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危险率先遁走,简直太没有同僚情谊了!
    文官狡猾,武将也不遑多让,最实诚的只有锦衣卫!
    谁言往事不堪回首,现实才真正的催人泪下。
    处于风暴中心的沈瑄和杨铎恍似没有察觉到情况变化,仍以自认“温和”的态度,向周围狂飙着杀气。
    不慎被无辜殃及,只能自认倒霉。
    退到帐外的张辅等人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暗中猜测,到底会先动拳头还是先拔—刀子。
    若是真打起来,要不要上前帮忙救人。毕竟定国公武力值非同一般,杨指挥十有八九不是对手。兼之身负皇命,真被打出个好歹,对上边不好交代。
    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绝不包括总兵官殴打锦衣卫指挥使,部下视若无睹。
    一旦两人开打,无论谁输谁赢,结果都不好收场。目击证人太多,想逐一灭口,根本不可能。
    军帐中迟迟没有传出动静,众人愈发的心神不定。
    不会是,真要打起来了吧?
    就在张辅和李彬等人陷入纠结时,沈瑄和杨铎却若无其事的从军帐中走出。
    杨铎脸上依旧带笑,沈瑄始终手按刀柄,口中却道:“他日再见,必同杨指挥畅饮一番。”
    杨铎笑道:“定国公诚意邀请,下官定不会推辞。还望能请兴宁伯共饮,只当感谢兴宁伯今次相助。”
    “好说。”冰冷的面容终于出现一丝松动,按住刀柄的手又紧了紧。
    杨铎不以为意,令校尉牵马,“下官要尽快赶回南京复命,就此告辞。”
    “杨指挥一路顺风。”
    目送杨铎策马远去,沈瑄背脊挺直,倏然间转身,开口道:“拔营,进攻黎贼西都!”
    “总戎……”
    “有意见?”
    “没有!”打死也不敢。
    “拔营!”
    “遵令!”
    众将齐声应诺,在沈瑄转身后,暗地里交换眼神,这是要喷火的节奏。
    只要被喷的不是自己,管他火势绵延几百里。如果能直接烧死黎季牦父子,更好!
    只不过,定国公和锦衣卫指挥使是有宿怨?
    没听说啊,反倒是两人在燕王未登基前便已共事。
    莫非是在当时结下的怨气?
    定国公的想法不是一般人能够猜透,杨指挥使的心思更是诡谲莫测。即便是想破了脑袋,也参不透这其中的弯弯绕。
    好在两人只是互看对方不顺眼……但是,这能算好事?
    “文弼同定国公相交已久,可知其中缘故?”
    听到李彬的询问,张辅摇头,“辅也不解。”
    见对方露出一副不信的表情,摇头变成了苦笑,道:“辅当真不知。若详知内情,怎会如此?”
    张辅的话不似做假,李彬只能相信所言确实。想想定国公和杨指挥使的性格,暗道,深究没好处,还是糊涂些好。
    继而想起天子旨意,话锋一转,“广西停罢运送粮饷,大军的军粮全部要自筹,这事……”
    “此非难事。”张辅道,“我军在贼之东都所获甚巨,足以应付大军三月所需。待攻下贼之西都,所获定也不少。安南小国,储粮却如此之丰,实难预料。”
    “听闻此处稻谷可以一年三熟,民多种稻,且有从邻封掠夺,不足为奇。”
    张辅点头,道:“果真如此,大军自筹粮饷不是难事。”
    张辅和李彬的一番言论,也是大军中多数人所想。就算大军筹集不到足够的粮食,身后还有成国公和兴宁伯,总不会让征讨安南的将士饿着肚子打仗。
    “唯一所忧者,唯攻城之时会有犯禁之人。”
    张辅的担心不是没道理。
    人有从众之心,无人以身试法当然好。一旦有人管不住自己的手,私藏应上缴之物,定会有仿效之人。
    大军之前所过,多为贫瘠城寨,除了粮食,几乎没多少有价值的东西。然安南虽是小国,宫殿和大臣的宅邸里,金银珍宝的数量定不会少。越接近黎贼所在,沿途的城寨会越为富裕。不加以约束,情况恐会难以控制。
    犯禁的官军多了,处理起来,麻烦就大了。
    当严刑峻法还是法不责众,将是摆在总兵官和其他将官面前的一道难题。
    听闻张辅等人的担忧,沈瑄没说话,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交给张辅等人传阅。
    信是孟清和写的,由为杨铎引路的衙役送达。
    此事只有成国公知晓,杨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根本不知道,只有他自己清楚。
    “天子已令兴宁伯筹集粮草,大军缴获会用到何处,也在信中写明。此事无需隐瞒,可传达三军。”沈瑄扫过众将的面孔,“李参军那里,本帅会亲自去说。”
    潜台词,除了定国公本人,谁也不许向李俊透露这件事。
    虽然有天子手谕,如此行事还是会被言官抓住尾巴,上奏朝廷,又是麻烦一桩。
    被言官一搅合,军汉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用拼命换来的东西,最后会落在谁手里都是未知数。
    进了皇帝内库,不会亏了出战的将官军卒。收入国库,也会有相应奖赏发下。若是遇到不开眼的伸手,沈瑄出面,照样能让他怎么吞进去,再怎么吐出来。
    但能省去这样的麻烦,不是更好?
    孟清和信中提议,取出三分之一缴获上交朝廷。
    天子内库和国库怎么分,不关他和沈瑄的事。余下的缴获,除按照惯例分给大军,其余都运往凭祥,通过商人换取粮食和粮种。足额抵充大军粮饷,多出来的直接发给官军做额外奖赏。
    “要换做铜钱布帛,到军中登录即可。”
    读完整封信,张辅等人纷纷点头,此策甚好!
    洪武帝规定,民间交易不许使用金银,违者以律惩处。这道皇令在明初贯彻得相当彻底。永乐帝恢复太祖成法,一样不许民间使用金银。直到欧洲人开辟美洲新航路,大量白银涌入明朝,政策才逐渐变得宽松。
    永乐朝对金银流通的限制依旧严厉,便是有军汉私藏金银珍宝,最终也要想法兑换成粮食布帛和铜钱才能花用。
    征讨安南的将官想要将缴获的金银珍宝换成铜钱和日常所用之物,商人是唯一的选择。
    三十万大军,有卫所官军,也有土官和番邦的友军。
    严令缴获全部交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与其在事后施以严惩,不如从最初就摆事实讲道理,用更大的利益作为交换。
    如果和商人交换来的东西,远远比不交公换来的奖赏,何必冒着掉脑袋挨军棍的危险触犯军令?
    究竟是没有任何担保的商人可信,还是有金字招牌的兴宁伯更有信誉?
    只要脑袋没进水的,都会选择后者。
    杨铎对孟清和的计划很感兴趣,却没开口询问,也没令锦衣卫留下探查。
    天子已明令许可征讨安南大军便宜从事,只要不触犯朝廷法度,他又何必讨嫌的多此一举?只不过,兴宁伯以利益趋势商人的举动倒是提醒了杨铎,北镇抚司的探子该好好学习一下。
    沈瑄信任孟清和,在读过孟清和的信之后,便决定依次行事。纵然有心存疑惑的,在定国公的目光之下,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张辅和李彬等将领也被信中所写的利益打动,有了下东洋船队的前例,兴宁伯会赚钱的印象早已深入人心。
    “总戎,属下认为兴宁伯此计大善!”
    “属下附议!”
    “兴宁伯果真大才!”
    “兴宁伯未在军中,仍这般尽心竭力,令卑职万分感动!“此言一出,众人顿时一静,视线如锥子般戳在发言者身上。一边戳一边暗自捶胸,自己怎么就慢了一步!
    回去之后必须勤练口才!
    沈瑄看向说话的都指挥黄中,点头,“很好。”
    黄中登时如打了鸡血,满脸通红。相对的,戳在他身上目光也愈发尖锐了。
    军令传达到各营盘之后,将官无不激动,发给沈瑄和兴宁伯的好人卡堆成了山。
    “总戎如此体念我等,兴宁伯如此仁厚,我等必当效死,方才能抱得一二!”
    “正是!”
    一时间,卫所将官战意冲天,杀气腾腾。
    随大军出战的土官和勇士们也是捶着胸膛,举臂高呼,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打仗有钱赚,大家都清楚。但有这么多钱赚,还不必承担触犯军令的危险,事先无人能够料到。
    “定国公天纵英才!”
    “大明天子仁心仁德,万岁万万岁!”
    三十万大军瞬间如滚水一般沸腾了。
    拔营,列阵,登舟,向着安南的西都进发。
    沈瑄立在船头,风拂过鬓边,乌黑长眉入鬓,黑盔玄甲,彷如天神。
    只不过,这尊天神带给安南的不是福祉,而是征伐与杀戮。
    大军南下之时,西都的安南守军做出了出人意料的举动,奉命领兵迎敌的西都守将带头在城内放火,将城内的宫室,储存的粮草军械全都烧掉,随后带着麾下万余士兵乘船逃走。
    守军是乘夜放火逃跑的,逃走时竟将城门损毁,巨大的石头和圆木堵在城门前,来不及出逃的安南庶人在火海中挣扎,天明时分,火仍未熄灭,西都却已成为一座死城。
    明军到时,城中浓烟滚滚,呛鼻的气味四散。
    好在西都附近水网密布,火势没有延及附近林木。饶是如此,也让目睹此况的明军吸了一口冷气。
    此处的守军莫不疯了?
    “总戎,可要灭火进城?”
    “不必。”沈瑄举目眺望,远处有山峦相连,道,“此为何处?”
    归附南策人言,前方为天健山,其左右为厥江潭舍江,黎贼恐有伏兵于此。
    “伏兵?”沈瑄冷笑,“黄中。”
    “卑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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