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他的武力值,步战尚能应付,马站着实有点难为人了。
    他的确需要战功,可也要保住小命。命都没了,还要战功做什么?
    死后哀荣的确可以隐蔽子孙,关键是,他不是没子孙吗?
    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见到身穿铠甲,依旧不怎么威武的孟佥事,陈晖十分惊异。
    燕王麾下果然是卧虎藏龙,如此不起眼的兵卒竟也能纵马冲杀,肯定是身手非凡!
    滦河边的战斗和骑兵冲阵的场面,让陈都督产生了错误的认知,错估了某只狐狸的武力值。聪明了半辈子的陈都督压根没想过,混进了狼群的狐狸照旧是狐狸,哪怕被头狼叼进窝里,划拉到自己的地盘上也是一样。
    狐狸依靠的永远不是发达的肌肉,而是智慧。
    孟佥事收拢战败投降的南军时,沈瑄已带军攻下了四座营盘。
    燕军骑兵彻底打疯了,身上的力气仿佛用不完,只想将眼前的人全部砍杀,将南军的营盘全部拿下!
    攻打到第五座营盘时,燕王的大部队也赶到了,看到战况,燕王当机立断,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去再说!
    燕王亲自出战,沿着先锋打开的通路前进。路过陈晖戍守的营盘时,已立意跳槽的陈都督主动向燕王指明了李景隆的中军位置。
    “中军有两营护卫,若想拿下中军,可设法令其移动,再用骑兵左右夹击。”
    燕王采纳了陈晖的建议,当即派人追上沈瑄,同时下令士兵大声鼓噪,说他已至此,正亲自带兵入阵。
    跟随燕王出战的三保主动请命,孟清和身为燕山后卫佥事也责无旁贷。两人跃身上马,直追前锋所在。陈晖被任命为后军副将,跟随燕王作战。
    李景隆闻听燕王冲进阵中,果然意动。
    虽已被攻破四座营盘,但麾下主力仍在,若能擒拿燕王,就算九座大营全被攻破又有何妨?赢的必定是他!
    “总戎三思,此恐为燕逆之计!”
    瞿能等人的劝告,李景隆完全听不进去,一意孤行,下令中军出战。
    阵中的沈瑄很快发现中军的位置开始移动,将继续进攻营盘的任务交给朵颜三卫,亲自带领部分骑兵直冲李景隆中军的左翼,燕王也抓准战机冲向中军右翼,两面夹攻之下,中军果然大乱。
    在瞿能和盛庸等人的拼死冲杀之下,乱军阵脚渐稳,双方很快陷入了僵持。
    僵持意味着以命换命。
    燕军杀红了眼,南军又何尝不是?
    双方就像撕咬在一起的野兽,任凭血流满地,却仍瞄准了对方的喉咙,无论如何也不松口。
    孟清和险险躲开一名南军扎向腰侧的长枪,避开要害,却还是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鲜血流出的片刻便已经凝结,丝毫感觉不到疼。他用力挥舞着手中的长刀,不拼命就只有死路一条。
    转瞬间,又一支长枪刺到面前,左右两侧已被几名南军围住,想脱身是不可能的。
    孟清和咬紧牙关,拼着被身侧的南军砍伤,也要架开最致命的长枪。他不明白,这些人怎么盯准了自己?因为自己样子弱好欺负?
    孟十二郎真相了。
    武官,看起来很弱,代表着什么?战功!
    孟佥事必定被前赴后继。
    最危急时,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射入一名南军的眼窝。孟清和得了喘息之机,用尽力气砍伤了一名南军的肩膀,瞬息之间,沈瑄杀开重围赶了过来,情况顿时逆转。
    “跟着我!”
    沈瑄手中的长刀已换成一杆长枪,孟清和这才发现,比起长刀,沈瑄似乎更习惯用长枪,每一击都能夺走一名南军的性命。
    不过沈瑄的马上没有弓箭,之前救了自己一命的是谁?
    另一处,杨铎丢开长弓,马背上的箭支已经告罄,马刀也砍得卷刃,干脆一把握住刺向自己的长枪,持枪的南军一个踉跄,松开双手,眨眼间,枪头倒转,南军被自己的武器刺进了喉咙。
    敌人喷溅出的鲜血让杨铎兴奋,在南京日久,整日同计谋打交道,到底无趣。回到战场之上,才能彻底放开手脚。
    “杨同知,朱指挥有令,整队从左翼进攻中军!”
    杨铎又挑飞一名南军,在血色中扬声道:“遵令!”
    混战一直持续到傍晚,燕军连续攻破了南军的七座营盘,最想拿下的中军大营却始终攻打不下。
    燕王和麾下将领使用了各种方法,连宦官三保和提调官都拿着武器冲上来了,可就是奈何不了对方。
    谁让李景隆手下人多?
    带回了宁王手下的军队,人数上,燕军仍处于劣势。
    入夜,双方不得不鸣金收兵。
    损失太大,李景隆不心疼,燕王却不能不在乎。
    双方乘夜重新部署,燕王更是下定决心,明日一定要拿下南军大营!拿不下李景隆,枉他一世英名!
    受伤的孟清和仍旧被带到沈瑄帐中,解下铠甲,鲜血已将棉衣凝固在伤口之上。绷紧的神经一放松,痛觉全部回笼,碰一下都疼得他呲牙咧嘴。
    低头看着腰侧最严重的一处,不把棉衣除掉,没法上药。
    狠狠心,孟清和扯过一截衣袖咬在嘴里,手下还没怎么用力,额头就冒出了冷汗,泪水不受控制的滑落眼角,不是他想哭,实在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你在做什么?”
    沈瑄走进帐篷,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孟清和抬头,眼泪汪汪,咬在嘴里的半截衣袖也掉了下去。
    沈瑄将从赵大夫处取来的伤药和布条放下,净手之后,弯腰查看孟清和的伤势,眉头不觉皱了一下。
    “指挥?”
    “别动。”
    沈瑄试着按了一下伤口的边缘,耳边立刻传来一声冷嘶。
    “很疼?”
    “还好。”话出口,孟清和就想给自己一巴掌,还好什么,不逞强要面子能死吗?!
    “忍一忍。”
    沾湿的布条一点一点浸润了凝结在伤口上的布料,孟清和再一次泪如泉涌。
    疼啊,之前肩膀受伤,处理伤口时也没这么疼!这真是要了人命了!
    耳边传来一阵接一阵的吸气声,沈瑄眉头皱得更紧,手下的动作却没停。
    到了最后,孟十二郎几乎要晕过去,真晕还好,可不管眼前发黑还是冒金星,他就是晕不过去。
    苦笑一声,意志力太强也未必是好事。
    孟清和用力闭紧双眼,冰凉的手背突然擦过脸颊,带着薄茧的指腹捏住了他的下巴。
    唇上一阵温热,柔软的触感,熟悉又陌生。
    孟清和倏地睁开眼,一双黑色的眸子骤然闯进眼底。
    “指……挥?”
    带着不确信的声音很快被堵了回去,脑海中顿时一阵轰鸣。
    惊讶让孟清和忘记了身在何处,也忘记了沈瑄正在为他处理伤口,直到腰侧又传来一阵撕痛,染血的布料已被沈瑄拿在手里。
    沈瑄直起身,拇指刮过下唇,指腹染上一抹鲜红。
    黑眸对上罪魁祸首,孟某人咧咧嘴,不自在的侧过了头。
    他不是真心想咬的,伤口一疼,完全是不自觉的本能反应。
    “指挥,卑职不是故意的。”
    “……”
    “要不你再来一次?卑职发誓,这次绝对不咬了。”
    “……”
    “实在不行,你咬回来?”
    孟十二郎小心翼翼,沈指挥眼眸微眯,舔了舔嘴唇,在对方心跳飙升的时候,拿起了药瓶,“上药。”
    看看沈瑄,再看看药瓶,孟清和试探着开口,“卑职自己来?”
    沈指挥挑起了一边的眉毛,嘴角微弯,格外的吸引人。
    看在孟十二郎眼中,却着实的有些吓人。
    被占便宜都要见一次揍一次,现在这样,不是要把自己人道毁灭了吧?
    “怎么?”沈瑄舒缓了语气,面容温和似谦谦君子,“别怕,只是上药,不会多疼。”
    孟清和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看向沈瑄,最终一咬牙,一摊手,不就是上药吗?来吧!
    郑村坝大营中,李景隆回忆起白日的战况,仍是一阵的心惊肉跳。
    与久经战阵的朱棣不同,李景隆第一次直面如此惨烈的厮杀,与此相比,北平城下的战斗根本算不得什么。
    瞿能和盛庸等将领建议明日聚集大军与燕军鏖战,同时可分出一支骑兵进攻永平。宁王被燕王挟持,如若此时进攻永平,即便拿不下,也能分开燕王的注意力,为大军争取时间。
    “燕逆麾下虽悍勇,终数量有限,迫其分兵可助战局。”
    盛庸没有明说的是,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想要凭借手中的力量打败燕王是不可能的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想办法拖延,形成对峙的局面,等到朝廷派遣大军增援,再与燕军决战。
    无论如何,建文帝为天下正统,讨逆的诏令一下,必定能聚集起更多的军队,以人海战术也能耗死朱棣。
    更何况朝廷中也不是没有可用的将领,若换成魏国公或武定侯指挥,怕是北平城早已被破。就算不破城,战局也不会糜烂至此。
    李景隆没说同意还是不同意,只说再考虑一下,
    众将无法,只能退了出去。
    互相看看,叹息一声,主帅平庸无能,又有什么办法。
    让众将万万没有料到的是,李景隆非但无能,其无耻程度也远远超出了想象。
    身为主帅,他竟然丢下几十万大军,卷起包袱连夜南逃了。
    翌日,当燕军再次擂鼓攻营时,众将才发现主帅不见了!
    让人无语的是,李景隆跑路时不忘把帅印也带走了。若是帅印还在,就算李景隆跑了,也能以都督和指挥号令三军,稳住阵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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