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便是大街,熙熙攘攘的热闹,午后的阳光也大刺刺晒在他脸上,却竟然丝毫没有影响他的睡意,甚至雅间的门被人推开时,他依旧睡得很好半点没有醒来的意思。
    进门的人相视一眼,都看到对方嘴角在抽搐,显然都对某人“天塌下来也就那么回事”的态度很有意见,大意见,太特么扎眼了……
    一个眼神,默契生成,两人轻轻掩上门,蹑手蹑脚靠过去,准备合伙把那人从窗子扔下楼去,却蓄势还不及发之际,那人忽然一骨碌自己跳了起来,摔椅撞桌不说,还撒了他们两一身酒水菜汤。
    “原来是做梦啊,我还以为要从悬崖上滚下来了,吓死我了……”那人后怕的直拍胸脯,才后知后觉发现两人般笑咧宽着嘴:“你们怎么来了?也不早说一声,我好让厨子诶~,你们身上的汤汤水水怎么回事?”
    “什么都别说,直接揍他!”轩辕凌说罢就冲那人扑了过去,俨然一副“不求真能揍他满地找牙但求蹭他一身菜渣”的架势。
    “说得太对了!”卫昇津赞了一句也追了过去。
    “呐呐,说好啊,动手可以,别砸东西,大家都有份的,谁砸坏了得谁赔。”
    “赔个屁,爷今儿个就跟你散伙!”
    雅间内骂声不断甚至大打出手,而雅间外一大票侍卫,却个个不动山般立在那里不闻不问,早已司空见惯见惯不怪。
    果然,要多难听多难听的话都骂齐全了,谁打了谁谁没打到谁反正大家都打累了,三人到底还是没散成伙,还累趴成一团絮絮叨叨算着彼此的帐,一起去洗了臭汗换上干净衣服,又窝回雅间上酒上菜大吃大喝了。
    忽然,一直趴着窗子往外探头的卫昇津踹了踹换了一身却还是珠光宝气得瞎人眼的轩辕彻的椅子:“来了来了。”
    “什么来了?”轩辕彻懒懒应了一声,眉都没抬,就更别说往窗外探头了。
    轩辕凌鼻孔哼了一声:“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那苏家大小姐今天要去林家。”
    “我说你们两个懒鬼今天哪根筋不对竟然跑来视察,敢情凑热闹才是真。”依旧眼皮也不抬一下的懒懒道,既没说知道,也没说不知道。
    轩辕凌和卫昇津相视一眼,轩辕凌道:“你就真的一点不好奇那苏家大小姐是否名副其实?”
    “若她其实是个无盐女,还无才无德娇蛮任性,你也认?”卫昇津追问。
    “五十步笑百步,你们有功夫操我的心,还不如多烧香自求多福。”轩辕彻还是那个懒调。
    两人顿时沉默了。
    他们虽一个是四皇子,一个是长平侯侯世子,表面上看起来尊贵无比风光无限,却又有谁知道,这些身份也同时是他们的枷锁,就算安安分分也未必就能远离祸争,挣不脱,甩不掉,唯能做的就只是拼尽所能尽量活下去……
    虽然轩辕彻是庶子,是他们中最没地位的,可有时候他们真挺羡慕他,哪怕在家里左右不讨好,却也至少暂时还没人会惦记上他的命!
    如此一想,谁还有心情去看那楼下路过的林府马车上的苏大小姐,到底是貌若天仙还是天生无盐?
    轩辕彻却开口了:“我啊,要求不高,哪怕她天生无盐也无所谓,只要够乖巧就好。”
    那黯然的两人立马斜眼鄙夷:就算是个嚣张跋扈的你丫也会把她捏成个乖巧的吧!
    ☆、【9】擦身而过
    林府和苏府都在皇城,但一个城东一个城南,两府之间实在不近,马车晃晃悠悠,得走将近两个时辰。
    路程不短,大舅母林柳氏自不会闲着浪费掉,上车之后便喋喋不咻,先是对苏静卉的各种关爱,恨不能让苏静卉觉得自己是她生的,其次是指桑骂槐的喷苏叶氏,苏渊也不幸躺枪,可到底是苏静卉的生父,当朝三品右侍郎,言词自是相当谨慎,多以唉声埋怨为主。
    苏静也不拦着,任林柳氏尽情发泄发挥,只在林柳氏狐疑偷偷打量她时应个一两句,或是插着空隙问问表哥们的近况。
    林家跟苏静卉一辈的男丁也就大房两个儿子比苏静卉大,都是林柳氏所出,她只问了两位表哥,自然是在告诉林柳氏她一直有在听,并感受到了林柳氏的心意,心里记着的……
    苏静的回答一点纰漏都没有,时机也总是最恰当的,却也是太完美了,越发让林柳氏觉得不对。她承认苏静卉有些聪明,但仅在琴棋书画那些无用的事上,人事交际这一块却是她们用尽心机手段培养起来的,完全可以让苏静卉毫无所觉的按照她们的安排达到她们的目的,可今天再见却换了个人似的。
    不露痕迹,林柳氏瞥向了同在车里的苏静卉的奶娘林妈妈,奶娘则是几不可见的点了下头,表示她们眼前这个人却是苏静卉没错,也确实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虽然总有股不好的感觉,可只要确是苏静卉本人就不怕了,林柳氏不相信歪了十几年的苗子一夜之间就能长直参天了去,恰好这时透过风撩开的帘缝,看到了醉仙楼门口。
    顿时,林柳氏的面色有了一瞬间很微妙,但很快便笑着唤了随行的丫鬟去醉仙楼包点心,而马车却是未停的继续往前。
    苏静倒是看到了林柳氏那瞬间的细微表情,却并不知道醉仙楼是谁开的,只晓得在皇城里很有名,而苏静卉十分钟爱这家的点心……
    勾唇,苏静笑道:“说起来真是有些天没吃到醉仙楼的点心了,大舅母一提我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我们停车在门口等哦不,我们直接下车进醉仙楼等吧。”
    林柳氏和奶娘都没想到苏静会忽然这么说,听罢均是笑脸微僵,虽都很快便掩饰了去,可苏静却还是看到了。
    “瞧这孩子馋的,规矩都不要了……”林柳氏掩嘴笑间轻戳了下苏静卉的眉心:“好歹是侍郎府的嫡小姐,怎么能抛头露面还到酒楼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去呢?”
    奶娘也笑着安抚:“大小姐您就放心吧,玛瑙办事利索着呢,绝对误不了您。”玛瑙是林柳氏的贴身大丫鬟。
    苏静倒也没有坚持,低下头笑,一副被取笑而羞赧的模样,而心里却已经能肯定了——这醉仙楼,跟她有着某种她们不愿让她知道的联系!
    是什么她也不急着知道,反正纸终究包不住火,她早晚会知道,而现在,她首先要做的就是顺利嫁进亲王府……
    在她看来,亲王庶子可比皇帝皇子候世子好拿捏太多太多,哪怕是个不得宠的,发挥空间也非常大!
    只是她并不知,这一刻跟轩辕彻这么近,一个楼上雅间中,一个楼下马车里,更不知……
    醉仙楼那雅间里,有两人嘴角又抽得厉害,原因很简单——
    掌柜的特地来报说林家大夫人的贴身丫鬟来为苏大小姐买点心,某人不但没有任何表示,还特地交代掌柜的银子一定要收足,半个筒子都不能少!
    那苏大小姐什么人?不就是这某人的未婚妻吗?
    卫昇津虽然不清楚苏静卉,却是知道苏林两家的关系和林家的心思,自然忍不住没好气一句:“你等着吧,有你闹心的。”
    轩辕彻却眼皮也不抬一下的伸了个懒腰:“堂堂侍郎府嫡小姐配我个不得宠的庶子,确实太委屈了。”
    卫昇津和轩辕凌相视一眼,哭笑不得,轩辕凌道:“据我所知这事皇叔都已经点头了。”也就是说,生变的几率微乎其微!
    “其实吧,王……”
    卫昇津话没说完,瘫在那半天没动过的轩辕彻就一长腿搁在了他膝上,抖人一身鸡皮疙瘩的嗲声:“津津啊,给我捶捶腿呗,酸~。”
    “我还背痛腰酸呢!”
    卫昇津一把推开他的腿,拼命搓手臂上狂冒的鸡皮疙瘩:“真受不了你!”当初到底是怎么被这魂淡迷了心窍,傻不拉几就上了他的贼船!
    轩辕凌虽没卫昇津那么夸张,却也控制不住面目扭曲:“真的,考虑考虑谋个军职吧,光你这嗓子就能翻敌军一片。”他到底怎么发出来的?
    卫昇津一听乐了:“对对对,你这把嗓子绝对能为你立下无数战功威震八方。”
    桃花眼不痛不痒的斜斜一挑两人,又端杯慢悠悠的喝了口酒,轩辕彻才道:“小爷只爱银子。”
    慢悠悠,马车申时总算到林府门前。
    二舅母和三舅母已携表姐表妹们在门口等候多时,个个见到苏静卉都是满脸的笑,但苏静很清楚,那是看摇钱树的眼神,可笑苏静卉一直自认聪明,却竟然至死也半点没发觉……
    众人边满口关切,边簇拥着苏静进门上早已准备在那的青衣小轿,生怕她多站片刻都累着似的,几个表姐表妹更是私底下一番你推我挤,争着跟苏静坐同一顶。
    苏静瞧得清楚,却当没见,反正只要别推挤着她就行,而且这种热闹还挺好看,谁更有心机谁更狠,简直一目了然。
    最后,二舅母的女儿林云心赢了,理由自然是她下手比其他姐妹要狠,苏静保守估计,三舅母的小女儿林玉秀的脚这会儿已经肿了。
    “盼表妹你来许久了。”
    青衣小轿内,林云心若无其事的笑着楼主苏静的胳膊道:“一会儿给祖父请安后,就到我院子去坐坐吧,前些天买了不少首饰,你瞧瞧有合意的没有。”
    奶娘教苏静卉中的有一条,苏静还挺认同——送上门来的不要白不要,人家送您东西肯定是要巴结您有事求您,可您是堂堂侍郎府的大小姐,有头有脸有身份,没必要收了人家什么就一定要帮上忙,乐意合适不妨搭把手,不乐意,就当他们是孝敬您!
    苏静勾唇,笑得眼儿如线:“好。”
    林云心看着,没来由的激灵了下,可仔细再看苏静,那种脊背发凉的感觉却又没有了……
    ☆、【10】林老太爷
    京城寸金寸土,林府却半点不比三品大员的苏府小,也没有苏府那么多忌讳,亭台楼阁间半点不掩饰土豪霸气,只差没在地上镶金嵌银的告诉别人林家有的是钱!
    当然,如此一来自是满府浓浓的铜臭俗气,可人在官场比的是谁坐得更高帽子更大,而商家人,拼的自然是谁的腰包沉,若是没点底气现给人家看,谁鸟你?
    听着林云心这家首饰不错那家衣裳好,便到了老太爷林鸿运的院子。
    “外祖父,卉儿给您请安,愿您长命百岁洪福齐天。”
    苏静靠近林鸿运行礼的时候,不动声色以自己的眼光重新认识了一下这位叱诧商场几十年不倒的老人。
    这林鸿运不高不矮,但很瘦,不过精神十分好,若不是满头白发手里还拄着拐杖,都不像七十岁的人,而那双快被皱纹挤成细缝儿的眼,乍一看浑浊模糊,可仔细起来却实际还炯炯有神,只不过岁月恰到好处的帮他掩去了深处的精锐……
    瞧清楚了,苏静不禁好笑,难怪林家三位舅舅个个野心勃勃如狼似虎,林家却至今还是这位老太爷在抓大权,外人都道是三个儿子孝顺不忍伤了老太爷的心,只要老太爷在这林家就不会有分家争财的血雨腥风,可她看来,却分明是那三位舅舅忌惮着这尊佛不敢妄动!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老人家几十年大风大浪一点点打下如今这雄厚家业,哪是后生小辈想扳倒就能扳倒的?更何况,撇开苏家不说,林家眼下这千丝万缕的人际网,恐怕多半还是靠着老太爷的脸面挣来的,除非他们想不开才会把老太爷踢开,不过……
    苏静卉这门婚事,老人家又真正的是怎么看的呢?
    “行了行了,这里是林家不是苏家,哪来那么多礼。”
    林鸿运哼了句便招苏静到跟前去,还挺浑厚,假假虎着脸道:“一来嘴就跟抹了蜜似的,说吧,又想从老头子这里抠什么东西?”
    同来的大舅母等人一听,个个掩嘴笑了起来。
    苏静卉的母亲闺名林含玉,是林家唯一的女儿,兄妹中也最小,林鸿运中年得女自是百般宠爱,当初也是千挑万选才相上了苏渊,而事实证明他的眼光确实好,据说苏渊那时待林含玉很好,人也够争气,一考就得了功名,只可惜林含玉没福气,生了苏静卉后都没能撑到满月就没了,而丞相紧跟着就塞了个庶女给苏渊,但也正是如此,苏渊才能步步高升……
    撇开别的不说,老太爷爱屋及乌疼爱苏静卉也不会全是做假的,他那么说苏静卉,也是另一番疼爱的表现,众人自然不多想,只近在老太爷跟前的苏静卉却察觉到了,他老人家看她的眼神里隐敛不现着审视,那藏在浑浊之下的锐利,简直要将她剥皮卸骨,好仔细看看里面的芯儿还是不是原装的!
    然,这副身体确实是苏静卉本人的,苏静自然不怕他看,她不信他那双眼还能利到将她从这副身躯剜出去……
    撅嘴就道:“本来卉儿是真心实意没那些个歪心思的,可外祖父却张嘴就诬赖人,好啊,反正说出去人家也是信您而不会信卉儿,这罪名横竖都是要担定的,卉儿何必还去浪费唾沫子加落个狡辩的罪名,这就干脆把罪名坐实了……”
    说罢,小手就哒哒的给老人家捶起肩膀来,软声细语:“外祖父打算赏些什么给卉儿当嫁妆呀?”
    这话算是她初步试探老太爷对那门婚事的态度,却瞬间让屋里好几双眼皮狂抖了几下,跟着林柳氏几妯娌就纷纷横眼苏静卉的奶娘林妈妈。让你看着人,你都怎么看的!
    奶娘却是有苦说不出。明明苏静卉昨儿个还跟她说什么人单势薄到了林家再说,却哪里想到她一来张嘴竟然是这么说,而老太爷对苏静卉这婚事的态度,至今还是模糊没准信儿的……
    林鸿运的注意力,却全被眼前的苏静卉勾住了。
    瞧她刚刚说话时,小嘴一勾就微咧,眼儿也跟着就弯成了月牙,狡黠的精光毫不掩饰的冲他一闪一闪,活像只刚刚成精的小狐狸卖力的冲老狐狸显摆又讨好,可……
    他却怎么看怎么觉得那是张很薄的面具,隐隐约约能透出面具下的影子,但影子终究只是影子,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清楚,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是真是假是假亦是真,这孩子,怎么忽然变成了这样?
    林鸿运心思飞转,而面上却反应不慢,老脸一拉手里的拐杖就跺了下:“真是不害臊!这话是你这半大丫头能问的吗?越来越不像话了!”
    苏静却嘴咧更宽:“分明是外祖父刚刚说的,这里是林家不是苏家,没有那么礼,都没有那么多礼了哪来那么多忌讳?怎么这才一转眼就是听话的卉儿不是了?再有了,卉儿哪里不像话了?卉儿这分明是懂事了长大了,都会为自己的将来做考虑了。”
    林鸿运听得嘴角抽抽:“你这理儿竟还歪得头头是道了。”
    “卉儿就当是夸奖收下了。”苏静盈盈一笑便福身:“多谢外祖父夸奖。”
    “哼!”林鸿运用力哼了一声,道:“这脖子没挂断,倒是脸皮挂厚了嘴也挂尖了。”
    林柳氏妯娌三人和奶娘一听,心咯噔就狂跳起来。这事她们可没胆让老太爷知道的,苏静卉这会儿也穿着高领能挡住脖子的衣服……
    奶娘暗暗咬牙,咚一声就跪了下去,一把鼻涕一把泪道:“老太爷,奴婢对不起您对不起过世的夫人,辜负了您和夫人的嘱托没仔细照顾好大小姐,奴婢有罪。”
    她想着,至少苏静卉会救她,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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