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给贾氏再留意人家吧。”皇帝委婉道:“父亲临去之前,懊悔没给阿原寻觅到匹配的女子,遗言贾氏另嫁。”
    太皇太后呆了呆,“另嫁?这是怎么话说的?”皇帝陪着笑脸,“父亲大约是觉着贾氏不配阿原。祖母,阿原可是秀异出尘,举世无匹。”
    太皇太后点头,“这话倒也有理。”阿原生的太好了,贾氏做王妃,还真是委屈了他。
    王太后温婉的笑着,并不肯出言搀和。她在万贵妃的威仪下忍耐了这么多年,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做了太后。她日子过的好好的,可不想再为万贵妃的亲戚费什么心。
    张皇后心里有点着急。她和皇帝情好日洽,皇帝的家事并不瞒她。晋王要迎娶广威将军祁青雀为王妃,她自然是知道的。对于这桩婚事,张皇后打心眼儿里不赞成。
    陛下太过仁厚!张皇后觉得皇帝太没有戒心了,他已是亲王之尊,再为他娶上一位将军为王妃,是怕他势力还不够大么?陛下,不可养虎为患。
    如果真让张皇后挑选,虽然贾淑宁很令人厌恶、鄙夷,张皇后却宁愿贾淑宁这草包做晋王妃。晋王娶了贾淑宁,错过祁青雀这威风凛凛的女将军,必定终日郁郁不欢,再难有斗志。若娶了祁青雀,不知会生出什么样的野心来。
    可是张皇后所有的计策都没法施展:先帝有遗言。
    屏风后,贾淑宁无力的跌坐在地上。贾氏另嫁?先帝为什么要留这样的遗言,为什么让自己连晋王也嫁不了?先帝驾崩,太子登基,晋王再也无缘那个宝座,这已是令人痛彻心肺,夜不能寐,生生碎了皇后梦。如今,连晋王妃也做不了么?
    ☆、第98章 盛誉
    不,我不甘心!贾淑宁咬咬牙,重新站了起来。当年进宫之时,父母、姨丈姨母看着自己的眼神是何等殷切,都指着贾家出位皇后呢!我在宫里过了这几年锦衣玉食的日子,天天能见着太后、皇后,差一点就坐上了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如今想让我下嫁,不成。
    不管是下嫁给谁,下嫁给什么宗室子弟,亲王郡王,他也不能让我继续住在皇宫!不,我要早早的想法子。
    电光石火间,贾淑宁忽然想明白了。只有嫁给皇帝,才能继续住在皇宫,继续住在这天底下最富贵的地方!嫁给皇帝,嫁给皇帝,贾淑宁心怦怦直跳。
    皇帝陛下,只有一位皇后,尚无妃子!贾淑宁清秀的面庞浮现出一片片红晕,他这九五之尊,竟只有一位皇后,别无内宠,真是与众不同。先帝在时,后宫之中可是妃嫔无数啊。
    贾淑宁偷眼看出去,皇帝正微笑和太皇太后说着什么,态度既恭敬又亲热。“他虽不像晋王那般精致绝伦,可相貌也很端正,很威严呢。”贾淑宁面带羞涩的想道。
    他还没有妃子……后宫之中,是皇后还是妃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宠爱。万贵妃是妃子,王氏是皇后,她俩谁怕谁,谁管着谁?清清楚楚的。
    如果妃嫔能抢先生下皇子……皇长子,也许就是未来的帝王。一旦皇长子登基,嫡母和生母会并尊为太后。太后,太后,贾淑宁嗓子有些发干,眼睛冒火。太后,那可比皇后又尊贵多了。
    儿子是皇帝,比丈夫是皇帝强上一百倍!
    贾淑宁不再哀凄,她脸上有了笑容,眼睛中有了光彩。
    之后的几天,贾淑宁每回向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都会做出太皇太后最喜欢的温柔婉顺状,讨太皇太后的欢心。若太皇太后脸色好,她便会轻声细语的表忠心,“淑宁打小靠您教导,世上最敬爱依恋的便是您了!若淑宁有福气,真想一辈子在您身边服侍。”
    贾淑宁是太皇太后亲眼看着长大的,知道她一向温柔和顺,性子安宁,倒有几分喜欢。皇帝提了“贾氏另嫁”之后,太皇太后口中虽是答应,却还没顾得上给贾淑宁挑人家。倒不是她有多忙碌,她是老祖宗了,日常只是逗逗小孙子小孙女,宫务哪里用得到她来管?不过是因着贾淑宁这身份,这自小养在宫中,不大方便随意指给哪位宗室子弟。
    听得贾淑宁这么说,太皇太后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个极省事又便捷的法子,笑道:“想要一辈子在我身边服侍,其实也不难。”
    贾淑宁心中狂喜,却半分不敢流露出来,依旧一副天真模样,乖巧的笑着,“如此,淑宁便一辈子服侍您了!您是菩萨心肠,知道淑宁一心敬爱您,便不舍得赶淑宁走啦!”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算是答应了她。
    浙江每日都有专人负责上报军情,看来看去,全是捷报。“明年春天便能凯旋回京了!”皇帝大悦。
    不只浙江战事顺利,西北边境、东北边境及至东南沿海全部太平无事,没有大的战乱。皇帝心情愉悦,踌躇满志。
    他到宁寿宫请安的时候,太皇太后含笑看着他,问道:“贾氏的终身,我已有了计较。阿原的王妃在哪?阿原年纪也不小了,他的亲事,不能不操心。”
    皇帝一脸诚恳,“父亲临去之前,特意密招孙儿上前,除交代朝政之外,还交代了家事。父亲遗命,册宁夏总兵祁震之女、广威将军祁青雀为晋王妃。”
    太皇太后听了,有点头晕,“阿原立妃,怎会是名将军?三儿啊,你弟弟斯文俊秀,还是立淑女为妃比较好。”
    “很贤淑的。”皇帝忙道:“父亲生前亲眼相看过,满意极了。本想当天便下旨的,因祁震远在宁夏,要遣使告知,方才耽搁了。”
    “皇后是秀才之女,晋王妃娘家却是宁夏总兵?”太皇太后越想越不对,“弟媳妇家世越过嫂嫂,这怎么成。况且,皇家娶妇,向来选自民间。”
    太祖皇帝唯恐外戚干涉朝政,皇后也好,王妃也好,全从平民百姓、不入流的小官吏之家选取。世家大族的女孩儿,一律不要。
    “祁家人丁单薄,并没什么家世。”皇帝对太皇太后说话,一向很有耐心,“祁青雀除了位总兵父亲,别的族人一个也没有,不足为患。”
    太皇太后想了想,这家世实在够单薄的,居然根本没有族人。要是这么着,倒也行。
    “亲戚呢?祁家都有什么亲戚?”太皇太后正要点头,忽又想起一件紧要事。
    “只有一位姑母。”皇帝笑道:“阳武侯夫人祁氏,是祁震的妹妹、青雀的姑母。除此之外,祁家也没什么亲戚。”
    阳武侯夫人祁氏?太皇太后有兴趣了,“这祁氏我知道,她的继子,从前救过阿原。”
    皇帝恭维道:“祖母您记性真好,许多年前的事,您还记的清清楚楚。”太皇太后笑着摆手,“哪里哪里,祖母老了,记性可没法跟从前比喽。”
    哪能忘记呢,像阳武侯夫人那样的美人,可是不多见。
    元旦朝贺之前,太皇太后下令,“许阳武侯夫人祁氏进宫。”这位是阿原王妃的姑母,若是依旧不许她进宫,阿原面上须不好看。况且,“侄女赛家姑”,看着她,也能知道祁青雀是什么人品。
    元旦朝贺过后,坤宁宫赐宴内外命妇。饮宴中间,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特地招了阳武侯夫人过去说话。
    美人就是美人,阳武侯夫人虽已是三十许人,依旧风姿绰约,光丽艳逸,端美绝伦。太皇太后微笑看了她两眼,成,要是祁青雀像她,那也是个美人了。阿原这孩子,可不是该匹配位美人么。
    太皇太后和气的问着家常,知道阳武侯府有世子薛护,长女薛扬,次子薛挥,薛护之妻王氏已诞下长孙女,眼下又怀了身孕,含笑点头,“人丁兴旺,极好。”
    祁玉言辞典雅,应对得体,太皇太后心里很满意。
    “青雀这孩子,性情如何?”太皇太后跟唠家常似的问道。祁玉蓦然听到青雀的名字,大为吃惊,神色间难免流露出来。好好的,太皇太后怎会提到青雀,而且问的是性情。
    太皇太后见了祁玉的形状,便知道她并听说过晋王和她侄女的亲事,笑着说道:“和你性情相像吧,侄女哪有不像姑母的。”
    祁玉凝定心神,恭顺的低眉敛目,“她温柔和顺,颇知礼仪。虽是年纪尚小,难免有不周到之处,不过听听说说的,很孝顺长辈。”
    “温柔,孝顺,这是紧要的。”太皇太后大悦。
    祁玉回座之后,心中大为惊疑。太皇太后不会无缘无故问起青雀,难道是……?青雀,我说过的话你当作耳旁风,还是和晋王首尾不清,是不是?
    祁玉惊怒过后,却又想起太皇太后既然垂问,皇室应是正式求娶的意思。这么看来,晋王虽是轻薄,待青雀倒也有几分真心。
    “小姑娘家疯疯颠颠的做什么广威将军,等你回了京,安安份份的赶紧嫁人!”祁玉默默想着心事,眉宇间闪过丝不耐烦,“晋王也好,别的什么人也好,总之三书六礼光明正大的,不许再偷偷摸摸。”
    “你从小没有亲娘教导,不知道如何跟男人相处。”祁玉忽觉酸楚,“不能走错路,知道么?青雀,女人不能走错路。”
    同座的南阳侯夫人和祁玉一样是继室,很年轻,耐不住性子,好奇的小声问她,“太皇太后召见,都问了什么啊。”祁玉正神游天外,脱口而出,“问及小女……”话出口后她才觉到不对,有些尴尬的顿住了。
    南阳侯夫人登时两眼亮晶晶,声音更小,却更热烈,“太皇太后一准儿是要为令爱做媒!恭喜恭喜,令爱大有前途。”
    祁玉提箸相让,“这道点心味道极好,细润可口,甜而不腻,您尝尝。”把话岔了开去。
    祁玉要么在应酬同席的贵妇,要么在默默想着心事,并没留意到领席会时不时瞟过来的两道恶毒目光。
    “玉儿!”领完宴出宫,祁玉才走到自家马车边,便被一名笑吟吟的丽装妇人挡在面前,“许久不见,所幸你风采依旧。”
    这丽装妇人装扮的很华贵,脸上化着浓妆,可是再厚的脂粉也遮盖不住她的皱纹和憔悴。如果说祁玉看上去还是娇嫩的少妇,她给人的感觉却已是人到中年。可是,听她亲呢的口吻,却像和祁玉非常熟稔,非常亲近。
    祁玉静静看着她,眼神中既没有喜悦,也没有轻视,什么都没有。
    这丽装妇人自然是沈茉了。沈茉咯咯娇笑着,炫耀说道:“玉儿,我夫婿在浙江立下赫赫战功,我孩儿也在宣府打了胜仗!祖父很欣喜呢,说我家翰哥儿有他当年之风!”
    原来是炫耀夫婿和孩儿来了,祁玉心中微晒。也难怪,她娘家爹、娘家哥不光彩的死在菜市口,其余人等被流放,遇赦不赦。她所有的,也只是邓麒和邓之翰了。
    “阿茉,恭喜你。”祁玉神色淡然的说道。
    沈茉见她淡定如此,实在气不过,话说的更加直白,“你夫婿只是挂个虚衔,半分能为也没有,你不觉着窝囊么?你的夫婿,我和的夫婿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只夫婿你不如我,比儿子,你更是和我差远了!我家翰哥儿往后会继承邓家,成为抚宁侯。玉儿,你也有儿子,可你儿子承不了爵,往后只能是侯府旁支,好不可怜。”
    说到“好不可怜”,沈茉目光中满是同情,神情也变的哀痛,好像祁玉遭了多大难似的。
    “我家侯爷房中并没有人,只有我一个。”祁玉起了争竞之心,和沈茉针锋相对,“男人再好,也要他进你的房,对不对?他便是再怎么尊贵,和你相敬如冰,又有什么趣了?!”
    邓麒好不好的另说,他是你的么?我丈夫好歹是位侯爷,还对我一心一意!
    沈茉脸上的笑容慢慢隐去,颇觉难堪。
    “我长子会是阳武侯,次子会是阳武侯府旁支。”祁玉神色变的超然,“我长子对这侯爵并不在意,凭着自己真本事,已升至府军前卫指挥同知。次子虽小,我也会教他,大好男儿,该自己挣功名去。”
    “玉儿你总是大吹法螺。”沈茉忍无可忍,脸上的笑容一丝一毫也没有了,神色忿忿,“你亲生儿子做不了阳武侯,你能不在意?骗人骗己的,有意思么。”
    “羡慕我就直说吧,不丢人! ”
    “我的确不羡慕。”祁玉冷冷说完,转身要上马车。
    沈茉伸手拦住她,神色急切,“太皇太后召见你做什么?可是哪家权贵看上你闺女了?”我家屏姐儿那么好的孩子还待字闺中呢,你家薛扬才多大,已被贵人看中了?真没天理。
    祁玉被她纠缠的不耐烦,直视着她,慢悠悠说道:“是,有权贵看中了青雀。”
    沈茉脸色煞白。青雀,竟然那个应该千刀万剐的祁青雀!
    见沈茉失魂落魄的,祁玉轻蔑一笑,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弘治元年三月,浙江匪乱被彻底平息。匪首程蔺、叶松朋被宁国公、张祜分别斩于马下,其余的头领或是被杀,或是被俘。至于流民,有被编入民籍的,有被编入军籍的,各得其所。
    宁国公不只平了乱,还没有滥杀,没有引起民怨。皇帝对这样的结果,满意的无以复加。
    流民,有很多是因为没了田地,无处存身,才外出乞讨、成为流民的。他们之所以失去田地,大多是因为土地兼并,良田集中在皇亲贵戚、官员、豪强手里,普通老百姓要么沦为佃户,要么出门流浪。皇帝不傻,他知道为什么会有大理的流民出现,对流民,他可不想赶尽杀绝。说到底,流民,适合招抚,不适合剿灭。
    更何况,流民造反动不动就是几十万人,甚至上百万人。一下子杀几十万人,杀戮太重,有干天和。
    宁国公、张祜、卢栋等人,准备班师回朝了。
    晋王不和他们一起,“孤奉皇兄之命,途经夏邑之时,拜访杨阁老。一则慰问,二则请教国事。”
    提起杨阁老,宁国公有些讪讪的。杨阁老才是青雀真正的太爷爷,自己这做曾祖父的一想到要面对杨阁老,真是头都抬不起来。
    邓麒郁闷的不行。这臭小子,他是急着要把我闺女娶回家呢,连妞妞太爷爷的主意都打上了!上杨集去拜见太爷爷,太爷爷要是点了头,妞妞可就对他死心塌地了。妞妞自小到大,最敬服的还是太爷爷。
    我闺女还小,真不想便宜这臭小子!邓麒忿忿的,觉得胸口疼。
    卢栋顾虑着,“殿下亲至夏邑,随行近卫带多少人?殿下千金之躯,离开大军独行,下官总是放心不下。”张祜微笑,“我愿随殿下同行,一则保护殿下,二则拜见故人杨阁老。不瞒诸位说,我和杨阁老相识多年,可称为忘年之交。”
    卢栋大喜,“有张将军随行,殿下无忧!”张祜虽年轻,可已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有他保护,晋王定然无恙。
    “不必。”晋王声音温润却又坚定,“孤有祁将军保护,足矣。张将军这回凯旋回京,必定会受到朝廷和京师士民的隆重迎接。这是张将军应得的盛誉,不可错过。”
    宁国公忙道:“殿下所言极是!张将军,你要拜见杨阁老,往后有的是机会!”
    卢栋想想也是,“有道理!咱们回城之里,京城士民必定会夹道相迎,盛况空前。张将军你立下赫赫战功,应该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进得胜门。至于杨阁老,既和你是忘年交,定能体谅你,他日再见也是一样。”
    张祜淡淡笑着,询问晋王,“殿下是监军,难道不应该被京师士民隆重致敬、夹道相迎?难道不该得到这样的盛誉?”
    晋王笑的云淡风轻,“孤唯愿做一富贵闲王罢了,盛誉于我,有百害而无一利。”
    皇帝同父异母的弟弟,尊贵的亲王殿下,要什么盛誉。
    想再往上走一步的人方才需要好不好。
    宁国公等人全都附合着晋王,“是,殿下这样的身份,原不需要什么劳什子的盛誉。只有我等俗人,才在意这些。”
    张祜定定看着晋王,心里的愤怒排山倒海,快要淹没他,快要让他失去理性。
    晋王浅浅而笑,眼角眉梢,全是欢喜。
    青雀这正四品的广威将军,够不上参与总后官、监军的高级会议。等到她知道的时候,已是下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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