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朱高煦借巡边之机造访大宁,目的只有一个,要刀。
    大宁造出的长刀极其锋利,对战中,甚至能砍断鞑子手里的弯刀。
    来大宁之前,朱高煦回了一趟宣府,和朱高燧商量一番,先后给在南京的老爹写了两封声情并茂的书信。朱棣的回信很快,朱高煦得了准信,立刻带人来了大宁。
    有了老爹批准,言官想参他也找不着罪名。
    离开驻地,老爹准的。
    敲诈……不对,请兴宁伯帮忙,也是老爹准的。
    看着一身英武,行为却着实无赖的汉王,孟清和咬牙,再咬牙,最终也没能把人撵出去。
    “殿下,五百把长刀委实太多,最多只能一百。”
    “不能通融一下?”
    “不是臣不通融,的确是办不到。”孟清和摇摇头,“殿下也看到了,大宁杂造局目前是什么情形。大都忙着制造火炮,只有倭人工坊里还在铸造,一百把,已经是极限了。”
    朱高煦皱眉,人手不足?大宁杂造局里本该只有这点工匠吧?
    孟清和叹息,掰着手指计算,“杂造局里的工匠,殿下和赵王殿下分别要走一批,陛下又下旨调出部分充北京兵仗局。前些日子,北京军器局也要人,连师傅带徒弟,不下二十余。”
    朱高煦摸摸鼻子,不出声了。
    孟清和继续诉苦,“大宁本就军户多,民户少,匠户也少。其他卫所,旬日还有补员,大宁却是只出不进。尤其是匠户,臣到大宁时,有不下三百户,熟手亦有不少,如今,怕是连一百户都不到。”
    “这个……”
    朱高煦被噎住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天家无情不假,可自相识以来,孟清和帮了他多少,朱高煦都记得。换成旁人,他早怒了,但是孟清和,他却不能这么做。
    近日里,鞑靼和瓦剌时有异动,西北之地频有火起。巡边之时,多次遇到小股的鞑子骑兵,凭借在大宁的长刀,朱高煦砍杀了两名鞑子百户,一名千户,都是一刀斩断对方的弯刀,趁着鞑子震惊,一鼓作气,以少胜多。
    两军对战,实力相当,手中的兵器优劣对战斗能起到关键性的作用。如此,才让他起了到大宁要装备的心思。
    不想,孟清和一番诉苦,准备好的话再难出口,耳根也有点发烧。
    朱高煦脸红了,孟清和也闭上了嘴,见好就收。
    朱高煦要刀的目的是为武装边军,戍卫边境。五百把刀,他可以拿出来,但给了朱高煦,朱高燧要不要给?
    辽东的刘真孟善,宁夏的何福,甘肃的宋晟,山西的晋王,河南的周王,凡是之前有递过话的,给不给?
    给了,天子那里怎么说?
    不给,一下全得罪了。
    给汉王五百,其他人连五把都没有?就算朱高煦真金白银换过来,孟清和也不能这么干。
    唯一不得罪人的办法,就是把刀交给天子,由朝廷分配。永乐帝爱给谁就给谁,没人敢因为一把刀找皇帝的麻烦。当然,魏国公和武阳侯例外。但徐辉祖和徐增寿毕竟是朱棣的舅子,其他人想要效仿,没这个资本。
    可那样一来,制刀的工匠八成又保不住。
    怎么想,自己都吃亏。
    孟清和不想吃亏,考虑到边防,又不能一口拒绝。
    想为国家做贡献,难。
    不想自己吃亏,同样难。
    最后是朱高煦先松口,一百就一百,刀也不白要,回到宣府,立刻让人送二十匹战马到大宁,当是以物易物,绝不让孟清和为难。
    “孤会将兴宁伯的难处禀明父皇。”朱高煦道,“此事是孤想得不周了。”
    先同老爹说,再和兄弟商量,在北边放出话,旁人想找孟清和麻烦都得仔细掂量一下。
    孟清和松了口气,“谢殿下。”
    朱高煦给永乐帝递话,远比他上疏有用得多。如果天子能感到一丝“愧疚”,从他处抽调匠户充实大宁,那就更好了。
    为感谢朱高煦“仗义执言”,孟清和主动将长刀增加到一百五十把,又免费送上战车一部,强弓五十张,火箭百余。
    “兴宁伯如此,倒叫小王羞惭。”看着蒙上油布的马车,朱高煦感叹一声,抱拳道,“孤代麾下将士谢兴宁伯。”
    “臣不敢。”
    孟清和连忙谦虚,朱高煦却突然凑近,单手扣住孟清和的肩膀,“孤朋友不多,兴宁伯绝对是其中之一。这声谢,自然当得。”
    “臣惭愧。”
    “还有一件事,”朱高煦突然压低了声音,“六月,父皇将派人使西洋,领队的是内官监太监郑和。”
    孟清和倏地的瞪大了眼睛,“殿下此言当真?”
    “具体的日子,孤尚不清楚,但消息不会错。”朱高煦直起身,“父皇许孤八艘船,孤可匀出三艘让与兴宁伯。”
    “多谢殿下。”
    “不必。”朱高煦笑着牵过马缰,跃身上马,行动间,亲王常服上的金色盘龙似要腾飞而起,俊朗的面容,英气勃发,“孤这便告辞了。”
    “送殿下。”
    挥鞭之际,朱高煦突然回身笑道:“孤还有一言,兴宁伯忙于政务,武艺也别落下。如此单薄,着实是……”
    话没说完,马蹄已然扬起。
    留下一地烟尘,骏马和马上的骑士一同远去。
    孟清和站在原地,耳边不停回响着朱高煦临行前的话。
    回忆起隐约听到的两个字,顿时脸黑了。
    早知如此,他绝不会这么大方!
    第一百五十四章 郑和下西洋一
    五月乙亥,天子赐文武群臣宴于华盖殿,皇后赐五品以上命妇宴于坤宁宫。
    彼时,周王,肃王,辽王,宁王,晋王皆派长史官属来朝,另有鞑靼女真部落首领,及占城暹罗等国遣使臣朝贺,并贡方物。
    安南国王胡氏亦派遣使臣软景真等前来朝贺。
    软景真等被安排在会同馆,行居膳食同暹罗占城使者没有区别。但在宴会中的位置却是角落的角落,别说向大明天子祝贺,顺便拍拍龙屁,连龙须子都见不着一根。
    鉴于朱棣下旨斥责胡氏篡权及安南侵扰大明边境,阮景真等敢怒不敢言,只能闷声不语。
    占城和暹罗的使者看了笑话,十分的得意,在席间多次开嘲,安南的使者也只能受着。
    阮景真等人清楚,一旦争执起来,大明天子绝不会站在自己一边。不想落人口实,给人以借口发难,就只能忍着。
    归根结底,这也是安南自作自受。
    阮景真喝干杯中酒,心中发苦。
    自胡氏篡夺陈氏王位,安南同邻国的关系便愈发不好,同占城更是降至冰点。
    胡氏出兵攻占了占城的几个城邦,占城一样出兵却抢不回来,只能借着朝贡的机会向大明天子求助。
    不知鸿胪寺的接待人员是疏忽还是故意,两国使臣在会同馆里的居处左右相邻,出门就能遇见,每次见到彼此,都是火药味十足,假如没有明朝官员在侧,当场拔刀互砍都有可能。
    占城使者见软景真等人不被大明待见,不借机落井下石才怪。
    到大明政治避难的陈王子也住在会同馆里,见到软景真等人,同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有大明天子的庇护,他完全不惧胡氏,只要大明派出使者和军队,安南的王位必定是他的。
    陈王子觐见朱棣时,再三保证,大明助他归国登上王位,必将世世代代向大明称臣纳贡,在王室著为令,陈氏子孙永不得违背。
    朱棣表扬了陈王子,赐给他金织袭衣,绮纱彩币。
    “拜谢天子隆恩。”
    陈王子感激涕零的离开了西暖阁,朱棣脸上的笑容一收,转而询问站在一旁的朱高炽,“汝观此人如何?”
    朱高炽思索片刻,答道:“知恩之人。”
    朱棣摇了摇头,“未必。”
    朱高炽心中疑惑,表情中自然带了出来。
    “心计坚韧,思虑颇深,助其登上王位,坚守今日之诺尚好。否则,由其掌安南之权未必是件好事。”
    朱棣点到即止,朱高炽没有多言,只在心中思索,许久才道:“儿臣愚钝,谢父皇教诲。”
    稍后,朱高炽从西暖阁走出,朱棣传召锦衣卫指挥使杨铎觐见。
    一身大红锦衣的杨铎同朱高炽擦身而过。
    杨铎侧身行礼,朱高炽单手虚抬,存了十分的客气。
    二弟三弟皆已就藩,只他留在京中,朝中早已颇多议论之声。
    京城平王府已经建好,朱高炽自请出宫,朱棣准了,却将平王世子朱瞻基留在宫中。此举更让朝中文武侧目。
    只可惜,解缙等人正在修书,有道衍监工,纵有心思手段也无法施展。
    朱高炽的表现十分平静,不但主动避嫌,提前出宫,还斥责了平王妃,并叮嘱朱瞻基,在宫中只为替父王尽孝,若有人出言挑唆,或是进汉王赵王的谗言,绝不可轻信,更不可出言附和。
    “汝得天子恩宠,切记谨守本分,不得肆意妄为,更不可听信谗言。”朱高炽抚过长子的发顶,“须知世人皆有私心,言之凿凿者未必真心为你。为父跌了无数次,才明白其中道理。持心守正,不以私利观大局,方为正道。”
    “儿谨遵父王教诲。”
    朱瞻基已经八岁,个头比同龄人要高出不少,脸上仍带着稚气,却已经有了朱棣的影子。
    单从外表上看,他同朱高炽相似的程度远不及朱棣,认真论起来,倒是更像朱高煦和朱高燧。
    儿子不像自己,更像自己的老爹和兄弟,朱高炽也是心伤,不知该烦恼还是庆幸。但也多少明白了老爹更喜欢两个弟弟的原因。
    谁不喜欢像自己的孩子?
    若不是朱瞻基也喜欢读书,朱高炽怕是会更加别扭。
    朱瞻基早慧,对父王同两个叔父尤其是汉王的争夺, 多少知道一些,同样也听闻了定国公和兴宁伯的大名。
    对定国公,他十分佩服。
    对兴宁伯,他则感到好奇。
    定国公是高皇帝的义孙,自幼从军,战功累累,于靖难中屡立奇功,深得皇祖父信任。兴宁伯弃文从军,以布衣起身,更有大孝之名。年不及弱冠即受封一等伯,掌控大宁,镇守边塞之地。每次听皇祖父提起此人,都是颇多赞赏。教导他读书的王府教授却对其多有谤言,斥其为小人,佞臣。
    朱瞻基更加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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