嚎哭了一阵,陈永华首先从悲恸中醒觉过来,他看看还在抱着朱锦泣不成声的郑克臧,轻轻的用手碰了碰边上的刘国轩,刘国轩一惊,抬起头来,却见陈永华冲着郑克臧那边努力努嘴,刘国轩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略一思索便点了点头。
    于是陈永华直起身子:“王上已然逝去,然东宁一日不可无主,监国世孙乃先王所钟,当刻继王统,以全先王遗命。”
    久病未愈的陈永华的声音其实并不高,夹杂一众嘈杂的哭声中也算不上太清楚,但他一开口,屋内明郑重臣们的注意力就瞬间集中起来,除了郑克爽和郑克举母子外,谁都不愿意漏了这个拥立的第一等大功劳。
    若是说陈永华的声音不够响亮,那接下来刘国轩的声音就只能用中气十足来形容了:“陈大人所言甚是,先王不幸中道崩殂,然本藩王业还需承继,臣,武平伯刘国轩,奉先王遗命,恭请世孙即刻继承藩主大位。”
    随着刘国轩的声音,一众臣下齐齐应道:“臣等恭请世孙即可承继藩主大位。”
    郑克臧无力的站了起来:“众位大人的好意余心领了,可余年不过十八,又如何承担的起这东宁大业,顾不敢轻易受命,还望众位大人还是另选贤德之辈,以免本藩事业相继无人,余日后也不好去见列祖列宗。”
    所谓推戴自然不能一推就成功的,自古以来都是要经过几番装模作样的推辞才能终告成功的,因此众臣们对郑克臧的态度并不奇怪,反而因此还要作出一副更加恭谨的态度来,于是陈永华再度进言:“世孙贤德东宁上下皆知,如今清虏虎视眈眈,若是东宁无主内乱岂不让鞑虏痛快,还望世孙以东宁百姓及光复大明江山为念,即刻继承先王之位。”
    刘国轩和群臣们跟着拜倒:“请世孙以东宁及光复大明江山为念,即刻继承先王之位。”
    郑克臧悲声未改:“父王刚刚弃余而去,如今尸骨未寒,余实在不忍心此刻就撒手不顾。”
    刘国轩再进言道:“人子之孝固然重要,然如今清虏势大,国家存亡之际,忠孝不能两全之时,还望世孙稍遏悲伤,为东宁苍生舍孝尽忠。”
    陈永华率着群臣三拜道:“还请世孙稍遏悲伤,以国家为先,即可登临藩主之位。”
    按道理戏演到这个份上,郑克臧应该顺势就接受了群臣的推戴,然而,他却似乎态度坚决:“人非草木精怪天生天养,乃父母所生父母所养,若不能生不能尽孝膝前,死后不能结庐守灵,又何必奢谈为国尽忠,诸位大人不必再劝了,余决心已定,当为父王守孝三年,诸位大人还是另选良贤,万万不可因余一人而误了数十万东宁百姓。”
    一众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当然冯锡范却有些窃喜,不过他却不敢冒头出来,正在僵持不下的时候,陈永华咳嗽了几声:“世孙纯孝,臣原本不该再劝,然王上遗命世孙接掌东宁,世孙不可不受啊。”
    群臣们眼睛一亮,陈永华这以己之矛攻己之盾用的正好,如此一来郑克臧要是再拒绝的话那也是不孝,果然,郑克臧一听眉头拧了起来,好半天之后才叹一声:“众位大人苦苦相逼,令赤子不得寄托哀思,这如何是好。”
    “世孙可守灵二十七日以作斩衰之期。”陈永华如此进言着,说罢见郑克臧面露犹豫之色,他忙补充道。“世孙不愿立刻继称王号,或可在二十七个月内继续以监国世孙名义秉政,待斩衰期满再正式继位不迟。”
    “也只好如此了。”郑克臧终于点头应了下来,但他有个条件。“即便斩衰期满,余也不称王号。”群臣们只要郑克臧答应继承藩主大位就算完成了拥戴的程序,因此对于郑克臧暂时不称王的决议并没有任何的异议,反正这也是形式,哪怕郑克臧从现在开始自称百姓,但谁又能让东宁改了主人。“书制也不称喻而称令,若是众位大人能答应,余就勉为其难做个不孝之子了。”
    这话基本是废话,所以他的声音刚刚落地,众臣们一致跪倒:“臣等参见监国世孙,世孙千岁、千千岁!”
    郑克臧低头看了看郑克爽和郑克举母子,李顺娘乖巧的抱着儿子行礼着,倒是郑克爽有些不知道方向,好半天之后才小声的跟着众人一起山呼,郑克臧缓缓的点点头,今后就是自己的时代了……
    第086章 消化銮仪卫
    由于东宁气候炎热不宜停灵过久,所以郑克臧很快就把朱锦下葬于朱成功的坟茔旁,与唐和娘、陈昭娘一起合葬。说起来郑氏虽然不是朱明皇室,但除了朱成功是暴丧匆匆治穴外,其余人的坟室还是相当考究的,其中朱锦为自己所造之墓就整整花了十年功夫。不过再精美的墓室,活人是享受不了的,随着最后一捧封土的落下,所谓尘归尘土归土,一代王者就此彻底在人们的眼前消失了。
    “岳丈,”回到曾经在为陈昭娘守灵时居住过的慈庵之后,郑克臧把几位军政大员都请了过来。“父王已逝,当下最关键的是镇之以静,还望岳丈能不辞辛劳坐镇安平,以定人心。”
    “请世孙放心,”陈永华保证着。“舍了臣这把老骨头,也一定要替世孙稳住东宁政局。”
    得到了陈永华的保证,郑克臧的目光看向刘国轩:“武平伯,父王薨逝的消息传过海峡,清廷会不会有所动作?大丧之后军中人心如何?一切还要拜托武平伯了。”
    “臣省得。”刘国轩沉声应道。“臣即日就出镇澎湖,定不让北虏有可乘之机。”
    “冯大人。”郑克臧接着看向一脸悲容的冯锡范。“父王新逝,民间或有不安,但春耕在即,事关东宁百姓一年生计,不能不加以约束督导,陈先生身子有恙不能远行,所以就烦劳大人辛苦一趟,替余巡视东宁各地如何。”
    冯锡范身子一哆嗦,他明白郑克臧这是怕自己在他守灵期间在中枢闹事,所以一脚踢开,但现在郑克臧可谓大权在手,而自己欲同郑克爽联姻的图谋也被郑克臧破坏,在此情况下若是还不能表示出臣服的态度,接下来的待遇就可想而知了。
    正是基于这样的考虑,冯锡范当即表态:“臣愿为世孙分忧。”
    看着像毒蛇一样藏起自己的尖牙的冯锡范,郑克臧嘴角微微一翘,随后长辑在地,在几人忙不迭回礼的时候,郑克臧幽幽的说道:“那余就拜托几位大人了……”
    等陈永华几人离开,郑克臧向身边的内侍问道:“守在陵外的是什么队伍?”
    内侍回应道:“是銮仪卫的亲随后营。”
    郑克臧目光一凝,随即若无其事的命令道:“让孙有劳和何佑来见余。”
    很快童子军的两名镇副统制匆匆赶来过来,等他们行完礼,放下手中《孝经》的郑克臧抬起头仅直发问道:“己未期的新兵入营了吗?”
    “回世孙的话,已经入营了。”两人中资历较深的孙有劳回应着。“共计四百零二员,按童子军的体制可以扩编出两营一队,不过尚不够一标之数。”
    “从第一、第二标中抽出四百员老兵及相应各级武官重编两营一队,这些新兵就填他们的缺。”郑克臧不假思索的命令着。“待两营一队整编完毕之后,火速调来接防。”说到这,郑克臧想了想,又手书了一道命令。“孙卿即日调銮仪卫总兵,并兼领副侍卫,调原副侍卫翁青为童子军第二镇副统制,何卿转调第一镇升统制官。”
    虽说副侍卫不过是正四品头衔,但銮仪卫的总兵可是正二品,以孙有劳现在从三品的官阶来说等于说是连升了三级,因此何佑看孙有劳的目光里充满了羡慕,倒是孙有劳有些宠辱不惊的样子,只是拱手领命。
    对孙有劳的沉稳郑克臧很是满意,于是进一步交代着:“余要整顿銮仪卫,这两营一队就是根基之一,若是还有不足,尽可抽调童子军中各级武官。”
    孙有劳明了的点点头,銮仪卫里都是朱锦时代的老人,郑克臧不可能如臂使指的,因此用相对嫡系的童子营出身的各级武官执掌銮仪卫也是顺理成章的事:“臣一定不负世孙所托,銮仪卫中各官该如何处置。”
    銮仪卫中各级武官都较其他各镇高出一阶,在兵少将多的明郑军队中,确实不好安置,不过郑克臧显然是预备好掺沙子了:“去年返台后充入的可以暂且留下与童子军调入部队混编,至于以前的老人,止多留下一成,而且必须调职,其余悉数调出,其中职位较低者可充实童子军,职位较高者,据实奏上来,余来安排。”
    孙有劳还没有接口,郑克臧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孙卿,銮仪卫原来是五营建制,每营四百人,不但与本藩其他各卫镇有异,也不同于童子军的建制,这次卿接手之后,当效仿童子军镇制予以一并改编,这样或许可以多安置一些。”
    听了郑克臧的话,何佑眼睛忽然眯成了一条线,他隐隐约约触摸到什么,心中不由一动,看起来郑克臧是准备把童子军作为东宁陆师的范本,而童子军出身的少年也迟早就一一简拔为各级的武官,如此一来童子军就成了隐形的台湾武学了,自己作为第一任的副总教习,现而今唯一一个实任镇统制,未来的地位未必就会比孙有劳低了……
    “刘毅升左虎卫副将、谢宽升左武卫副将、马东平升水师左军总理监营。”
    听着金十九公鸭般的声音,三名朱锦时代的前副侍卫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自打孙有劳史无前例的出任由侍卫兼领的銮仪卫总兵之后他们就知道自己迟早有这么一天,但知道归知道,谁又不想能落个好下场得个好去处呢,如今尘埃落定,虽然没了手中的实权,但好歹是升不是黜更不是抓拿下狱。
    “多谢金大裆,”几人叩拜过郑克臧的旨意后爬起来向升任内院总管的金十九道谢着,其中还有人熟门熟路的塞上几块上好的玉器,至于金十九身后的小内侍自然也少不了一份打点。“今后还请金大裆在世孙面前多多美言。”
    “几位大人这是何意。”金十九推却着。“心领了,东西且收回去吧,世孙的脾气几位应该也知道,眼睛里是不揉沙子的,杂家可不敢冒这个大不韪啊。”一语双关的话让几人若有所思,金十九见已经把该说的话都递到了位,便轻轻一甩拂尘。“各位大人且回去准备一下,即刻走马上任去吧……”
    相对于高处不胜寒的几位副侍卫,銮仪卫里的不少中下级武官则对郑克臧的整训有着不同于官长的理解:“老子替王上鞍前马后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那些小毛孩子算什么东西,一来就占了老子的位子……”
    “林兄,说小声的,小心隔墙有耳。”边上的人紧张兮兮的劝说道。“你也别小看了他们,和新任的孙侍卫一样,可都是世孙身边出来的,如今世孙刻继大位,不用身边人,难道还要用咱们这些不曾亲近过的?”
    “道理俺明白,不就是任人唯亲嘛,可是俺就憋不过这口气啊。”林姓的汉子显然是把劝说听进去了,但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愈发的感到不公。“王上尸骨未寒,世孙就对咱们这干老人下手,这,这也太无情了吧。”
    “林兄的境遇还算好的,多少人都盼不到能分入童子营充教习。”边上的人轻叹了一声。“童子营是什么地方,童子军的那帮小子可都是童子营出来的,林兄在里面熬上两年,少不得也是世孙的亲信,不像余,虽然官升一阶,可调到五冲镇里还是只能做个副领班。”
    “老李,你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老子才不想伺候那些小娃娃呢,要不咱俩换换。”
    “你们俩都别说了,”第三个声音突兀的响起来。“做教习也好,做领班也好,总算是有个去处,老子可惨了,军律司,哥几个听说过咱们东宁有军律司嘛?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想出来的冷板凳,老子这下是翻不了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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