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当空,散发着冷寂的银辉。
    季昀承站在屋外,如练的银白月光一条条交错在他的身上,光晕斑驳流转。
    他看着慕阳很快消失的背影,扬了扬唇角。
    26 二五章
    祭祀大典是玄王朝两年一度最大的盛世之一。
    由玄王朝的祭司大人主持,共持续将近半月时间,在此期间玄王朝所有的臣民须得斋戒沐浴,真正的典礼仪式在位于皇宫正中的祭台举行,只有少数品佚极高或者深受宠幸的朝臣可以随皇室共瞻礼。
    皇宫,御书房。
    巨大的龙案上摆满了由翰林院呈上来的文章,玄帝一张张翻过,眉头蹙的越发厉害。
    终于,他猛地挥袖将案台上的宣纸尽数扫落,尤觉不够,又上前踩了两脚。
    内监见玄帝发怒,连忙诚惶诚恐跪了一地,为首的内侍太监头子大着胆子问:“陛下,可是有何不满?”
    玄帝那张板着的清秀脸庞浮现出并不协调的冷笑:“祭祀大典迫在眉睫,翰林院就是用这个来敷衍朕的?去,是谁负责的,让他给朕滚过来。”
    祭祀大典的一切事宜盖交由礼部及工部完成,这原本不需要玄帝操任何心,但有一点却必须他仔细筛选,那就是——祭文。
    很快负责祭文撰写的大学士许谨就提着官袍一溜小跑而来。
    “不知陛下唤臣来何事?”
    玄帝指着地上的废纸,问:“这就是你呈给朕的祭文?”
    许谨见废纸上清晰的靴印,咽了口唾沫,祭祀大典的祭文撰写这项工作曾经一度是众人哄抢的好差事,原因便在于若是写的好了被选中在祭祀大典上吟颂,那便是一步登天的好事,如当今的内阁首辅赵文瀚赵大人便是如此。
    只可惜,赵大人位高权重,早已不写了,落到他手上就是个十成十的苦差事。
    祭祀的文体不同于他们平日的诗词歌赋,不仅是骈俪体更要求形式工整辞藻繁丽,这种用朱笔写在青藤纸上的符箓又称为青词,没有任何的实意,通篇只讲究一点:华丽!
    其难度之高,以至于倾整个翰林院之力竟然没有写出一篇合乎玄帝要求的。
    许谨低垂着头,额上直冒汗,却不敢答话。
    “许学士,堂堂大学士,连这点小事都做不来,那还要你……”
    “等等。”
    玄帝不耐烦道,还有何事?“
    “陛下,臣这里还有一些。”咬咬牙,许谨也算豁出去了,呈上去都是已在翰林院呆了两三年的老资历,原本新科三甲是无缘递交的,但是事已至此……
    玄帝并不在意的接过许谨从衣袖中抽出的纸张,一张张随意翻着,却停在了其中一张上。
    久久凝视,又反复念了念,当真是华丽无匹,字字珠玑。
    玄帝陛下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视线扫到落款处两个相当洒脱的字迹:林阳。
    略是一怔,新科状元郎?
    翰林院,南园书房。
    慕阳掩着唇打了一个喷嚏。
    齐郁放下书册,神色关切的问:“林兄可是昨夜没睡好,染了风寒?”
    摆摆手,慕阳毫不在意的笑:“我没事。”
    “我瞧林兄的眼眶通红,想来是睡眠不佳,这睡眠之事与身体极为重要,林兄可千万不要苦读而罔顾了身体……”
    李意路过,对慕阳挤挤眼睛:“林兄是不是觉得这家伙很罗嗦?婆婆妈妈很像个娘们?”
    齐郁随即怒目而视。
    慕阳笑着转过脸,不着痕迹的又打了一个呵欠。
    她这几天的确是没睡好,萧腾发病那日她陪着折腾了一晚,还是慕阳公主的时候什么样的灵药她弄不来,那晚她的宅子里却是什么药也没有,药铺又都关了门,她只得陪着萧腾苦熬了一夜,直到天亮萧腾才堪堪睡去。
    清晨一早她赶着去翰林院,回来时萧腾已经不见了。
    这几日她为了赶那篇青词又熬了几晚,实在有些精神不济,青词这东西其实完全是祭司大人的爱好,华丽空乏,除去祈福颂德之外,笔法玄乎,不知所云……但她还是玄慕阳的时候却偏偏爱这种文体,还特意研究过,如今写来虽然略有生涩,但也逐渐贯通,后半截几乎是一挥而就。
    由于青词在祭祀大典的特殊地位,会写青词的翰林几乎无一例外升迁飞速。
    不过文臣一般不屑于如此做,因为这类的文臣即使位置再高,也往往会有“不过一词臣而”的蔑称。
    抄完最后一卷文字,慕阳收拾了一下自己桌案上的书册,这便同齐郁李意离开。
    三人告别,慕阳刚走到家门口,却看见一个熟悉人影。
    见她过来,萧腾低低咳嗽两声,才俊脸薄红道:“那日多谢收留,不辞而别实在不好意思。”
    慕阳定了定神,才平静道:“萧师兄不用客气,举手之劳罢了,夜间更深露重,可用进来坐坐喝杯热茶?”
    慕阳原本只是客气,依萧腾性子是不会随便在别人家多叨扰的。
    未料,萧腾闻言,垂了眼睫轻声道:“那打扰了。”
    这句话从萧腾口中说出,却让慕阳有些诚惶诚恐的感觉……慕阳不无自嘲的想,还真是看他冷脸多了,一主动自己反而有些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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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了内堂,让书童去沏了壶茶,慕阳静静等着萧腾说话,以慕阳对他的了解……萧腾会这么做,多半是有事相求。
    他也只有在有事相求时才会露出这样为难的神色。
    两厢沉默,霎时寂静。
    打破沉默的是萧腾的咳嗽声,他猛咳的两声,才平息下来。
    慕阳无奈,动手倒了杯茶递给萧腾:“萧兄,既是身体不适,便不用这般跑动了。”
    轻轻啜了一口热茶,萧腾的神色暗淡下来:“林师弟,如今我们身份悬殊,你仍能如此待我,我很感激……”
    他这个圈子实在兜的大,慕阳笑笑,终是道:“萧兄这说的什么话,愚弟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萧兄,我知道这些时日你的日子着实不好过,如果能有什么可帮上的尽管说便是。”
    许是热茶熨帖心口让萧腾渐渐放下心防,他看着眼前明明年纪比他还小却无端沉稳的师弟,到底说出了来意。
    “这次祭祀大典……林兄的青词入选,已经确定会入祭祀大典,不知能不能……”咬了咬唇,萧腾才道,“不知能不能让我扮作你的书童随行见一次祭司大人?”
    略一想,慕阳就明白了关节,不由失声道:“你打算去求祭司大人?”
    萧腾闭了闭眼睛,颔首。
    若说玄王朝最神秘的人只怕当属这位祭司大人,他的地位超然,丝毫不受世俗皇权约束。
    有传言玄太祖当初逆天而行,遭遇天罚,正是当时的凤族祭司大人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才保佑玄王朝顺利传承,传言或许有虚,但整个玄王朝上下臣民对于祭司大人的崇敬却丝毫没有减少,祭司一职历任皆是出自凤氏一族,对于这个地位特殊的一支皇室其实的相当忌惮的,幸好历任的祭司大人从没有哪个指染过皇权以及皇权传承,两方也相安无事的百年,维持着特殊的平衡。
    但要求这样一个人办事,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慕阳没说话,但是神情明显传达出了这样的讯息。
    萧腾嘴角凝出一丝苦笑:“我也知道此事渺茫,可是祭司大人是我唯一的希望……如果不试试,我怎么也不甘心……”
    说到最后,萧腾的声音已然低哑。
    慕阳却更觉得百味难言,动了动唇,淡声问:“你就这么讨厌长公主殿下么?”
    “我不知道。”低笑一声,却是满嘴苦涩,“我不想讨厌她,她是皇室公主,如何是我能得罪的,可是,她逼人太甚……即便我娶了她,结果也只能是互相伤害终致两败俱伤罢了,能阻止这件事,不止对我好也是对她好,我不可能……不可能爱上这样一个强取豪夺的女子。”
    慕阳一凛,她一直以为萧腾对她是全然的恨意,却未料萧腾比她要聪明的多……他只是早已经知道了结局。
    萧腾又喝了一口热茶,才缓缓站起身道:“抱歉,我失态了。”
    摇摇欲坠的身影在月色下有种动人心弦的单薄。
    紫衣猎猎,勾勒出瘦削而孤寂的身形。
    现在的萧腾已经与她在会试前见到的萧腾有所不同,从未受过打击的少年在会试落第,被长公主逼婚羞辱的两相打击中艰难挣扎。
    只是不知那时的风骨何时才会尽皆褪去成疯狂。
    忽然有种冲动,慕阳也站起身,两步走到萧腾面前,猛地抱住了他。
    萧腾猝不及防,一时间神色怔愣,竟忘了挣扎。
    拍了两下萧腾的背,在萧腾未反应之前慕阳就已经松开了他,扬唇微笑,那笑容竟显得很温和:“我答应你。只是,萧兄,无论如何,请珍重。”
    萧腾看着少年飞扬的笑靥,他不知为何也觉得轻松了几分,微微一笑,反手也抱了慕阳一下道:“嗯,多谢。”
    萧腾走后,慕阳刚想沐浴去睡,就见一直信鸽扑朔飞进慕阳屋中。
    解下小笺,展开一看,是一行草书:莫让我再看见你抱他。
    慕阳随手将小笺丢开,哂然一笑。
    27 二六章
    换上规格特定的礼服,天色还未亮,就已经有大臣等在了宫门外。
    慕阳匆匆赶到的时候,刚刚好宫门开启。
    在场官员皆是位高权重,当中即使品佚最小的官员外放出去也是个翻云覆雨的人物,慕阳带着青衣侍童跟在许谨的身后,往常谁写的青词就该由谁来念,只是慕阳的身份实在低微,这一资格便落在了许谨的身上。
    许谨扫了一眼跟在慕阳身后的侍童,微微皱了眉,但到底没说什么。
    一般来说,入宫是不允许带侍从侍卫的,只是祭祀大典时间颇长,为防娇生惯养的大臣们受不了,这才特许每个大臣各带一名侍从侍候左右,可是林阳的身份……
    慕阳跟着许谨在最后才进了宫内,走向祭台。
    整座祭祀台气势恢弘。
    抬眼便可看见雪白的大理石从脚下沿伸到眼际所不至处,正中则是用大量坚硬厚重的玄武石所砌成了的巨石台,巨石台所围中央的巨坛中燃起了汹汹烈火,直冲上九天云霄,几乎烧红天穹。
    露台外围一列列人群整齐的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偶有交谈,但大都声音轻柔。
    慕阳刚刚带着萧腾站好,祭台中就响起雄浑的鼓声,祭祀殿的数十名祭徒按着队列鱼贯而入,手中捧着各式的祭品祭礼,祭台内在一瞬间寂静了下来。
    好在随着漫天密集的鼓声,祭祀大典终于开始了。
    玄武石簇拥着的火焰边缓缓显出一个妙曼的身影,一袭火焰皎娆的红衣紧紧包裹住女子完美的身躯,宽大的水袖轻轻舞动,扯出一片旖旎,举手投足都是风华流转,宛如一簇炽热的火苗。
    数十红衣女子自各处显身,随着鼓声踢踏出动人心魄的节奏。
    这是,祭舞。
    无声的舞蹈中渐渐混进了一道道幽远深邃的笛音,那笛音带着浓浓的宗教和诡异色彩,似呜咽似低喃,奇异非常。
    火焰的两边走出了数十个手持玉笛的祭徒,纯白祭服上绘着各种怪异的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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