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女孩子也冲过去了。曾二顶着一头散发和鸡蛋清冲在最前面。她们都知道只有曾六在厨屋,面色都相当严肃。曾二远远的喊:“放下人质,别的都好谈!”
    曾六“哇”的一声哭出来了,“唰”的一下窜过,扑到曾二怀里,顿时也抹了半身的鸡蛋清。曾家的人随后都到了,大家气喘吁吁的怒视着,站成一排,有眼尖的一眼看见那个人形大洞,心就提到半空了。
    曾三抖着手抓靴子里的匕首。曾四袖子里划出一柄激光刀来。曾十趁人不注意躲在了树后,然后快速跑出去,找人报信给不在院子里的曾大和萧弦。
    曾二拍了两下安慰妹妹,再抬头才看清这“入侵”的敌人是谁。曾二很无奈:“龙老大?你不是在天上不能变形么?萧弦和你们说好了的,你们答应不随便下来吓到人的!”
    在场的气氛终于松了一下。认识的?那就好说……
    那边的谈话在继续。这个金光闪闪的家伙可不就是一条土豪龙?他咧着大嘴笑:“我带着蜃珠呢,用蜃珠变的形,这个东西能用!我是在天上闻到一阵很好闻的味道……”
    曾二翻了个白眼。在场的姑娘们闪避了。这时候曾大气喘着赶回来了,萧弦也到了,只是听说没什么事,就没进院子,在门口略站了站听着里面的动静。曾二拉着妹妹退场。曾六倒胆子又大了些,听说这就是先前那拍着翅膀的活壁虎,还好奇的回头看了两眼。
    这天晚上,曾十穿着中衣从床上爬起来,潜行半条街,去找萧弦。他岁数虽然不大,一向循规蹈矩,十分自律。这一日是因为准备做的谈话十分关键,不得不破例一回。
    萧弦惊讶的接待了不到十岁的小舅子。这个脸上还有婴儿肥的男孩子一本正经的看着萧弦说:“我知道你很有本领,文武通才,更有神仙手段。但是,我告诉你,如果以后你胆敢伤害我姐姐,或者让她伤心,我不管自己的能力是不是够,天上地下,我一定会用任何方法让你这辈子都不开心!谁也不能伤害我们曾家的人!”
    萧弦的眼神很怪。
    曾十却相当严肃,他板着脸看坐在凳子上还比他高了一头的能拔柳树的人,问:“我说的就是这个,你有什么问题么?”
    萧弦咳嗽一声回了神:“没什么问题。”他说。然后他觉得自己应该鼓励一下这个看表情即将被吓哭都不知道怎么鼓着勇气走到这里的曾二的弟弟。然后解释一下,别给小孩儿留下什么心理创伤。萧弦说:“你,那个……说的,说的很好。只是,我今儿晚上已经听见这段话整整三遍啦……”
    第109章
    这天夜里很多人都很忙。
    朱夫人是夜半睡的。曾家下面一个雇佣的人都没有,这样的场面那真是格外的忙。朱夫人只好又安慰自己曾二嫁出去以后就有个帮手了,等曾大再娶了亲,这几个岁数大的都定了人家,到时候自己也可以做做老封君,享享让媳妇们伺候的福气了。
    来日的场子,仪式太大。预计整个院子得塞进几百号人,这几乎就得叠罗汉了。什么人站在什么位置观礼,什么人站在什么地方传话递东西,什么人负责突发事情。倒时候不能互相挡了,也不能找不到人。
    还有酒宴的事情格外麻烦。菜多了不怕可以散出去送给隔壁住着的这些。菜少了那就热闹了。其实大部分的事情都已经早就吩咐下去了。朱夫人这也是临事抱佛脚,期待再能描得漂亮些。
    但朱夫人半夜还在忙,这还是因为皇家送礼的那件事儿。
    皇家送礼,曾家就注定已经被京城人观察了。朱夫人就有点强迫症。她不太在乎人家说她欺压小辈不舍得请佣人。这种事儿时间久了清者自清。可是这样的大场面办砸了,太显得她没有才干了。
    朱夫人还有些略为同皇家较真的。上午皇后派人送礼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有意无意,那个排场啊!两个太监一排,引路的六排,举东西的两排,后面又有四排摆着好看的。十二排太监,看着人不多,可是架不住人家衣冠特别。走路又相当慢相当有韵律。二十多个人,走得一条街鸦雀无声,多少人退避到旁边拜服,都说这真真是天家威严!
    曾家只有朱夫人领着曾大曾二两个出来行礼了。纵是穿着并不显得寒酸,可是那排场……真是一下子被甩到暴发人家的行列了。
    一交谈,更是这个感觉了。
    朱夫人于是暗恨。她觉得皇家就算是有心“求和”,可是这个事情的“主题”还是在嘲笑曾家是小门脸儿,比不得他们大气。
    不错,宫中赏赐都是用太监,可是用多少太监,做出如沐春风的姿态,还是昂然在上的姿态,那都是大有讲究的。这些人决不会领会错误了。朱夫人也不是不懂事儿的。她都看朝廷柢报,也问过曾大实情,知道现在天下赋税,四分之一和曾家有关了。皇家还摆着臭架子下马威。朱夫人就对皇家就有些不爽。
    曾大并不在乎。曾大读了多少年书就捉摸了多少年怎样忠君。除非皇帝太过分,否则大部分时间,他的定位都是“在庙堂忧民,在江湖忧君”的。皇家有威严,正常!
    曾二更不在乎。曾二姑娘透过现象看本质,这帮人穿得再华丽,不都是来给她送礼的。送礼的是好人啊。好人派的送礼的人说话走路慢,或者是人家腿脚喉咙脑子不方便呢,得体谅!
    于是只有朱夫人一个人使劲跟自己较劲。虽然来日那仪式,大面儿上不能改了,可是细微的地方,该炫耀就炫耀一下。
    比如这个地方加一对琉璃灯笼,白日虽然看不见,晚上也……看不清。可是说不定有闲得长毛又眼神好的,看见了,辗转传到外面去,最好传到皇宫里,就报了这个皇后送礼的时候被蔑视了一下的仇。朱夫人相信大部分的如她一般智慧的人都会心中有数的!
    再比如这个菜单,数目当然不能改变了,这个也是有讲究的。但是,这个清炒萝卜丝这道菜,可以把炒菜的油炒两只鸡然后滤出来。虽然这天的饭都是大油大肉估计谁也吃不出来了。可是说不定有舌头灵活的恬出来了呢?张三传给李四,李四继续向下传,辗转传到外面去,最好传到皇宫里,就报了这个皇后送礼的时候被蔑视了一下的仇。朱夫人相信大部分的如她一般智慧的人都会心中有数的!
    这是一件关系到曾家在权贵中分量的大事。如何不得罪皇家的前提下,不卑不亢的表示了自己的态度,低调炫耀而有内涵,一举扭转曾家形象……这是一个相当难度的话题!朱夫人考虑了一下午,一共找出这么四五个可以展示报仇的地方来。一直考虑到入夜。好容易把几百个人和好几个“内涵”充分而有层次的安排好了。
    然后她在回屋路上遇到曾六。曾六咳嗽了一声问朱夫人:“我记得还有天上的那二十多条龙,不能让他们下来,也不能不让人吃饭,是不是在郊外什么地方单独摆一桌?还有材料够不够吃啊!”
    朱夫人只好又重头排。于是忙到半夜才忙好。
    萧弦和曾二也是夜半睡的。
    曾十放了狠话把自己吓跑了。萧弦不知道是不是和曾二说一声她几个弟弟的事情。正好,曾二那边找他。
    萧弦同曾二这两人虽然乖乖的听从了曾家长辈们的说法,没再见面,可是私下,没有哪天不花个仨俩小时煲电话粥。曾二趴在贴了隔音材料的床上,一边和萧弦说话,一边看书。
    这一小叠书册是用布包裹起来的,朱夫人送过来的时候让曾二晚上务必看了,然后立刻藏到箱子底下去,可不能让她妹妹们发现。曾二心有所动,等朱夫人离开后一翻,可不就是春宫图。
    曾二趴在床上一边看春宫图,一边跟男朋友打电话说读后感:“画得太抽象了!”曾二姑娘评价:“有的时候分不清脑袋和脖子是怎么折的,还有的时候忍不住就想数一下是不是两个人四条腿,总觉得画多了。好几个人的更没法看了!还有这个这个,这个姿势怎么可能做到么!这都得什么水准的柔韧感啊!”
    萧弦听曾二跟他详细描述姿势之类的事情,不禁暗暗的叹了口气。然后他翻身起来,给自己打了盆冷水。
    曾二姑娘看了一会儿就把那小册子翻完了。然后这姑娘又开始奇谈怪论。曾二说:“我觉得,你们男人,这么一个弱点,其实是十分显著的!如果是防狼的话,就算力气不足,也可以智取么!比如在手上摸一手辣椒面儿什么的,遇到坏人就抹他一裤子。还可以摸点闻上去特别不好闻比如炸臭豆腐什么的,让坏人一走在大街上,大家都觉得他可能拉到裤子里了……”
    萧弦哭笑不得。萧弦问曾二:“那你就打算天天摸了辣椒臭豆腐在手上预备着?今儿想抹就抹吧,以后嫁给我就不能了哦!”
    曾二很怅然:“不知道为啥,前俩月我还特别兴奋的,这等着等着,就觉得嫁过去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好的。曾六下午好像看上那土豪龙了,我大哥跑的好几日都没见照面儿了。你说这日子为什么都在变呢?不变不好么?”
    萧弦吓了一跳。这语气是准备悔婚是怎么着?可不敢这样啊!咱盼了多久好容易等到这天了。萧弦最近那是参照了多少位面结婚手册的,对于这个话题特别熟悉。所谓胸有成竹啊。萧弦上本土攻略,诱^惑曾二:“嫁给我,以后当然不一样啊!咱们春看桃花秋看稻田,夏观大潮冬观雪。熏香窗前赏书画,岁月随影步苍苔。早上起来打两只鸟,晚上一起看春宫图动作戏……”后面这是说秃噜嘴把真心话说出来了,于是萧弦赶紧就停了话茬。
    曾二倒注意力都在前面,什么风花雪月的,听着很美,想一想就感觉特别……饿。曾二不感兴趣。曾二说:“我大哥才爱好这个呢,我可不这么过日子,有毛病。”
    萧弦自己也不喜欢这个。萧弦只是觉得曾二毕竟在这边长了十几年了,说不定呢?曾二不喜欢那是最好了。萧弦觉得自己很幸运。当然,不如未婚妻没有在婚礼前一^夜搞婚前恐惧症的兄弟更幸运,但是,也不错啦!
    萧弦上魔法位面的攻略,这俩月他看见曾二和珍妮已经商量婚礼的事情好几次了,想法被影响是十分合理合情以及可能的。萧弦说:“咱们住在独门独院儿的乡下,弄一漂亮华贵的马车。雇赶车的做饭的整理衣服的,养一只大猫,生一打孩子。你每天就坐在起居室里做手工,给帽子上坠蕾^丝……我每天骑个马出去打猎收庄子,冬天咱们进城参加社交季,睡到中午起来,喝一晚上酒凌晨回家……”
    曾二说:“别!我还想多活几年来着。手工活?杜太守可能喜欢每天干这个……”曾二诧异问萧弦:“你居然喜欢过这种日子?”萧弦怎么可能喜欢!萧弦是每隔一年就得奋力作死一次的蛇精病,平淡俩字简直是他天敌。萧弦说实话:“我不喜欢。我不是以为你喜欢么……”
    曾二于是进行感叹:“嫁人好没意思好没意思啊!嫁了人之后有什么好呢!我真是不想这么嫁啊!”
    萧弦想想科技位面那边据说婚姻率连年在跌,可能也就是这么个想法。萧弦很沮丧。感觉自己好没用啊!萧弦无奈。其实他知道怎么诱^惑曾二的,比如告诉这姑娘她从此可以睡觉睡到自然醒,内外什么事情都不用烦心,想买多少地就能买多少地……曾二八成就对这日子憧憬了。可是这是一种生活状态,这不是与“自己”本人有关。临到结婚了,未婚妻居然不觉得婚姻很期待。萧弦觉得自己很没用
    萧弦自暴自弃:“那你看吧,你想结就结,你不想结咱们就等等以后再说,我出去跟他们说一声。这些人打麻将打的开心,估计也不会太得罪了……”
    曾二横眉倒竖,立刻坐起来了。曾二说:“你说什么?!你居然不想结婚?!我有什么不好?你居然想反悔!你这个没良心的哎呀喂!”曾二哭开了。
    萧弦花了两个时辰也就是半个晚上的功夫劝曾二,表示自己没有一点点不想结婚的念头,更不可能不想和她结婚,所以立刻马上就结婚……等到终于合上电话的时候,萧弦感觉耳朵都嗡嗡的。他心说这半晚上究竟是在折腾啥啊。虽然这么想,可是后半夜他嘴角一直翘着没能放平:总算,总算到了这一天了。
    第110章 迎亲
    第二日寅时,天色还黑,南宫夫人已经起来洗漱梳妆。南宫先生听着旁边细碎的动静,迷迷糊糊的问了句:“卯时宵禁才解,起这么早做什么?”
    南宫夫人端坐在镜子前面,借着烛光看铜镜,铜镜里一个巧手丫环正在帮她盘头。南宫夫人一面冲镜里又摇了摇头,示意丫鬟这个造型还不成,还得重新换一个;一面没好气地回复她丈夫:“还不是去曾家帮忙!你以为女人出门和你们一样啊,随便把头上那两根^毛一扎,就能见人啦?我说最近人家街上的儿郎都在时行敷粉,你那张老橘子皮脸,也早就该敷一敷了……”
    南宫先生被念叨的生生吓醒了。他心说我都多大岁数了,门生弟子上千,自己抹得跟个老妖怪一样,我又不是女人!可是这话他可不敢说。
    南宫先生转移话题:“打扮好……那你今儿就是帮着女家去抬礼去?”
    这个话题又没选好,南宫夫人一听就抱怨开了:“他们家一个下人都没有,就敢招待五百客人,这里面还有皇亲国戚!还有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他们家的那些稀罕东西!我准备今儿把府里的一半人带过去帮忙,谁敢眼皮子浅就整家发落出去……”
    南宫先生在床^上趴了会儿,发觉着实睡不着了,只好也起来,让人给他梳妆束冠。他是女方的媒人,今儿出场的场合也许多呢,还是早些过去更好些。
    南街的一队鼓乐手天不亮就冲着萧弦的新屋子出发。他们准备先到男方家认了地方,汇合卜师,男方亲戚,在男方媒人的带领下一同出发,跟着新郎去迎亲,再把新娘接回这栋屋子。吹吹打打走个来回。
    这一队人都兴奋的很。他们是常年做惯这个行当的,可是从来没有哪一次,“规格”这样高!女方是曾家的。男方是南海神仙!这个级别,岂不就相当于侍郎,员外之类的嫁娶大事!可是类似侍郎员外们,一般都是自家就能凑齐吹打弹唱的队伍的,根本不会到外面来请他们。还有一点,男方的媒人据说是赵王殿下!看看,就算是侍郎员外,也没可能请到赵王殿下,说不定,这个级别就是宰相娶公主了!
    吹鼓手们穿着青色的衣裳,十分兴奋五分紧张的默默走在南城的大路上。衣裳是他们的演出服,七成新。这一套平日自家回家的时候是不舍得穿这个的。不过近来布料着实便宜,大家最近都在攒钱,办完这一场,差不多就能凑够银子,再每人做一套簇新的衣裳了。
    南城有早起的百姓看见了他们,多半都是一愣。成年人还好,打着哈欠被拧着耳朵拧下床的小孩子,一看见他们都欢喜的拍掌大叫:“结婚喽!结婚喽!去看新娘子喽!”然后就三五成群的拍着掌,跟在队伍后面。
    所以,吹鼓手那边到了萧宅的时候,后面已经跟了少说二百个围观群众,等着一会儿跟着跋涉到女方家看热闹。这也不只是看热闹。类似这样婚嫁的事情。主家的心情都是特别好的。如果家里条件稍微好些,都会给外面等着瞧热闹的人散糖,遇见阔绰的,或者还有发钱,甚至办个几天流水席的。就算什么都不发,婚礼这样的大场面,沾沾喜气总算好的!月老牵线二仙合和,三生有缘偕老百年。这真是听了多少遍都听不厌的好故事啊!
    萧弦那边起的也很早。他这一天是正日子,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他。虽然不像南宫先生那样是“老橘子皮脸”,可是最好也略打扮些。
    萧弦盛装打扮,头上还按照本地风俗带了一个花冠。这都是他自己打扮的,多才多艺么,太省事情了。只是这个效果……萧弦的气质不是“面若桃李,目若流星”那个种类的,萧弦的气质是“面色桀骜,目带杀气”。这样的家伙头顶一个花冠,就跟给*带上了猫耳朵,总之是不怎么萌的。
    好在萧弦一直都在抿嘴微笑,这违和感就被压制了许多。
    除了萧弦的打扮之外,该准备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婚礼嫁娶女方那边就是接亲一个过场,然后接到了姑娘,后面的庆祝活动酒宴什么的都是在男方这边了。
    萧弦这边的酒宴详细布置都是他丈母娘帮着张罗的,本朝做事这么奔放的人家大约不会很多。朱夫人那边传来了细节和流程图,有一部分的事情从前日午间就开始张罗了。剩下的一部分就得等到婚礼当日才能做。多半是具有什么特殊吉祥含义的事情。
    现在就是婚礼当日了。萧弦手下的小弟抬着一张又一张两人桌子从外面走进来,把这些可以坐一个人也可以对饮的小几,摆设在厅堂四面。这厅堂也不算大,这地方最多坐不到五十个人,所以这就是到时招待贵客的位置了。
    外面的院子里摆了圆桌五十张,这是坐一般客人的。估计按照礼单,怎么也够坐了。
    赵王那里派来帮忙的人是四个穿着浅褐色衣服的太监。这几人寅时未到就已经到了萧家。这个时候一个人在细声细气的指点,在里外桌子上怎么摆好蔬菜水果酒,茶杯茶盘筷子一类食物和器具。另一个走出走进的打量装饰,看见违禁的僭越的布条花纹,赶紧动手修改,或者直接拽下来。萧弦专门派了五六个手下跟着这位,没多久后面的一群人手里就都抓满了东西,灯笼门帘碗碟屏风都有。
    另外的两个人把衣着一身大红盛装打扮的萧弦,引到屋子的正厅去。外面赵王已经过来了。赵王年纪不到二十,新换了一身淡黄色袍子,罩了淡红色的罩衣。萧弦看到他只是远远的点点头,并没有上前招呼。正厅里,就是拜别祖宗的地方了。
    这是传自很久以前的习俗。大一点的姓氏,都有祭祀这样的典礼,以及祠堂这样的标准配置。后来士族势力几度盛衰,到前朝中期被科举背景的市民冲击消亡,于是类似祭祀祠堂的礼仪,就越发简化了。到了本朝,除了皇家这样的门第,一般的人家,也就是在重大场合才会有禀告祖先的举动。
    萧弦准备屋子的时候,盖屋子的人当然按照惯例准备了祠堂。曾大听说后,原本是想责怪办事的人不够妥当的。可是后来没多久就听说,萧弦在那祠堂里一个人名都没写,只上面供了“天地”二字。曾大转而又去骂萧弦狂妄了。就算你们那边没有这个习俗,把你家长辈的名号写一写,有什么不好?
    萧弦在这个事情上比较无奈。他家长辈的长辈的名号,他是不太清楚的。他家长辈顾长老的名号,他虽然清楚,可是这一位还在活蹦乱跳,写在什么地方受香火祭祀,绝没有这般道理!他思考了半天,就决定狂妄一回了。萧弦自己一时之间都没想起来,写个牌子供“天地”的,这是万寿山养着人参果树的那位地仙之祖先生的做法。
    萧弦穿着一身吉服,到正厅大礼参拜了那“天地”横幅,然后撒杯酒,然后再拜起身。
    这一套^动作做好,他突然有些愣。
    好似刹那间懂得了这种缓慢甚至有些呆板的动作下,蕴含的那种“野心”和盼望。子孙昌盛,家族绵延。好似一张放着木碟子纸牌子的桌子,一下子,能看到千百年来先祖,千百年后儿孙。
    君子万年,介尔景福……
    威仪孔时,君子有孝子。孝子不匮,永锡尔类。
    其类维何?室家之壶。君子万年,永锡祚胤……
    这不是一种纯粹的,畅想到两个人情爱亲近而引起的欢喜。但这确确实实是一种欢喜。多少年前刀耕火种的野蛮人,多少年后礼仪进退的峨冠博带。多少个春夏秋冬,多少代人生轮回。令,从中参与,意识到这一点的每一个个体,都觉得荣幸,都觉得沉甸甸的重量。
    萧弦临出门前,回头又看了那一眼“天地”。心中只觉得确切极了。这里恭维婚姻,不是正有“天造地设”这般说法么!不管怎样,今夜之后,曾二就是他家人了。而今夜小乔初嫁,周郎风流,想必不管这“天地”还是他那活蹦乱跳不知情的祖宗,都是愿意看到的罢!
    迎亲队伍吹拉弹唱走过两条街,就到了曾家门外。萧弦买屋子特意注意过的,两家距离比较近,为了让曾二可以随时两家跑。
    曾家也是寅时起的。
    曾二在曾八曾九的帮助下,等沐浴后,带耳环,钗钏,换上正式的袍子。
    曾五随朱夫人到外面迎接先一步来帮忙的几位亲友家的夫人。北冥家的老夫人进了内院,帮着看别有什么疏漏。南宫家的那位夫人在外院忙,招待拜访的女眷,分配手下干活。朱夫人里外跑,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个人。
    曾六督促准备汤圆面饼等食物确认没有弄错了碗碟,曾七请曾家祖母起床然后到正厅摆着家里祖先的位置察看供品是否完备……人出人进,忙忙碌碌,不知不觉天色大亮。外面就有了吹打歌舞的声音,这是新郎家的迎接队伍到了。
    迎亲队伍抬着漂亮的大轿子,在门外吹打。萧弦站在最前面,三五百个人跟在两侧跑前跑后的看热闹。场景喧嚣极了,大家面上都露着喜意。
    朱夫人走到外面,手持一根树枝,作势挑剔不满意新郎。新郎后面的吹鼓手连忙吹打起来,大夸这是天上地下难找的女婿。苏西陪着微服的皇帝看热闹,一会儿就忘了皇帝的存在,看得哈哈大笑的。说:“这词儿也太不讲究了!”皇帝旁边另一位是微服的西门大人,他心中一动,只觉得这词儿虽然夸张,可是说“天上地下难找”也不见得配不起这句话。
    曾家终于开了大门。南宫夫人一挥手,迅速有人跑出来铺地毯,撒麦子。又有人冲上来把迎亲的,卜师,抬轿的,吹鼓手们请到一边歇息,送给他们早已准备好的彩色丝绸包扎着的小礼物。只有新女婿继续摆在中间儿被大家的目光一遍又一遍的刷刷着,顺便接受岳家纠缠。
    这时候场面已经挪移到曾家院子里了。所以外面看热闹的不少人,发觉不大好挤进门了,那就熟门熟路的爬到了墙头上面……
    吹鼓手们吃了两口饭,赶紧又聚集起来吹催妆调儿。
    催妆的小曲吹到了第三遍,曾二那边得出门了。
    曾家祖母和朱夫人坐在内堂上。帮着曾二整理霞披,袖口,和裙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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