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出河北之后,朱棣大部分时间都在山东境内转悠。徐州上下风闻燕军战斗力强悍,到底没有亲眼见过。
    真正和燕军打过一场才能明白,同朱棣打了三年仗的盛庸有多坚强。
    都指挥眉头紧拧,当即下令关紧城门,士卒日夜在城头巡逻,不必理会燕军挑衅,更不许再出城迎敌。
    “徐州乃四战之地,徐州有失,京城和中都门户均将不保。”都指挥沉声道,“燕逆虽强势,然徐州城高池深,令将士固守,待援军抵达,可里外夹击,大破之!”
    知州点点头,这的确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但他仍有些担忧,“如今粮道被燕逆断绝,城中粮饷不足,军械也损失泰半,该当如何?”
    “库仓中尚有军械可以补充,至于粮饷。”都指挥顿了顿,“可向庶人征粮。”
    “向庶人征粮?”
    知州愕然。
    朝廷并未下令徐州守军就食当地,虽说事急从权,但无令而行可是大忌。哪怕皇帝不追究,科道御史也不会善罢甘休。
    “不若再想想其他办法,没有朝廷下令,擅自向民间征粮恐不妥……”
    “不必再言。”都指挥脸上闪过一丝不满,厉声道,“不向民间征粮,难道等着饿死?燕逆一旦攻城,将士饿着肚子怎么打仗?!若朝廷怪罪,老夫一力承担!”
    话说到这个份上,虽有不甘,知州还是闭上了嘴,不再多言。
    若是布政使在此,定会同都指挥据理力争,可知州到底同都指挥差了太大品级,提出意见尚可,勉强争论绝没有好果子吃。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是正二品与从五品的天壤之别。
    现在不是明末,芝麻绿豆大个文官就敢对武将指手画脚,无理也要唾骂一声“莽夫”。
    知州也不是言官,没有讽谏检察之权。都指挥决定征粮,再不同意也不能明着反对,还要主动承担一部分责任。
    都指挥发威了,知州妥协了,徐州的百姓开始遭殃了。
    春暖花开,正是万物复苏,耕田播种之机,徐州守军突然征粮,数目不足,竟将百姓家中的粮种也额一起扛走,一粒不留。
    百姓怨声不休,若无军队威慑,怕是会揭竿而起,和燕王一起造反了。就算没反,在守军到处征粮时,遇到的麻烦也不少,被问候几声祖宗都是客气的。
    徐州守军征集到了足够的粮食,做好了守城的准备。
    城外的燕军却出乎预料的没有攻城,天明时分拔营列队,绕过了徐州城,朝宿州方向进发。临行不忘朝城头挥手,兄弟们,回头见啊。
    看着远去的燕军大部队,城内的守军傻眼了,这就走了?
    都指挥很是怨念,若知燕军不会攻城,他何必下令征粮?白担了罪名!
    燕王到底在想什么,怎么就不攻城呢?哪怕只是试探一下,做做样子,朝廷怪罪下来也有借口辩解一二,如今可怎生是好。
    之前被压得抬不起头的知州冷笑,继续威风啊?
    无令擅自征粮,罪名往大了说,可以同造反直接挂钩。
    回去后,他必定向朝廷递送奏疏,狠参这老匹夫一本,不死也要让他脱层皮,方可彻底出了这口怨气。
    大敌当前,朝廷内外仍在勾心斗角。武将玩不过文官,除了出身显赫的勋贵和皇帝的亲戚,纷纷落马。如此境况,建文帝能保住皇位才怪。
    建文四年,夏四月,燕军攻攻下淮北,夺取濉溪,前锋直抵淮水。
    燕军斥候发现朝廷的运粮船,沈瑄亲自率兵伏击押送粮饷的军队,生擒江苏参政。夺下粮草之后,饷舟尽皆烧毁。
    孟清和想劝沈瑄留下这些船,可以运兵,或许还能做战船。
    “战船?”沈瑄摇头,“十二郎久在北地,未曾见过楼船,此等舟楫不堪用,烧了也就烧了,不值得什么。”
    孟清和:“……”
    好歹是二十一世纪新鲜人,竟然被个明朝土着当做了土包子?
    孟十二郎很不服气。
    日后,当他看到真正的战船在江海之上乘风破浪,炮口张开时,才发现自己果真是个土包子。
    沈瑄在淮水放火,孟清和奉命继续探路。
    见孟同知有些闷闷不乐,高福拽住缰绳,安慰道:“同知不必如此,卑下也没见过楼船。北方的汉子不识大船,不是什么大事,一点不丢人。同知不用介怀。”
    “……高百户。”
    “卑下在。”
    “能让我打一拳吗?”
    “为何?”
    “不要问理由。”
    “哦。”
    砰的一声,孟十二郎一拳好似打在石头上,顿时呲牙咧嘴。
    高福咧咧嘴,拍拍肩膀,笑道:“同知力气特小了点,还得练。”
    孟清和仰头望天,迎风泪流,这还有天理吗?
    四月丙寅,燕王大军同沈瑄率领的前锋汇合,在小河遇上了重整旗鼓的平安军。
    燕军在北岸扎营,平安军营于南岸。
    燕王令部将伐木,在河上建桥,先渡步卒辎重过河,扎下营盘,提防平安军突然袭击,骑兵留在最后。
    平安派出斥候探查燕军渡河情况,却没有贸然发动袭击,他同样在等,等总兵何福率领的部队到达,合并之后对燕军发起总攻。
    整整一夜,小河两岸的火光一直没有熄灭。
    天明时分,燕军齐结,何福也率军赶到。
    两军列阵于小河南岸,绵延十余里。
    阵中旗帜鲜明,刀戟之声不绝。
    号角声骤响,燕骑在滚雷声中冲向了何福军的左翼。
    炮声隆隆,骑兵冲阵时,燕军火炮发射的大铁球砸进了平安军的右翼。
    沈瑄与朱能分率中军与左军护卫两翼,燕王亲自率领蒙古铁骑向平安军与何福军交接处发起冲锋。
    燕军的作战意图很清楚,不求歼灭敌军,只为突破敌军战阵。绕到敌军身后,再来一记回马枪。
    仗打了三年,如平安盛庸等南军将领多已熟悉燕军的战术。朱棣不得不改变了习惯的战法,一切都是为了取得胜利,尽早打进京城。
    平安与何福反应都很迅速,同时向薄弱处增兵,并效仿盛庸以弩箭和火铳包围骑兵。
    燕王带头冲了三次,硬是没冲过去,反而损失了陈文、陈晖两员大将。
    进攻何福军的沈瑄见势不妙,立刻掉头冲进阵中,长枪横扫,将燕王救了出来。
    陷于阵中的燕山中卫同知王真等人被彻底包围,身披数创,不慎落于马下。
    王真不愿被生擒,拔剑自刎而死。
    孟清和没有跟随沈瑄冲阵,而是带领高福等人退到战圈边沿,指着立在何福阵中的帅旗问道:“有没有问题?”
    高福目测一下距离,自信答道:“回同知,没有问题!”
    孟清和点头,“很好,动手!”
    众人立刻将高福同其他两名弓兵护卫起来,孟清和手持长刀,暗暗咬牙,射旗这一招,还是从南军身上学的。
    南军只将燕军大纛射成刺猬,取得精神上的安慰,他下手可就没那么客气了,无论如何也要来点实际的才行。
    高福三人从马背上取出特制的火箭,张工搭箭,瞄准了何福的帅旗。
    根据孟同知的要求,匠户们在火药的配比中加了重料。孟清和有信心,射不断何福的帅旗,也能把它变成一支火炬。
    破空声中,高福三人连射九剑,只有两箭落空。
    整面帅旗瞬间燃起了大火。
    帅旗周围的士卒接连发出惊叫,只要沾上火星,迎风便燃,腾起火焰足有两米。在地上翻滚也无济于事。
    交战双方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何福麾下将士更是双股战战,面带惶然。
    帅旗竟然着火了?!
    莫不是上天示警,此战必败?
    军心不稳,心生怯意,是临战大忌。
    何福军随时可能崩溃。
    当此时,又是一阵破空声,平安军中的几杆军旗也燃起了大火。
    南军顿时一片哗然。
    燕王是个纯粹的战争狂人,对战机的把握无人能敌。见南军大乱,立刻不跑了,调转马头,下令全军进攻,直接杀了回去。
    沈瑄紧跟在燕王身后,被撵了两次仍坚定不移。
    高阳郡王没往燕王身边凑,有沈瑄跟着,父王安全无虞。想多捞点战功,还是跟着朱能冲吧。
    孟清和很是兴奋,指着平安的帅旗,“射那个!”
    高福三人面带愧色,“同知,箭没了。”
    手艺还是不过关啊,数一数,有五六支箭没能命中目标。即使射伤了敌人,也是严重的浪费。
    “没箭了?”
    “没了。”
    “没就没了。”
    何福军与平安军已露败相,平安的帅旗除为逃跑指明方向,起不到更多作用。
    孟清和举起长刀,脚跟一踢马腹,“有便宜不占非好汉,跟我一起冲!”
    高福等人:“……”孟同知是汉子不假,只是这脑袋……果然是读书人的关系?
    燕王与沈瑄在阵中拼杀,孟同知在阵外发起了进攻,趁机捡漏。可惜运气没上次的好,不只如铁侍郎一般的大人物没捡到,沿途连个百户都没遇上。
    拉住缰绳,孟清和无奈摇头,看来,想多占点便宜也不是容易事啊。
    夜幕降临,喊杀声终于停了。
    何福与平安的军队退回大营,燕王状似退兵,却在中途绕道,跑到了南军的大营后,打算趁夜玩偷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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