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头看着他憨实的面孔,夜璃歌心中不由一阵黯然,说不清的黯然。
    希望是“他”,又希望不是“他”,抑或是想着“他”,总把这人当他。
    这就是恋爱,尤其是热恋之中,每个女人都会有的心态吧,总想着最爱之人,时时刻刻都在自己身边,可每每想到他做的那些事,却又禁不住芳心苦痛。
    恋爱中的女人都是敏感的,若不敏感,那只能说明,你并非真正深爱,若是深爱,哪怕是对方一次微小的呼吸,都必能引起你的千思万种。
    “到了。”
    不知啥时候,傅沧骜忽然猛地往下一沉,眨眼间双脚已然落实于地面,稳稳站立。
    “什么人?”
    旋即,数十名夜家暗卫手持武器,从各个角落里闪出,将两人团团围住。
    傅沧骜双眸一寒,顺手将夜璃歌掩到身后,就要“大开杀戒”,夜璃歌赶紧摁住他,沉声道:“是我!”
    是时天已黑尽,从廊下射来的几许微光,投落在傅沧骜脸上,映出他冷俊的容颜,夜逐等人看得分明,不由低呼道:“傅沧泓?!”
    为怕再生枝节,夜璃歌不欲多作解释,扯起傅沧骜转身进了碧绮楼,扔下句话道:“今夜之事,你们只当什么都没看到,知道了吗?”
    “是!”夜逐等人齐齐对视一眼,各个退回原处。
    掩上房门,夜璃歌方长长吁出一口气——还好,今日这傻子虽然胡闹,幸而没惊扰别的什么人,眼下这局面,自己倒可收拾。
    再转回头时,却见傅沧骜已经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看着他毫无芥蒂的面容,夜璃歌心中不由一声轻叹:真是个孩子啊。
    刚刚取过被子盖在傅沧骜的身上,便听得外面传来阵轻轻的叩击声:“小姐,宫里来人了……”
    宫里?夜璃歌一怔,仔细瞅瞅傅沧骜的面色,方才折身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打开房门。
    “什么事?”
    “是董皇后身边的孙公公,急召小姐入宫。”
    “入宫?!”夜璃歌娥眉挑起,抬眸看了看黑沉夜空,“都这么晚了……”
    “司空大人也这么说,可是孙公公坚持说,皇后急召,请小姐务必入宫!”
    “现在吗?”
    “对!”
    “……行,你先下去支应着,我换件衣服便去。”
    “是。”夜逐答应着转身离开,夜璃歌折回房中,确定傅沧骜依然熟睡着,这才又取了两只半臂长的蜡烛,点燃了立于桌上,然后换了件朴素大方的长裙,轻悄悄下了碧绮楼,往前院而去。
    明亮的烛火中,傅沧骜那颗黑发蓬乱的脑袋慢慢抬起,一双眸子晨星也似,哪还有半点睡意?
    第五十章:护犊之心
    “孙公公,”一进正厅,夜璃歌抬眼便见孙贵坐在桌边,夜天诤从旁相陪,当下微挑娥眉道,“不知皇后娘娘深夜急召,所为何事?”
    “这个么……”孙贵放下茶盏,站起身来,干干笑了两声,“恕老奴不方便言讲,还是请太子妃赶快随老奴进宫罢。”
    这么急?夜璃歌心下愈发狐疑,不由转头瞅了瞅夜天诤,却见他一脸定色,并无干涉之意。
    “好吧。”夜璃歌点头,孙贵随即起身,“外面车驾均已备得,太子妃,请。”
    “父亲,女儿暂先别过。”夜璃歌却先向夜天诤躬身一礼,这才同着孙贵出了正厅,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前行着,沿街的灯光透过车窗,投落在夜璃歌泌黑双眸中,折射出几许微光,看起来更加深邃,也更加动人。
    绕过永安大街,马车驶至皇宫正门处,直接进入,过龙旋广场,奔德昭宫而去。
    透过车窗看着外面的幕景变幻,夜璃歌心中愈发惊疑不定——德昭宫,是安阳涪顼的寝宫,董皇后这夜半更深地把她弄这儿来,是什么意思?
    虽说傅沧泓伤了她的心,让她生出断情之念,但并不意味着,她就能蓦然抽心而出,与安阳涪顼如何如何,否则,她也不是夜璃歌了。
    暗地里,夜璃歌不由攥紧了拳头,眸中绽出一贯的决绝——她的性子,傲气依旧,这世上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折损一分,哪怕皇权赫赫,哪怕刀剑加身,若董皇后想再玩什么猫腻,她不介意与其……玉石俱焚。
    胡思乱想中,马车已然停下,孙贵亲自打起帘子,压低了嗓音道:“太子妃,请吧。”
    眼角余光瞅瞅他那张圆润的脸,夜璃歌心中掠过丝厌恶,绕过他伸出的手,自行跳下了马车。
    看看自己那空荡荡的手,孙贵尴尬地笑了两声,才攀着车辕缓缓儿下到地面上。
    立在空寂的广场上,耳听夜风萧冷,夜璃歌突兀打了个寒颤。
    冷。
    再回头时,已不见孙贵,更不见马车。
    夜璃歌心中微惊,正忖度自己该往何处去,那昏黄的廊角处忽然转出名粉装宫女,朝着她款款一福:“太子妃,请跟奴婢来。”
    略略扬起眉梢,夜璃歌心中冷笑,却仍是提步拾级而上——也罢,既然已到了此处,且让她看看,董皇后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一路曲曲折折,所去向的,却并非德昭宫正殿,而是——后院。
    隔着迢递一带花墙,便听得内里有震击木杠的嘟嘟声传来,在这暗沉的夜里,很显得几分沉闷与笃实,还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到了。”宫女忽然停下脚步,朝夜璃歌轻轻鞠了一躬,悄然退开。
    这就到了?夜璃歌狐疑地瞅瞅她的背影,再定睛朝前方一看——
    只见那开着几许窗孔的墙垣外,正默然地站立着一人。
    一个头戴凤冠,身穿凤衣的女人。
    董皇后?
    夜璃歌吃惊不小,脚下猛一踉跄,好容易才稳住身形,心中念头疾转——自己这是过去呢?还是——
    尚自犹豫着,却听董皇后忽然悠悠一叹。
    轻轻咬咬唇,夜璃歌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在她身侧立定,也凝眸朝窗孔里看去。
    庭院之中,灯火如炬,一身短衣劲衫的男子,高挽衣袖,运掌如飞,狠狠劈在木桩上。
    安阳涪顼?!
    一把捂住双唇,防止自己叫出声来,夜璃歌心中之震撼,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怪道他这些天来再未“驾临”司空府,原来是把自己关在宫里,苦练“铁砂掌”了?
    难道说,董皇后把自己叫到这里来,就是为了——为了让自己知晓,安阳涪顼的苦意吗?
    微微侧头,两个女人的目光穿过迷离夜色,在空中相遇。
    从墙内传出的钝击之声不绝于耳,深深撞击着她们的心。
    终于,夜璃歌率先转身,悄然走开,董皇后如一抹影子般落于其后。
    直到确定安阳涪顼听不见,直到确定四周寂寂无人,夜璃歌方才停下脚步,不待她开口,董皇后却先出了声:“二十天了。”
    “什么?”夜璃歌一头雾水。
    “他把自己关在里面,足有二十天了。”
    夜璃歌心中又是一颤。
    “夜璃歌,”董皇后忽然冲上前来,一把扯住她的手,长长的指甲深深掐入她的皮肉里,冷利如刀锋般的视线,切碎她美丽的面庞,“他是本宫的儿子,是本宫身上掉下来的肉……二十年来不曾教他吃过一点苦头,受过半点委屈……十岁那年,秦太傅因他贪玩,打了一戒尺,本宫即让皇上,勒令秦太傅辞官归隐……本宫知道这样不对,可是本宫……”
    董皇后说着,眸中似有泪光闪动。
    夜璃歌一时怔住,想说什么,却无从答言。
    “你不懂,你不懂本宫心里有多痛……本宫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皇帝却有后宫三千……本宫这个皇后,看着炙手可热,其实无比辛酸……”
    夜璃歌还是怔然。
    “夜璃歌……”董皇后的嗓音忽然又转为沉冽,“本宫知道,你能成就顼儿,更能毁了顼儿——倘若将来,顼儿因你受到半点伤害,本宫,本宫——”
    她的话戛然而止,尔后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夜璃歌。
    一股冷意从脚根直蹿上后脊梁骨,教夜璃歌不寒而栗。
    当一个女人抵死为自己的儿子而战,她将是非常可怕的。
    沉默。
    后园那头,却突兀传来一声痛嚎!
    是安阳涪顼!
    两个女人几乎没怎么考虑,折身如飞箭一般冲去!
    一掌推开紧闭的院门,夜璃歌赫然看见两个人正抱成一团,在地上打着滚儿。
    双眸瞬间冷凝,她也顾不上分辨谁对谁错,立即冲将上去,运力将两人扯开,然后挺身将其中一人护在身后,看着另一个人道:“涪顼,你没事儿吧?”
    “璃歌——”抬手擦去唇边鲜血,安阳涪顼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夜璃歌正急速思索着如何解释,董皇后惊痛的声音却蓦然响起,“顼儿!顼儿!”
    随即,她转头大叫道:“来人!”
    数名手执长戟的皇宫侍卫立即冲了进来,董皇后抬手指向夜璃歌,断喝道:“将刺客拿下!”
    领头的侍卫一怔,看看夜璃歌,再看看董皇后,迟疑道:“……太子妃?”
    “是男人!她后面那个男人,你们没有看到吗?”董皇后疾斥。
    侍卫们这才看清,在夜璃歌的身后,还立着一个披头散发,身形高大的男子,当下挺戟围过去。
    “啪——”
    “噗——”
    “轰——”
    但听得三声遽响,最前面的侍卫长戟脱手,整个人横着飞了出去,恰恰撞在安阳涪顼练功用的木桩上,硬生生将深深扎根于青石板中的木桩给撞倒于地,半晌没能再爬起来。
    “上!都给我上!”董皇后一贯的端庄娴雅不复存在,凤袖一挥,有些歇斯底里地喊道,安阳涪顼呆呆地站在那里,神情恍惚而哀伤。
    “住手!不想死的话,都给我住手!”情急之下,夜璃歌一声断喝!——这些皇家侍卫,虽已是千挑百选的勇士,可在傅沧骜手中,只怕连只蚂蚁都不如!更何况,她一点都不想把事情闹大,因为那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侍卫们被她的气势所慑,纷纷凝驻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深吸一口气,夜璃歌仍然牢牢地将身后之人遮住,看向董皇后道:“今夜之事,纯属意外,还请皇后允许臣女携此人离开。”
    “离开?”董皇后满眸咄咄逼人,“绝不可能!他将顼儿伤成如此模样,怎么能说离开就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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