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湖海防兵备道安可图是红带子,他可不怵傅淦这个假鞑子,所以他一口咬定道:“傅大人怕是判断错了吧,郑军可是已经填满了东城护城河,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冲进城来,如此怎么明显的迹象,怎么就成了郑军要主攻西门了。”
    “基本原来要打东门的,可是如今西边的城墙垮了,海逆自然会把大军转移过来。”
    安可图双眼一翻:“傅大人这话本官有些听不懂了,是调几门炮容易还是顶着炮火重新用人命填埋绕城运河容易,再说了,海逆不会声西击东吗?”
    “你说海逆声东击西了,本官还说海逆声东击西呢。”傅淦绷着脸回应到。“安大人不愿调东城绿营来,本官也不强求,但守城民壮必须分一半给西城,否则……”
    “否则守不住嘉兴就是本官的责任是不是?”安可图冷冷的回视着。“真是滑稽之极!”
    “两位大人,大敌当前,千万还要同舟共济。”从四品的嘉兴知府孙志国苦笑着向两位大神鞠躬打仟着。“本官忝为嘉兴父母官,万一失城自然是本官的责任,但是如今各位大人都在城中,海逆一旦进城可就没有什么地方官、武官,旗人、民人之分了,所以还请几位大人能精诚团结,共渡时艰呢。”被孙志国这么一说,两人冷哼了一声不响了,于是孙志国赶紧向安可图轻松请示着。“观察,是不是调一千民壮至西城以备不测。”
    虽然自己的官比孙志国大那么一级,虽然自己的跟脚要比孙志国强上无数倍,但对方毕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因此安可图退了一步:“调民壮可以,但人不够钱来凑,府尹大人可要给下面的弟兄吃颗定心丸呢。”
    孙志国没想到安可图会在这勒索自己,他正待眉头一挑,却立刻想到现在可是战时,要是真满足不了那些丘八,恐怕还不知道要生出什么事端来,于是他只好忍耐住不快,故作平静的问道:“观察要下官筹多少?”
    安可图手一比:“至少这个数字?”
    “五百两?”孙志国刚想舒一口气,但只见对方摇了摇头,他顿时一惊。“五千两?”
    “下面有近二千多弟兄,五千两也不过是一人二两半的犒赏。”安可图倒也不是想借机中饱私囊,因此说得很坦率。“要是再少了,恐怕没什么作用了。”
    由于各路援兵入城后府衙已经前后支出了近两万两银子的犒赏,府库中早就可以跑马的孙志国前思后想了一番才一咬牙应承下来:“下官想办法去跟城中大户去筹!”
    “慢!”傅淦突然横插一句。“孙大人,什么事都要一视同仁,东城的弟兄们有了,总不见得让西城的弟兄们干瞪眼吧,这样我也不多要,大人一同送五千两的犒赏来就行了。”
    孙志国的心猛的一荡,要知道他拿出去的二万两中有一半多落到了傅淦手中,如今对方还不满意,这个如何是好,但他看安可图,安可图却不看他,不得已,孙志国只好忍辱负重的再次点头:“好,下官去筹银子,不过这调兵守城……”
    别看安可图是红带子,其做人还算比傅淦这个假鞑子厚道,并没有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要求先见到银子再放人:“看在孙大人的面子上,本官回去后就签发军令……”
    送走了两个催命鬼,孙志国枯坐在那好半天才一拍大腿:“又上当了,傅淦这个王八蛋!”
    孙志国忽然明白过来,傅淦出门时的表情为什么像偷了鸡的狐狸一样,没错,西城守军除了一千二百名旗兵以外还有七百多嘉兴城防营的绿旗兵,傅淦绝对不可能把犒赏分给了他们,除非孙志国自己再补上一份。
    不过明白归明白,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指望对方实心守城的孙志国又怎么可能反悔呢,不得已他叹息一声从签筒里抽出一支令牌来:“来人,持本官的令牌召集全城士绅大会,告诉他们时局危急,破城在即,让他们有力出力,有钱出钱,一旦海逆进城了,他们都没有好果子吃……”
    孙志国派遣的差役还没有出了府衙,郑军的炮击再度开始了,趁着夜色尚未降临,郑军再度以臼炮轰击西城城头以图继续扩大城墙上的豁口。对此,旗兵大爷们自然是不敢冒着炮火抢修城防的,倒是嘉兴协城守营组成部分民壮用土石试图封堵,结果一枚失的炮弹越过城墙落在了民壮大队中,一路摇摇摆摆横冲直撞,打得一干绿旗兵和老百姓哀鸿遍野,徒徒让真鞑子、假鞑子们多了一个摇头晃脑的话题。
    或许是天黑后视线不清,或许是四寸半炮的弹药宝贵,因此天色渐黑之后,郑军的炮火停了下来。但是还没等清军放松警惕,运河里就传来了清晰的水声。是郑军准备用小舟夜袭水门?不敢怠慢的清军往城下丢下火炬照亮了一片,结果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这边才丢下火炬,那边又响起了炒豆般的铳声,不过,对此已经连续听了五、六日的清军却习以为常的不宜理会,只要郑军大队不出现在护城河道边,即便是突然打响的炮声也不会惊动了清军的好梦。
    “大人,我们潜到运河边的探哨发现在东西两面的清军还保持警惕,至于南北方面则再大的动静也没有巡兵出现,看起来清虏入毂了,是不是该动手了?”
    洪拱柱用手巾抹了抹胡子上的油腻,随后摇了摇头:“告诉孙有劳和尹民通不必着急,上半夜让他们休息一下,四更之后,再把浮桥搭起来……”
    第253章 苏浙之战(七)
    夜深了,在夏日蚊虫的叮咬下,一众旗兵们和大部分的绿营兵都已经沉沉的睡去了,只有少数的巡逻兵还在外界的压力下认真巡逻着。当然这种认真的程度是有区别的,譬如城墙破损的西城、运河遭到填埋的东城,巡逻兵时常会举着火把把头伸出马面仔细打量脚下的环境,而在一直无事的南北两面,巡逻时候的精神头就大大的不济了。
    天上月亮渐渐的被云彩遮住了,在夜色愈发浓重的时候,空中隐隐约约传来敲击的声音,不过由于郑军在铁锤上包裹了棉布,因此敲击的声音并不清脆,即便在夜色中也传不了太远,因此并没有激起清军更多的警觉。
    很快六座浮桥悄然延伸到了北城墙的脚下,待最后两个固定的水泥墩子被小心翼翼的沉入水底充当固定的锚碇后,充当工匠的郑军士兵干脆贴到了城墙外边。又过了片刻,抬着云梯的郑军踩着摇摇晃晃的浮桥跟进了过来。
    “听我的口令。”夺得先登权的左虎卫跳荡哨哨官奚和用手势和口型指挥着。“一、二、三、竖!”十二条同样在捆扎了棉布的长梯轻轻的靠上了城墙的边缘,不待其靠稳了,奚和一马当先的踩了上去,此时他的口令才传了出去。“上!”
    其实城墙上就有清军在露宿,其中不少还是紧贴着女墙边依倒着,而月色的晦暗这时就转而对郑军不利了,第一批登城的郑军官兵没有留守一下子就踩到了这些人的身上,巨大的疼痛顿时让这些清军在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看到一些跳起来的清军,同样被绊了一跤的奚和当机立断的命令道:“杀!”
    有计划的杀戮立刻展开了,只见某个郑军用力一挥手中的铁锏,面前的清军的脑袋如同鸡蛋壳一样破碎开来,对方甚至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就带着红的白的色彩萎顿在了地上。
    跳荡哨的士兵因为要在战场上充当打乱对方阵形的手术刀,因此还保留着冷兵器时代的习惯,通常装备的不是铁锏便是骨朵这样的重型武器,即便不装备这些也用的是利斧和宽背长刀,因此对付起猝不及防的清军来自然是手到擒来的。
    不过战斗一开,除了少部分还酣睡未醒的清军以外,大部分的清军相继被惊醒,自然有人开始大呼小叫起来,此时往返巡城的清军闻讯敲锣打鼓的报警起来,而随着偷袭转为强攻,东西两面的郑军炮火又重新猛烈起来。
    快速杀完城墙上的敌人的奚和大声命令着相继登城的所有部下:“杀下去,打开城门。”
    顺着马道往下冲击的郑军还来不及收住脚,面前便出现了一排黑洞洞的铳口。在郑军士兵惊恐的目光中,闪着火星的火绳燃到了最后一段,随即铳口一跳,十几颗夺命的铅子带着火光窜了出来……
    “傻站着干什么!”一推有些胆怯的士兵,率先越过倒地的战友的奚和大吼着冲入清军的鸟铳队中,此时清军根本来不及重新装填火药,于是只奚和一个人就杀得他们狼狈逃窜。“贴上去,不要让他们有机会再射。”一边砍杀一边冲着如梦方醒的部下大喝的奚和拼死突进着。“一群走狗,受死吧!”
    清军有组织的鸟铳队被打散了,而郑军身上披覆的瘊子甲更是让玩命肉搏的清军们无可奈何,只有同样使用重兵器的某些清军才能给郑军造成一点的损失,但这样的清军实在太少了,根本无力阻止奚和他们的脚步。
    正当守备望吴门左近的三百多清军被奚和他们打得步步后退,城门即将易手之际,来自东城方面督标右营的四百多援兵终于沿城墙开到了。不过可惜的是,他们到了,通过云梯爬上城头的郑军步铳手也勉强的组织起两道队列,冲着脚步声传来的位置便是一通齐射。
    虽然齐射给清军造成的损失有限,但是清军的气势为之一滞,等他们想起郑军的步铳同样要重新装填的时候,又是一批郑军步铳手登上了城头,由是,清军再度遭到了一通齐射!
    但是清军毕竟是人多,他们不计伤亡的扑上来,让郑军不得不放弃装填射击改用枪阵迎敌。清军原以为只要贴近了就能让郑军束手无策,却没有想到会遇到更加可怕的枪阵,于是在七手八脚之中,人数上占绝度优势的清军竟让被自己十分之一的对手给挡住了。
    “万胜!”正在厮杀中,郑军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清军仓惶回头望去,只见东门城楼已经化作了一个巨大的火炬,却是被郑军的炽热弹给引燃了,进退两难的督标右营还不知道东门是否失守了,城下又传来了欢呼的声音。“城门打开了!”
    俯身看去,发现源源不断的郑军通过望吴门的瓮城涌入嘉兴城内的督标右营士气沮丧,纷纷掉头而逃,此时他们也许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回到东门与大队汇合……
    事实上若是西城的清军能够早一点开过来增援的话,望吴门还不会这么容易失陷,但通越门一线的清军此刻在干什么呢?
    并不是傅淦没有派出援军,作为征战多年的老兵,傅淦虽然贪财畏战,但他也明白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因此西门的警报一响,他立刻命令一名满八旗佐领、一名蒙古八旗骁骑校和一名汉军旗参领率四百向北门增援,但这四百大军刚刚循着城墙向西北增援,郑军改装的炮船就逼近澄海门和小西门水关猛烈开火,同时郑军的重炮又接连打垮两段西面城墙,立刻迫使傅淦把派出的部队追了回来,只让一名满八旗防御带着五十名旗兵督促三百民壮增援望吴门,这一来一回时间就被耽搁了。
    而领命而去的三百五十名援军很快又在增援的途中撞上了四、五名浑身是血的北门守军,通过这些人满八旗防御知道郑军都身穿刀枪不入的宝甲,一下子把几十名满洲大爷给吓住了,于是磨磨蹭蹭梭巡不进,等到郑军一个步哨以战斗队形从望吴门推进过来,甫一接触的双方在一阵对射之后,旗兵就丢下民壮一哄而散了。主子既然已经逃跑了,这些奴才的奴才们自然也心无大志,当即跪倒投降……
    左虎卫师源源不断的通过望吴门涌进了嘉兴城,大队转而向春波门杀去,而小部队则向道台衙门和知府衙门扑了过去。由于安可图人在东门督战,因此道台衙门几乎是不设防的,但孙志国却紧闭府衙大门誓死抵抗着。
    “射击!”一班士兵冲着府衙大门一通齐射,结果却根本不能打烂厚实的大门,而准备墙头吧,院子里却有人拿着软弓抵近狙射着,几名郑军士兵刚刚冒头便被射中了头部摔倒了下来,于是气鼓鼓的班长命令道。“去调大炮来……”
    郑军一团有四个步哨,在进攻时每哨都分配到一至两位二寸火炮作为伴随火力,所以只是和领队、哨官汇报了一声,该班长很快得到了他想要的。二寸炮虽然威力不大,但破开府衙大门却也是轻而易举的。当近距离射击的铅弹在大门及照壁上钻出可怕的大洞后,府衙的后堂突然升起了冲天的火焰。
    “知府大人蹈火了!”府衙内传来一阵让郑军士兵不明所以的哭喊声,等成队的郑军破门而入后,却发现刚刚还在做着坚决抵抗的差役和民壮们已经跪倒一地。“我等乞降,求郑军老爷开恩饶命呢……”
    “那个知府投火自杀了?”好不容易听到对方晦涩的南直隶官话之后,领队官面色一沉。“死了知府算什么不是还有同知、通判,经历司、照磨所、司狱司,教授、库大使、仓大使、宣课司大使、税课司大使、检校等官吏都在哪里,不要说他们都死绝了,还有立刻领我们去封锁各库,另外,还不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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