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云卫指挥使郑亨与通州卫指挥房宽有私交,接到房宽的来信,不等燕军到来就下令大开城门,亲自出城五里相应。
    见到张玉,郑亨神情相当的激动,握住张玉的大手,“张指挥,总算是见到你了!密云卫上下早就盼着这一天呐!”
    张玉眼角直抽,听房宽说郑亨很会打仗,如今看来,这人可不只会打仗。
    今后的事实证明,张玉的想法是对的。郑亨投靠燕王之后,屡次立下战功。燕王登基后,封官拜爵。永乐帝五次出塞,郑亨皆在队伍之中。受到朱棣重用,地位仅次于朱能和沈瑄。
    连下通州,蓟州,遵化之后,张玉兵指永平,战报不断送到燕王面前,燕王的心情不好才怪。
    “世美乃孤之冠军侯!”
    世美是张玉的字,洪武帝曾在蓝玉大破北元王庭后,激动之下将蓝玉比作李靖张良,结果蓝玉全族都被灭掉了。永乐帝把张玉比作霍去病,靖难没有胜利之前,张玉就死在了南军手里。
    由此可见,被人夸,尤其是被朱家这对父子夸,未必是件好事。
    张玉率军进攻永平时,孟清和也带着队伍抵达了怀来。
    此时已是七月盛夏,进入军营,除了弥漫在空气中的火药味和肃杀的味道,还有挥之不去的男人味。
    各种男人味。
    站在朱棣的帐房前,孟清和深吸一口气,通报之后走进帐篷,“卑职见过王爷!”
    虽然帐房里空间很大,味道却着实不太好。
    三十多个男人味十足的壮汉,如此密集的集中在一起……洗澡是不可能的,洗脚……八成也不可能。
    和燕王的大营比起来,世子进京和返程的队伍,简直就是小清新。
    为了早点出去,孟清和尽量用最简短的语言,最简洁的言辞向燕王做了汇报。哪怕沈瑄也立在帐中,他也没心思多留。这么浓重的男人味,孟十二郎表示,再喜欢美人也承受不了。
    “孟佥事辛苦。”
    对待自己人,燕王大部分时间还是很随和的,尽管只是相对而言。
    见朱棣心情不错,孟清和大着胆子请命,这些人在城下喊话的工作,他是否能参与?不能负责主要工作,参与一下也是好的。
    燕王正拿着孟清和呈上的铁皮喇叭,相当的粗制滥造,像一大一小两个漏斗接在一起,用起来的效果却还不错。
    “此事孤已交给沈指挥,你自可参与。”放下喇叭,燕王正色道,“沈瑄。”
    “卑职在。”
    “明日清晨带人到城下。”
    “是!”
    沈瑄抱拳领命,孟清和眼珠子转了转,开口说道:“禀王爷,与其等到明日,不如今日傍晚便依计行事,效果应会更好。”
    “为何?”
    燕王坐正了身体,他和道衍都认为孟清和是个人才。只是年纪太轻,行事尚欠稳妥,还需要磨练。不过比起洪武帝打磨方孝孺,孟十二郎的待遇已经相当不错了。
    “回王爷,晚上适合跑路。”
    燕王:“……”
    沈瑄:“……”
    帐中诸人:“……”
    “卑职提议,可在喊话的同时多架几个大锅,卑职这次带来了不少肉干,熬煮成浓汤,味道相当不错。怀来城被围数日,三万大军突然涌入,城中粮食怕是不多,饿肚子的滋味可是很不好受。再加上亲人的召唤,说不准城内的守军会自己绑了宋忠送到王爷驾前。”
    帐篷中再次寂静无声。
    话说,宋忠是不是得罪过他?
    果然,惹谁也千万别惹读书人,尤其是记仇的。
    一张国字脸的大将朱能,蒲扇似的大手一拍沈瑄的肩膀,“子玉,这个人不错,为兄麾下都是莽汉,恰好缺这么个能出主意的,让给为兄如何?”
    沈瑄侧头,拿开朱能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大手,“不成。”
    “真不成?”
    “真不成。”
    “我用五十骑兵换?”
    “五百也不行。”
    “……”
    两个虽然压低了声音,奈何朱能的大嗓门再压也像打雷。燕王咳嗽了一声,瞪了两人一眼,朱能不说话了,沈瑄依旧是面无表情。
    作为话题中的主人公,孟十二郎告诉自己,镇定,必须镇定!
    沈指挥没其他意思。
    可要他脑子不拐弯,当真是很难啊!
    经过朱能一打岔,燕王同意了孟清和的建议。
    当日傍晚,燕军打开营寨,在城下架起了几口大锅,锅下柴堆烧得极旺,没过一会,锅内的水就汩汩沸腾,有火者将大块的肉干倒进锅中,根据孟清和的要求,又加了大量的高粱面和干菜。
    一阵风吹过,顿时香飘十里。
    不是珍馐佳肴,却着实是香,尤其对整天吃不饱的人来说,简直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城头上的守军有点站不住了,明知道城中粮食不多还这么干,这是欺负人还是欺负人啊?
    大锅煮肉只是开胃菜,在肉汤滚了两滚之后,一些穿着布衫的人走到距城下几里的地方,在城头守军诧异的目光中,举起了一个个用木头和麻布扎成的大牌子,牌子上写着许多的人名,同时有人举起一个样子奇怪的东西,放到嘴边,声音传得极远,一直传到了城内。
    “张三,你爹在这!”
    “李四,我是你娘!”
    “赵五,我是你婆娘,还有咱家的两个娃!”
    “柱子,我是大哥,你在城里吗?”
    众人排着队,觉着牌子,轮番传递着喇叭,一遍又一遍的喊着。
    城内立刻军心浮动,上头不是和他们说家里人被燕王杀了,尸体都堆在大街上?
    现在这是怎么回事?他们的家人不是还活得好好的,主帅是在骗他们?!
    宋忠闻听情况,知道事情要糟,没等他想出办法,城下又传来一阵骂声,领头骂得最欢的,声音最大的,就是孟十二郎。
    “城内的兄弟不要被宋忠这老匹夫骗了!大家的亲人都活得好好的!王爷乃是太祖高皇帝和孝慈高皇后嫡子,仁厚和善,怎么会对治下的百姓动手?兄弟们可要擦亮眼睛,不要听信谎言,被个不要脸的老匹夫诓骗,替他送死,成就他的名声,自己却什么都得不到!王爷仁慈,既往不咎,兄弟们可千万不要做错事,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娃啊!”
    “当家的!”
    “爹啊!”
    城下呼声再起,城中人心更乱。
    宋忠听到报告,颓然坐在堂中,除了下令他带来的南军严守城门之外,再无其他办法。
    大势已去,无力回天。
    宋忠长叹一声,缓缓抽—出了长刀,燕军,明日必将攻城!
    城下,孟清和将喇叭递给身边的人,狠狠出了一口恶气,好爽!
    “孟佥事。”沈瑄走到孟清和身边,侧头看他,黑色的双眸,清晰映出了对方的影子,“明日随我出战。”
    “是!”孟清和求之不得,接着眉头一皱,“指挥,宋忠此人,王爷打算怎么处理?”
    杀还是留?
    “王爷自有计较。”沈瑄没有因孟清和有些愈矩的话动怒,反而压低了声音,在孟清和耳边低语一句,转身离开。
    孟清和站在原地,捂着耳朵,自会让他如意?
    眯起眼睛,笑了。
    沈瑄,果然和他一样记仇。
    夜色—降临,喊话的人被召回营寨休息。
    城内也加强了巡逻,上半夜,双方平安无事。
    丑时刚过,怀来城的东门突然有了动静,守卫此门的南军被摸到身后的边军偷袭,带着泥土味的大手紧紧扼住南军的喉咙,南军挣扎两下,很快没了动静。
    “得手了,告诉柱子他们,快走!”
    东门被打开,城内的边军在几个百户的带领下,纷纷出逃。
    出城的动静惊动了巡逻的守军,刚要示警,却被另一队边军围住,雪亮的刀子出窍,声音中带着杀意,“大家都是一起杀过鞑子的,如今只想求条活路,别逼着兄弟动手!”
    巡逻的士兵神情一变,为首一名总旗干脆道:“兄弟的家人也在城外,如此,一起走!”
    困在城内就是个死,投靠燕王,反了又如何?祖上不也是跟着太祖皇帝造过反的?
    丑时三刻,城内的守军已是彻底乱了。先时计划逃跑的不必说,还犹豫的,见这么多人往外跑,也壮着胆子跟上去,其中竟有不少的南军。
    宋忠派人弹压,根本弹压不住。
    燕军营寨中灯火通明,军士衣甲鲜明,见城中大乱,却未趁机攻城。
    燕王手按长刀,站在营中,单手抚过颌下短髭,“孤乃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嫡子,慈悲为怀,不欲多犯杀戮。传令,城中守军,但凡投我,孤必不亏待。”
    “是!”
    诸人看着表情很是“超然”的燕王,再将目光转向骂人都能瘙到燕王痒出的孟清和,果然是个人才,难怪沈指挥如此看重!
    丑时已过,城中仍有守军奔出,燕王下令沈瑄与朱能一同收拢这次士兵,孟清和提醒沈指挥,提防其中有宋忠的探子。
    沈瑄会意,仔细盘查之下,当真抓到了一条大鱼,竟然是都指挥余瑱!
    看着被五花大绑的余瑱,孟清和笑了。刚想着报仇,机会马上就来了。
    余瑱却不是来投降的,而是伺机混入燕军,刺杀燕王。被沈瑄拿住,知道必定没有生路,倒是发挥出了硬汉风格,大骂燕王是个反贼。
    燕王对他没多大兴趣,换成宋忠,或许还会招揽一二,但区区一个都指挥使,还是打仗没什么水平的,根本不必耗费力气。
    一声令下,余指挥被砍了脑袋,同其他几名被揪出的细作一起,挂在营前的木杆之上。
    日出时分,城内的宋忠召集手下亲兵和没有出城的守军,当着众人的面说道:“燕贼势大,忠唯有拼死一战!王师大军一到,必令贼军粉身碎骨!随我出城,杀贼!”
    “杀贼!”
    不到三千的守军,在都督宋忠,都指挥彭聚、孙泰的带领下,擂起战鼓,出城迎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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