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女真部落的人口是个硬伤,但论凶狠悍勇,丝毫不弱于蒙古骑兵,足以引起朝廷重视。
    建州卫,毛怜卫,虎儿文卫陆续开始崭露头角。天子下令征沙漠,辽东总兵官特意举荐呵哈出等人,凭孟善的面子,魏国公徐辉祖也不会把人晾着。积极点,上下活动活动,进不了中军,得个前锋也不是不可能。
    “对,不能让这群女真看遍了!”
    拉出女真做靶子,乞列该的话马上得到共鸣。
    朵颜卫都指挥同知哈儿歹当即下令,召集卫中官军,派出斥候,一旦发现鞑靼骑兵的踪迹,立刻出击。
    “天子令我等出边迎敌,,我等必要取得一场大胜!”
    福余卫都指挥使佥事安出拔—出马刀,恶狠狠道:“鞑靼抢了我们的盐巴茶叶,杀了兀良哈的勇士,此仇必须要报!”
    “报仇!”
    “杀死本雅失里,生擒阿鲁台!”
    群情激奋,头目们很快散去,迅速召集麾下勇士,做战前动员,布置作战任务。
    送上门的人头,不砍白不砍!
    按照兴宁伯的话来说,挖坑填土,落井下石,正当时!
    兀良哈的举动很快传到朱棣耳中。
    对壮汉们的表现,永乐帝十分满意,特意遣人前往北京,告知徐辉祖,必要时,可派步骑支援朵颜三卫的行动。
    “若大胜,不问缴获,只以首级论封赏。”
    宦官怀带天子手谕匆匆离去。
    立在一旁的孟清和不免咂舌,这是无论抢多少,都不必上交朝廷,全部自己消化?
    据悉,本雅失里脑袋缺根筋,抢劫手段却是一流。如果扰边的主力不是阿鲁台和马儿哈咱,而是他,兀良哈肯定要大发一笔。
    这就是所谓财运来了,挡也挡不住?
    挠挠下巴,着实是羡慕啊。
    朱棣不知道孟清和正想什么,如果他知道,估计会相当无语。
    以孟清和如今的身家,还需要羡慕本雅失里手中那点东西?
    不怪朱棣眼光高,此时的大明,完全就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高富帅。在高富帅的朱老四眼中,鞑靼手里那三瓜两枣不值得惦记,掉到跟前都未必乐意弯腰捡。
    所以说,孟伯爷身居高位仍然仇富,不是没理由的。
    给兀良哈下了命令,朱棣心情大好,转而向随扈官员问策,云南按察使陈敏言奏请增设学校一事,如何处置才最妥当。
    随扈文官中,户部尚书夏元吉官职最高,也是典型的实干型人才,对陈御史所奏之事,早已有了腹案。朱棣视线看过来,当即开口道:“臣以为,陈御史所奏合乎民情,合朝廷教化之功,可从之。”
    朱棣没有马上点头,又接连询问了胡广,杨士奇等人,得到的答案大同小异,都认为在云南增设儒学是有益于社稷的大事,当准。
    原本杨荣也该在随驾名单中,可惜运气不好,早前以父病为由从麻烦中脱身,开创永乐朝停薪留职的先例,不料想乌鸦嘴成真,小病成了大病,进而一病不起,杨侍读不得不上了丁忧的奏疏,为父结庐守孝。
    但事有两面。
    错过了随扈北巡的机会,却减弱了永乐帝对他的厌恶。他日起复,七成可能会升上两级。
    胡广等人各抒己见时,孟清和一直保持沉默。不是他没有想法,恰恰是他想得更多,也更深入。
    京城递送的奏疏中,永乐帝为何偏偏将陈敏言的奏请单提出来?若说没有其他意图,孟清和敢马上去和国公爷比武。
    陈御史在奏疏中说,自洪武中,西南诸省设学校,教养生徒,令州县诸生习经义识教化。并令当地布政使司一如中原,逢三年开科取士。然西南之地远离京城,多以土人为官,创制学规隘陋,儒师校官学问肤浅,容止粗鄙,不称其职。能中举之人,凤毛麟角。
    “臣请朝廷别选明礼仪,识经义,明行修之士入学授课,庶几教育有法。盖以宣扬教化,令土人识天子之明德。”
    陈御史的上疏有理有据,合乎朝廷教化边民的基本政策,送到京城,未隔夜就发往行在处。
    如果永乐帝不是刻意提出此事,孟清和还不会想太多。
    想起杨铎提及西南事将了,再结合沈瑄的只言片语,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
    西南,儒学?
    天子削减平王俸禄,貌似就和他在贵州私设学校有关。
    永乐帝对士大夫们的不满已经积累到一定程度,肯定要爆发出来。陈敏言的上疏,八成就是个引子。
    孟清和顿时一个激灵。
    瞄一眼永乐帝,难怪国公爷和他说,西南的事不必操心了。永乐帝想收拾谁,即使是亲生儿子,也只能乖乖洗净脖子等着挨刀。
    如果没猜错,他该怎么做?继续保持沉默,还是适时的递把刀子?
    在场众人,好像都没意识到天子的根本意图。还是说,心中有了猜测却故意装傻?
    在场之人,明面上都是皇帝的铁杆。永乐帝要向士大夫开刀,基本不会朝他们下手,或许还能借机解决几个对头。以这几位平日里的作风,未必不会揣着明白装糊涂、
    但似乎,夏元吉和杨士奇等人可以装糊涂,孟清和却不行。
    比起明哲保身,不如爽快给皇帝递刀。
    想继续立足朝堂,就必须有敌人。没有敌人,也要为自己树立起敌人。
    满朝都是朋友,人人都说好话,是想作甚?
    学习王莽?
    再者言,他和文官集团的关系已经是水火不容,多增加几条裂痕,更利于抱紧朱棣大腿。
    想到这里,孟清和上前半步,道:“陛下,臣有言。”
    “讲。”
    “臣以为,学校者,人才之所出,必师范得人,而后学有仰赖。今四夷平定,八方来朝,仰慕我朝文明者不知凡几。西南边陲之地,虽士子有向学之心,然学规简陋,师资平庸,不副其所望,纵学有数载,亦难成才。徒耗费时光,辜负朝廷兴学教化之美意。”
    话到此处,孟清和顿了顿,朱棣颔首,夏元吉杨士奇等人也面露赞同之色。无论对孟清和本人是什么看法,这番话都说到了众人心里,相当符合实际。
    “继续讲。”永乐帝道。
    “是。”孟清和清了清嗓子,“幸甚,陛下圣明,择英才巡察四方,上奏学校诸事。”
    之前是摆事实将道理,这句话就是明晃晃的拍龙屁,还拍得相当自然。
    朱棣被拍得很舒服、
    夏元吉和杨士奇八风吹不动,胡广金幼孜却是嘴角抽动。
    自永乐三年,翰林院一直忙着修书,对孟伯爷的种种壮举,多是耳闻,不得亲见。现如今亲眼目睹,不得不承认,单是这拍龙屁的功夫,寻常人都要学上一段时间,还未必能得其精髓。
    孟清和不在意旁人怎么想,宦官和锦衣卫之友的戳都盖了,佞臣?小意思!
    “臣以为,学校之重,首重学官儒师。学有明师,纵陋室亦可成饱学之士,出翰墨之才。”
    朱棣终于笑了,“以尔之见,儒师当如何择选?”
    “回陛下,臣闻山水之间有名宿。”
    “哦?”朱棣又习惯性的开始敲手指,“尔言以朝廷征兆?”
    “臣以为,可布告天下,示民以朝廷增设儒学,广征儒师之事。”孟清和道,“布告当言学子求学之心,朝廷广宣教化之意,应征者,必为高雅清明之士。”
    说者似不觉,听者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应征的就是高士,不应征的是什么?
    “还可令民间推举,将宿儒德才之名列于布告之上。”是真的民意推举,还是锦衣卫暗箱操作,单看朱棣意向利。
    夏元吉杨士奇等人倒吸一口凉气。
    推举?还要列名?
    黑,当真是黑!
    朝廷征辟为官,不应召,还可说是淡泊名利。
    民意推举,广布天下,若是置之不理,沽名钓誉四个字百分百砸在头上。更会被人怀疑一身学问的真实性。
    确有实才的话,为何不应召?又不是到朝廷做官,而是到儒学中教书育人,教化蛮夷。功在千秋的好事,却要推拒,除了才学不佳,怕漏了底子,还有什么解释?
    黑成这样仍不算完,孟伯爷仍在继续挖坑。
    “若仍有清高之士,其俸米可归于学中,以奖励聪慧勤奋之学子。”
    清高?不沾染铜臭?
    好,不给你发工资,改作学生的奖学金,保证两袖清风,还有什么话好说?
    到儒学中不认真授课,无异于自毁长城。
    抨击朱棣?百姓的口水就能把人淹死。这般为民着想的圣德之君还要抨击,简直没有良心!
    “臣以为,西南之外,北疆亦需大量儒师。”
    比不过士大夫们的清高,那就比挖坑埋人的手段。必要时,坑可以挖得深一些,再埋上几根竹刺。
    用名声压着你,民意推着你,继续顽抗,一句“名不副实,沽名钓誉,假清高”,坑也坑能死你!
    所以,乖乖响应天子号召,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吧!
    这是阳谋,明摆在台面上。
    “儒学之外,还可设武学,算学,医学等。君子六艺,文武并修,不可荒废其一。太祖高皇帝有言,日月重开大宋天。臣请陛下继往开来,复我汉唐雄风,威服海内,慑北虏南夷,创不世之伟业!”
    无论文臣武将,听到孟清和最后一句话,都会不由自主的热血上涌,丝毫没有意识到,结束语有些跑题。
    “好!”朱棣猛的一拍桌案,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即从卿之言。”
    孟清和的话让朱棣十分满意,远远超过预期。
    真如议中施行,不说天下人才皆入瓮中,也能将多数士大夫套牢。
    看似有些荒谬,但在万事皆有可能的大明朝,孟伯爷递出这把叫做“名声”的长刀,不用磨,已足够锋利。
    朱棣当即命杨士奇,胡广和金幼孜三人将孟清和所言归纳总结并加以润色。上阅无误,即刻送往京城,抄录下发各府州县,张贴衙门,令专人宣告乡里。
    杨士奇三人接旨,嘴上感谢天子赋予“重任”,心中都在苦笑。
    主意是兴宁伯出的,却经他三人归纳润色。消息传出,兴宁伯被口诛笔伐,他们一样脱不掉干系,受到的抨击甚至会更加强烈。
    兴宁伯的名声众人皆知,再坏又能坏到哪里?他三人却是正经科班出身,不被口水淹死也好不了多少。
    天子是故意的?
    胡广金幼孜皱眉,不敢抱怨朱棣,只能瞪向罪魁祸首,以眼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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