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只想保证家人的生活到开始为整个宗族考虑,一点一点,孟清和的思想和行为逐渐融入了这个时代。
    一家一户,一姓一族。
    生活在这里,注定脱离不开。
    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注定是个奢望。
    闭上双眼,孟清和很累,累得不想动。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不想起身,直接道:“请进。”
    房门推开又合上,门轴发出吱嘎的声响。
    脚步声很轻,从屏风后绕过,停住了。
    睁开双眼,绯红的衣袍映入眼底,“指挥?”
    孟清和想要坐起身,却被按住肩头,不见用多少力气,又把他按了回去。
    “躺着别动。”沈瑄坐到床边,掌心覆上孟清和的额头,熟悉的冷香涌入鼻端,“可好些了?”
    “卑职……”
    话到一半,沈瑄收回手,黑色的双眸骤然逼近,额头相触,余下的话顿时被咽回了喉咙里。
    “不发热了。”沈瑄退后了些,手指擦过孟清和的下巴,“服过药了?”
    “是。”孟清和的喉咙有些发干,“指挥……”
    “私下里,十二郎可叫我的字,子玉。”
    笑容文雅,语气温和。
    沈指挥气势全开,孟清和表示有点撑不住。
    美人当前,果真是要命。
    黑眸又近了些,手抵在孟清和头侧,身体没有接触分毫,却似将他整个人困住。
    孟十二郎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
    怎么办,他有点兴奋了……好吧,不是一点,是非常。
    如果现在对这个人做点什么,会不会被一刀砍死?
    只是亲一下,安全过关的可能性有多大?
    厢房里很安静,渐渐的,两人似乎都忘记了之前在说些什么。
    修长的手指掠过孟清和的颈侧,轻轻的拨开领口,一块白玉从领口滑落。
    沈瑄眼中带上了笑意,“贴身带着?”
    孟清和没出声。他知道这种戴法不对,可让他光明正大的挂在身上,的确做不到。
    “这样也好。”沈瑄的声音变得愈发低沉,两人的距离又近了些,“十二郎。”
    温热的呼吸拂过鼻尖,隐没在唇角。
    有些痒。
    孟清和闭上双眼,环上沈瑄的肩膀,指尖触及发尾,丝滑,冰凉,像最上等的丝绸。
    早想摸摸看了。
    唇上的触感很轻,如蜻蜓点水。
    微凉的指尖在眼角滑过,牵起一缕散落的发,“赵大夫的药。”
    孟十二郎睁眼,不解。
    沈瑄抬起头,指腹擦过唇角,“一样的苦。”
    孟清和:“……”
    他该怎么做?去漱漱口,然后再继续?
    明显不可能。
    难得的机会就这么放过了?实在不甘心。
    再不甘心,之前的气氛也没了。
    “我已向王爷禀明,这次出征你不需随行。世子留在王府,郡王和公子从军。”
    “指挥……”
    “忘了?叫我子玉。”
    一只大手突然覆上孟清和的双眼,黑暗中,鼻尖似被啄了一下。
    “玉随身带着,若世子有令,拿不准的暂时推了,一切等我回来。”
    眼前的手移开,孟清和却没动,直到脚步声消失在屏风后,才缓缓睁开双眼。
    举起挂在颈项上的白玉,他是不是也该送沈瑄点什么?这块玉明显是沈瑄随身多年的,该送些什么才能衬得起对方的心意?
    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拉紧被子包住自己,先睡觉,身体养好再说。
    接下来的几天,孟清和一直以养病的名义宅在房间里。世子和高阳郡王分别派人前来探望,送了不少东西,孟十二郎算是发了一笔小财。
    养病期间,孟清和听到了不少新鲜事,有一个名字出现频率极高。
    奉建文帝之命使燕的高巍。
    “南京来的那个老匹夫当真是气人。”
    北平保卫战之后,朱高炽的世子之位愈发稳固,跟着他的王安也扬眉吐气一回,腰杆都比以往挺直了不少,用鼻孔看人的时候不在少数。对待孟清和却愈发的亲切,奉世子之令来探病,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
    “高巍?近日总听人提起,可是南京来的?”
    “就是他!”王安用力一拍大腿,咬牙道,“那老匹夫是先帝时的太学生,来了北平就没干好事……”
    从王安口中,孟清和清楚了解到了高巍的生平,虽然只有寥寥几语,却对高巍此人有了大致的印象。
    侍母至孝被授官,因工作勤勉又屡次提出好的建议被洪武帝夸奖。可惜好景不长,很快因“决事不称旨”获罪,罢官去职,发配贵州关索岭充军。
    “说是孝顺耿直,浩然正气,我呸!”王安显然对高巍有相当大的怨气,“咱家就不明白了,既然耿直,怎么许他以弟侄代役却不推辞?自己躲回老家让别人替他去戍边,还君子,还正义?”
    “以人代役?”
    “孟佥事不知?”王安见孟清和不解,忙解释道,“高老匹夫曾被旌为孝友,才由死罪改为戍边,结果戍边都是由家人替代。新帝登基之后还赦免了他的罪名,辟入吏部,参赞军务。”
    “他来北平是奉命朝廷的命令?”
    “可是,还是主动请缨。”
    小宦官来请人时,王安差不多把高巍的事情都说清楚了,孟清和不得不为他探听消息的能力咂舌。
    身为世子身边得用的听事,得意是得意,做起事来一点也不含糊。
    骨头轻了几两不要紧,只要能办事就行。
    在这一点行,朱高炽和朱棣一样,都是务实派。
    王安离开不久,王全又带着东西上门了。
    孟清和只得规规矩矩的谢过高阳郡王好意,同王全再侃上几句。让他惊讶的是,王全同样是三句话不离高巍,话里话外暗示高阳郡王正琢磨着该怎么收拾他。
    “这个高老匹夫当真不是东西!”
    等到王全骂够,起身告辞离开,孟清和的脑子开始飞速转动。
    王安和王全的言行,肯定也代表了世子和高阳郡王的态度。
    这位高老先生到底是有多招人恨,让燕王父子都这么不待见,随时随地都想砍了他?
    故意在他跟前提这个人,应该不只是为了过一过嘴瘾。自己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主动点省得上级下命令?
    可为什么是他?有道衍和尚在还用得着别人?
    孟清和不相信,能用十年时间成功鼓动燕王造反的和尚,会拿一根筋的高巍没办法。
    比口才,比见识,比胆量,哪样不是和尚遥遥领先?
    论起大明王王朝的奇人,除了被洪武帝宰了的刘文成等人,道衍和尚绝对是一骑绝尘。
    是旁人没想到,还是和尚主动躲开了?
    那他该不该出这个头?孟清和想不明白。
    正犹豫不定,郑和代表王爷前来慰问了。话说了不到三句,高巍的大名再次出现。孟十二郎抬头望天,好吧,看来这事,他不想出头也不成了。
    承运殿暖阁内,燕王与道衍和尚正在对弈。
    棋盘上,黑子与白子厮杀得难分难解,几步之后,白子渐渐开始占据优势。
    “和尚这步走得精妙。”
    “阿弥陀佛,贫僧只是取巧罢了。”道衍和尚宣了一声佛号,捻动着佛珠,“王爷同晋王殿下可已商定何日出发?”
    “两日后。”论及军事,燕王神情变得严肃,“孤派人在大同附近演一场好戏,李九江得到消息必定按捺不住,派兵起来,到时候……”
    有力的手指捻起一粒黑子,啪的一声落在棋盘之上,“任他试探也好,怎样也罢,孤必令其有来无回!”
    “王爷英明。”
    燕王摆摆手,对战事显然很有信心。比起打仗,他还没怕过谁。
    好心情没有维持多久,想起王府中的高巍,朱棣又是一拧眉。他打着老爹的旗号靖难,这老小子却专门给他挑刺。把人关起来终非长久之计,朝廷必定会想方设法利用此事大做文章。
    与其被他整日气得冒火,不如一刀杀了!
    同样都是惹麻烦,至少自己还能痛快痛快。
    “王爷不必担心。”道衍和尚说道,“不出三日,此事必能解决。”
    “大和尚这么有信心?”
    “自然。”道衍和尚笑得很是高深,“贫僧徒儿的手段,王爷不也是赞赏有加?”
    “徒儿?”燕王睨着道衍,哼笑了一声,“答应拜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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