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不下济南?那就轰下来!
    呼啸声中,一枚铁球越过城头,砸塌了一处防守工事,躲在里面的守军全部被埋在了木头和砖石之下。大火瞬间燃起,带着一股焦糊的味道,令人作呕。
    距离最近的守军,直愣愣的看着眼前一幕,惊恐的不停后退,被断木绊倒。
    又一枚铁球飞落,鲜血飞溅。连一声惨呼都没有,士卒被碾压成了碎末。
    燕军炮击的间隙,铁铉亲自走上城头,一队士卒跟在他的身后,每两人抱着几块木牌,冒着被铁球和飞矢击中的危险,依次将木牌悬挂在城墙之上。
    士卒大多不识字,木牌上写了什么,只能靠猜。
    木牌悬挂完毕,铁铉没有听从属下的劝阻回城,坚持留在城头之上。俯视城外的燕军,他倒要看看,燕王是否敢继续开炮!
    燕军注意到城头的异常,看到守军挂出的大木牌,察觉到情况不对劲,立刻飞报燕王。
    神情复杂的看着那些木牌,孟清和叹息一声,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见士卒仍要继续填装火药,连忙说道:“等等,先别开炮,等王爷下令!”
    未及,大营中奔出一队铁骑,为首者正是朱棣。
    看到城头悬挂的木牌,朱棣顿时脸色铁青,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铁铉!”
    城头之上,更多写着“太祖高皇帝神牌”的木牌被悬挂出来。
    城下,震耳欲聋的炮声再未响起。
    燕王脸色阴沉,黑似锅底,众将的神情也相当难看。没人想到铁铉会玩这手。
    这算什么?聪明睿智还是阴险狡诈?
    燕王手按长刀,恨不能马上冲进济南城,将铁铉大卸八块。
    挂出洪武帝的排位,就算明知是假的,燕王也不敢继续开炮。炮声一响,奉太祖高皇帝遗训起兵靖难立刻会成为一个笑话!
    铁铉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捻须,俯视城下,神情中带着蔑视。
    冷哼一声,有能耐,开炮啊!
    一旦损坏这些木牌,燕王起兵的理由再站不住脚。什么藩王靖安清君侧,分明是乱臣贼子,天下人皆可诛之!
    燕王头顶冒火,却不敢真的蛮干,燕军士卒只能将火炮推回去。
    城头的守军立时欢欣鼓舞,看着城下的燕军,乘兴破口大骂,声音五花八门,内容丰富多样,骂得燕军额头暴起青筋,各个想抽—刀子砍人。
    沈瑄按刀骑在马上,遥望济南城,眼眸微眯,突然开口说道:“孟同知。”
    “卑职在。”
    “此法似曾相识。”
    黑色的眸子望过来,孟清和忍不住头皮发麻,干笑两声,“卑职……里中曾使用此法,将朝廷军队挡在了屯外。”
    “是你所想?”
    “……是。”
    “可有破解之法?”
    “回指挥,卑职也想过,着实没有太好的办法。”
    如果火炮给力,可以避开城墙直接轰门。
    奈何受条件所限,现阶段的火器准头实在不敢恭维,一般都是指南打北,指东打西。瞄准地上的野猪,五成可能打下天上的飞鸟。
    排队枪毙怎么发展起来的?究其根本原因,准头不够,人数来凑。
    所以,集合火炮轰炸城门,不可行。
    继续攻城只能用人命去拼,战斗又会回到持久拉锯的节奏。
    孟清和的话没能让沈瑄的神情放松下来,握紧马缰,遥望济南,神情更显凝重。
    将近四个月的攻城战,近乎耗尽了燕军的士气。虽然粮草不缺,拼死攻城却对燕军相当不利。死伤的人数过多,很可能引起士卒的哗变。
    围而不攻,将守军困死城中?更不可能。
    山东不是河北,燕王仅占据德州一地,其余都在朝廷手中。不只是进攻,连撤军都要冒着相当大的风险。
    铁铉的出现,向朱棣证明,朝廷中有李景隆这样的草包,同样有悍不畏死的官员。
    平安和徐辉祖都是武将,能与朱棣战得旗鼓相当并不稀奇。铁铉是个文官,却能在朱棣的猛攻下保住济南,相当于狠狠在朱棣身上捶了一拳。
    骨头没碎,也没伤及五脏六腑,脸面却被踩在地上,顺便跺了两脚。
    燕王异常的愤怒,却想不出解决的办法。
    升起王帐,召来众将,一起商量现在该怎么办。
    炮不能打,继续攻城损失太大,撤退……燕王不说,没人敢提。
    张玉沉默着,朱能的大嗓门也哑火了,谭渊一向不是出谋划策的人才,郑亨陈晖等人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沈瑄没出声,孟清和自然也老实呆着。万一燕王想起他借鉴过铁铉的办法,迁怒怎么办?
    王帐中一片寂静,燕王嘴里发苦。
    征战二十余载,麾下铁骑令北元闻风丧胆,如今竟被一个不通兵事的书生挡住,何其可笑!
    帐外,巡营的士兵燃起火把。
    帐内,燕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众人的额头开始冒汗。
    突然,营中传来一阵嘈杂,燕王的怒火终于爆发了,猛的一拍桌案,“郑和!”
    “奴婢在。”
    燕王厉声喝道:“何人敢在营中喧哗?军法处置!”
    “遵令。”
    郑和领命,一脸的气势汹汹,被他逮住,至少二十军棍。
    片刻之后,军棍没打,郑听事又脸色古怪的回来了。在朱棣发火前,躬身说道:“禀王爷,并非营中喧哗,实是事出有因。”
    “事出有因?”
    “奴婢听闻,有一小旗发现南军的探子,领数名兵卒追到济南城下,正在与守军……”顿了顿,郑和似乎有些牙疼,“争执。”
    这是文雅的说法,实际上,双方正在扯嗓子对骂。
    朱棣眉头皱了起来,众人也是面面相觑。孟清和眼珠子一转,谁有这个胆子?
    济南城下,纪纲举着火把,一边骂一边注意身后的动静,听到马蹄声,立刻精神百倍,“弟兄们,成败在此一举,继续!”
    顿时,双方的骂战进一步升级。
    守军胆子再大,也只能问候燕军的祖宗十八代,打死不敢沾上朱棣一星半点。问候燕王的祖宗就是问候皇帝的祖宗,哪个不要命了才敢这么干。
    纪纲则不然,他完全没有这个顾忌。铁铉的所有亲属全被他问候了一遍,铁铉本人更是未能幸免。
    同样是读书人出身,纪纲自然知道读书人最在乎些什么。在他口中,铁铉三岁踹寡妇门,五岁挖绝户坟,八岁写淫词艳曲,十岁和风化场所的工作人员结下了超友谊关系。考试作弊,贪污受贿,更是不胜枚举。
    纪小旗骂得酣畅淋漓,城头的守军一片愕然,跟着纪纲的燕军兵卒也瞬间呆滞。
    莫非是亲眼所见?不然,怎能将铁方伯六岁偷看隔壁小媳妇洗澡的过程形容得如此详细,如此活灵活现?
    纪小旗骂得太过投入,没留意是谁塞给他一只喇叭,对着喇叭,声音顿时放大数倍。
    铁铉早年的英勇事迹也被放大数倍,清清楚楚的传进了众人的耳朵,一点不打折扣。
    递完喇叭,孟清和任务完成,退后一步,不愧是未来的锦衣卫都指挥使,颠倒黑白罗织罪名的能力,普通人拍马也赶不上。
    自叹弗如啊。
    上官被骂得狗血淋头,城头的裨将自然不能坐视,立刻带头驳斥。
    挣扎和驳斥都是徒劳的。
    前读书人,未来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口才非一般人可比。有了喇叭,声音更是稳稳压过对手。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胜负毫无悬念,纪纲大比分获胜,守军扯破了嗓子也是惨败收场。
    虽然手段不入流,到底是出了一口恶气。
    纪纲跪在燕王马下,哑着嗓子,捶着胸口,抱着马腿,发誓为燕王肝脑涂地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卑下不才,愿为王爷赴汤蹈火。”
    朱棣的心情不错,甩了一下马鞭,让纪纲起来。
    第一眼,他就看出纪纲是个小人。但小人有小人的用处,有些事只有小人能做,也只有小人能够做好。
    用得好了,不过当养着一条狗。给几块肉骨头,随时能放出去咬人。如果哪天这条狗不听话,一刀杀了也没什么可惜。
    回营后,纪纲越级被擢升为百户,仍在陈晖麾下听命。同袍看纪纲的眼神变得很不一样,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小个子竟然有这份本领。
    陈晖对纪纲这样的人并不感冒,便是得了王爷的夸赞,也不过是个谄媚佞幸之辈。常年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便是武将,看人也是极准。
    对此,纪纲一点也不在乎。他的目标远不是一个百户能够满足。哪怕手段用尽,哪怕被万人唾骂,全都无所谓。胜者王侯败者寇,转投燕军为的就是出人头地,他渴望权利,他要站得更高!
    燕王出了一口恶气,铁铉却喷出了一口老血。
    纪纲的确抓准了他的脉门,对读书人来说,还有什么比名声更重要?
    众口铄金,一夜之间,济南城内竟也流传开了铁方伯早年的各种“趣事”。这样没有根据的流言荒谬至极,却无从解释,越解释越黑。
    若有哪个好事的言官闲着没事参上一本,铁铉百口莫辩,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依靠坚强的意志,铁方伯顶住了流言,始终没有倒下。
    燕军又在济南城下耗费了半个月时间,始终寸功未尽。铁铉和盛庸趁机派出小股士兵不断袭扰,五次里总有一次能得手,让燕军防不胜防。
    不能继续打下去了。
    燕王决定退兵,道衍及时送上了梯子,言“大军疲惫,请王爷暂还北平以图后举。”
    这封信来得太及时了,燕王马上召集众将,宣布回师北平的决定。
    将领们同时抱拳,道:“王爷英明!”
    没有谁突然脑袋发抽,在这时唱反调。济南打不下来只是暂时的,保存实力卷土重来,必下此城!
    燕军陆续开始拔营,十几万大军的行动自然瞒不过城内的守军。
    “燕逆要退兵了!”
    铁铉同盛庸合计,在燕军退兵的途中进行追击,无法一举歼灭,也不能让敌人撤退得太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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