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其实这世界上,为难你的,其实只有你自己。”
    “我自己?”
    “是,”西楚泉的话有些尖锐,“很多事,你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你觉得,傅沧泓和璃国,就像一根拔河绳的两端,而你是系在中间的那根标杆,来回摇摆不定,哪方施加的力量稍强,你就会偏向哪边,是与不是?”
    “嗯。”夜璃歌点头,“你继续。”
    “可是在我看来,”西楚泉说着,转身朝旁侧走了两步,然后蓦地稳住身形,转头定定地看着夜璃歌,“傅沧泓和璃国,其实完全可以并为一体。”
    “并为一体?”
    “是,只要你肯用心,就一定能找到恰当的法子,消泯其间所有的矛盾,家国情义两全。”
    “可能吗?可能做到吗?”
    “可能。”
    “你教我?”
    西楚泉摇头,抬手指了指天空:“很多事,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应该不用我明讲吧。”
    “说了等于没说。”夜璃歌佯作生气地白了他一眼。
    “那就当我说了个笑话好啦。”西楚泉嘻嘻笑,忽然变得很没正形起来。
    第二百六十六章:心城
    回宫的路上,夜璃歌走得很慢,脑子里反复思索如何向傅沧泓提及回璃国的事——
    自从他们的感情开始以来,这个问题可以算得上是他们之间的“禁忌”,以至于到现在,夜璃歌自己也不怎么愿意去面对。
    但是,不管她面不面对,问题始终摆在那儿。
    “其实这世上,为难你的,只有你自己。”西楚泉的话,再次在耳边想起。
    是她在为难自己吗?
    那怎么做,不是为难呢?
    “夜小姐。”一道男子的声线,忽然传来。
    夜璃歌抬头,乍然对上一双沉静的眸子。
    “吴将军?”她顿时打住自己的思绪,集中所有注意力——因为她很清楚,眼前这个男人,绝不是可以随便糊弄的。
    “在这儿看到夜小姐,很意外。”吴铠两手垂于身侧,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尊雕像。
    “在这儿看到吴将军,也很意外。”夜璃歌微微笑道——对于吴铠,她心中始终存着欣赏,还有敬意。
    “那,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聊一聊,如何?”
    “好。”夜璃歌爽快地答应——从内心里而言,她也想与这男子,有更深一步的交往,因为,对北宏而言,对傅沧泓而言,甚至对整个天下而言,他都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这是一家干净雅洁的茶楼,陈设简约而大方,更难得的是,从掌柜到伙计,都透露着一股子脱俗的淡然,很有几分闲看落花,坐观行云的飘逸。
    “夜小姐,请。”吴铠亲自为她斟了一杯茶,然后抬手示意道。
    夜璃歌端起茶盏,轻啜一口,由衷赞道:“好茶!”
    “能让夜小姐如此赞叹,那就真是好茶了。”吴铠眸中多出两分笑意,自斟一杯,慢慢地喝了。
    “想来吴将军,心中定然藏了不少丘壑吧?”
    “夜小姐何出此言呢?”
    夜璃歌笑笑:“虽然吴将军从不曾对外人言讲,但是璃歌相信,自己不会看走眼,吴将军的心志,只怕比世间名将都来得高远。”
    吴铠闻言一怔,继而朗声大笑:“有趣,真是有趣。”
    “若非如此,当初璃歌又怎能说动吴将军,行非常之举呢?”
    “我也时时在想,”吴铠双眼微微眯起,“当初若不是那本《兵道》,情况会如何——”
    “吴将军可是后悔了?”
    “说不上,”吴铠摇头,定睛注视着夜璃歌,“夜小姐,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来,你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
    “嗯?”夜璃歌一怔。
    “远的不论,就说吴某吧,倘若不是夜姑娘当初闯营直告,或许北宏又是另一番景象——夜小姐,你懂我的意思吧?”
    夜璃歌没有答话,只是眨眨眼。
    “所以,吴某希望,夜小姐以后做事,多为大局作想,少两分意气,如此一来,非但是北宏之幸,也是天下人之幸。”
    夜璃歌唇边的笑凝固了,感觉喉咙处像是卡住了一根刺,欲吐不能,欲咽难受。
    “吴将军的金玉良言,璃歌记下了,不过,璃歌也有一句泼天的话,想向吴将军讨个实信儿。”
    “请说。”
    “倘若将来天下震荡,吴将军可会一心侍主?”
    吴铠双眸一闪:“那就要看,这‘主’值不值得吴某抛头颅,洒热血了。”
    夜璃歌顿时默然,半晌后立起,冲吴铠一抱拳:“吴将军,璃歌告辞。”
    “夜小姐,好走。”吴铠也站起身来,当胸一抱拳,然后目送夜璃歌朝外走去。
    出了茶楼,一阵冷风吹来,撩乱夜璃歌鬓边发丝,看着这依然繁嚣的街市,夜璃歌心中,忽然添了几许怅然——世间人都只执著于表面的繁华,却有几人,能够看到其后掩藏的危机呢?
    老百姓们辛苦奔波一日,所为只是填饱肚子,又有几个,关心过天下大局?若一日干戈四起,怕这样的繁华,转瞬便是过眼云烟,那会是她的罪过吗?会吗?
    ……
    迈过殿门,夜璃歌一眼看见那男子,斜倚在窗前的软榻上,双眸微阖,呼吸均匀。
    此时的他,安静得就像一个孩子,唇角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笑。
    夜璃歌的心刹那间变得柔软起来,蹑手蹑脚地近前,微微俯下身子,就那样深深地注视着他。
    这是她爱的男人,不管他是什么样的身份,在她眼里,始终都是同一个模样。
    转身走回榻边,夜璃歌取了丝被,折返窗边,轻轻给傅沧泓盖上,尔后搬了张凳子,就坐在他身边,安静地守着他。
    直到晚霞的光从窗外透进,落到傅沧泓脸上,男子方才睁开眼来,看着她,微微一笑:“回来多久了?”
    夜璃歌竖起两根手指,放在耳边晃了晃。
    “哦,原来我竟然睡了这么久。”傅沧泓眼中浮起几许歉意,撑榻坐起身来。
    “肚子饿了吗?”
    “有一点。”
    “那我马上命人传膳。”
    “不,”傅沧泓摇摇头,伸手抓住她的柔荑,“我想吃你亲手做的。”
    “我做的?”
    “对,我记得,你烹的汤,特别‘鲜美’。”
    在“鲜美”二字上,傅沧泓刻意加重话音。
    夜璃歌的心,“咯噔”跳了一下,不由转开视线,瞧向别处。
    “好吧,你先在这儿等着,我去弄。”拿起男子的手,放在唇边一吻,夜璃歌方站起身来,朝殿门走去。
    待她走出自己的视线,傅沧泓唇边的笑消失了,眸色复又清冷,起身转入内殿。
    “火狼。”
    “属下在。”
    “你说城东那座随兴楼,是夜家布在北宏的暗庄?”
    “是。”
    “夫人她——”傅沧泓说着,语气愈发地沉凝,“这些日子常去那儿?”
    “是……”火狼的声音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傅沧泓下垂的手猛然攥紧——夜璃歌,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为什么总是收不住你的心?
    黑色双瞳疾震,深重的戾气如烈火般在心底里燃起。
    “皇,皇上?”火狼的心悬了起来——要是皇帝一冲动,后果将难以收拾。
    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傅沧泓垂下眼眸——他到底是爱她的,不管她做了什么,他始终不愿去苛责,至于她在璃国与他之间的纠结,他也能体会到,只是,他也未能找到中间那个平衡点——很多时候,他并不想让她为难,因为他不想失去她,从来不想。
    她是他今生唯一爱过的女人,这红尘弱水三千,他所想要的,只是她而已,因为执著,所以不想失去。
    因爱而生忧,因忧而生怖,这对任何一个坠入爱河的人而言,并无什么不同,纵然是帝王,纵然是,富有四海。
    璃歌,我这样的心情,你可能体会?
    ……
    御厨房中,夜璃歌面对一锅汤,久久怔愣。
    此刻的心绪,难以用语言形容。
    没想到他说想喝汤,这“喝汤”对于普通人而言,也就是“喝汤”,对于他们俩而言,却有别的意义——那是凤还镇外废弃的院落里,她用一碗蛇羹,让他陷入昏睡,然后抽身离去,如果那是“背叛”的话,那就是第一次,而后来,似乎每次她要在璃国和他之间作出抉择时,便会玩“花样”。
    他不是不明白,只是一直都纵容着她。
    伸向汤锅的手,有些发抖。
    很多时候她也想直接告诉他,自己想做什么,可那些话如斯尖利残酷,又让她怎么能说得出口?
    傅沧泓,你的爱让我忐忑让我为难,让我心缚其中,渐渐失去昔时的潇洒与淡然,或许在感情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输或者赢,只有值得,不值得。
    我是该放弃吗?
    放弃从前所有的一切?只安静做你的女人?而将这方天下,彻底地交给你?
    而你,又会将我,会将这方天下,带向何方呢?
    说到底,你还是不够相信他,夜璃歌,你在恐惧未来。
    她终究是端起了汤锅,有煮沸的汤汁洒溅出来,泼在指上,火辣辣地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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