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望见是他,夜璃歌放下卷册,立起身来:“公子没有出去会客?”
    “没有。”唐涔枫摆摆手,走过去扫了眼书册的封皮,“《九州志》?”
    “嗯,没事,就闲瞅瞅。”
    “小姐的志向素来高远,唐某不及,昨日承小姐坦言,故此,唐某也有一语,想告于小姐。”
    “公子请讲。”
    “小姐既有奇志,何不自取天下?”
    四个字入耳,恰如五雷灌顶。
    自取天下?
    “公子真是看得起璃歌。”
    唐涔枫唇角勾起丝浅笑:“唐某早知,夜小姐非一般等闲女子,自然不会只拘于闺中,况天下者,有德有才者居之,小姐又何须逊让?”
    “我取天下?”
    夜璃歌俯头,怔怔地看着自己纤长白净的手——这双手,也曾握过刀枪剑戟,也曾取人性命,也曾指点江山,也曾放马疆场。
    她行走世间多年,见过的男子无数,又有几人,能及得上她?
    唐涔枫沉默不言。
    他之所以说这番话,是为试探,也为迎合,还为了,很多复杂而微妙的东西。
    终于,夜璃歌抬头,极其深沉地看了他一眼——这是个不一样的男人。
    从前遇见的男人,不管喜欢她,还是不喜欢她,潜意识里总是带着束缚的动机,尤以傅沧泓为最重。
    是以,当他爱得最深时,也是她最想逃的时候。
    她并不想在他与璃国之间作抉择,但现实总是逼得她不得不作抉择。
    仿佛,若要傅沧泓,就必须背叛璃国,若要璃国,就必须舍弃傅沧泓。
    她一直在两难之间苦苦徘徊,也在寻找一个解决的最佳方案。
    自取天下?
    哈哈,这倒是个打破思维常规的方法,若她登基做了女帝,一统天下,那傅沧泓是什么?
    北宏不存在了,璃国也不存在了,其他诸国也会收归麾下,她相信,自己不会用横征暴敛的手段,来对待任何一国的子民,她也相信,自己可以平息所有的矛盾纷争,将这片大地上亿亿万万的人,带向光明与富庶。
    要这样做吗?
    夜璃歌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夜姑娘,还记得昨日你对唐某说的话吗?”
    “嗯?”
    “姑娘金玉良言——得人心者,乃得天下,那么依姑娘看来,如今能得尽天下人心者,是谁呢?”
    夜璃歌微怔。
    “排除……私情不谈,”唐涔枫正色道,“姑娘觉得,傅沧泓与安阳涪顼,抑或虞琰,南宫墨,谁可掌得天下?”
    “傅沧泓。”
    夜璃歌非常坦诚地答道。
    “为什么不是安阳涪顼?”
    “两个字——坚韧,不管他怎么努力,比起傅沧泓来,始终远远不及。”
    “那么姑娘觉得,自己比傅沧泓如何?”
    “我?!”夜璃歌一震。
    “对,就是你。”
    夜璃歌显得有些茫然——或许,每每一靠近那个男人,她还是多多少少受他影响,否则便不会在每次作决策时,总是想起他。
    “小姐请细想想,傅沧泓是如何登基为帝的?又是如何化解一场场危机的?倘若没有小姐,他是否能够一直稳坐帝位?若小姐要取天下,他是否会同小姐争呢?”
    “这个么——”夜璃歌沉吟,说实话,要一个女人完全不受感情的因素所制约,的确是非常困难,所以,一个女人往往很难精确地判断自己所爱的男人,或者要等很多年之后,才能摸清楚他的一切。
    “怕是小姐,始终不忍下手吧?”唐涔枫一语道破天机。
    夜璃歌的心,不由一颤——他说得没有错,任何一个女人,始终是顾念感情的,不管再怎么厉害的女人,终究无法对一个深爱她的男人真动刀枪。
    若要除去傅沧泓,她有很多很多机会,不可能等到他做大,等到他成为璃国的威胁,即便是现在,她如果想杀他,也仍然有十成十的胜算。
    她会杀他吗?
    如果命运的转轮继续依照轨道向前,她会杀他吗?
    那是她今生今世最爱的男人,也是今生今世最爱她的男人。
    唐涔枫心中叹息一声——女人,终究是女人,再怎么强大的女人,在面对感情的时候,都显得那么软弱无力。
    所以,感情,永远是一个女人最大的软胁。
    如同男人的欲望。
    第二百三十三章:凤凰
    “夜小姐,今日天气晴好,要出去走走吗?”
    终于,唐涔枫转换话题——他并不想看她闷闷不乐的模样。
    “也好。”夜璃歌点头——她和寻常女子最大的一点不同便在于,不会任由自己在感情的世界里浸淫太久,一旦发现自己的情绪出现危机,会用其他的方式转移,比如狩猎和骑马。
    当下,两人出了庄院,登上马车。
    “去舒拉河。”唐涔枫吩咐一声,车夫扬起鞭子,马车随即向前方驶去,清脆的铃声泄落一地。
    车窗两旁,光怪陆离的景象一一划过,夜璃歌不禁长长舒出一口气,不得不说,她喜欢这样的感觉,随意天涯行,可以忘掉尘俗中很多的烦恼。
    唐涔枫的注意力却始终在她的身上,尤其是当视线落到她洁白细腻的手指上,便忍不住生出种冲动,想一把抓过来紧紧握住。
    这种蠢蠢欲动的感觉,将他的身体撑得满满的,为了缓解自己,他不得不掩唇轻咳一声。
    夜璃歌却并未察觉,她的目光在广天袤地间游移,脑海里却不断回旋着那四个字——自取天下。
    若自取天下……呵呵,把这窗外所有的风景,都纳入她的版图之中,这可是个不小的工程。
    安阳涪顼会反对吗?
    傅沧泓会反对吗?
    天下间千千万万的男人,会反对吗?
    夜璃歌却芳姿难掩地笑了——带着点自傲,带着点俏皮,更带着一种深深的自信,反对又如何?倘若她夜璃歌决定要做的事,有谁能拦得了吗?有谁能阻得住吗?
    唐涔枫的喉咙里像是烧着了一把火,两只手掌不住地搓动着。
    幸好,马车停了,有嘹亮的呼声传来——呀勒勒勒,呀勒勒勒——
    那粗犷的声音,让夜璃歌的双眼蓦然骤亮,然后她掀起车帘,像风一般卷了出去。
    好蓝的天!
    好绿的地!
    好漂亮的花儿!
    一切,美好得不似人间!
    张开双臂,夜璃歌不禁在绿茸茸的草地上旋转起来,洁白的裙裾就像大朵琼花,蓦然绽开。
    “驾——”
    “驾——”
    数匹马儿飞快地冲过来,围着这个美丽的女子不停打转,内中一名前额高广,满头小辫子的男人,目光炯炯地看着她,眸中闪动着热烈的光芒,手中马鞭一扬,便向夜璃歌杨柳般的腰肢缠来。
    鞭影如长蛇一般,绕过夜璃歌的腋下,马上男子握住鞭柄,用力向上一拉,本以为如此可以将夜璃歌拽上马背,哪晓得一试之下,这女子却似千斤沉鼎一般,一动不动。
    隆贝额眼里闪过丝惊诧——他自小在草原上驰骋,掳获的女子少说也有近百人,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
    不信邪的他再拽了拽,对方仍然如生了根的巨树一般。
    就这样握着鞭柄,隆贝额绕着夜璃歌来回转了数圈,忽然发一声大喊——结果,鞭子断了!
    隆贝额怔了怔,继而扔掉鞭柄,双臂张开,整个人像老鹰般朝夜璃歌扑过来。
    侧身一闪,夜璃歌避开他的袭击,而隆贝额整个人蓦地扑倒在地,幸而他学过近身搏斗,单手撑地,霍地跳起,不至于太过出丑。
    直直地看着夜璃歌,他的眼中戾芒跳蹿,喉头滚动两下,发出串咕噜声,然后抬起手来,摸了摸鼻子。
    唐涔枫一直默然地站立着,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直到此时方才上前,冲隆贝额一抱拳:“见过贝坤。”
    隆贝额却根本不理会他,两只眼睛始终死死地盯着夜璃歌,像是要把她吞下去一般。
    夜璃歌往后退开,轻轻拍了拍手。
    很长一段时间后,隆贝额终于转开头,看着唐涔枫重重地哼了声:“是你?”
    “啊。”唐涔枫微笑点头。
    “我阿爸没功夫见你。”隆贝额昂头,眼中流露出不可一世的傲色。
    “小民知道,所幸,在这儿见到了贝坤。”唐涔枫说着,从袖中摸出张银票,中规中矩地呈到隆贝额跟前。
    隆贝额往票面儿上扫了一眼,漫不经心地接过,掖入袖中:“你的事,我会尽快向阿爸禀报,你就安心等着吧。”
    言罢,又朝夜璃歌瞅了好几眼,这才极不甘心地离去。
    待他走远,夜璃歌方才面无表情地道:“他,是谁?”
    “塔桑第一大部落部长的儿子,贝坤隆贝额。”
    “我不喜欢他。”夜璃歌干脆利落地道。
    “可是,他……”唐涔枫转头朝隆贝额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眸含深意地道,“似乎对你很有兴趣。”
    “唐涔枫?!”夜璃歌漂亮的眉头高高挑起。
    “别别别,”唐涔枫连连摆手,“是我错,是我错了,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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