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鹤便不再答话了。他当然会再回来的!但再回来时,这个院里,就是人头落地,家破人亡啊(水北县政协1986年文史资料第四辑记载:怪屯李小八儿,3岁丧父,靠瞎奶哑母养大。因父亲坟墓高大,遭清廷忌,辛亥革命时被知府张家鹤杀害,年16岁)。
    张家鹤回府后,立即给清廷发电,并特言:龙气已成,望速决。清廷回电云:破穴蒸骨,除根务尽。
    1911年农历十二月十三日,知府张家鹤亲率500绿营兵,连夜出发,天擦亮时突然包围怪屯。当然,他们最大的顾忌是真龙天子的保驾臣,怕他反抗,所以首先解决李端龙。不想抓捕李端龙时却出乎意料的顺利。李端龙正在床上呼呼大睡,绿营兵拥进房间他也不知道。直到将他的手脚捆紧,张知府用马鞭敲着他的脑壳喊他,他才呓呓怔怔地醒过来,问:“咋啦?天不是还不明么?”对他的提防特别严,张家鹤没有让他起来,而是用麻绳一道一道密匝匝地把他缠到了床上。然后,上了20个人,才把他连床抬了出去。这保驾臣扑闪着眼睛,叫道:“别乱,别乱!我一会儿还要上街卖柴呢!”绿营兵觉得他挺好玩儿,都哈哈笑起来,抬到狼洞沟边,一刀就把他的头砍下来了。
    倒是抓捕神仙李端山和真龙天子李小八儿时遇到了麻烦。头天晚上,李小八儿已经睡了,李端山来家喊起了他,说:“小八儿,明天咱俩有刀光之灾,走,咱们出去躲躲。”拉上小八儿就走。走到院里,喊:“七奶!你给我哑婶儿说说,我领上小八儿出去躲几天。”
    瞎老婆问道:“上哪儿躲去啊?”
    李端山说:“说你也不知道,别问。”
    张知府进院的时候,瞎子耳灵,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说:“斋公,你回来了?”
    张家鹤说:“大娘,我回来了。”
    “这次还要账?”
    “大娘,这次不要帐,要命。”
    老太太叹道:“唉!山娃儿的卦真灵。”
    张家鹤说:“是啊,真是小八儿的好军师啊。大娘,你知道他俩跑哪儿去了吗?”
    老太太说:“不知道。我问了,山娃儿不跟我说.”
    有几个绿营兵就上去要揪老太太。张知府喝住了,说:“大娘,你忙吧,打扰你了。我们到山里去找找。”
    张家鹤将兵丁一分为二,300人到山里去搜捕神仙和真龙天子,200人扒墓——就是破穴蒸骨吧。
    300人在山里搜了一天也没搜着。回营时,却在升龙崖下碰到了小八儿。他正在撒尿。原来他们两个藏在升龙崖下的一个狼洞里。
    说说扒墓的事。
    墓挖开后,只听“咣当!”一声,钯子刨住了一块青石板。青石板上刻了3个大字:九重天。张家鹤想着这石板底下肯定盖着棺材尸骨了。谁知揭开石板后,什么也没有。继续往下挖。挖了3尺,又听“咣当!”一声,钯子又刨住一块青石板,石板上又刻3个大字:八重天。张知府就想,人说天有九重,莫非要挖出9块石板才见尸骨吗?一层3尺,九层是三九二丈七尺。妈的!这不得两天挖么!他于是重新安排兵力,200绿营兵分为3队,昼夜不停,轮班挖掘。直到第二天下午,才挖到了一重天。这是一块较大的石板,除刻有“一重天”仨字外,还有夔纹图案。张家鹤想着这块石板底下,肯定就是尸骨了。为防异象发生,在揭开之前,他让士兵全副武装,围守在石板边和墓穴周围,一半士兵枪口朝外,一半士兵枪口朝内。然后他亲自下到墓底,命人用铁棍将石板撬起。
    谁知,撬起后,石板底下仍是一块石板。这块石板上有石槽扣缝,两个石板扣在一起,象一个石盒子,人们将石盒盖子揭开后,张家鹤俯身去看,看到盒底子上刻了一幅汉隶,是一首小诗:
    日月不明盼当阳(日月暗喻明朝),
    河边青草昨已黄(河边青草暗喻清朝)。
    翩然一只谁家鹤?
    水北山里寻荒唐!
    不知城中东风起,
    高树危巢随风扬。
    汉张良题赠后人
    张家鹤忽地出了一身冷汗。当兵士要撬盒底的时候,他制止了。他知道墓已经挖到底了,这是座空墓,墓里没有尸骨,只有苍天谶语,只有祖先告诫。他命令道:“立即拔营回城!”
    号角就响起来,军官拢队声此起彼伏。他从二丈七尺深的墓穴里爬出来,戈什哈已把马牵到他的面前。他正要上马,李小八儿的哑巴母亲“哇哇”叫着向他扑来,一把抓在他的脸上,抓得满面是血。护兵挥刀向哑女砍去,他抽刀格住了,说:“不要伤她!把剩下的粮秣,都送到她家去吧。”
    送粮秣的时候,他也去了。瞎眼老婆拄根棍坐在院里,腰板挺得笔直。她没有哭,只是睁着瞎眼望天。听见他来,老太太说:“斋公,你真的把我孙娃儿的命要走了。”
    张家鹤突然跪下,说:“大娘!下官皇命在身,奉旨行事。我也知道对不起您老人家。我把刀给你,你也要了下官的命吧。”
    他摘下腰刀,递在瞎老婆手里。瞎老婆不接,说:“我不要你的命。你也是娘生的,不是朝廷生的。你死了,朝廷不会哭你,你娘会哭你。为了你娘,我不杀你。你走吧。”
    张家鹤给老人家叩了两个头,起身上马。
    水北城已被革命军光复了。府衙的钱粮师爷是革命军的城中内应。原来他在北京政法学堂上学时就秘密加入了同盟会,光复后,被湖北军政府黎元洪大总统简拔为中华民国第一任水北知府。张家鹤率军企图夺回水北城,但兵败被俘。
    张家鹤并没有死。1983年秋天,笔者到信阳鸡公山参加文学笔会,看见一处别墅门外钉一块牌子,上写:张家鹤旧居。下有说明文字,曰:
    张家鹤(1864~1939年),光绪十二年进士,清末水北知府。为官清廉,勤政爱民,事必躬亲。辛亥革命后弃政从医,为我国著名眼科专家。
    附记
    辛亥革命时,清廷守军加固城墙,在南阳东关的城河里挖出一块石碑,碑文是:“明月清风五百年,辛亥一夜换尧天。你猪我狗皆天定,争来斗去惹天烦。有谁能解碑中意,除非岐山第一仙。汉孔明题。”南阳镇总兵谢宝胜(因笃信道教,人称谢老道)识破是城中革命党所为,意在动摇军心,诱其投降。乃不为所动,坚守城池。同盟会负责人杨鹤汀(著名建筑学家杨廷宝之父)又串通武侯祠道士,给谢老道算了一卦,卦辞是:你问我,我问谁?你屁股底下坐着五百贼,船到激流险滩处,马到悬崖绝壁时。谢老道就疑疑惑惑地信了。他怀疑手下的绿营兵都通了革命党,不定啥时候,自己也会像武昌的张彪一样,睡梦里就做了革命党的俘虏。所以他就弃城逃跑了。革命党不费一枪一弹光复了南阳。
    中国的历代皇帝,都是靠神鬼的搀扶坐上王座的。因此,千百年来,想把皇帝推下王座的人,也无不借助鬼神的力量。陈胜、吴广发明了鱼腹丹书,他们把自己想说的话“陈胜王”写在一块白绢上,塞到鱼腹中,人们吃鱼时,剖开鱼腹一看,哎呀,老天爷要让陈胜当皇帝的呀!于是都跟着陈胜吴广去造反。黄巾军受了陈胜吴广的启发,起义时就把一个石人埋到了黄河边,人们扒开一看,哎呀,这石人怎么只有一只眼睛呢?张角布置的人就喊起来: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于是,人们就都跟着张角起义了。到了近代的义和团,干脆就是会道门;到了太平天国,干脆就是邪教;到了民国,从辛亥革命至今,我们似乎总能看到他们的白虎堂上,有缭绕的龙涎香和十字架。
    而只有共产党,是以无神论号召天下,夺取天下,并治理天下的。因此,共产党领导的无产阶级革命,是最光明磊落的。
    第十六章   黑子
    黑子是一只狗。
    狗是世界上最有灵性的动物。它与狼同科同属,像狼一样具有神秘感。笔者去年到马路上去散步,后边跟着我家的狗。当我要过十字口时,狗咬住我的裤脚,使劲往后拖,一边汪汪大叫。我正要抬脚踢它,只听“吱嘎——”一声刺耳巨响,扭身一看,与我并排而行的两个老太已经倒在了血泊中。我与死神仅一步之遥。而这一步距离,是我家的狗给我创造的,我的生命在这一步距离上,可以再走十几年,或者几十年。我的一家邻居喂了一只狗,3年前的春天,卧在他家堂屋门口,叫。不是“汪汪汪”地叫,而是“儿——儿——”地叫。人们都说这是狗在哭。主人觉得很不吉利,就打,把它打跑了。可不一会儿它又回来了,仍卧那儿“儿——儿——”地叫。主人又打它。第二天,那个主人的父亲就得急病死了。这家人后悔不迭,说为啥就不明白狗的意思,早点儿送老爷子到医院检查检查呢?狗比人聪明的另一个众所周知的例子,是人破不了的案子,狗能破。它是现代刑侦工作中,再高明的警察和再高深的科技都不可替代的神探。
    狗还是世界上最讲诚信、最知恩义的动物。它跟猫不一样,猫可以来回借,借去喂一顿,它就跟你熟了,夜里给你逮老鼠。狗不行,有句俗话叫“喂不熟的狗”。你就是整天山珍海味,也喂不熟它,它咋也忘不了将他养大的主人,即使那家主人穷得拎筐要饭,它也忘不了,稍一疏忽,它就跑回家去。另一句俗话叫“狗不嫌家贫”。小时听大人讲,说有一个商人,带着狗去外地讨账。一天他突然发现少了一锭银子,狗也不见了。一年后他讨完账原路返回。当走到一个地方时,看见路边地沟里有一只死狗,已经化为一堆白骨。他想,这是不是自家的那只狗呢?就蹲下来捡起一节骨头。谁知一拣,那骨头下边竟压着一锭银子。他这才想起,去年走到这里时,他曾在这里大便,这锭银子肯定是他解腰带时遗落地上了。而狗呢,肯定是守着元宝,等主人来拿,一直守护到死(参阅《义犬祠》)……
    狗的忠义,真让人脸红啊!
    可是人对狗的道德评价,却是极其差谬。过去看古戏,哪个官不好了,百姓就骂他“狗官”;若是百姓不好了,官就骂他“狗奴才”。岂不知,官要如狗,哪还会贪赃枉法欺百姓?奴要如狗,哪还会吃里扒外卖主求荣?还有,“狗眼看人低”,“狐朋狗友”,“猪狗不如”,“狗娘养的”等等。总之,在拟人化骂人中,狗是世界上使用率最高的动物。也就是说,狗是世界上一切动物中最无耻、最卑鄙、最恶劣的动物。
    冤死了,狗!
    狗也是一种爱憎分明、嫉恶如仇的动物。
    清光绪三十一年(1906年),哇唔眼儿李同于家喂了一只母狗,下了一个狗娃儿。母狗是白的,狗娃儿却奇怪的全身黑缎子一般,不杂一根白毛。李同于跟怪屯的李同和好,一天见了面,李同于说:“同和哥,听说昨晚你的猪叫老苍狼背跑了?”李同和说:“可不嘛!喂十来个月了,年下打算杀杀过年哩,这下好,今年要打饥荒了。”李同于说:“我早说叫你喂只狗,你不听。喂只狗哪有这事?”李同和说:“喂只狗不是多张嘴吗?日子太紧了。”李同于说:“哎哟!一天吃你两泡屎的不是!我家白狗生了一个黑狗娃儿,等满月了你逮去吧。”
    李同和说行,权当两泡屎觅个看门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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