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璃歌禁不住拊手而赞:“妙哉,妙哉。”
    唐涔枫负手而立,眼中也浮动着几许自得——夜璃歌,你怎知道,我布置这院落的每一处每一景,想的无不是你?
    转身的瞬间,夜璃歌对上男子深邃的眸眼,不由一怔,当即侧身往旁退了一步:“腹中微饥,不知唐公子此处可有美味分甘?”
    “有啊,喝点雪参云母粥吧,如何?”
    见夜璃歌点头,唐涔枫抬手一拍,即有两名仆役走进,放下桌凳等物,又有仆役来回走动,呈上糕点、零食、茶水,末了,才是一锅香粥,并几碟精致小菜。
    夜璃歌看得已经有些目瞪口呆——她自问傅沧泓和安阳涪顼,也算是一流的富贵人物,而夜天诤虽简朴,却也不是吝啬之人,所以,夜璃歌从小的饮食起居,已是世人难以想象,然而和唐涔枫一比,还是差上一大截。
    这个男人,似乎一直生活在某种优越之中,每一点每一滴,每一行每一止,都透着贵族,不,甚至是王者的气息。
    “怎么了?”唐涔枫早已被她瞧得心慌意乱,不由出声儿问道。
    “没,没怎么。”夜璃歌摇摇头,强令自己将注意力转向桌上的食物,因见着样样精致,未免贪馋了些,自己先拿碗盛了粥,便瞑目细嚼慢咽起来。
    “滋味如何?”
    “不错。”夜璃歌连连点头,又拈起一块糕点,送入唇中,“这什么做的?”
    “蜂蜜、面粉和红豆。”
    “哦,”夜璃歌点头,仔细品尝着,“回去我也让厨子们试着做些。”
    不防一只手伸来,轻轻替她拭去唇角上的粉渍,男子温润的嗓音像湖水流动般悦耳:“这值什么?你爱吃,我明天着人送一屉去夜府。”
    还未咽下的糕点哽在喉咙口,看着这张近在咫尺,俊逸逼人的脸,夜璃歌忽然间滞住呼吸——
    唐涔枫的指尖停在她的嘴角,久久没有挪开。
    “喝粥,喝粥。”夜璃歌有些别扭地转开头,继续对付那一锅粥。
    讪讪一笑,唐涔枫终是收回了手——纵然是想怜惜她,也不能做得太明显。
    只怕连夜璃歌自己都不知道,她的饮食习惯,身边这个男人,比她清楚得更多。
    “唐公子,”看看外边儿已经明亮起来的天色,夜璃歌转头,看着唐涔枫妍然一笑,“多谢你的款待,倘若有事,只管到夜府找我,璃歌先行告辞了。”
    “……好。”唐涔枫淡淡地笑着,也不挽留,亲自将夜璃歌送至门口,看着她登上马车,方才折身返回。
    “公子。”一名仆役走来,“这是今早才接到的信。”
    唐涔枫“嗯”了声,接过信函,展开略扫一眼,面色微微一变——
    动手?
    居然让他动手!
    看来,上头还真是不择手段呢。
    “公子?”
    “我知道了。”略一摆手,唐涔枫叠好信函,掖入袖中,转头朝厅内走去。
    大理石桌案上,她用过的糕点、餐具一一都在,那锅粥更是余温尚存,唐涔枫取了银碗,自盛一碗粥,凑到唇边细细地品着,黑眸一点点转深转沉……
    ……
    “爹爹。”
    正在晨练的夜天诤一面继续练功,一面神情安然地道:“见到涪顼了?”
    “是。”
    “心中作何感想?”
    “我不知道。”夜璃歌第一次无比坦诚地道,“爹爹,女儿很茫然。”
    “为何茫然?”
    “女儿总觉得,在所有事情的表面下,还有些……我们看不到的暗涌……”
    “看不到的暗涌?”夜天诤收了功,走到一株琼花下立定,举眸看着那半残的花儿,“说下去。”
    “不管我们说什么做什么,似乎都受到牵制,或者说,局限。”
    “这个自然,”夜天诤点头,“大部分人活在这世上,看到的,都只能是眼前,只能根据以前的事,或者经验作出判断,而这些判断,未必是正确的,事后一看,就会发现自己的错误,大概,这就是你所指的,那股奇怪的力量吧。”
    “不仅仅如此,”夜璃歌认真思索一番后,娓娓言道,“似乎有什么人,想操控这一切,使之按照他(她)想要的方向发生,这股力量,甚至已经渗透,渗透到炎京城的每一个角落,包括……夜家……”
    “如此说来,”夜天诤蓦地转头,眼神变得犀利起来,“就连爹爹我的一举一动,也在他(她)的掌握和利用之中?”
    “是。”夜璃歌毫不迟疑地答,“俗话说‘为他人作嫁衣裳’,似乎,每个人活在世上,都难逃利用与被利用的宿命,不管是愚者也好,还是智者也罢。”
    “你说得对,”夜天诤点头,指指头上的琼花,“就像这花儿一样,之所以我们愿意把它种在这里,是因为它有观赏价值,倘若它不美丽,或者有毒气,自然,就不会有人愿意靠近它们。”
    “爹爹是想,表达什么吗?”
    夜天诤没有言语。
    “爹爹有想过,把这个人找出来吗?”
    “不用找,他要出来时,自然就会出来。”
    “难道爹爹就不怕,到那时,一切已经太晚?”
    “晚吗?”夜天诤唇边浮起丝诡谲的笑,“只要有了准备,什么时候都不会晚。”
    夜璃歌浑身一震!
    隐隐感觉到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力。
    “女儿,”夜天诤转回头来,沉静目光中蕴含着无限的智慧,“不管身在何处,不管遇见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只要记住自己最想要的,和最想保护的,便足够了。”
    “哦?”夜璃歌点头,“女儿记下了。”
    “父女俩在那儿聊什么呢?”夏紫痕的话音忽然传来。
    “夫人。”
    “母亲。”
    父女俩同时转头,但见夏紫痕一身蓝色锦裳,徐步而来,整个人看上去气质高贵,风韵迷人。
    “娘!”夜璃歌不由低呼,上前扯着她的衣袖转了一圈,“今天什么日子,娘你穿这么漂亮?”
    “小丫头。”夏紫痕伸手拧拧她的俏鼻,眼角余光却瞧向夜天诤,“你说说看,今天什么日子?”
    夜天诤先是一怔,继而眼角眉梢处盈满笑意,却抿住双唇一言不发,夜璃歌瞅瞅这个,瞧瞧那个,只觉他们之间浮动着一丝丝,嗯,暧昧,对,就是暧昧。
    “我知道了!”一拍手掌,夜璃歌叫了起来,“原来爹爹和母亲你们是——嗯,这样吧,我今天出府去,把这地儿留给你们俩,你们慢慢聊啊!”
    说着,她像只轻灵的雀儿般飞了出去,单留下夜天诤与夏紫痕,两两相对。
    第二百七十章:凤凰
    夫妻俩久久地对视着。
    多年相处,纵然不用一丝言语,也能明了彼此的心迹。
    “二十六年了。”夏紫痕忽然莞尔一笑。
    “是啊。”夜天诤点头,眸中也增添了无限感慨,“时光荏冉,不知不觉间,就过去了……”
    “何必伤春悲秋?”夏紫痕双眸明亮,顾盼间风采不减当年,“与君相携一生,乃是紫痕最快意之事,至于这世间种种,浑然不在我的眼里。”
    提步近前,夜天诤握住她的手,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甜的、苦的、辣的、酸的,在这一刻,尽皆变得无限美好……
    是啊,因为心中有爱,所以做什么,都觉得愿意,因为心中有爱,所以记忆会更鲜明更深刻……
    ……
    徐徐的风,拂过夜璃歌每一根发丝。
    仰起头来,她看向高远的空中,忽然想找一个角落坐下来,把自己藏起,任思绪在另一个空间飞翔。
    去哪里呢?
    馨园。
    脑海里的第一个闪念,就是馨园。
    馨园里的琼花还是那样地美丽,开得如梦如幻。
    她找了个最偏僻的角落,把自己深深埋进阴翳里。
    以为什么都可以不想,什么都可以不理会,但是第一个浮出脑海的,还是那个人。
    傅沧泓。
    想起他,时而好笑,时而酸涩,时而哭泣——在这一刻,她放松了心防,任由感情翻江倒海。
    不错,大多数时候,她都是清冷的,都是理智的,她会像男人一样思考、抉择、捕杀,这让她看起来,比很多女人都坚强,或许,只有在没有人的地方,或者父亲的面前,她才会展露自己的另一面——柔软的、多情的、活泼的、天真的……纵然是最爱她的男人,也极少看到她的眼泪。
    这世上大概没有人想象得到,骄傲的,杀人不眨眼的炎京凤凰,也会像个小女孩儿般,躲在树荫背后,双手托腮,望着天空流眼泪,却连自己为什么哭泣都不知道。
    直到天色灰暗下来,夜璃歌方才重新站起,懒懒地走出磬园,却不想回家。
    或者,找个陌生的客栈,偶尔住上一晚,也不错。
    主意拿定,她整个人便松快下来,信步往前走去。
    “新出炉的羊肉汤哎——”店小二响亮的叫声忽然传来。
    夜璃歌收住脚步,即有一名伙计迎上来,口中响快地叫道:“客官,里面请——”
    夜璃歌探头看了一眼,见店堂还算干净,遂抬步迈入。
    “客官,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伙计脸上全是笑容。
    “一锅羊肉汤,再来一坛上好的状元红。”夜璃歌吩咐道,然后摸出块银子,放在桌上。
    “好咧!”伙计答应着,拾了银子麻溜地去了,少时送上一锅热气腾腾的羊肉汤。
    阵阵香气在空中扩散开来,夜璃歌食欲大增,拿起勺子舀了一碗,送到唇边,面色随即微微一变——居然有人动手脚!
    “伙计。”夜璃歌声色不动,淡声叫道。
    “客官,还有何吩咐?”伙计颠颠儿跑回来。
    “这汤脏了,换换。”
    “这——”伙计脸上的笑凝固在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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