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清和道:“老话说吃什么补什么,家兄骨头断过,每天喝骨头汤如何?”
    刘太医点头捻须,“有些道理。”
    孟清和眼睛一亮,“身体底子差了,是不是该多吃些肉?牛羊鸡鸭换着来?”
    刘太医捏着胡子的手一顿,沉声道:“令兄可,伯爷不可。伯爷正服药,当遵医嘱,忌多荤腥。”
    孟伯爷:“……”他像是贪嘴的人吗?虽说国公府的肉类消耗量堪称一绝,可绝大多数都进了侯二代的嘴里!但他能这样解释吗?明显不能。
    很快,刘太医的方子开好了,孟清义的每日膳食单子也定下了。
    孟清义没有进学,识得的字仍是不少。看着单子上列出的一长串,巨细靡遗到每餐都要吃些什么,顿顿不重样,当真是眼晕头也晕。
    此时此刻,他方才领会到一个事实,十二郎成了高官勋贵,也成了不折不扣的大财主!
    送走刘太医,国公府的膳房来领单子,孟清和千叮万嘱,一定要按照单子列的准备。
    孟清义想说,在别人家里,好歹收敛些。
    “为兄晓得十二郎是好意,可也有些太过了。”
    孟清和似没领会到孟清义真正想表达的意思,手一挥,豪气万丈,“九哥尽管放心,咱家不差钱!一顿一腔羊,两只鸡,照样吃得!”
    咱家?
    在国公府说咱家?
    孟清义觉得自己不该多想,可十二郎不住伯府,住国公府。不住客房,住三堂东厢。吃的用的都和定国公没有两样,国公府上下对他的态度,也是万分的恭敬。
    莫非……
    “十二郎,”孟清义端正了神情,严肃道,“莫非你同定国公拜了把子,结了干亲?”
    孟清和刚倒了一杯热茶,听到此言,诧异转头,“九哥怎么会这么想?”
    “不是干亲?”
    “不是。”
    “那更不该如此随意……”
    “九哥,”孟清和放下茶盏,反正早晚都要说出口,干脆摆明了讲,省得日后麻烦,“弟同定国公未拜干亲,却已结发。”
    啥?!
    孟清义以为自己听错了。
    为强调事实,孟清和补充道:“此事,娘也晓得。”
    娘也晓得?
    确定孟清和不是说笑,孟清义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都石化了。
    这是怎么讲的,十二郎怎会同一个男人结发?!
    “十二郎可是不得已?”
    “弟心甘情愿。”
    “可……”
    “九哥,”孟清和突然神情一变,满脸的忧郁,“其实,事情是这样……”
    听完孟清和的一番解释,孟清义瞬间如遭雷击。
    十二郎,不行?
    定国公,也不行?
    两人是过命的交情,所以就那啥了?
    从石化到龟裂,再到碎成渣渣,孟清义脑子清空,三观重刷,嘴巴张合几次,单音都发不出来。
    太过震惊,以致怒斥和悲痛都没了力气。何况,他有什么立场斥责十二郎?
    十二郎是在边塞受伤,损了根本。归根结底,还不是为了家人!虽惊世骇俗了些,可娘都没有阻拦,他就能摆出兄长的面孔斥责说教?
    震惊,茫然,随后就是铺天盖地的内疚和心疼,以及对孟广孝孟清海父子彻骨的仇恨。如果不是他们,父兄不会枉死,自己不会十一载流落塞外,十二郎更不会被迫从军!
    遇上这样的事,十二郎定是更加难受!比起十二郎,自己在边塞吃的苦算得了什么!
    “十二郎,苦了你了!”孟清义用力捶着胸口,捶着右腿,红了眼圈,“是九哥没用!”
    孟清和吓了一跳,坦白时,脑子里闪过多种可能,挨骂的准备都做好了,不想孟清义却是这种反应。是他说话的方式出了问题,还是孟清义听的方式不对?
    “九哥,快别这样,你刚用了药!”
    拦住孟清义自伤的行为,孟清和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感到羞愧,更多的却是感动。孟清义是真心爱护自己的弟弟,即使是这般惊世骇俗,也不忍苛责,反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十二郎,同定国公这般,你是真的心甘情愿?若不是……”
    话到一半,房门突然被从外边推开,一身朝服的沈瑄站在门边,八梁冠,貂蝉巾,金带佩玉,绶用四色花锦,宽袍大袖,行走间,修身挺拔,站定后,稳如山岳。
    走入厢房内,沈瑄肃然道:“兄长,吾已同十二郎结发,结今生之约,鸾凤为盟,天地为证!”
    低沉的声音,如玉的面容,漆黑的眉眼,似有形的煞气在空气中弥散。
    孟清义打了哆嗦。即使是杀人如麻的鞑子,也不似这般吓人。十二郎,竟要同他过一辈子?真是心甘情愿,不是被迫?
    许久没听沈瑄说这样的话,孟清和心下有些别扭,捏了一下耳朵,发烫,肯定红了。
    孟清义石化等更加厉害,当真不知该作何反应。
    听定国公的口气,这事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无论是谁,都影响不到他的决定。
    既然这样,那就热闹的办场喜事?他得先给自己两巴掌,让脑袋清醒一下、可就这么着,却是不明不白,不是个事。
    孟清义很苦恼,苦恼得完全忽略了定国公散发的煞气。
    眼前这是妹夫还是弟媳?
    好像哪个都不合适。
    孟清义这厢苦恼中,孟清和已经给沈瑄倒了杯热茶。国公爷这个时辰回来,明显是退朝后被皇帝留下加班,估计也没能蹭上饭。
    沈瑄接过茶盏,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手指擦过孟清和的手背,嘴角轻弯,眼波流转。
    孟十二郎习惯了,不觉得什么,顶多晃神几秒,心跳快一拍。
    孟清义却是好一阵面红耳赤,做了几番心理建设,终于道出一句:“十二郎,你和国公爷虽不能明面上大办,族谱却是要上。”
    上族谱必定要开祠堂,即使不过礼,也是最牢靠的保障。如果两人要过一辈子,这一步必须要走。定国公若是不答应……孟清义攥紧了拳头,拼了这条命,也要劝十二郎回头。
    不过,以十二郎和国公爷的情形,到底该上孟家还是沈家族谱?
    听到孟清义的话,沈瑄眼中的冰冷有了些许缓和,孟清和挠挠下巴,道:“九哥,国公爷是今上义子,我已被天子赐姓。”
    简言之,他们都归宗人府管。上族谱,也肯定要天子点头,上国公爷家的。
    天子赐姓?
    难不成,这事连天子都晓得了?!
    此言一出,孟清义没能成功石化,而是直接魂飞天外。
    文华殿,东暖阁
    一副囊括了整个大明的舆图,铺满了半个青石砖地面。
    朱瞻壑蹲在舆图边,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撑着下巴,一身大红的盘龙常服,半天不出声。
    朱瞻基盘腿坐在朱瞻壑身边,腿上铺着一本册子,每翻过一页,就在舆图上对照,寻找相应的州府,手中不停记录,很快,手指和胳膊都开始发酸。
    伺候两人的宦官宫人侍立一旁,捧着笔墨纸砚和点心热汤,屏气凝神,不敢出声。
    暖阁里没有熏香,只有淡淡的果香和糕点的甜香。
    半晌,朱瞻壑出声了,“王兄。”
    “恩?”
    “我想出宫。”
    朱瞻基笔一顿,浓黑的墨点晕染开,宣告此页作废。
    “为何?”
    “少保数日未来宫中授课。”
    朱瞻壑抬头,没有隐瞒想出宫的目的。自朱瞻基受过朱棣的教导,堂兄弟之间倒是比以往亲密了许多。
    “少保是旧疾复发。”朱瞻基放下笔,立刻有宦官送上丝帕,为他擦手,“皇祖父也说,近些时日不要去叨扰。”
    “可我想见少保,想知道少保的旧疾好了没有。少保如果不肯喝药,病就不会好得快。少保如果不肯喝药,赵院使可以给少保施针。”
    朱瞻基:“……”如果真是这样,兴宁伯未必乐意见到王弟。
    朱瞻壑蹲累了,干脆坐下,“少保上次讲,海里有比房子还大的鱼,隔海之地有能活人无数的粮食,还有各种珍禽异兽。王兄不是也想听少保授课?”
    朱瞻基点头,为此,他还和皇祖父争取来着。
    “少保病了,不能进宫,作为弟子理应前去探病。”
    朱瞻壑似下定了决心,突然双手按地,站起身来,拍拍衣袍的下摆,丢下一句,“我要去见皇祖父!”
    话说,噔噔噔跑出了暖阁。
    伺候他的宦官立刻跟了上去,“世子,慢些。”
    朱瞻基低头看着手中的册子,将被污了的一页撕去,“王伴伴。”
    “奴婢在。”
    “收拾了,孤也去见皇祖父。”
    “是。”
    奉天殿西暖阁中,朱棣翻过锦衣卫递上的条子,神色渐冷。
    未几,铺开黄绢,提笔,重重落下。
    “召贵州镇守镇远侯顾城还京,升都指挥使薛贵为中军都督佥事,镇守贵州。”
    “改广西布政司右参议解缙为交址布政司右参议。”
    “加汉王,赵王俸禄至一万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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