑了一下,又默声地喝了几口粥。
    时光在午后,在这个繁华的城市,在这一隅静静地流淌着。
    人总是很奇怪,害怕拥有,却又渴望拥有,当她心心念念的东西终于得到手,就不会想过要放开,或者说根本不愿意去设想若有迫不得已要放手的那一天会有多难会有多痛,只求珍惜眼前,只求曾经拥有。
    就像景衍之于苏晓沐。
    现在的她已经渐渐习惯了景衍的温柔,他提前让阿姨将她的东西全部收到他的房间里,看到他和她的枕头,他和她的衣服,他和她的牙刷放在一起,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只是睡觉那么私密的一件事,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人,多少还得有个适应的过程。
    一开始,她睡觉的时候起码离他有一米远,几乎是贴着床沿睡的,他也不说话,由着她别扭,只是她有几次半夜醒来都发现自己自然而然地贴着温暖的他睡着,那怀抱暖得让她根本不想离开,有句话叫做“习惯成自然”,大抵意思如此吧?
    又过了两天,小尧从香港回来,王皓带他们几个鬼灵精几乎玩遍了整个香港,个个都晒成了小黑炭。
    苏晓沐一边收拾儿子带回来的东西,一边打趣他:“我瞧瞧,哟,看来我家小帅哥以后要叫小黑人咯。”
    小尧头上还戴着唐老鸭的帽子,做了个鬼脸冲母亲哼了一声:“才不是呢!王叔叔说我是小一号的古天乐,帅爆了。”
    “小臭美,那是因为你王叔叔还要在你爸爸那儿领薪水,给你爸爸面子才夸你的。”苏晓沐见儿子越急,越是高兴。
    小尧一本正经地摇摇食指:“哦哦,苏晓沐女士,你总说我像爸爸,现在又说我不帅,那你的意思是爸爸也不帅咯?”
    儿子那么聪明的以此类比,让苏晓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又听到一旁景衍爽朗的笑声,不由得白了他们俩一眼,拍拍沾了灰尘的手站起来,凉声说:“现在不是流行低碳环保么?今天呢我就不买菜了,吃青椒和胡萝卜好了。”
    正所谓一物降一物,两父子面面相觑,然后无奈地直摇头,世间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景衍和苏晓沐补办的私人婚宴定在九月下旬,以酒会的形式进行。
    王皓提前跟苏晓沐说主人家要领跳第一支舞,问她选什么舞种曲目,这让她犯了难。她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只学过一点点的华尔兹,好好的“舞中之后”却被四肢不协调的她跳得不三不四,不过她也只会这个了。
    碰巧一连几天景衍都有应酬,没有在家吃饭,这天他回来得还算早,不过也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小尧趴在客厅的大茶几上玩叠叠高,他进了玄关,下意识地寻找苏晓沐的身影,没见着,就问儿子:“小尧,你妈妈呢?”
    小尧的眼睛没有离开他的叠叠高,只是撇撇嘴声讨:“在楼上,这两天她吃完饭都躲到上面去了,不知道在搞些什么,又不肯让我知道,哼。”声音中大有抱怨母亲冷落他的味道,快十岁的孩子,正是不大不小的年纪,处于依赖和叛逆分界的阶段,尤其是小尧,在某种程度上,他更依赖苏晓沐。
    景衍笑了笑,揉揉儿子的头发就慢慢地上了楼,苏晓沐以前的房间改做她的画室,他经过的时候隐隐地听见有轻慢的音乐流畅而出,不由得顿了脚步,门意外地没有关紧,他敲了两声,许是被音乐掩盖了,没有人回应。
    走进去后他才听清楚,是约翰.斯特劳斯的圆舞曲。苏晓沐正张开双手,仿照与人握持的姿态在练习华尔兹舞步,只不过在景衍的眼里看来,有些学不得法。
    “你脚的动作不对,前进时脚跟先着地,后退时脚尖先着地。”他一针见血地指出她最基础的硬伤。
    苏晓沐在练习旋回的动作,没想到有观众,惊得她一下子重心不稳向一侧倒去,幸好他眼疾手快稳稳地接住她,她的头不自觉地往后仰,鼻间窜进他身上淡淡的红酒和烟草的味道,她攀着他的手臂站直了,才喃喃道:“今天这么早回来?喝酒了?”这几天他回来得晚,又怕吵醒浅眠的她,总是睡在书房,两人碰面的机会不多。
    “只是喝了点红酒。”他低头问她,“没有男伴怎么能把舞步练好?”
    苏晓沐微窘,声音呐呐的:“我跳得太烂了……”
    “是为了婚宴做准备么?你觉得勉强的话不如就取消跳舞的环节吧?”他想了想就这么提议。
    苏晓沐有些急,好歹也练习几天了,拽着他的袖子说:“不要,我想再试一试。”
    他赞赏地点点头,就知道她不会轻易放弃,只松了领带,把西装外套随手扔在一边,左手握着她,右手贴着她的腰间,自信地掌握了主动权:“那我来带你吧,其实很好学的。”
    他们贴合着身体,随着舒缓的旋律滑出舞步,相较于她的青涩,他的舞步很娴熟利落,轻松地拥着她踩着节奏摆荡、回旋,姿态优雅而从容。
    “腰部别绷得那么紧,放轻松跟着我就好。”他慢慢地引导着她。
    她点点头,坚定地随着他起舞。
    这对她来说那是一种全新的感受,又或者说这就是舞蹈的魅力,两个人以亲密相贴的姿态共舞,一直不听话的手脚也在他带的步子里找到了感觉。他的唇角浅浅翘起,温热的手在她盈盈一握的腰肢上煽情地撩拨,在倾斜和回旋中带着她肆意地舞动。气息交汇的瞬间涌动着暧昧的情潮,一退一进,舞步飞扬地滑出只属于两个人的世界。
    一曲舞毕。
    他说得不错,华尔兹很好学,却只是因为有他。
    浴室里流泻出哗啦哗啦的流水声,氤氲的蒸汽让苏晓沐得到片刻的清醒,激扬的情绪也慢慢平复下来。只是不经意间看到玻璃镜里的自己娇艳的红唇,刚才那蜻蜓点水的吻又映入心田,她下狠心一咬唇,把水的温度调得很低,试图拉回自己已经趋于花痴的理智。
    也不是十八二十的花样年华了,怎么还这么轻易就脸红心跳的?苏晓沐啊苏晓沐,你一个女人,矜持一点行不行?
    洗完澡,她擦着半干的头发出来,景衍已经在另外的浴室洗好了,在床上歪倚着看杂志,她深呼吸一口气,也掀开被子在另一边坐下。拉开抽屉取出吹风机,在轰轰的热风里掩饰她怦然的心跳。
    苏晓沐的头发太长,又很多,后脑勺的地方不好吹,她还吃力把胳膊往后举着,吹风机却不知什么时候落到身后的人手里。
    景衍一句话也没说,接过吹风机跪坐在她身后,撩起她的头发仔细地吹着。这一刻,她无法抗拒,也不想不需要抗拒,不知道哪本书上说的,男人帮女人吹头发,也是一种亲昵私密的举动,而她喜欢。
    头发快干的时候,他用修长的手指帮她捋顺,哪知到某一处有缠发,被他无心地一扯,让她痛呼出声:“呀,你轻点啊,疼。”不知道是不是今晚的气氛特别奇怪,她的声音听起来也比往日的要更娇细更柔弱,甚至揉进了丝丝撒娇的味道。他抿紧唇,故意忽略心头滑过的那抹悸动,手上的动作放柔,却更快了些。
    又遇到缠发,她不自觉地往后一仰,他毫无准备地和她一起倒在光滑的黑色被褥里,他下意识抱着她,掌中的热度惊人。她一下子急了,挣扎着要起来,可是越急越容易出错,好几次在他身上起伏,吹风机也在混乱中被扫落在地上,彼此的呼吸都渐渐加重,空气中缭绕着暧昧的情动。
    景衍努力地克制自己,哑着嗓音说:“你别再动了。”
    苏晓沐感受到臀下某一处的火热,一下子不敢再有动作,脸上有着淡淡的红。
    景衍慢慢地离开她,环抱的温暖骤然消失,让她潜意识里的期待全部清空,就在他转身要下床的瞬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她忽然从他身后抱着他的腰,脸贴着他浑厚的背脊,低低地软软地说:“景衍,你别走……别走……”
    他的身体徒然绷紧,握着她的手有些用力,依旧克制着自己:“我不走,只是去趟洗手间。”他不纵欲,却不代表没有欲望,他是正常的男人,也不希望她因为一时的意乱情迷而后悔。
    苏晓沐却搂得他更紧,语气坚定地说了一个“不”字。
    他敛起眉眼,问她:“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她颤颤地点头,她很清楚,她要他。
    所有的理智在瞬间被瓦解。
    他利落地转过身,把她压在被褥下,俯□轻柔地吻上了她的唇,渐渐的,由浅及深。她仿佛被抽走全身的力气,只能闭着眼睛,颤粟地攀着他的肩膀,一心一意地回吻着他,两人极尽缠绵。地上散落着早已不必要的束缚,她莹润的肌肤如上等的白玉嵌在黑色的丝绸里,一下子夺去了他所有的注意力,呼吸也变得浓重起来。
    吻,一路往下,下巴、锁骨、酥胸、腰间、私密……
    她无法自控地把手插进他的头发里,似乎想阻止他深入,又矛盾地想让他再进一步,填满她莫名的空虚。
    竟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稳稳地贴着她,俯□,柔声问:“可以了么?”
    她羞涩地一颤,看着他深邃如海的眼眸,轻轻地,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得到她的允许,他温柔,又坚定地进入她,如同两个失散的半圆,终于结为一体。
    九月末说到就到。
    宴会是在景衍名下一家五星级酒店的顶层里举行,半开放的露天设计,在这样一个星光璀璨的夜晚,只要走到露天观光台外,就如同站在云霄里,与整片夜空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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