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默默听着,大夫人金华的手便亲昵的挽了过来,把苏静卉稍稍拉开一边,才压着声问:“怎么换身衣服了?没出什么事吧?”
    言词之间浓浓关切,真似担心苏静卉刚刚留在永乐宫中是否不慎出了什么,有没有惹恼太后之类的,可,眼底那片妒忌的红光却出卖了她……
    真要是惹恼了太后,又岂还能在太后宫里换身衣服?本换身衣服而已,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可却因为地盘是当今太后的而就惹了人眼,只因为太后的地盘万万千千的人一辈子都跨不进一步,更莫说在她寝宫里停留还换身衣服了,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那是莫大的荣幸,是太后的荣宠!
    苏静卉只觉这样的妒忌又傻又莫名其妙,但也很清楚这是这时代的大流趋势,十个人里起码九个半会是这样的心理,自就泰然处之了,浅浅一笑回道:“劳大嫂挂心了,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不小心在太后宫里睡着了,弄皱了之前那身衣服,免得失礼于人,就换了身。”
    “原来如此。”
    大夫人金华点点头一脸微笑,可眼底那片妒忌的红光却更甚了,好在这时轩辕谨已经把轩辕彻“劝”住了,要往恭亲王所在去。
    路上有伴说说笑笑,弯弯转转也就不觉远,不多久一行人便到了恭亲王一家暂歇的庭院。
    院子不小,高雅大气,据说是恭亲王年少搬出宫前住的,不过原本不是这样的,是这几十年来不断修葺,一点一点积累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即便恭亲王有王府在宫外,十年到头也难有一晚在宫中留宿,但皇帝还是时不时就命人修葺一翻,以表他对恭亲王这个弟弟的手足之情。
    当然,谁也说不好这究竟有几分是真心诚意,又几分是纯粹做给太后和外人看的……
    乍一见轩辕彻的瞬间,黑着脸的恭亲王本能就伸手去拿了几上的茶杯,只不过明显本是要砸轩辕彻的,却又猛然想起了什么,而别扭的改成了端茶喝。
    一屋子都是耳尖眼亮的,自是没有谁落了去,虚惊之余纷纷冲苏静卉使眼色,示意她劝劝轩辕彻主动低头。
    虽说是皇帝开了口,可,也总不能让恭亲王这做老子的先低头不是……
    “三弟妹……”大夫人金华也拽拽苏静卉,努嘴斜眼的示意她劝轩辕彻。
    苏静卉点点头,顺着众盼就转头抬眸看相了轩辕彻。
    没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却无声胜过有声,就是轩辕彻也扛不住她那双眼这般盯着:“好了好了,知道了,不就是认个错吗?虽然我压根就没错……”
    后面那句似脱口而出的,却又嘀咕得不高不低,屋里长着对耳的都听得见,恭亲王又岂会听漏了去?当即手中的茶杯就啪嚓一声发了脆裂细响……
    两位侧妃顿时面色一变,就怕皇帝那头话还在耳边,这头恭亲王就追轩辕彻满皇宫打,到时候秦大将军夫人又在,可真是难以交差。
    轩辕谨抬手就推了轩辕彻一把:“浑说什么,赶紧过去磕头认错。”
    轩辕彻撇撇嘴,叽里咕噜的念着没人听得清的话,就拉着苏静卉去了恭亲王跟前。
    父子四目相对,霎时间气氛不是一个剑拔弩张可以形容,但跟着,就因为苏静卉拽着轩辕彻的袖子先跪了下去,而轻轻淡淡的就把那股紧张气氛淡化了去……
    轩辕彻低眸看着她,张了张嘴,却又最终也没说什么的跟着跪了下去。
    立马有丫鬟机灵的端茶近来。
    轩辕彻瞥了一眼,直接翻白给恭亲王看,气得恭亲王双眉立马就倒竖了起来,却又是苏静卉主动伸手去端了一杯……
    轻,缓,柔,举手投足行云流水间,便是一股洗涤喧哗浮躁的宁静,让人莫名心安,不由意静,浮躁不再……
    轩辕彻侧眸看她一会儿,抿了抿唇,端了另一杯,举高过头顶奉给恭亲王。
    恭亲王哼了一声,却也放下了原本那杯茶而先接过了轩辕彻那杯,意思性的喝一口时,神色微妙的瞥了下低眉敛眸跪在跟前的苏静卉。
    心静是一种境界,是精神与灵魂的平静,一个人要做到心静,必须有丰富渊博的知识与善于使自己在浮躁或混乱的表面现象中保持自我,不是一个才十五的孩子能办得到的,而……
    苏渊那混小子,上辈子修的什么福分,竟生出了这样一个女儿。
    恭亲王喝罢轩辕彻的,便又接过苏静卉的意思性的喝了一口,放下,才看着轩辕彻尽可能用比较平缓的语气道:“圣上说你也大不小了,又已成婚,总不能像以前那么混沌虚度……说是神机营有个闲差空了,你平常又对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很有研究,让你去凑个数看看。”
    神机营,京城禁卫军中三大营之一,担负着“内卫京师,外备征战”的重任,主管操练火器及随驾护卫马队官兵,是朝廷直接指挥的战略机动部队,最主要的是,专门掌管火器……
    因为神机营的特别和特殊性,一般小兵都是从禁卫军中精挑细选出的资历深又家世清贵的精英,旁属部队很难进,而皇帝竟然一开口就把轩辕彻扔去了神机营,且不说是什么职位能有多大,就是“闲差”二字,也足以堵了恭亲王和轩辕彻的嘴,让恭亲王说不出轩辕彻“纨绔难驯恐难胜任”的话,让轩辕彻说不出“闲散习惯难当重任”的话,更,因为是掌管火器这一点,让西北秦家哪怕知道轩辕彻多半进神机营不过是过个门,转头说不定就调到别处去了,却也还是要闭上嘴,免得日后皇帝来一句“朕可是给过机会你们接触神机营的啊,是你们自己想太多不愿碰”……
    一箭三雕还是连环计,好心机,就是不知道谁想的!
    苏静卉几不可见的眯了眯眸,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有可能被她那前世的妹妹苏玲占了身躯的贤妃……
    当然,若真是贤妃献的计,针对的未必是她,应多半是要争取皇帝的宠信。
    后宫妃有的是富贵荣华,没有实权,更难出宫门一步,而苏玲偏是个贪婪权势喜欢凌驾他人之上的人,若贤妃真就是苏玲,偏落了这后宫,那多半这么做就是为了获取皇帝的偏宠信任,唯有如此,她才能更大程度的施展拳脚,而,她的野心可绝对不止是称霸后宫,谋夺帝位的可能性更大!
    然,若贤妃真是苏玲的话,她上位之日就定是她苏静卉的死期,又岂能置之不管?而,同是女人,同在这男尊女卑女子难以实权的时代,能借助的,率先就是自己那个男人的力量……
    苏静卉抿唇转眸,看向了轩辕彻。
    正因为恭亲王那番话而抿唇不语的轩辕彻,忽然察觉苏静卉的目光,惊讶间转眸,却就见她偏开了眼脸,不与他四目相对……
    希望他接下所以看着他,但又不愿左右他的心思而别开眼脸?
    薄唇,抿紧宛若绷直的线,琥珀色的桃花眼也渐渐深成了幽暗的褐色……
    “我知道了……”
    轩辕彻转眸看回恭亲王:“我去神机营。”
    虽说皇帝那话已经把拒绝的话堵死了,可轩辕彻这么干脆的答应了,倒还是让众人惊讶了下,继而,纷纷跟着恭亲王的目光一起,落向了那始终沉默的苏静卉。
    她虽始终未发一语,却,一默胜千言……
    这可不是什么人随随便便就能做的到的,尤其,对象是轩辕彻这匹难驯的野悍马!
    吕侧妃猛然回过神来,神色微妙的看了看苏静卉,才侧头轻轻提醒恭亲王让两人起来:“王爷,这天寒地冻的,地上冷……”
    恭亲王点头道:“都起来吧。”
    轩辕彻拉了苏静卉先起,才随后起了身。
    看是小动作,却来源于心……
    大夫人金华和世子妃沈欣婷顿时面色一阵微妙,纷纷转头瞥了下自己的男人,继而抿了唇。他(他)若能这么顾着她(她),扁担都要开花了!
    退出厅,四下无人时苏静卉才对轩辕彻道:“相公其实不用在意妾身,妾身只是……”
    看着他那挑高的眉,便知后面的虚言说也无用,干脆就此断了没再说下去。
    “只是?”眉又挑高几分,轩辕彻笑话她道:“这就没了?”
    他非要听,她自是不介意一说:“妾身只是随便想想。”
    “随便想想?”轩辕彻笑了,眉眼弯弯的,唇边两个漂亮的酒窝很是炫目:“想的什么?”
    苏静卉干脆偏了眼脸兀自前去,懒得理他,却才出一步便被他拉住了。
    他一手自她身后圈上她的腰,一手托了她的下颌抬起她的脸,让她由下而上仰视着她,而他,只是低了脸,便为她挡去了日照……
    阳光无法直接照在她脸上,却为他添了一层炫目的七彩光晕,很美,却不如他那双带笑的桃花眼来得惹人。
    他说:“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既说了不论如何,又怎能转头便抛之脑后?言而无信之辈,哪配让你努力去爱。”
    苏静卉惊愕了瞬,勾唇笑了,很浅,但弯弯的眸在长长的睫羽后散发的柔和光芒,却胜过千言万语的鼓舞。
    她的笑,带弯了他的眸:“卉儿,我们做个约定吧……”
    苏静卉微怔,还不及回答,就听到他又道:“我绝对不让你的努力付诸东流,你也莫要让我白拼搏空欢喜一场,可好?”
    他……
    这是要豁出去争了?!
    这是她想要的,也是必须的,可……
    临门一脚,苏静卉却没来由的迟疑了,抿了抿唇后,轻道:“那是一条不归路,不论怎么走都绝对荆棘遍地,胜也伤,败则粉身碎骨……相公确定这就跨上去吗?”
    恭亲王还康健,他也才十八,其实还可以再多周旋几年,再充分准备几年,其实……
    她很清楚,她的存在,魏宸的存在,贤妃的存在,已经彻底打乱了原本的局面,那些原本“可以”的,如今统统已经不可以了,这一步现在必须迈出去!
    她的话,让轩辕彻挑了眉:“卉儿,你真的才十五?”
    苏静卉笑:“相公不也才十八吗?”
    轩辕彻反而怔了一下,继而大笑,却又跟着就着就把笑敛了个干净:“我确定!你呢?”
    苏静卉浅笑:“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妾身自然坚定跟在相公身旁。”
    轩辕彻很满意她的回答,不禁笑了,但还是:“那个约定呢?”
    苏静卉也不嫌他啰嗦,浅笑盈盈回了一句:“自是不能虚情换真意。”
    “不能虚情换真意……”轩辕彻喃喃着,总觉得不对味,可,却又是最真实的说法:“好一句不能虚情换真意,你这丫头,还真是一点不愿吃亏。”
    嗔斥着戳了下她眉心,在她本能闭眼的瞬间,勾唇低首,轻轻在那嫣红的小嘴上亲下:
    “好,定不假意换你真情。”
    气氛正好,却有人煞风景的“诶呀”了声……
    轩辕彻转首,苏静卉侧眸,便见还在远处的太子妃叶茜玉面红耳赤的捂着眼脸,匆匆转身并道:“本宫听说卉儿表妹在这边才过来寻的,可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你们继续,继续……”
    说着便是要领着随从走,却被推开轩辕彻的苏静卉叫住了:“妾身参见太子妃。”
    她虽小脸也略有粉晕,可多的还是那若无其事的淡然,这让轩辕彻莫名的郁闷,而那“参见”二字,自是让太子妃叶茜玉再尴尬也要停下来。
    “卉儿表妹免礼,快快请起。”
    太子妃叶茜玉尴尬的背着身道,心中却是忍不住埋怨苏静卉那些妈妈丫鬟怎么不及时拦住她或是提醒那二人,害她好好的大白天竟撞上这样的事。
    而,这却是怨不得左妈妈等人不拦不出声的,分明是假山矮树挡了视线,等她们看到太子飞叶茜玉来时,太子妃叶茜玉又抬手就阻了她们出声……
    这是在宫中,太子妃都明示了她们若还出声就是不敬,左妈妈只好带着众人跪地,希望跪地声能提醒那边忘情的两人,却不想,她们膝盖还没来得及着地,太子妃就看到了那边两人正玩亲亲。
    虽有不悦,可太子妃叶茜玉还是对这会儿已经跪下的左妈妈等人道:“你们也起了。”
    左妈妈等人谢恩起身时,轩辕彻和苏静卉也走近了。
    既然太子妃叶茜玉刚说是来找苏静卉的,轩辕彻留下自是不识趣,又一大群人里就他一个男子,更不合规矩,也就只好就近行礼打过招呼后,主动暂时滚蛋。
    轩辕彻一走,尴尬的气氛就松缓了,太子妃叶茜玉还能开起苏静卉的玩笑来:“三堂弟待表妹好得哟~,啧啧,真是叫人羡慕又妒忌。”
    可,笑得再和蔼可亲,也挡不住双眼的出卖,只不过,那满眼的“竟都不看场合当皇宫是他家后院吗”,也只是换来苏静卉浅浅淡淡一笑而已。
    一个巴掌拍不响,太子妃叶茜玉继续拿她玩笑也没意思,细细将她一番打量后,脱口而出般就道:“总觉得卉儿表妹跟以前不一样了。”
    这话说得好似以前的苏静卉跟她很熟一般,却其实除了出嫁那日之外,很小的时候见过一次,且印象模糊得连什么鼻子什么眼都不记得了,所以苏静卉出嫁那天乍一见她才那么惊愕……
    不过,苏静卉也不会闲着没事的戳穿她,浅浅一笑道:“长大了自就跟小时候不太一样的。”
    太子妃叶茜玉暗自不悦,分明她说的不是跟小时候比,而是苏静灵也亲口说苏静卉自脖子没挂断后就完全变了个人,可……
    她神色无异的把话题牵成了那样,太子妃叶茜玉也不好硬扳回来,便笑着:“说得也是。不过,本宫来寻你可不是为了说这事的,而是趁着今儿给你多引见些朋友。”
    所谓的朋友,是你的朋友吧,你没法经常出宫,但你的朋友却多半是在宫外的且有身份的人吧,可以借她们的手兴风作浪!
    那份添妆礼,苏静卉自是不会忘记的,只不过她没有什么人都避的习惯,何况,人在这圈里,躲来躲去也还是这个圈,而轩辕彻都决定迈出那一步了,她又岂能退缩?倒是这太子妃,顶着一张跟她前世一模一样的面孔……
    呵呵,贤妃会让她闲活着才是见鬼了!
    苏静卉礼貌颔首道:“太子妃这般青睐,实在让妾身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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