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是否最后走那一刻,您还牵挂着我这青楼的女儿?
    想到这里,蒲柳心中悲痛悔恨再难抑制,扑通一声跪在床前,紧紧拉住那早已冰凉的手,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哗哗流出,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悲至情深处,未语诉心殇……
    娘亲,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欧阳大夫低叹一声,亦是满脸悲凉。他侧身在旁,将秋惠头顶最后一根银针拔出。望着泣不成声的蒲柳,虽然想说些安慰的话,可嘴巴动了两下,最终默默转身收拾好药箱,站在了一旁。
    哭吧,哭吧,也唯有这般才能稍解心中苦楚……
    华殇离和王青彧将茯苓扶起进入屋内,听蒲柳这般哭声便知事情已无挽回之地。王青彧低眼看着华殇离,只见他此刻面色复杂,眼里亦是自责无奈交错。
    坐在椅子上半天未动的方父突然站了起来,他拉住欧阳大夫的手,殷切问道:
    “怎么样,大夫,我家娘子一会是不是就醒了?”
    那般浓烈期望甚至带着丝欢喜的眼神,看的欧阳大夫内心一沉,自知不妙,可嘴上却还是道出了实情:
    “老夫能力有限,无力回天。她已经在这突如其来的冰冻中,去了……”
    此话一出,方父刚刚有了生机的脸顿然无色,他盯着欧阳大夫看了一会,随即一脸怒色道:
    “你是不是觊觎我家娘子美色,故意拿话骗我。我家娘子好端端的怎么可能就死了。你这个老匹夫,看我不打烂你的嘴……”
    说完伸开双手往欧阳大夫脸上狠狠扇了过去,若不是王青彧眼疾手快将欧阳大夫迅速拉到一旁,想必这两巴掌下去,欧阳大夫明日就无法见人了。
    方父此刻眼中浑浊不堪,愤怒异常,他见那“色”大夫有帮凶,心中怯意生出,也不恋战。
    只见他转身就走向床边,一把推开蒲柳,奈何蒲柳抓着秋惠的手力气用的很大,故而床上的秋惠连着半截身子被拖到了床边。
    “惠儿,你没事吧。可有伤到哪里?快让为夫瞧瞧……”方父此刻一脸温柔心疼,轻轻扶起秋惠,低头四处检查着她身上可有伤到的地方。说完脸色一变冲蒲柳吼道:
    “你这个下人是怎么当的,要是伤到了夫人,看我怎么惩罚你!”
    蒲柳见方父此番,心中大慌,她转头望着欧阳大夫,只见欧阳大夫一脸沉重,叹气的摇了摇头。
    偏偏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一旁的华殇离还不确定的问道:“他是不是心智失常,疯了。”
    此话一出,众人面色再度沉重了几分。茯苓掩面嘤嘤哭泣了起来,母故父疯,姐姐心中定悲痛极了……
    蒲柳直接爬到了方父身边,摇着他的双腿,忍着心中的痛柔声叫道:“父亲……我是……”
    话未说完只见父亲一脚踹了过来,直中蒲柳的心窝处,将蒲柳踢得人仰马翻,口中呐呐道:“我没有女儿,我没有女儿,我那天煞克命的女儿早已死了,死了,死了!”
    这死了二字竟是用吼了出来。
    王青彧在方父说话间早已一个跨步将痛苦不已的蒲柳揽在了怀里,自己更是心疼不已。
    他望着疯了的方大同,他心中生出了无奈的想法。“方父也累了,也该休息会了。”王青彧说道,眼里的意味明了非常。
    此话一出华殇离一个箭步冲动了方父身边,方父还以为这人要抢秋惠,早已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奈何华殇离只是抬手起落间,嘴巴快速的闭合了下,连碰到没碰到方父,就见方父双眼一闭直直的躺在了秋惠的身上。
    “父亲……”蒲柳担忧叫道,虽然她心里清楚华殇离不会伤害他,可心中还是忍不住叫了一声。
    “没事,我只是让他睡一会。否则这样吵闹下去,欧阳大夫如何治疗他的……病。”华殇离安慰道,到了嘴中的“疯”字待看到蒲柳身后王青彧冷冷的眼神 ,立马回了神咽了回去。
    王青彧这般神情,却是因为华殇离刚才未触及方父片面衣身,便令他昏睡一事。心中只觉华殇离越来越神秘,突然生出的一种不安感令他想到了糟糕的一面。
    “好了,你们都回去换套衣服再来吧。老夫这里实在拿不出一件干的可避寒的衣物来。”欧阳大夫说完将方父吃力的背到身上,打算将他安置在另外一间房。这里总归是有死人的房间,一个活人即便是疯了也是不能待在这里救治的。
    说完他就背着方父走了出去,茯苓见欧阳大夫甚是吃力急忙跟了上去,帮扶了一把。临回头还望了一眼躺在王青彧怀中的蒲柳,眼泪便又流了出来。
    蒲柳哪里肯走,她从王青彧怀中爬出,重新跪到了秋惠的床前,低着头,湿发盖住的发白面容上唯有眼泪滑落皮肤的静谧声。
    华殇离一脸无奈,抬眼示意王青彧,那意思是问要不要也将蒲柳打昏带回去,否则这样下去非再病了不可……
    王青彧摇摇头,淡淡道:“你回去拿衣服,准备该准备的事情。”
    “那你呢?“华殇离听此话更加无奈,心中虽知道王青彧想法,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王青彧未答,只是深深的看着蒲柳,双手紧握成拳,墨色瞳仁里晃出华殇离看不懂的神色。
    华殇离摇了摇头,便打算离去,一脚刚迈出房门,眼前一道人影急急的冲了过来,待见到门前有人时急忙刹住步伐,差点跌倒。
    华殇离立马伸手稳住来人 ,疑惑道:“欧阳大夫,何事如此惊慌?”
    “那廖淼……廖淼尸体不见了!”
    蒲柳一听浑身一股刺骨的阴森凉意自脚底冒出,她扶着床边就要起身。王青彧走过去将她轻柔扶住,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看出了惊疑与担忧。
    这有着一身诡道之术的廖淼,在浑身血脉爆裂的情况下还能自我复活离去不成?
    第一百八十六章 残回
    天已大亮,馆堂里秋蝉的尸体还侧躺在墙边,身边的血渍早已干透。这让从外进门准备一天忙碌接待病人的小厮们差点没吓的瘫倒在地,
    蒲柳走过去将秋蝉扶起,这满地的鲜血早已晃得她腿脚发软。可她依然咬牙坚持,颤抖中在王青彧的帮助下将秋蝉背到了自己身上。
    每走一步,脚印便深深的印在了地板上的血渍里,随后一桶打水泼过,血渍冲淡散开,再度露出地面的颜色。
    此刻欧阳大夫正带着小厮们提水努力冲刷着地板上的血渍,那廖淼的残肢则被胆大的收进了篮子里,等待王青彧的处置。
    扶着蒲柳慢慢行走的王青彧抬眼望了下华殇离,二人对视,轻轻点头。
    这廖淼自我复活那绝对是不可能的,否则真有什么骇人诡道也不会还留下些残肢在馆堂里。
    他们抬眼望着墙角已经被鲜血染红的篮子,两人眉头均不由自主的皱起,晦暗的深眸里忽然闪现出一个人影来。
    王青彧忽的抬起头想华殇离说出心中猜测,只见眼前除了忙碌的小厮,哪里还有华殇离的身影。
    蒲柳将秋蝉的尸体背回了秋惠的房间,与秋惠躺放在一起。经此一夜,蒲柳流的眼泪都能将这血染的地面刷透干净。
    可如今,她直觉满身悲凉,跪坐在床前。心中千言万语欲要诉说,奈何滑到了喉中,却只化成了一缕哽咽再度回悲心间。
    娘,自来到这唐朝的第一天起,您就重病缠身,可心性坚强慈爱,撑着孱弱的身子在酷热的夏夜里为雀儿我扇凉驱蚊。
    每一次闯祸都是您帮我摆平,每次方父发脾气时也都是您护在了雀儿的面前……
    娘,可还记得那次妞儿娘要将我扔到粪坑里的事情?您护女儿心切,自己跳了进去。可笑我当时不懂事,却还笑着您傻……娘……
    娘,徐大瓜叔叔被监市打死一事,一家人因为我险些被驱逐出村。娘,可记得那晚您为了护女儿,在徐大瓜叔叔面前磕头谢罪,甚而用您平日温和无害那晚却震慑住了所有人的声音和孱弱的身体护住了我这个不孝的女儿……
    娘,是您将一个傲娇自负的雀儿温柔的变成了如今的雀儿……
    娘,雀儿想和您解释啊,雀儿虽身在青楼,可从未做过有辱方家门风的事情。娘,您可有听到雀儿说的话,雀儿是被人栽赃陷害……
    蒲柳直直跪着,通红的双眸定定的看着秋惠,心中波涛汹涌,这些话来来回回冲荡,可双唇紧抿。
    王青彧心中无限疼惜,他走过去咚的一声跪在床前,引得蒲柳侧目惊讶,不知他此番意欲何为。
    他们并未成婚,王青彧自然不必行此大礼……
    正想着间王青彧开了口:“娘。”这一声娘,真诚无比,却听得蒲柳浑身一怔,双眸再度红了几分。
    “孩儿不孝,未能及时照顾您和雀儿,女婿在此请罪。”王青彧说道,说完就对着秋惠咚咚咚的嗑了三个响头。
    蒲柳心里想拉的,可身子却如被定住了般动也没动。
    到底自己心中还是怪他的,若早早带自己脱离了这青楼,哪里会有娘亲今日的大限。
    王青彧嗑完直起身,伸手将蒲柳的手握在手中,只觉那双手冰凉刺骨,冻的他的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雀儿,我知你心中所思,待办完娘的后事我便一一跟你解释清楚。如今我只想说,你早已如同我命,这世间即便真的有那所谓天煞克命一事,我也定与你不离不弃。”
    王青彧的话低低柔柔,诚挚无比,蒲柳在他说话间却一直未转头,只是心中早已泪落成殇……
    看来这天煞克命一事是真的了,就算彧对自己情深意重,可自己又怎么能在罔顾一条性命。
    更何苦,还是他的性命!
    只是请让自己在他身边贪恋一日,再温存一刻……
    思及此,蒲柳慢慢抽回自己的手,心中更是悲痛无比。王青彧见此并未再多说什么,一脸温柔的看着,更没想到蒲柳心中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她抬头望着秋蝉说道:“自你跟我从未过上什么好日子。我曾问你,我们素不相识,为何对我这般真情相待,忠诚跟随。你只说想离开这青楼做清白人家。曾,我也一直以为如此。直到昨晚,我最后才明白。秋蝉妹妹,我天煞克命害死了你。来世,只愿别再碰到我这类人,许你一世与你牵挂的人欢喜团圆。”
    说完蒲柳也在地面上俯身重重的嗑了三个响头。在她心中早已没了所谓尊卑之分,秋蝉为救她而死,甚而比翠花带给她的刺激还要重。
    王青彧见了欲上去扶起,此刻见蒲柳对着个奴婢磕头感谢,心中除了震撼她与这世间女子作风不同外,爱溺之意无形中又多了一层。
    蒲柳任他扶起,轻抬下颚回望过去,眼中痴恋无比,心中却越发的刺疼万分。看着他还身着湿衣服疼惜道:
    “你先回府换衣服,万一再病了,如何是好。”
    “你冷了吧。”王青彧见蒲柳终于肯和自己说话,嘴角不觉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他反将蒲柳紧紧搂在怀里,伸手在她双臂上来回摩挲取暖。
    彧的胸膛永远没什么温度,可或许是蒲柳自己太冷,这一刻竟然感觉到了无比的温暖,安心,心酸……
    长安城外一处不起的山峰树林的隐蔽山洞里,一人身后被鲜血沾满,从一肩膀处到脚跟,细细瞧来便会发现这血迹在山洞小路上,树叶上均不规则的被沾染到。
    此人神情阴厉,此刻正满眼探究的望着眼前一堆残肢人头。半晌,恨恨声发出:
    “廖淼你个老匹夫,死了也不告诉这噬血回魂法。哼,今日我王青文非就拿你来练成那顶级法术。”
    此话一出,洞中阴风阵阵,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惊得附近栖息的鸟人急急扑棱这翅膀仓皇飞逃。
    不一会儿,洞中万道血光尽爆而出,光彩夺目,骇人非常。半晌一道狂喜的叫声发出,随即又爆发出一阵惨厉叫声,血光骤然消退,洞中安静了。
    四周树叶飒飒作响,万籁无声。高耸入云的树木将这血光与声音尽数掩去,一切如常……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丛生
    深秋寒意重,蒲柳靠在王青彧怀里只觉身上一会冷一会热,冷热交替,身上阵阵寒栗。
    王青彧只觉双手灼烫,望着蒲柳不对劲的神色,不由抬手轻抚蒲柳的额头,额间传来的滚烫热度令王青彧心中一惊,再不顾得其他,将蒲柳拦腰抱起往外走去,同时大声道:
    “欧阳大夫,欧阳大夫……”
    蒲柳被他这么一腾空抱起,头脑摇晃间更觉昏沉难受,心知自己这样子定是要生病了,可双手却推着王青彧的胸膛说道:“你放我下来,我要守在这里……”
    “我来守。”王青彧说道,声音不觉提高了几分,望着蒲柳怔愣住的神色,他不由将蒲柳往怀中紧紧搂了搂。
    王青彧见蒲柳不在挣扎,抬脚往门外走去,一抬头就看见门外站着一身白衣的女子一脸平静的望着自己,她身边还站着茯苓。
    这女子王青彧自然认得,她便是春风楼的主人,青妈妈。
    “姐姐……”茯苓跑了进来,望着同样转过头来的蒲柳,待见到蒲柳双目浑浊无光时,面容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时,茯苓手下意识的放到了蒲柳的手脉上,眼睛忽然亮了一下,刚欲说什么,目光落到床上躺着的人时,极快的闪烁了下,眼里犹豫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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