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不到,清军再度发动进攻,第一团残部先以排铳,后继投掷震天雷和桶装炮用火药来顽抗。清军被肆意飞舞的铁片、陶片、木屑炸得哇哇大叫,但是凭借着兵力上的绝对优势,清军终于越过残破不堪的堡墙,将郑军逼入狭小的砦内。
    郑军步铳手虽然结枪阵抵抗,可这一回清军却得以用鸟铳和弓箭逐一狙杀成团的郑军将士。眼见得身边的同侪一个个倒下了,邱文退入最后的石室。又过了一刻钟的样子,清军清除了砦内的所有郑军,开始仔细搜索起寨内的房屋。此时,有人发现了紧闭的石室,于是撞击声开始了。邱文逼着眼睛坐在成堆的火药里等待着,木质门扉破碎的声响响了起来。邱文随即冲着门的位置就是一扣扳机,短火铳的铳弹当即透门打中了一人。哇哇大叫的清军引来了数十名同党,但冲进石室的清军却看到了生命中最恐怖的一幕,随着一声炸响,邱文连带身边十数名清军一起丧生雷火之中。
    “大人!统制大人!”冷不丁听到这一声最后的闷雷,正在砦后山路上向山顶行进的郑军后撤人员回首望去,只看见梅山冲中腾起的巨大火柱,顿时一个个跪倒在地,泣不成声。“放开我,让我回去,跟统制大人一起去死。”
    “愚蠢。”赵褒桢抬手扇了面前哭闹得最厉害的领队官一个耳光。“统制大人为什么要死,还不是为了守住回龙山炮垒,只要炮垒在了,清虏就过不了河,就攻不了曲江,就只有覆灭一条路。”赵褒桢的话让面前同仇敌忾的官兵们脸色沉静下来。“统制大人死得其所,那我等是不是也该恪守自己的使命呢?”看着表现坚定的了许多的部下,赵褒桢点点头,随后命令道:“走,去回龙山炮垒……”
    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持了梅山冲堡砦的清军虽然发现了郑军撤退的士卒,但是他们一开始并没有打算追击,事实上由于回龙山一线山地纵横起伏,清军并没有发现郑军其实在山脊线背后的凹地里就筑了一处炮垒,并有三门三千斤的大炮布置其上。但是这种麻痹只是暂时,一旦清军派出哨侦或是用木排、木船载兵南下时便会明白的发现其中玄机,不过在此之前,这些忠勇的战士们还是安全的。
    三月初一,鉴于梅山冲已经到手,南水河上游的清军也已经送来近二十条民船和上百条木筏,桑额便踌躇满志的下达了进攻的命令,不过桑额还算有一点理智,知道以这点兵力直接叩击韶关府城是鲁莽的,因此他的第一目标是派船溯江而上勾联武江的另一部己军,正是由于他的命令,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开始了……
    第288章 失手
    用喷火的目光看了脚下贴着曲江南岸行进以躲避北岸炮火的清军船只、木筏一会,站在简易的回龙山炮垒上的赵褒桢向身边师属炮哨的副哨官命令道:“开始射击吧。”
    副哨官微微颔了颔首,站在他身后的炮队领队便大声的吼道:“各班都有了,先打后船!”
    隆隆的炮声响了起来,三门师属三寸半(12磅)炮猛的一个后座,随即将十一斤重的弹丸射向河道。由于不是线膛炮,圆型的炮弹在空中翻滚着,并不按击发者的意志为转移的自顾自的落下,然后在江面上激起冲天的水柱。
    尽管南岸郑军的第一次炮击悉数失的,但是由弹丸巨大的动能激起的浪头还是掀翻了一条清军的木筏。落水的清军在水面上大声的呼救着,可是慌乱之中谁也顾不得来救他们,以至于不少人都被江水直冲而下就此成了水底的冤魂。
    但比起这微不足道的损失,更值得一提的却是清军船团的队形因此发生了混乱,不少船只和木筏下意识的飘向了北岸,随即被北岸更猛烈的炮火所驱散,另有一些则被江水冲向下游出发的位置,只有少部分依旧奋勇上行,试图尽快脱离回龙山方向的炮击范围。
    得益于郑军使用的野战炮的良好机动性以及郑军官兵接受的严苛训练,三门完成发射的火炮在短短四十息内就重新装填完毕并迅速复位了。随后,郑军炮手再度击发,又是三枚弹丸次第落到江面上,但很可惜又是只溅起三道水柱。
    面上挂不住的副哨官撇了领队官一眼,随即亲自走到炮位前,有样学样的领队也呲牙咧嘴的站到一门炮前……经过他们亲自校准的火炮三度击发,其中一枚如有神助的落到了一艘清军运兵船上,霎那间樯摧桨断,数条残肢断臂被抛向空中,同时吃不住炮弹冲击力的内河木船缓缓的开始下沉了;至于另一枚虽然没有直接命中目标,但也可以称为近失弹,同样使得一条木筏在巨浪的冲击下翻转了过来。
    看到己方的惨状,即便是最骁勇的清军也慌了手脚,自是不敢再轻易上行,反而随波逐流向下游遁去,在争先恐后的逃跑中一艘清军的运兵木船甚至撞翻了一条己方的木筏。看到清军的丑态,赵褒桢并不以为得意,反而督促着快速发炮,郑军又急速射出两轮,虽然再无收获,却使得清军加速逃亡……
    看着清军的船队从自己的视线中消失,赵褒桢把捏着拳头观战的白兵们叫了过来:“最迟半天清虏就要攻打回龙山炮垒了,为统制大人报仇就在此刻,现在我命令你们立刻吃好、睡好,接下来再想休息只有到黄泉路上了……”
    “大人,快看江南。”两名分发在南水河北三都村一线的绿旗兵正在享受着初春的太阳,但是冲天的黑烟很快打扰了他们的雅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两人赶快找到领班的外委千总。“是苏拱寨,怎么起火了?”
    两名清军正自顾自的说着,却听到一阵上下牙齿打颤的声音,他们不明所以的看向自己的长官,却看到面色如土的长官急速的跑向村口,甚至在不留意间被土疙瘩绊倒摔了马趴。两人好心好意的扶起这位大人却被一把推开,自以为马屁拍到马腿上的两人只好冲着外委千总的背影讪讪的啐了口唾沫。
    三都村、甲塘岭、扁石矶,河北看到苏公寨起火的清军各处留汛纷纷向桑额的本营报警,上高坝、下高坝、上低坝、下低坝、孟洲坝及八角坑等处江河交汇处的警戒部队更是惊恐万状的报告郑军炮船出现在南水河口。
    雪片一样的消息传到桑额的军帐中,正接到船队上行失利报告的桑额立刻发现了自己已经深陷危机,他顾不得派兵向赵褒桢部发动进攻,立刻把所有部队调回南水河一线,不过桑额虽然反应神速,但郑军已经在河南站住脚跟,清军只有望河兴叹。
    心急如焚的桑额自然是不甘心自己失败的命运,一方面他派出联络部队翻越芙蓉山联系北线清军,另一方面他派兵试探着过河。但前者一时间没有办法立刻得到答复,至于后者,郑军师、团两级密集的火炮使得清军不敢稍越雷池。郑军也试着强渡南水河,可清军也同样用红夷大炮封锁河面,郑军不想损失太多的兵力,双方就此隔河对峙起来。
    何乾的主意自然是想饿死清军,但桑额又怎么可能甘心做一名饿殍呢,于是在桑额的数名使者的催促下,北线清军心不甘情不愿的向北江西岸进军,为此清军还煞费苦心的先从遇仙桥过武江,然后从太平桥进抵浈江西岸,然后在整军向南推进。
    三月初三,北路清军经鹤冲、长乐、鸭仔坑、高坑、高头进抵白山。
    白山一线只有郑军英德、从化两个师,俱都是郑军进入广东后陆续新编的部队,战力并不可靠,唯一可以作为依仗的是左翊卫师第三团剩余的四个步哨和一个炮哨以及副总兵衙署的护卫队约一千二百人而已,实在不足以跟清军硬拼,好在连接南北的官道有相当一部分是夹在白山中的谷道,因此郑军还可以利用地利节节抵抗。
    三月初四、初五,北线清军经过两日猛攻,先后夺取了郑军屯兵五十人的小型碉砦七座,打通了进犯韶关府的通道。但是北线清军的进展并不能解救已经嗷嗷待哺的南线清军,郑军依然扼守张屋岭和回龙山,截断了两路清军最便捷的联络通道,而清军即便攻克了坚固的曲江城,依旧必须绕行龙头寨一线,也未必能突破郑军在江上的封锁。
    不得已北线清军在已经能目视曲江城的距离上引军后撤,随即死死封锁白山谷道,主力从沙洲一线再度越过北江,攻取白芒、大村,逼近张屋岭下郑军堡寨。双方旋即围绕堡砦发生了激烈的战斗,郑军虽然最终在第一天守住了堡砦,但江边炮垒被迫弃守了。
    清军的行动使得郑军利用韶关坚城吸引清军兵力的计划完全落空,郑军迫不得已改变计划以曲江守军复攻白山一线,结果却在自己设置的堡砦面前吃了不小的苦头。虽然最终消灭的守砦清军,但充当主攻的英德师全部四千五百人中折损了不下两千人,不得不撤下整顿。而剩下的近六千名郑军虽然迫使清军北线不得不搁置攻击张屋岭堡返转鸭仔坑,但却根本不足以跟依旧保有优势兵力的对手决战。
    好在麻杆打狼两头怕,同样在白山和张屋岭下损兵折将的清军虽然还拥有万人规模但由四渡北江以及一系列的伤亡情况造成所部官兵士气极度低落,所以也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兵力远逊于己的郑军又重新退回了白山谷道。
    北线清军行动缓慢让桑额饱受煎熬,他左思右想,终于作出了一个壮士断腕的决定。根据他的命令,南水河北的清军广设旗帜连日金鼓齐鸣,作出疲兵及即将强行渡河的假象,在这个假象的掩护下,数万清军抛弃大炮、车马、辎重,只带随身武具及干粮通过芙蓉山小道撤往武江方向。为了掩护自己的行踪,桑额甚至没有通报还在鸭仔坑一线的友军,直到他安然翻过芙蓉山并撤往十里亭、梨市之后才予以告之。
    北线清军的撤退让曲江城里的郑军极度疑惑,虽然不敢判断清军是否设下了陷阱,但守军还是第一时间把消息传给了南水河南的郑军主力。如梦初醒的何乾立刻派先头部队渡河,但等着他的只是清军遗弃一地的粗重。
    扼腕痛惜自己满目乐观失去了一举解决粤北乃至湘南局势的何乾当即指挥所部沿江追击,尽管一路上不断剿灭清军落伍的后卫部队,但还是让总数超过三万五千的清军安然退往了湘省的宜章县和郴州直隶州。
    何乾当然向继续追击下去以实现自己进军湖南的总体目标,但是抽调走两师主力和浅水重炮船的毛洪言部在面对桂省绿营的猛烈攻击,连续丢失德庆县城及南江口、九市、六都(云安县)、悦城、杨柳等沿江镇邑和罗定州东安县(云浮市)城,从水陆两面逼近了肇庆。
    面对如此严峻的局面,毛洪言自然不会同意让何乾顾头不顾腚的把主力带往湖南,于是一方面反复急令主力五师立刻南调,另一方面也要求身在广州的吕雪芳多造长龙、快蟹,多铸船炮以应对桂省绿营的水上力量。
    吕雪芳则送来东宁船场急造的二十艘大型内河炮船,这种被郑克臧命名为红单船的炮船有海船一样坚固的船壳船板,两舷装有六门三寸短炮,船头又有一门三寸半短炮,火力甚至超过了通报船,对于苦苦煎熬中的毛洪言可谓雪中送炭。不过内河水师的强化只是弥补了郑军一处的短板,要想彻底击退来犯清军还需要陆师的抵达……
    第289章 决断
    除了肇庆方向在韶关战役进行期间发生危机以外,闽北、闽西北、闽西三个方向明军也在武定元年的最初几个月内遭受到了清军的疯狂进攻。
    其中因为建宁之变而被迫退守延平府城的福建总兵洪拱柱所部在面对绝对优势的清军不得不弃守坚城,利用闽江谷道且战且退,最终缓步退至黄田、桔林、水口、雄江一线固守。清军因为战地无法补充粮秣,后方转运困难的拖累,无力继续进攻,洪拱柱这才勉强得以保得古田、闽清两县及福州西翼的安全。
    此时鉴于闽西北战局的变化以及粤北郑军为桑额部所牵制,自觉侧翼没有了威胁的江西巡抚兼领江西提督于成龙便再无一丝顾忌,遂指挥江西绿营自宁都、瑞金一线重新攻入闽西。大明福建左副总兵王新化率所部万人在汀州府城死守,但外无援兵内无粮草积蓄,只是凭着反叛者的恐惧硬撑着,形势可谓岌岌可危。
    至于闽北方向,郑军左右勇卫师虽然沿海边山路层层阻击,但两师不过万余人根本不足以应付七八倍的敌军,清军用血肉开道在付出近万五的伤亡后,最终攻至白水冈、白沙、长岐尾一线,距离罗源县城也就一步之遥了。
    整个福建战事全面对明军不利,只有被洪拱柱派往邵武的周正和部却一枝独秀,不但守住了邵武府城,更分兵控制了将乐、顺昌、建宁、泰宁诸县,不过周正和只是借着清军无暇顾及的空暇才得以猴子称大王的,其即无力反攻延平、建宁两府府城,也没有勇气壮士断腕的弃守邵武反攻入江西,最多只是苟延残喘而已。
    “各地的战报,想必诸卿已经都通读了,四面楚歌,看起来情况已经十分危急了。”福州城中,郑克臧不动声色的扫了扫面前的一众文臣武将。“但是孤却以为还有翻盘的机会。”在郑克臧的示意下,一副地图被摆了出来。“林卿,你来为大家解说一番。”
    林升走到地图前,伸手一指:“参谋厅早在攻入广州之时便拟了两个方略以应对清虏可能的反击,其一是以左虎卫等五个师的兵力在福宁以北的桐山(福鼎)登陆,一举切断来犯清军的粮道,将其困死饿死在闽北。”
    林升顿了顿:“这个方略的优点是利用本藩水师控制海权的便利,在清虏最薄弱的地方下刀,但缺点是一旦桐山易手,清军势必疯狂反扑,到时候闽浙两路夹击,对左虎卫等师而言势必是有一场血战,而且即便歼灭了闽北的清军,也不过是改变了一路战况,对全局并无太多补益,更不要说在苏州的鞑酋会立刻派来更多的增援。”
    说完这段话,林升看了看面前诸人的反应,随即用手一比,还未说话,场下看清楚的几个已经一阵抽气的声音,更有人不顾会被殿御使弹劾失仪的危险叫嚷了出声:“应天府!”
    “没错,参谋厅的另一个方略就是直捣南京。”林升承认着,顿时场面的声浪一下子放大了,不过好在郑克臧随后一瞪眼,这才迫得全场肃静下来。“应天府是太祖皇帝龙兴之所。”林升继续道。“一旦克复南京,不但可以截断建虏南北之间交通,据江南米粮为我藩所用,更可以大张我朝声势,若能顺便将鞑酋康熙围在苏南,那还能一箭双雕。为此,参谋厅准动用如今在东宁的全部九个师及海龙骧师各团……”
    林升的话说完了,殿内却鸦雀无声似乎之前的喧闹只是郑克臧的一种错觉而已,直到好半天后才由郑克臧本人打破了这种肃杀的气氛:“怎么都不说话了,难不成对于参谋厅的两种方略,诸卿都没有意见吗?这可不成啊,本藩力量有限怕是不能纲目并举了。”
    郑克臧的冷笑话并没有引起众人的笑声,反而又过了一会,元辅洪磊起身拱手道:“主上,臣观主上进取金陵的方略似乎与当年先王进取应天府的方略如出一辙,可是当年……”
    “洪阁老,此事不可同日而语。”郑克臧淡淡的回应道。“当年祖父大人是犯了轻敌之错,而今日孤却是准备以快打慢,抢在清虏反应过来之前动手,断不会给清虏以固守的机会。”说到这,郑克臧补充道。“职方司费尽千辛万苦打探到清虏的虚实,应天万人、镇江六千、杭州一万,苏州因为鞑酋康熙亲在所以有二万人,如此兵力本藩足以逐个击破。”
    “主上,虽然鞑酋康熙把身边的禁旅八旗分遣回北地消夏,但是轮戍的大军指日就到,一旦本藩顿兵于金陵坚城之下,后果不堪设想啊。”洪磊坚持着自己观点。“臣以为攻打桐山虽然只能暂缓一时的危噩,但总比把全部军力至于险境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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