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斌几人坐在头车里,路直中段,他回头看龚克:“龚克,你说这个张上辈子该是和你家有多大的深仇大恨,害死一个龚叔叔不说,瞧着苗头,是和你杠上了?”
    “杠上最好,我迟早抓到他。”龚克鲜少发狠话,这是为数不多的一次。邢斌沉默,他在担心,按照李保住的说法,这个张恐怕早就不会乖乖坐在那里等他们来了。
    事实正如同他料想的一样。
    新田区半山别墅坐落在一片绿意盎然的半山腰上,邢斌他们抵达正门时,刚好有辆黑色房车从院门往外驶出。
    停好车,有警员下车同别墅区保安出示证件,请求配合调查。
    保安有三个,一个年长两个年轻。年轻的都是狐疑不信,倒是年长的最先走出房间带他们朝别墅区深处走去。
    边走他边摇头,“这年头,就数你们警察胆子大,住这里的人也敢来查。”
    邢斌几人对老保安的话不置可否。
    很快到了b5栋,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保安见了更是笑了:“这栋啊,主人出国定居,快半年没回来了,怎么可能……”
    话没说完,有去看门的警员小跑着回来报告,“队长,门没锁。”!
    然而,任凭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想到,室内还有更触目惊心的东西等着他们呢。
    半山别墅区是高档别墅区,每栋的建筑风格都不一样,拿这栋b5来说,一进门就是个整体联通的超大客厅,左手是一个半圆形的水洗台,台子后面立着透明酒柜,往里是德式风格的厨房,清一色的不锈钢炊具。右手边是面落地窗,从那里看得到一片大草坪,此刻草茵绿茵绿的。
    但这些都不是屋里人的关注重点,此时此刻,几乎所有警员的目光都清一色集中在正对大门的楼梯口。
    那里悬着一块白布,白布上正播放类似幻灯片的东西,至于幻灯片的内容,没人比龚克更清楚,那些都是几年内处于各种生活状态的自己。
    坐在面包店里吃面包的自己……
    去接疼疼的自己……
    和叶南笙并肩站在广场上的自己……
    无声的照片诉说有声的内容:我一直在看着你呢……
    就在这时,位于隔壁的b4栋突然传来尖利喊声:谁把我家房车偷了!
    第五十三章 同林之鸟
    青川的刑警们都有着极高的职业素养,在还没问询b4住户具体情况时,几名身手快捷的警员已经跳上警车,驾车朝别墅区大门方向追去了。
    因为他们都知道,就在刚刚,一辆黑色房车才驶出半山别墅区大门。行驶途中,邢斌和他们进行了电话联系,确认了才看到的房车就是b4住户丢失的德产某品牌轻型黑色房车。
    确定追击目标后,邢斌并没闲着,他和追击组员保持通话联络的同时还在青川公安局调派了人手增援,他是铁了心要把这个敢公然挑衅警方的“张”缉拿归案的。
    不过事实并没想的那般简单。大约在半小时后,负责在室内某区追堵的刑警发来反馈信息,嫌疑车辆已经在清田区找到,不过车内除了一张字条外,没发现嫌疑人张。
    张好像凭空突降人间的火种,留下一片残骸灰烬后,他自己则人间蒸发一样的消失了。
    但龚克知道,离开只是短暂的,因为张给自己留了一份战书。
    四月二十九日,叶南笙到青川市的第二十天。
    她拉着疼疼,离她两步远的地方站着正和邢斌告别的龚克。今天是他们回临水的日子,龚克很奇怪的谢绝了关楚乘飞机返回的提议,而是拜托邢斌帮他们定了从青川到临水的火车票。
    临近五一假期,火车站一副人满为患的样子,站内送行的人很多,交通显得困难。不过叶南笙倒是没这个感觉,因为邢斌和他身后几名干员的警服着装真让周围的交通顺畅不少。
    邢斌拍着龚克的肩膀:“放心,真有那个什么张的消息,我一准立刻通知你。不过……”
    邢斌顿了顿,凑近龚克耳边,小声地说:“龚克,张给你留的那张字条的意思,你真不打算和我说说?”
    “因为我也没全部看懂。”龚克淡定得回答,眼里带着无奈。他没说谎,张的字条的确是写给他的,至于内容却很难懂只有几个数字:03.11.13,数字后面是条长横杠,然后是两个汉字——临水。
    数字的内涵他没参透,不过有一点他是知道的,那就是张最后还是要在临水和他碰面的。确认下这点,龚克才决定不再滞留青川,而是返回临水。
    头顶的外方式广播盘旋着登车通知,一如既往的是“还有三分钟火车就要开了,请送亲友的尽快下车,没登车的抓紧登车”。
    邢斌很失望的拿肩撞下龚克,然后说声“保重”后目送他们上车。登车前,叶南笙想起什么,从车门处探头出来,朝着邢斌高声喊:“邢大队,记得我们的红包。”
    列车准时的缓缓起步,“况切况切”的车轮声逐渐从缓慢变成匀速规律。叶南笙坐在窗旁,不时有推着窄小车辆兜售货品的工作人员从身旁经过,需要她收脚避让。
    马上就到五月,窗外满满的全是绿意。龚克坐在铺位上,在看一本推理小说,作者是个日本人,叫东野圭吾。那是欧子行很喜欢的一位作者,在他的影响下,学生时代的叶南笙也一度相当推崇这位作者。她没想到,向来对文学作品兴趣不大的龚克,怎么突然来了看小说的兴致。
    不过她也大致猜得出,龚克是在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们在傍晚登车,很快到了晚饭时间。叶南笙去他们这节车厢的车头位置叫回了正在玩耍的疼疼。疼疼在和她一个才认识的小朋友玩,对方六岁,比龚筱藤大半岁样子,是个长的粉嫩可爱的小男孩儿。
    疼疼和叶南笙做介绍说:“姐姐,他叫米杨阳,是我才交的男朋友。”
    叶南笙先错愕几秒,接着就笑眯眯的拉着疼疼回车头,不错不错,搞对象从娃娃抓起,这事相当靠谱。
    吃过晚饭,疼疼又去车头找米杨阳玩儿,熄灯前,她和米杨阳约好了明天约会后,这才依依不舍的回去睡觉。
    火车上的睡眠向来是不稳的,因为总有避免不了的声响。可出奇的是,叶南笙竟是一夜好眠。如果不是清晨突来的那阵糟乱声音,也许她还会再多睡会儿。
    声音最初从隔壁车厢传来,是突然爆发的哭声,接着就有列车员和车警持续不断的脚步声。叶南笙睁眼时,刚好有两名着警服的人从他们这节卧铺位前经过。龚克穿好衣服,也望着警察离去的方向。叶南笙猛地清醒,她抹把脸,丝毫没压抑自己的声音:“不是这么邪门儿吧,走哪儿都遇案子?”
    还真是邪门儿。
    好在这次不是命案,或者说得再精确些,人只是昏迷了,并没死。
    龚克他们的车厢是第15节车厢,隔壁那节卧铺车厢是整列火车的尾车厢,第16节。出事的是睡在16节1号下铺的一个中年男人。叶南笙他们赶到时,一个类似医生模样的人正拿着听诊器在给平躺在铺位上的男人做检查。
    被检测的人看起来四十岁上下样子,头发不长,肚子微微发福,就算是平躺的体位腹部仍然耸着一座小山。他眼神有些迷离,看起来神智还不清醒,医生模样的人问他几个问题,他也是张嘴半天回答不上来的样子。
    “该是机械外力造成的窒息,这人算是幸运的了,换个身体不好的,估计早死了。”似乎检查完毕,医生模样的人起身,对身后等他结果的两名警员说。
    其中一个警员拍下脑门,“都赖我,出门时候没听我媳妇儿的拜拜关二爷,这下好,摊上案子了。”
    另一个拍拍同事的肩膀,“好在没出人命。”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旁边哭泣的女人突然哎呀了一声:“我们的包不见了!”
    “那个包多大,什么颜色,有什么特殊标志?”两名警员正打算问话,身后突然插来一句,他们齐齐回头,看到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正上下打量着这个铺位,他身旁还跟着一个女人,还有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孩。
    那小孩儿也奇怪,她似乎不知道这是起凶手未遂的案子,还跑到平躺的男人身旁,一下下抚着男人的胸,像在给他顺气一样。
    “你们谁啊?”一个车警不乐意的问。
    在龚克表明了身份,并且身份得到临水方面证实的情况下,车警自然很乐意的把案子交给龚克。龚克也很快弄清了案情的前情大概。
    女人和被害者是对夫妻,长年在南方做生意,这次回临水是为了办点家事。除了男人差点被闷死外,物品损失就是他们随身带的一个包,据女人称,包里除了她老公一台电脑和五万块的现金外,没有其他贵重物品。
    “包不大,是个方形电脑手包,黑色,并没特殊品牌。”女人这么说的时候,一下下抚着男人的胸,样子看起来伤心的不行,“钱倒是无所谓,可是谁这么狠,要杀我老公?”
    男人是清早天亮时被女人发现异常的,他当时头顶蒙着被子,怎么叫都不吭声,女人觉得不对,掀开被子,发现老公嘴唇青紫,鼻息已经很微弱了。
    龚克沉思一下,问男人:“你还记得自己大约是什么时候御玺的吗?”
    男人摇摇头,由于口腔受伤的关系,他言语略显含糊,“记不清,天没亮,外面有灯,车停着,是个站。”
    说这些话像消耗他许多力气,男人猛咳一声,女人忙拿水给男人喝。就着女人的手,男人虚弱的说,“警察同志,钱丢了倒没什么,好在我人也没事,不过电脑里有我们公司很重要的资料,你一定帮我找回来啊!”
    龚克没回答他,反而问男人的妻子,“这个车厢除了你们夫妻二人,还有就是隔了五间以外的另外几个人,他们说没听见什么,你也什么都没听见吗?”
    似乎说到让她自责的事,女人拿来自己的手包,从其中取出个药瓶:“我最近睡眠不好,医生开了安眠药给我,昨天吃完我就睡了。我老公看着我吃的,是吧,老公?”
    “嗯”,男人点头。
    龚克接过药瓶看了看,佐匹克隆片,说明标注着治疗失眠症,是处方类药物。看完,他把药瓶递还给女人,然后对男人说:“放心,警方一定会尽量帮助你追回损失,找到凶手的。
    他折回自己的车厢,在车厢同车厢的连接处停下脚,看墙壁上的列车时刻表。根据上面的标注,他看出昨晚夜间行驶中这列火车一共停站十一处,其中大站三处,小站八处。
    “902,你没怀疑过是那人的妻子下的手吗?”叶南笙问他。龚克目光没从墙壁上移开,同时回答叶南笙,“她是凶手,但并不是她亲生伤的男人。”
    早看出凭借女人的手劲儿是杀不了男人的叶南笙赞许的点头,“所以现在我们需要做的是抓出帮凶。不过,如果他在下手之后已经下车了怎么办?”
    “案件的时间区间应该划在凌晨两点至四点之间,嫌疑人该是在14和15这两节车厢乘车过的人。他可能已经下车了,或者还留在车上,所以我们要做两手准备。”看出叶南笙的不解,龚克一边编写发去给戴明峰的短信,让他请求各地方支援,另一方面龚克解释推理依据给叶南笙听。“这起谋杀的目标对象明确,就是被害人。凶手出于对被害人的监视角度,不会离被害人过远,所以14和15节车厢是最好的距离,我个人更加偏向15。而且深夜在车厢走动,距离过远可能会遇到乘务员,这样暴露的可能性大。至于时间,不需要我解释太多吧,人的生理倦怠期,在那段时间里人睡得是最沉的。”
    解释完毕,龚克一条短信也编写得差不多了,准备发时,他又突然放弃了,看着疼疼以及怯怯跟在疼疼身后的米杨阳,龚克听米杨阳说:“叔叔,我想和你说个事儿。”
    警察走了有一会儿了,何庆芳坐在卧铺上给受伤的丈夫削苹果。身旁传来一个童声,“阿姨,叔叔,你们别难过,我刚刚听爸爸说,害叔叔的那个人已经找到了,现在好多警察叔叔正在抓他呢!”
    啊!何庆芳心里突得一跳。
    “是……是吗?警察好能干……”她觉得强颜欢笑怎么这么难。
    小女孩儿很快蹦蹦跳跳地走了,何庆芳借口去厕所,躲在车厢角落里打电话。电话接通得倒是快,何庆芳有些气急败坏,“你怎么这么笨,人没杀成也就算了,告诉你躲起来,怎么我听说警察都快找到你了。你现在人在哪儿呢?”
    “在你身后。”厕所门从外面被推开了,一副锃亮的手铐摆在了何庆芳面前,“何庆芳,你的同伙张二民已经交代了你和他合谋杀害你丈夫的全部事实,警方现在要依法对你进行拘捕,请你配合。”
    铁证如山之下,何庆芳很快交代了案情。其实很简单,何庆芳和她的丈夫原本是临水市的一对农民,后来去南方经商赚了些钱。男人有了钱自然就学坏,何庆芳的丈夫同何庆芳提出离婚,这次返乡就是去办手续的。何庆芳不甘心自己就这么被抛弃,于是伙同远房表哥制造了这起谋杀案。
    其实事前他们也是准备了两套方案,要么杀了人,何庆芳继承财产,如果杀不死,凭借她男人电脑里那些个艳照也能好好敲这个负心汉一笔。
    谁知道天网恢恢,她那个表哥没按照计划的样子下车,所以阴差阳错的被两个孩子逮到了马脚。
    火车停靠在临水车站时,疼疼和米杨阳依依惜别。
    米杨阳说:“疼疼你可真厉害,靠看那个被害叔叔身上沾得一小块棉絮都认得出凶手的衣服。”
    疼疼拍拍米杨阳的头,“你也不差吗,是我我就看不出那个什么张二民只不过一个晚上行李就多了一个包。”
    远处的龚克对叶南笙说:“照你这个叫法,疼疼将来不会也学法医吧?”
    “有什么不好?”叶南笙扬扬眉毛。
    只不过离开一个月的时间,临水的天湛蓝许多,清风拂面,是个让人舒适的季节。龚克带着家人出了车站,正打算截车,一辆黑色别克倏地停在他们面前,车窗滑下,露出一张好看的脸,“龚克老师,你可让我好等啊。”
    看到童丹青那张脸时,龚克悟了,这世上,记者算得上是最缠人,也最阴魂不散的了。
    第五十四章 第一次亲密接触
    窗前摆着几个菱形花盆,里面三色堇开得正好。不是很名贵的花,但并不妨碍人们欣赏它的勃勃生机。
    童丹青坐在二楼凸出的一块阳台上,位置好看得见门口。
    她搅着杯里的咖啡,等人。
    腕上的手表指针才过三点,楼下大门开了,颀长的身影出现,童丹青扶着栏杆朝他招手,“嗨,这边。”
    以前进修时候,龚克倒时常来这种咖啡吧。点一杯咖啡,坐在舒适的椅子里,读本书,一坐一整天。这间名叫corner的咖啡吧和他以前去的那间不大一样,是两层格局,一层是些错落的卡位座椅,中间间隔着高大的绿色盆栽,靠近门位置是整面墙的书籍。
    沿着楼梯,他上了二楼,发现二楼比一楼的人还少些。童丹青选的位置光线很少,周围位置没人。他站在那里,顿了几秒,才无奈的朝女记者走去。
    “做你们这行的,是不是都像你这么有毅力?”他坐下,言语带着无奈。童丹青礼貌地笑笑,“没办法,再不坚持点,根本没机会堵到你的人。怎么样,喝点什么?”
    龚克摆摆手,示意不需要。
    童丹青是两个多月前找到龚克的,她的目标很明确,邀请龚克参与她正在筹划的一个访谈类节目,龚克做嘉宾。至于童丹青是怎么找到龚克的,他并不清楚,不过龚克的态度倒是很明确——他并不想参与。
    熟悉龚克的人知道,他不是个张扬的人,像上电视这类的事,他是避之唯恐不及的。想必童丹青也是知道这点,因此在坚持围堵龚克一个多月失利后,她改变了策略,去寻求另一个人的帮助,同在媒体系统的工作的靳怀理的妻子阮立冬。
    阮立冬怀孕近八个月了,她是个不太擅长和人说不的人,特别是面对和自己算得上熟的童丹青。不好拒绝又不好说帮忙,来来去去几次下来,靳怀理看不惯了。为了让妻子免受骚扰,靳怀理很轻松就把龚克卖了。
    “不答应也成,咱俩友尽。”套用时下一句很流行的话,龚克就被靳怀理架上了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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