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在哪?”英国公夫人握住祁玉的双手, “她被救走了,我知道!小儿本是日日在山上找寻她的的,后来有一天,忽然停下了。那时我便知道,妞妞有下落了!”
    “你是她亲娘,一定知道妞妞的下落,对不对?”英国公夫人眼眸中闪烁着希冀的光茫,殷勤问道。
    祁玉脸一红,“我,真的不知道。外祖父只是告诉我,她伤全好了,又有人疼她。不过还是顽皮淘气,竟捉了只小老虎,养着玩。”
    英国公夫人疑惑的看着祁玉,那目光好像在询问,“真的假的?你外祖父又是从哪里知道的?”祁玉向来聪慧,不等她问出来,便如实相告,“杨阁老只告诉外祖父这些,旁的,杨阁老不肯说,我们也没脸再问。”
    英国公夫人长长出了一口气,“妞妞没事便好,妞妞没事便好。”
    看来,只有杨阁老才知道孩子在哪了。英国公夫人暗暗想道。
    晋王府北面是宫苑,名为“熙园”。园中林木参天,繁花似锦,假山、鱼池、亭阁错落有致,风景极美。张佑在亭中坐着赏景,薛扬年纪小爱玩,四处闲逛,兴致盎然。
    “要是能和爹爹、娘亲、哥哥、小阿挥一起在这么美的地方玩耍,可该多好!”薛扬行走在如诗如画的花木间,想起家人。
    前方静静立着一位身穿黑色袍服的少年,薛扬不经意间看到他,怔住了。那是一张绝美的男子面庞,那是一双漆黑如墨、亮如明星的眼眸,他真美,美的人让人无法呼吸。
    身边的宫女、嬷嬷、侍女全都俯伏在地,唯有薛扬悄然独立,入神的看着美丽少年。
    薛扬身边的侍女壮起胆子,轻轻拉拉她的裙脚。我的大小姐,您没见宫女、嬷嬷行的都是大礼么,没听见她们说的是“拜见王爷”么,您怎么还站着?
    少年静静看了薛扬一会儿,转身离去。像,有几分相像,可是再像,也不是她。
    世间,只有一个她。
    薛扬见他要走,冲动的伸出手,想要央求他留下。手已经伸在半空,话却没有说出口宫女、嬷嬷们都站起身,有人轻声埋怨着她,“薛小姐,您在王爷面前失仪了!”
    薛扬才回过神来,忙把话咽了回去,不好意思的、抱歉的笑了笑。
    薛扬回到亭中,坐在张佑身边,两人一起赏景、发呆。薛扬很喜欢张佑,很想和这大姐姐亲近,不过张佑态度有些勉强,不冷不热的。
    不是薛扬不讨人喜欢,只是张佑看见她,一定会想起另一位小姑娘。
    这天薛扬在晋王府玩了个痛快,看风景,看翠鸟,钓鱼,坐船,还在后园玩了会儿射箭。拿着一把雕金饰玉的小弓,认认真真射了好几箭,似模似样。
    等她玩够了,那边也开了席。品尝着美味佳肴,听着悠扬的琴曲,薛扬很乐和。
    “晋王府真好玩。”回到阳武侯府,薛扬喜笑颜开,“我玩的可高兴了!”
    小阿挥极为赞成的点着小脑袋,“好玩,好玩!”他年纪最小,不管哥哥姐姐说了什么,他只会颠儿颠儿的跟在屁股后头,鼓掌叫好。
    薛能、祁玉纵容的看着一双小儿女,薛护也是面目含笑。他是好哥哥,对弟弟妹妹一向疼爱。
    王氏恭敬的站在一边,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手中的帕子却绞的紧紧的。合着一家人全都出门做客,只有自己是看家的!媳妇,真的是外人么。
    这天晚上,薛扬躺在熟悉的架子床上,睁着大眼睛,久久睡不着觉。今天真好玩,太好玩了。
    朦胧睡着之后,面前仿佛有位少年美丽的背影,薛扬软语央求着,“别走,请你停下来!让我再看两眼,就两眼,好不好?”
    那少年却好像没有听到似的,飘然远去。
    一向无忧无虑的阿扬,在睡梦中流下泪来。
    阿扬梦到的那位少年,自从客人散了之后,便坐在书案前,提笔写着书信。出了皇宫,有了自己的亲王府,他有长史、典簿、引礼舍人、护卫等供驱使,终于可以做自己长久以来一直想做的事。
    “秘密送到吏部郎中杨大器手中。”写完信,少年吩咐护卫送走。护卫恭敬的答应了,后退几步,转身出门。
    小姨,小青雀,等着我,我快找到你们了!少年静静坐在桌案旁,花瓣般的嘴角泛上丝笑意,眉目温柔。
    捉了只小老虎养着玩?真顽皮。小青雀,女孩儿家能这么玩的,也只有你了,又顽皮又可爱。
    十月,礼部正如火如荼的准备着太子的册妃大典,宁夏传来蒙古小王子入侵的消息。蒙古小王子,是鞑靼的首领。
    自从北元人被驱逐出关,前前后后有多位小王子犯边。鞑靼人时不时的入侵宁夏、陕西、大同、宣府,杀人劫掠,肆意抢夺人口、牲畜、财物。杀完抢完,蒙古人撤退,守将收拾残局。
    这个消息并没引起朝廷太大的重视,天朝北部差不多年年和蒙古人打仗,今年,也没什么希奇的吧。
    ☆、第67章 二十三年
    高寒大漠里锤炼出来的强壮体魄,野蛮、迅速、崇尚武力,天底下没有他们不抢的东西,粮食,牲畜,金银财宝,奴隶,女人,什么都抢。蒙古人像风一样掠过大地,冷酷无情的杀戮、劫掠过后,又像风一样卷走,重回大漠。
    蒙古人每回犯边,都给天朝带来巨大的损失。这年也没例外吧,京城等着宁夏的回报,无非是什么“奋勇杀敌”“斩首数百”之类。反正蒙古人通常不会长久占着地池,抢完就走。守将么,逮到零星蒙古人,胡乱杀几个,就算功劳。
    出乎人意料的是,不久宁夏传来捷报:宁夏总兵祁震率所部抵御,把入侵的鞑靼骑兵拦截在长城以外。激战数日后,鞑靼骑兵退走。祁震率部追击,获胜,斩杀其济农斯罗,斩首三千余级。
    天朝大胜,还杀了位济农?济农,那可是蒙古储君、副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消息传到京师,不只武将们热血沸腾,文官们也激动了。
    蒙古人曾占领天朝领土长达九十七年,即使被驱逐到漠北之后,依然时不时的入侵边境。他们是草原上的狼,一直对天朝虎视眈眈。杀了蒙古的济农?大胜仗,激动人心!
    这场大胜仗谁打的?祁震。祁震不就是当年死守古北口,血战到底的英雄么?他做个小小百户尚能率众浴血奋战,这当了总兵,位高权重,更要誓死保国卫民了。甚好,甚好。本来觉得这场胜仗很意外的官员们,一听主将是祁震,转而觉得极为理所应当。天朝需要祁震,需要无数名祁震,牢牢守卫北部防线,牢牢守卫万里长城。
    祁震的英名,传遍大江南北。至于那位被斩首的蒙古济农,还用问么,定是死于祁震刀下了。除了祁震,还会有谁这般英勇,这般所向披靡?
    兵部官员们兴奋的等着前线报上军功,好论功行赏。成化二十三年正月,宁夏行文到了兵部,兵部官员们一个个全都目瞪口呆:斩去蒙古济农首级的,不是祁震,而是祁震的义女、军中校尉,祁青雀!
    一位姑娘家,上阵杀敌?还把蒙古骑兵的头子给斩于马下?祁将军啊祁将军,敢情不只你威风凛凛,你闺女比你更彪悍!
    惊讶过后,兵部官员们,包括兵部吴老尚书在内,全都犯了难。祁青雀是姑娘,这可该如何封赏?照理说除赏赐财物之外,应该升官。可是本朝除宫中有女官之外,并没有女子可为官为将的先例。
    吴老尚书想来想去,不敢自专,亲自去见了万首辅。万首辅想了半天,也没想着法子,最后硬着头皮报到宫中。万首辅这人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野心,这首辅做的很小心谨慎。除了贪点小财,谋点小利,他不敢干别的。
    宁夏之战是朝野关注的大事,宁夏战报送到了皇帝面前,皇帝也饶有兴致的仔细看着。这不是小事,这是对蒙古的大胜仗,难得之至。
    “祁青雀?”皇帝看到这个名字,看到名字后头注明的“女”字,怔了怔。怎么祁震的闺女也跟他一样,能征惯战么。祁青雀,这名字听着很熟悉。
    皇帝极力回想,好像曾有那么一位眉目如画的小女孩儿,在自己面前说过要领兵打仗保国卫民的豪言壮语,专门提过“女子也能打仗”。
    “宣晋王。”皇帝想的头疼,吩咐内侍速去晋王府,宣阿原进宫。
    银锭桥离皇宫并不远,从北门出来,策马疾驰,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也就到了。皇帝并没等多久,他钟爱的儿子阿原已到了面前。
    “阿原,你过来看看。”皇帝拍拍身畔的宝榻,示意阿原坐下。这里,是阿原从小到大坐惯的地方。
    阿原在皇帝身边坐下,白皙优美的手指拿起战报看着,脸上带着浅浅笑意,“父亲,什么要紧事啊,要这么急急的宣召阿原……”
    “祁青雀”三个大字横在阿原眼前,阿原顿住了。
    “阿原。”皇帝的声音响在阿原耳边,语气温和中又有着些许歉意,“你喜欢的那位小姑娘,爱打仗的那位,叫什么来着?”
    阿原缓缓把战报放下,清晰说道:“邓之媛。父亲,她是宁国公府的大小姐,姓邓,名之媛。这名字很美,很有意境,是不是?‘展如之人兮,邦之媛也’。”
    皇帝见他毫无伤心之色,放心的很,笑道:“朕方才见了这名字,忽觉着很眼熟,不知怎地想起那小姑娘了。那位小姑娘,不就是口口声声要领兵打仗,保家卫国么。”
    阿原淡淡道:“我已经忘记了。父亲,时日太久,我只记得她的芳名,至于她的音容笑貌,不复能忆起。”
    皇帝感动的不得了。阿原太懂事了,为了安慰自己做父亲的,竟说已忘记了那小姑娘!傻孩子,你母亲是最知道你的,她说过,你心仪的姑娘,始终只有一位。
    “姑娘家立了这样的功劳,该如何封赏?”皇帝感概过后,踌躇看着战报,“女子做官,本朝无此先例。”
    宫中那些女官不算,她们不过是在宫里服侍,既入不得朝堂,也上不得战场。
    “赏赐金帛财物,再赐一个郡主的封号,如何?”皇帝拿起朱笔,沉吟道。
    “不大好。”阿原坐在他身边,静静说道:“郡主是皇室女子的尊荣,怎能轻易给一位民间女子?父亲,您还没有见过她,不知她教养如何。若她十分粗野,岂不玷污了皇室清誉。”
    “有道理。”皇帝放下朱笔,笑道:“祁震立下这大功,许他回京面圣。他那斩了蒙古首领的义女,也一并进京。”
    见了面,如果姑娘知礼懂事,再给封号不迟。
    阿原浅浅一笑,像小时候一样体贴的替皇帝翻着奏章,“父亲,干活儿吧。活儿干完了,阿原陪您说说话。”
    “成啊,干活儿,干活儿。”皇帝就着阿原的手看奏章,微微笑起来。
    阿原盘桓许久,方才跟皇帝告辞,出了干清宫。缓缓走在长长的甬路上,阿原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酸楚。青雀你真的从了军,还杀了蒙古济农,太了不起啦 。
    小青雀,你娘又不疼你,做什么跟她姓祁。姓邓不行,姓祁也不好,你还不如……跟我姓吧。我的姓,是国姓,是天朝最尊贵的姓。
    成化二十三年正月,太子册妃张氏,举行了隆重的大典。不知是生气还是别的什么,太子妃册立之后,万贵妃脾气更不好,经常责打宫女。她已快六十,体肥,责打宫女的时候一口痰堵在喉中,救治不及,溘然长逝。
    万贵妃暴疾去逝的时候,皇帝郊祭归来,正在举行庆成宴。等皇帝回到宫里,万贵妃已咽了气。
    皇帝好半天没说出话来,半晌,怃然道:“贞儿去了,我亦不久矣。”伤心非常,为辍朝七日,谥为恭肃端慎荣靖皇贵妃,备极哀荣。
    才四十出头的皇帝非常颓废,极少见人。王皇后是不用提了,他素来不理会,现在就连周太后也轻易见不着他,宸妃等妃子也被抛在脑后,唯有一直钟爱的四皇子阿原陪伴他时,心绪会略略放宽。
    三月,宁夏总兵祁震星夜兼程赶到京城,觐见皇帝。皇帝心情郁郁,政务多交给太子,即便是祁震回京,皇帝也没有亲自接见。
    祁震觐见太子的时候,还着义女、军中校尉、斩杀蒙古济农的祁青雀。祁震铮铮铁骨,面容坚毅,一眼看不去便是久经沙场的将军。他的义女祁青雀却是一位异常美丽的少女,年方十五六岁,冰肌莹彻,眉目如画,虽是身着戎装,也掩盖不住绰约的身姿。
    太子向来不爱色,也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这姑娘生的实在好,如异花初胎,又如美玉生晕,真是明艳绝伦,举世无双。
    这么位娇滴滴的少女,杀了蒙古济农?太子越想,越觉得不敢相信。
    “祁姑娘胆识过人,真是巾帼英雄。”太子温和说道:“朝中有官员反对祁姑娘升官,‘牝鸡司晨,惟家之索’,不知祁姑娘有何高见。”
    “牝鸡司晨?”青雀扬起黛眉,“请殿下问问他们,身为堂堂七尺男儿,能否确保天朝女子不被胡人掳掠?有一位敢站出来拍胸脯说这个话的,祁青雀立即解甲归田,绝无二话!”
    “若他们不敢确保,瞎吵吵什么,乱指挥什么?让边境的女子等着被胡人污辱、抢劫,而不自救自强么?这种人要么迂腐要么无能,要么,就是吃饱了撑的!殿下,这种人,让他们回家抱孩子去吧!”
    她不只长的好,声音也极为动听,清洌甘美,如山间清泉。可是说出来的话,却飞扬凌厉,词语铿锵。对于那些腐儒,半分没留客气。
    太子微微笑了笑,温言嘉奖祁震父女几句,命他们先行回府休养歇息。他禀性谨慎,对于宁夏大捷中这新冒出来的姑娘校尉祁青雀,不知如何封赏才好。既然不知道,那就先放放,稍后再议。
    祁震带着青雀拜辞太子,出宫。他俩行走在宫道上,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尤其是花痴的宫女。她们正值妙龄,正是怀春的时候。
    “那是位少年将军么?太俊了!他要是能转过头看我一眼,让我立时死了,我也愿意!”
    “你傻呀,那是位姑娘!斩杀了蒙古济农的那位姑娘,知道么?”
    …………
    ☆、第68章 二十三年(二)
    祁震和青雀出了西华门,两名彪形大汉牵着他们的马匹,等候已久。这两匹马一高一矮,一匹纯黑,一匹火红,浑身没有一根杂毛,又漂亮又神气。
    不用说,纯黑的高头大马是祁震的,小红马是青雀的。两名彪形大汉恭敬的递过马缰绳,父女二人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祁震任三千营指挥使的时候,在校场口胡同置下一栋带小花园的五进院子。这回父女二人回京,自然是住到校场口胡同的祁宅。
    从西华门到校场口,要穿过几条热闹的大街。祁震、青雀俱是骑术卓绝,虽穿行闹市,速度还是很快。他俩这一高一矮、一红一黑并肩而行,很显眼。路上的人行人、摊主、客商只觉眼花缭乱,明明一匹马已到了近前,可是攸的绕开,再不会踩踏到人。
    闹市中有家米店,不少人在看米、买米。有位五十多岁的大娘一手牵着五六岁的小孙女,一手捧起小米看着,嗯,黄灿灿的,看着很好。不知有没有香味?大娘放下牵着小孙女的手,捧起小米仔细闻着。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过来,小孙女被无声无息的拉走了。大娘专心看着小米,竟没有发觉。
    祁震和青雀并肩驰过米店的时候,忽然间,一个孩子从店中奔出,直直飞向青雀的马蹄!眼看着一场惨剧就要发生,孩子就要葬身马蹄下!
    店门后,一名身材高大、相貌机警的黑衣男子冷眼看着,嘴角带着丝轻蔑的微笑。祁青雀,女英雄?闹市踏死人命,花朵般的小女孩儿死在你马蹄之下,看你还怎么做这女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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