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氏站起身来,指着周清华和坐在边上的崔夫人介绍道;“这是我家五姑娘,清姐儿。”她顿了顿,又转头对着周清华道,“这是崔国公府的崔夫人,崔夫人甚少出门,你以前也没见过,快来行个礼。”
    周清华恭恭敬敬的行了礼,从肩到腰到膝盖足弓,姿态轻盈优雅,神态恭敬大方,显然是完完全全的得了辜大家的真传。
    她小心的用眼角余光瞧了眼崔夫人,只见她穿了一身淡色松鹤纹的褙子,头发简单的挽了一个发髻,用一只海棠形状的墨玉簪子簪住。灯光下面,她肌肤白皙清透,神态淡淡,便好是那画里走出的美人,清艳至极,难描难绘。
    真真是生出了崔成远这样的帅哥和崔锦绣这样的美女的美人妈妈。
    崔夫人虽然看不怎么出来这行礼里头的学问,可也觉得眼前的姑娘规矩得体兼之美貌出众,远超自己预期水准,心里头便有了几分喜欢。她上前执了周清华的手,喜笑颜开道:“真是个秀气的孩子,小小人儿,玉雕的一般。”她又低头细细问了周清华平日里的喜好和学习上的事,然后便褪了手上极品祖母绿的翡翠镯子给周清华。
    这镯子倒真是贵重物品,周清华仿佛害羞似的抬眼看了看其他两位长辈,长长的睫毛小心翼翼的颤了颤,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
    崔夫人在旁边瞧着只觉得这孩子可爱的很,便亲昵握着她的手笑了笑:“别客气,收着吧。难得见上一次,算是我给的见面礼。”她转头和小李氏说话,“我之前便常听锦绣说起这孩子的事,今日一见,果然是好孩子。”
    周清华这时才应下了,她笑了笑,嘴边的笑涡轻轻的荡开,灵动清丽的模样:“那就多谢夫人了。”她又福了福身。
    崔夫人静静的看着她,眼中带着满意的神色。
    小李氏看出崔夫人大约是不善言辞,便用绣着虞美人花儿的袖子掩着唇笑了笑,轻声的带动了话题:“这孩子年纪还小呢,家里上下也是当宝贝一般的疼着,便是皇后娘娘在家时也是最疼她。是以性子大约有些娇惯,夫人不介意便好。”
    “女孩子嘛,就是要娇惯着才好,再如何也就这么几年可以疼。”崔夫人轻轻地抿了抿唇,应了一句。她说话的时候轻声细语,就好像雨水打在树叶上一样,轻轻软软的,带着的水一般的柔和。
    说了这么一句,大约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崔夫人便好似完成了程序的机器人一般从边上的丫鬟手里接过雨过天青的汝窑茶盏,低头喝了一口,含笑端坐着了。
    她人美,只是坐在那里微微含笑,便让人觉得身心舒适,如同会见梦中人一般的喜不自胜。周清华则是乖乖的扮着羞涩的模样垂首立在一边,恭恭敬敬的候着。
    面对着这么一个挤出一句是一句的对手,小李氏依旧是从容自在的模样,她接了话头,又说起崔锦绣和卫国侯府的事来,果然引了崔夫人的一点儿兴致,众人又开始说起了话。
    虽然崔夫人不怎么会说话,只是边上有个察言观色、极擅言辞的小李氏和偶尔言语精妙、态度和蔼的周老夫人,崔夫人顿感亲切便忍不住打翻了话匣子,多说了几句。
    崔夫人说话时一般都是轻声细语,如同春风化雨一般的温软,且她本就是那样一副娇花似的姿容,若是男人看了大约都会顿生怜惜之意。只是对面坐着的是三个女人,瞧着她这个样子,心里面不免就有了几分计较,暗暗的有了底。
    崔夫人正说起崔锦绣幼时的事情,她本就是心思敏感之人,此时牵动愁肠,几乎要红了眼睛。她身边伺候的仆妇急忙出声道:“夫人......”她多少有些经验,给崔夫人留了些面子,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崔夫人这才恍恍然的回过神来,她小心的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朝着小李氏和周老夫人勉强笑道:“今日倒是我失礼了。险些忘了正事。”顿了顿,她也不耽搁了,直接从袖中取出一张大红洒金的折子,用细嫩的双手捧着递了上去给周老夫人,“我这次专程上门就是来送我家二郎的庚帖的,顺便也厚脸要一份您家五姑娘的庚帖。”
    周清华作为当事人,此时只要低头做羞涩难当状就行了。不知是不是站得久了,面上虽然微微泛红,但是头还是有些晕晕的。所以,她盯着自己绣了明珠的绣鞋,微微的出了会儿神。
    周老夫人很是客气的接过庚帖,翻开瞧了瞧,便满意的笑叹道:“到底是崔国公府,开国至今,人人敬仰,果然事事都讲一个礼字。说起来,圣上赐婚,钦天监那边已经合了八字,都说这两个孩子乃是天作之合,再般配没有了。”
    崔夫人捏着绣着兰花花瓣的帕子,抿唇笑了笑,仿佛一树花开般的娇美:“这婚事,到底也是要走一走流程的。”
    周老夫人很满意,小李氏亦是神态和气的和崔夫人继续说着客气话:“说句实话,真真论起来,还是我家清姐儿高攀了呢。且不提崔国公府这高门大户,”她温婉的笑了笑,拿出奉承娘家大嫂李王氏的本事奉承崔夫人道,“崔公子年少有为又肯上进,我们这样的人家里面,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他还能干的了。”
    崔夫人被奉承的红了脸,急急摆手道:“这是哪里的话,”她很是有些难为情,低着头轻声道,“只要诸位不嫌弃我家二郎是继室所出,承不了爵便好了。”
    小李氏倒是没想到这客气话也能碰上老实人的老实话,噎了一噎,不过小李氏到底是久经沙场,经得起风雨,她立刻就用茶盏遮住唇,含笑道:“哪里,哪里,是崔夫人客气了。以崔公子的才干,日后说不准不靠祖宗余荫,自己就能博个爵位呢。”这话乃是实打实的客气话加奉承话,现如今太平盛世,爵位哪里是好得的?又不是菜市场的白菜萝卜,三步一个摊位。
    崔夫人却当真纯洁天真如同一朵白莲花似的,把这话听了进去,很受安慰的不再说话了。
    周老夫人和小李氏沉默的对视了一眼,不知心里转过什么念头又默契的转开了话题,说起其他杂事来。
    至于周清华,她自然是继续低着头继续脸红出神——唉,不知不觉就给定了下来,这都是什么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崔夫人的运气还算好,她出身不高,嫁到崔家至少能安安稳稳的养着她的富贵病。虽然崔家是顾姨娘管家,但顾姨娘从来不敢克扣什么或是慢待她。现在,她后半辈子又有崔成远帮着操心,她只要一辈子做白莲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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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章 婚宴
    当然,在办崔成远和周清华的亲事之前,崔国公府还有一桩亲事要办——崔家大公子崔成林和襄阳侯嫡长女温兰裳的婚事。
    就连崔成远都年将弱冠,崔成林作为兄长其实已经算得上是个古代的大龄剩男了。虽然崔国公和顾姨娘一直都将他的婚事放在日程表的最前面,但是因为崔家的特殊原因,崔成林的婚事并非一件容易解决的事情。毕竟,在崔夫人由于身体原因常年不能履行主母义务的同时,门当户对的人家是不会有多少人愿意把嫡女嫁过来看一个姨娘的脸色。更何况,崔国公自家知道自家事,长子崔成林只能算是敦厚老实,这样的人非得要配个能够帮扶他的贤妻才是,所以崔国公本人对于长媳的要求也高,这门婚事就这么拖了下来。
    这一次,大儿媳温兰裳也算是崔国公千挑细选、最后拍板定下的:襄阳侯与东都的文家颇有些沾亲带故,虽然太上皇的时候逃过一劫后就一直都是低着头过日子,但是到了容启这里却是得了圣眷、借着东风渐渐走上上坡。襄阳侯为人爽直精明,正得重用,膝下只有一个嫡长女和年方十岁的嫡子。唯一的女儿温兰裳自幼便是当做男儿一般的精心教养,上得书房下得厨房,极有才干。崔国公也细细打听过温家小姐的品行,知道她虽然幼时失母但自小便是孝顺病弱的祖母,友爱幼弟,可算是个心地纯良的女孩儿。
    对于长子,崔国公可算是费尽了半生的心血,能够看他成家立业也算是了却了人生一件大事。发妻临终之前的殷殷嘱托就像是永远缠在心上的线,只要稍稍动一动,那些结痂的伤口就会重新流出血来,发炎发脓,更加显出他的不堪。多少年过去,午夜梦回之时,他依然会梦见那红衣烈烈的少女深深地凝望着他,那种温柔和悲伤,清晰的就在眼前。
    所以,这门婚事从订下到成婚虽然快了一些但到底还是办的极为盛大。周清华同学作为客人还跟着小李氏一起备了贺礼,去崔国公府上喝酒。因为周雅华的年纪也到了,周正声还特地嘱咐了一声,让小李氏也把周雅华带上。
    周雅华难得出席这等大场面,心里头很是忧喜参半,忐忑不安的问道:“五姐姐,我要是在宴上出了笑话丢了家里的脸怎么办?”
    “上次你去成王府上的时候不是也没有害怕吗?”周清华安安稳稳的坐在马车上,打量了一眼美貌之极的幼妹,漫不经心的问道。
    “成王府我也去过几次啊,再说姑姑也是外冷内热的好人,我自然不害怕。”周雅华皱皱鼻子,可怜兮兮的小声说道,“可是我要是在崔国公府上出了笑话,岂不是给姐姐你丢脸,要是崔国公府那边迁怒姐姐就不好了......”
    每当此时,周清华都为自己这种已经被贴了标签的现状感到抓狂,不过她还是懒懒的回了一句:“没事,你只要站在那里笑着就好了......”她顿了顿,认真的看了眼周雅华的容貌,由衷的说道,“你这张脸可真算得上是老天赏口饭,走遍天下也不怕。具体事例,你看崔夫人就知道。”
    周雅华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就像是被恶少调戏了的良家妇女一样,红着脸。
    周清华却是郁闷的看着窗外:其实从某方面讲,古代教育也不算是太保守,至少如周雅华这样的小女孩儿也大多都是以嫁人为人生目标的,对于婚嫁这种事知之甚详。她们辛辛苦苦上闺学,准备嫁妆,学习管家,终极目标为了就是嫁人。
    也许这就是现代那种“学得好比不上嫁得好”这种思想的最初版本?
    过了一会儿,马车就到了崔国公的门口,她们一行人都是女眷所以都是从偏门入的。下了自家的马车之外,就换上崔国公府上备好的软轿。一行人乘着软轿在公府内巷里走了一段路,直到入了二门才下了轿子,开始步行。
    等在那里的丫鬟和婆子都是久经调/教的,很是得体的行了礼、问了安,然后才领着人往里走。周清华怀着研究“是何等穷山恶水的环境才能养出崔成远这样的伪君子”这么个课题的探究心情,开始不动声色的打量起崔国公府的建筑。
    崔国公府比周家略大一点,一路走来,不仅可以看见远处的如同江南流水人家的柳树桃花、小桥荷塘,更有模拟地形的竹林山地。周清华等人随着那引路的丫鬟婆子走在抄手走廊上,抬眼看那存在在李后主冷冷清清悲悲惨惨戚戚的回忆里面的“雕栏玉砌”,心里对于崔国公府的富贵底气便有了几分了解。成王府虽然也极是气派但终究还是比不上崔国公府开国以来这么多年下来的经营底蕴。
    周雅华眼底也有几分惊叹,但她到底也算是家教极好又本着“不给姐姐未来婆家丢脸”的朴素愿望便安安静静的跟在周清华身边奏折。
    托了周清华已经定下来的婚事,这些引路的丫鬟婆子很是殷勤,嘴皮子更是利落。她们不仅引经据典的介绍着这些景致,更是满口说着崔国公府前人的一些逸事。
    小李氏一边听着一边打量了一下仿佛还是懵懵懂懂周清华,心里边颇有些惋惜:要是她宝贝女儿再大些岁数就好了,这倒真是桩好婚事。
    等到了正堂,崔锦绣正端庄得体的站在那里迎客。她身边站着一个穿着娇小玲珑的少妇,上了些脂粉,还算是留了五分颜色,缠金带银、富贵非常。
    周清华想:这估计就是传说中的顾姨娘了,真真是久仰大名。
    周清华能想的,小李氏自然也想得到。因为周清华已经和崔成远订婚,周家也算是隐形的崔夫人党,所以小李氏直接就忽略了顾姨娘,只是拉着崔锦绣的手温声说道:“怎么就你一个人?你母亲呢?”
    顾姨娘眼见着自己就这样□□脆利落的忽视,脸色微变,气得白了又红、红了又白,但她到底也是知道事理、明白此时不好闹开,只好强自压着气低下了头。
    崔锦绣也不管顾姨娘的反应也没打算介绍顾姨娘,对着小李氏见了礼,然后轻声回答道:“母亲今早身体不适,先回去休息了。一会儿就来。”
    小李氏颇是慈爱的看了眼崔锦绣,夸赞道:“还是你能干,这么大件的事情都能井井有条的办下去。我家这两个丫头,我不看着就不行。”崔锦绣到底是要嫁到卫国侯府的,能够交好自然是要交好的。
    崔锦绣红了脸,就好像花蕊中心蔓延出来的红色一般柔软娇嫩,她连声道:“还请先进正堂歇息吧,我等会儿便去请母亲来招待客人。”
    此时,有红纱绿裙的小丫鬟来请周清华,恭恭敬敬的垂首传话道:“听说周小姐已经到了,夫人很是欢喜,想要叫周小姐来说会儿话呢。”虽然没点名,但显然是叫周清华过去的。
    周清华抬头看了看小李氏,虽然已经订了婚,但这种时候还是要长辈开口才好听话离开。
    小李氏含笑点了点头,温声道:“崔夫人想必是有些话要交代,你是晚辈,去听一听便是了。”她顿了顿,体贴的道,“也不必急着赶回来,若是方便到时候你和崔夫人一同来便好了。”
    周清华这才跟着那丫鬟走。只是,等出了院门,那丫鬟带着她走的路便显得有些偏僻了,还绕过了几段的抄手走廊和一个荷塘。周清华是个受过反拐骗教育的好孩子,说难听点是被害妄想症有点严重,说好听点则是警惕性高。她忍不住琢磨道:就算是要养病,就算是顾姨娘管事,但一家主母也不该住在这么偏僻的角落啊?
    没等周清华准备好质问的词句,那丫鬟已经转头朝着周清华笑了笑:“周小姐,二少爷正在前面等您呢。”
    她们此时正站在一个不知方位的园子里,不远处是落着红色叶子的枫树和安静端坐在石椅上赏景的崔成远。
    周清华被气得脸色发白,还没来得及问上一句,那丫鬟一溜烟的功夫就跑了。而不远处,正从石椅上站起身来的崔成远则是朝她笑了笑。他的笑容如同清风温煦的吹过,可一双渊深难测的黑眸却是透出了那么一点冷淡的颜色,仿佛是极冷与至热的交织。就像是种了一角的枫树一样,即使是在萧瑟的秋日里也依旧是美的惊心动魄。
    周清华心里气得狠了,根本不想理人,直接就想转头离开。居然是第二次被人骗出来?!!脑子呢?脑子呢?周清华简直恨不得把被当做白痴的自己的脑子再洗一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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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对话
    崔成远拦住了周清华,他挑了挑他好看的长眉,出声问道:“你生气了?”
    周清华气得想笑——她忽然发现眼前的这个男人无论表现的多么高深莫测、温文风趣,他的情商大约就相当于零。他始终高高在上,运筹在心,于他而言自然是想要见什么人就见什么人,想要做什么事就做什么事。
    周清华转过头认真看着他,笑了笑:“我现在终于相信你之前说的话了,像你这样的人能够碰上让你欢喜的人和事实在是太难得了。”她唇角残留着一丝讥嘲和冷怒,就像是冬日里埋在地下最深处的雪块,又冷又硬,“似你这等的人,从来就只把自己放在心里,旁人又算得了什么?便是我,大约也要多谢你的高看了。”
    崔成远皱了皱眉,他像是吃了一惊,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笑出声来:“原来你是这样想的?”他的眼底荡起微微的波澜,看上去竟有那么一丝难以言喻的愉悦,他淡淡的道,“你倒是什么都敢讲。不过你有一点说错了,我并非只把自己放在心里,不过往时约束太多,日常行事不拘小节罢了。再说,你我许久不见,趁着这一次见一回又有何不可?”
    “那么,你可否说一说:何谓大节,何谓小节?”周清华认真的看着他,半点也不肯不肯让步,“你算计人从来都不曾考虑过对方,想见我便会寻人拐我出来、骗我出来,半点心思也不愿意浪费在我的自身意愿上面。只因为,我于你而言,微不足道。你之所为不过是居高临下、持强凌弱,自以为是成大事者而已。”
    周清华的眼睛澄澈的就像是那明镜一般的湖水,仿佛有飞鸟的影子一掠而过,有游鱼亲吻那湖面,干净而清楚:“你也许也在军中吃过很多苦,了解过许多权势带来的好处,只觉得强权之下,谁不低头。”她仰起头,下颚弧线光洁圆满,红唇就像是枫叶一样锋利如刀片,只听她轻而缓的反问道,“那么,你可还记得当初从军之前的初心是何?你可还记得最初的那一份对别人的敬畏和尊重?”
    她一字一句,就像是绝世高手手中的刀剑,锐不可当,直接便向着人的心坎里去。
    崔成远抬手扶着额头轻轻笑了一声,声音就像是从喉咙里面流淌出来的——上天保佑,他这一次倒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天真又可爱的媳妇。
    认真想想,他大约是真的经历过太多的事和人,从一个少年骄傲的世家子弟到老谋深算的内阁首辅,他经历过无数次的取舍、无数次的权谋之争,不想死那就只能咬牙活下去,想要有尊严那就只能竭力往上爬,走到最后他剩下的是什么呢?他的确是报了仇、实现了自己的理想也完成了父亲临终的嘱托。可是,崔成远这个人还剩下什么呢?
    什么也没剩下,只有一种类似于生存下去的本能。
    这种时候,他忽然莫名其妙想起被忘在脑后许久——他前世那位执意要和他和离改嫁的前妻。
    “你的确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人人皆敬你是治世能臣,感佩你的功绩。”她倨傲的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面有一种忍耐到了极限的冷漠和轻蔑,红唇妖娆明艳如同盛开的如火如荼的玫瑰花,“可是,崔成远,你可有半分值得我去爱的地方?”
    崔成远的手慢慢的移了下去,他用手覆着自己的眼睛,轻轻的道:“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他低低的笑了一声,随后拱手一礼,“今日听卿一席话,定当铭记于心。多谢。”
    他绣着云纹的长袖及地,看上去颇有些郑重,眉目清远,眸光深深,居然有一种君子颜如玉的感觉。
    周清华这家伙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被他这么一礼,反倒是退了一步,不自觉得笑道:“那个,我就气得头昏,随口说说的。”古代社会,本来就是权势当头。回过神来,周清华就觉得自己的话就是文艺青年的愤青言语啊。
    崔成远摆摆手,算是把这话题放过去:“好了,既然话说开了。不知道周小姐可有空与我一同赏枫?”这一次,他的态度放得很低。
    周清华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那好吧,我们就看一会儿。”她看了看天色,“等一会儿还要去宴上呢。”
    崔成远笑着点头,然后引着周清华在枫树下面的石桌旁边坐下:“这里的枫树,还是我父亲亲手种下的。从我兄长出生起,一年一株。不信的话你数一数。”
    周清华听过一些崔国公痴情前妻的故事,此时听到这话便忍不住小心的抬眼打量了一下崔成远的神色,见他神色如常便放下心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才开口问道:“是有什么典故吗?”
    “唔,这个我倒是不太清楚。大多都是从府上的老人那里听说的。”崔成远把自己跟前的杯子推到周清华前面,示意对方倒茶,然后才慢悠悠的说道,“听说,那位先夫人姓冯,非常喜欢枫树,她难产而死,我父亲是为了纪念她才种的。”
    虽然好奇心害死猫,但周清华还是忍不住怀着好奇心八卦一下:“那个,我听说,那位冯氏夫人长得十分美貌?”就连崔夫人这等的容貌,居然还打动不了崔国公,只能说前头那位夫人更加貌美了。
    崔成远却摇了摇头:“并非如此,我见过她的画像,算不上是何等的美人,至多只是清秀罢了。”他叹了口气,“她虽然家道中落却性情真诚率直,虽然不识多少书文却会武功骑术,与我父亲算是兴趣相投。一见面,就有聊不完的话,再恩爱没有了。本来祖母瞧不上她的家世,可我父亲执意求娶,拖延了几年,祖母才只能应了下来。”
    崔成远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眼神若有所思的在周清华的身上转了一转:“其实,夫妻之间,重要的还是性情合适。”
    周清华“呵呵”两声,把话题带过:“既然她会武功,身体也好,怎么会落得难产?”虽然说人长短不好,但是她还是对崔家的事挺好奇的——她以后虽然不在崔家过日子,但是崔家的历史前缘还是要大概了解一下才好。旁人所说的大多都只能算是道听途说,崔成远这里的估计才能有那么一点可信度。
    崔成远淡淡的看了周清华一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就被那略烫的茶水弄得嫌恶的皱了皱眉:“她有孕的时候,我父亲正在外地征战。不知怎的,冯家那时出了些事,几个男丁都被下了监牢,当时冯家上下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她了,家中老幼轮番上来求情。她只得拖着身体为冯家的事忙碌,等到事情忙完前线又传来我父亲通敌叛国的消息,她一惊之下就病倒了。”
    “结果呢,是敌军的反间计还是其他?”周清华托着腮,认真听着崔成远说往事。
    崔成远干脆搁下茶杯把话说完:“是我父亲和谢国公定下的计策。本就是为了要里应外合全灭了那二十万敌军。”他似乎是认真的想了一想,“结果等我父亲携着大功回来,那位冯氏夫人已经病了许久,虽然因为中途得知真相有了精神,但还是奄奄一息,起不了榻。我父亲自然是悔不当初。”
    可是再悔又如何,此等大事,岂能又半字透露?世事岂能两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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