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郎中大人不行,洪武帝曾亲自下令将犯官名字记录成册,这就相当于有了案底,死了的不论,还活着的,升迁调任都要先进行核实,说不定哪个环节就会遇上麻烦。
    孟虎和孟清江并不是最好的人选,奈何孟十二郎手中资源有限,只能如此。
    两人与他是同族,宗族之间的联系远比孟清和想象中的更深。否则,那些夷三族,诛九族的刑罚又是怎么来的?
    只要他能给同族带来更大的利益,从军前的那点事,根本就算不上事了。
    “十二郎,”孟虎先开口说道,“你已下了决心?”
    “是。”孟清和点头,“不瞒两位堂兄,愚弟此前已得了沈副千户青眼,不日或可升任试百户一职。”
    “当真?”
    “愚弟还会骗两位堂兄不成?”
    孟虎同孟清江互看一看,试百户?再向前一步,可就是朝廷六品官了。
    孟清江的呼吸明显变得有些急促,最终一咬牙,“十二郎,以前的事是愚兄不对,以后,十二郎怎么说,愚兄便怎么做,单凭驱策!只原真能如十二郎所说,锦衣华服,田亩无数,福荫子孙。”
    “四堂哥放心,”孟清和收起了脸上的笑,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清和说得到,就做得到!在此,同两位堂兄击掌为誓!”
    就在孟清和同两位堂兄畅谈人生理想时,北平燕王府内,接连摔碎了三只茶盏。
    正当壮年,一身盘领窄袖大红常服的燕王朱棣,虎目圆睁,面色铁青,大手用力的拍在桌案之上, “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字,仿佛带着无形的杀意,在门外侍奉的宦官缩紧了脖子,连呼吸都放低了声音。
    屋内的道衍和尚却丝毫不受影响,端坐着,手捻佛珠,脸上隐隐还带着些许的喜色,
    第二十章 再露锋芒一
    燕王朱棣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这一点,同他的老爹洪武帝朱元璋很像。
    建文帝朱允炆继位后的一系列举动,明显就是不断在挑战他这位叔叔的底线。
    先是以对朝廷不轨的罪名逮捕了燕王的亲兄弟周王,二话不说直接流放,对燕王的求情奏疏更是置之不理,直接来个冷处理。又紧接着连下了两道诏令,一道放军为民,一道保举贤才,简直就像拿着铁锹挖燕王家墙角,一边挖还一边问,位置对不对?不对就说,我一定改。
    就在燕王不停拍着胸口告诉自己要淡定,咱不生气,生气就输了的时候,京中突然传来密报,建文帝还有后手!不日将从朝中派遣“可靠人士”屯守开平,届时,很可能以兵员不足为名,抽调燕山卫中精悍甲兵补充边防。
    这下子,当真是让燕王头顶冒氢气,鼻孔冒火星,就差没跳起来指着朱允炆的鼻子大骂:你这小子想干嘛?!挖老子墙角不算,还要抄老子家底?!生怕老子不造反是不是?!
    洪武帝立藩王时,允许每个藩王设立三个护卫,即三支亲军,用以拱卫王府,保护藩王们的人身和财产安全。必要时,这些王府护卫也可以作为边军和卫军抵御外敌,诛杀奸臣,剿灭叛乱。
    依据藩王们的封地和实力,每个护卫的人数从三千人到一万九千人不等。少的九千,多的近六万。如燕王和宁王等更有节制边军的权利,手中实力绝不容小觑。
    拱卫燕王的护卫为燕山卫,分燕山左卫,燕山右卫和燕山前卫。沈瑄和杨铎均出自燕山卫。
    说白了,这些护卫就是燕王的私人武装。建文帝要打燕山卫的主意,目的很明确,剪除燕王羽翼,削弱燕王的武装力量。相当于直接对燕王宣告,即将以合法和不合法的手段,变相剥夺他的个人财产。
    燕王不和建文帝急才怪了。
    “竖子安敢如此!”
    砰!
    继茶盏之后,桌案也承受不住燕王的雷霆之怒,裂开了。
    道衍和尚捻佛珠的手停下了,花白的眉毛垂着,半闭的双眼中却是精光四射,他知道,等了十年的机会终于就要来了。
    “王爷,此恐非皇帝本意,必是朝中出了奸佞。”
    道衍的话就像是在燕王的怒火上浇了一瓢冷水,待火势稍熄,又马上浇了一大碗油。
    “哦?”燕王形于外的怒气渐渐消散,手握成拳,负于背后,不顾地上碎裂的茶盏,慢慢踱起了步子。
    非皇帝本意?简直就是笑话!他是看着自己那个侄子长大的,谁不知道谁啊?
    朝中出了奸佞?这个嘛……
    燕王的步子停了下来,带着疑问看向道衍,和尚已是佛面含笑,一副超然外物的姿态。
    燕王很想撇嘴,装,你再装!
    “王爷,皇帝年幼,必是被朝中奸佞所惑,罔顾人伦亲情,违大行皇帝之令。王爷身为皇帝至亲,雄才大略,怀负鼎之才,正当诛灭奸邪,匡扶社稷。”
    燕王没有应声,而是走到桌案旁,慢慢的坐下。
    类似的话,道衍不知说过几百几千遍,这一次,他却比任何一次听得都更加认真。
    “诛灭奸邪,匡扶社稷?”
    “正是如此。大行皇帝有令,朝中出了奸佞之臣,各地藩王当依皇帝密令带兵入京,清君侧!”
    “容孤再想想。”
    “王爷!”
    “明年三月,孤将入朝参拜新君。”带着厚茧的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案,“待到那时,再做定论。”
    “王爷,机不可失,时不待我!此乃为大明计,王爷!”
    “不必多言!”
    燕王站起身大步离开,黑靴踩过石砖,大红的常服下摆最终消失在了门后。
    看着大开的房门,道衍脸上的焦急之色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笃定和心愿即将达成的微笑。
    盘膝而坐,捻动佛珠,双眸微合。
    地狱未空,如何成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万法如来,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屋内再次响起了诵经声,守在门外的宦官犹豫着探头看了看,朝着身后挥了挥手,“佛爷念经呢,等着吧。”
    两个小宦官答应一声,退到一边,不敢再出声。
    进入九月,愈近麦收时节,边塞诸卫防备愈加严密。巡逻马队不停,墩台之上的边军更是枕戈待旦。
    自从与孟虎两人谈过,孟清和便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所谓富贵险中求,若想达成所愿,就必须敢于冒险!
    大汉封侯,荣耀一生,良田万倾,福荫家人,他别无选择。
    孟虎和孟清江既决定跟着孟清和做出一番事业,遇事便不再畏首畏尾。得知孟清和不当职时,三天两头的往经历司和杂造局跑,主动问明缘由之后,都是脸色一肃。
    “十二郎先前所言莫非只是嘴上说说,仍信不过我二人?”
    “四堂兄何出此言?”
    “既信得过我二人,此等事就该吩咐我等去做。十二郎只管于军中效力,一应杂事直接交托我二人即可!”
    孟清和挠挠下巴,“当真?”
    “当真!”
    “果然?”
    “果然!”
    “那好。”
    孟十二郎示意两位堂兄靠近些,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吩咐了一遍,又取出藏在怀中的图纸,为了弄些纸张笔墨,见天的和刘经历陪笑脸,他容易吗?
    杂造局那边也难需到门路,虽说急于上进的副使被撵回家了,杂造局里的工匠们还是受到了影响,接起外活来谨慎许多。得知孟总旗要造的东西是武器,更是连连摇头。孟清和好说歹说,也不肯给他开个方便。若非孟总旗言明此事已报告上级,恐怕会当即把他扭送到千户所。
    开玩笑,造武器和造房子能一样吗?就算主要材料是木头也不行!
    边军武器都是制式的,样样都有相应的规格,刀多宽,枪多长,长牌圆牌上都要刻上工匠的名字!
    就算是副千户答应了也不成,这事没得商量!
    没办法,孟清和只能将此事交托给孟虎和孟清江两人去办,一边交代一边感叹,怕是带到边塞来的那些宝钞,这次是剩不下多少了。
    不过,只要能扛过这一次,宝钞会有的,铜钱会有的,金银都会有的!
    况且宝钞属于贬值型的纸币,早点花出去也好。
    孟虎和孟清江找了平日里结交的几个壮丁,守田之余纷纷上山砍柴伐木,回家连夜做活。好在城内最近是越来越紧张,走在路上,磨刀声不绝于耳,孟虎和孟清江两人的行为压根没引起旁人多大的注意。
    沈副千户依旧每日在草原上巡逻来回,到孟清和戍守的瞭望墩台来补给几乎成了习惯。东西不白拿,许多事情上,沈副千户乐于给孟清和开个方便。效果目前尚不显著,孟十二郎不介意,他打算做的是长期投资,不是一锤子买卖。
    同巡逻骑兵常来常往,也让孟清和的消息灵通许多。从沈瑄日益凝重的神色来判断,距离北边邻居来打谷草的日子,怕是越来越近了。
    “鞑子就快来了。”
    送走了沈瑄,孟清和靠着墙边坐下,拿起之前没吃完的半个荞麦饼子,就着凉水吃了起来。
    “都提起精神,孟某说过不会让诸位白白送死,一定说到做到。”
    “总旗仁义!”
    “不过也有句话叫战场上刀剑无眼,光靠孟某的承诺不够,也得诸位自己努力是不是?”
    “总旗教训的是!”
    “还有,光保住命就够了吗?难道诸位不想立功?不想升官发财?不想多得几亩授田?不想为家人得些布匹盐巴?”
    “总旗……”
    “想吗?”
    “想。”
    “想要吗?”
    “想要!”
    “那好!”孟清和吃完了最后一口饼,拍拍手,“诸位有决心就好,有了决心……”
    没等孟清和话说完,地堡二层瞭望的兵卒报,又有马队过来了。
    “是边军,生面孔。”
    “没见过的?”
    “报总旗,没有。”
    墩台山下,奉命从全宁卫赶来送信的杨铎等人,也见到了这处不同寻常的地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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