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眉眼轻蹙,朝廷上的事情,她本来是上了几分心的,只是这个大胖子忽然说出来的这番话,到十足十的让云裳吓了一跳。
    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需要同她商议?
    “香香,还不给这位大人上茶?”
    香香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扎着两只手,站在院子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搞得好生尴尬。被云裳这么一喝,才赶紧往外跑去泡茶。那个大人却也听明白了云裳此话的意思,赶忙点头道,“下官乃是旬阳府道台,何悠远。”
    “何悠远?”云裳略略惊奇下,从头到脚打量了他片刻,看得他也汗滴滴的有些不好意思,“小郡主也知道在下的名讳吗?”
    云裳诚实的摇了摇头,“不知道。”
    何悠远的胖脸顿时青绿了几分,“是,是,小人此等微名怎能入郡主之耳?”
    “我以前不知道你,现在不就知道了吗?你们今天来,到底是有何事?”她伸了伸懒腰,漫不经心的问道。
    “是这件事。”何悠远拿出帕子来擦了擦额头,那一头汗云裳看着也觉得有些不妥。
    “我等原都是追随于冯平樟大人手下的。”他刚开了个头,云裳有些诧异的抬头问他,“难道你们是浊流的?”
    何悠远很是羞赧的点了一回头,眼角有意无意的瞟了一回墙角,云裳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在告诉她若非是浊流的,又怎么能拿得出手这么多的礼物来?
    云裳哦了一声,香香端进茶来,被门槛绊了一下,颤颤巍巍的才把茶放好,站在她身后不说话。
    “原来时冯平樟的旧部,那你们今日来,是要来找我算账的吗?”她端起茶杯,轻轻拂去水面上的浮茶,轻笑道。
    何悠远一颗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般,“怎敢?怎敢?下官等在冯平樟手下,每季度需上缴黄金三百两,白银一千两,另有绢布丝绸苏绣若干,平日里有些珍玩异宝也少不得要去孝敬他,饶是如此,今年京中官员调度,却没有我等半分利息,也没有我等的外差调度。下官们正愁如此下去可如何了得,今年收益甚少,实在……是交不上今年的黄金和白银。”
    “呵呵。”云裳哑然失笑,喝了一口茶,“正好这个时候,冯平樟死了。”
    “是,是,多谢郡主救我等于水火。”何悠远立刻摆出一副谄媚的笑脸,身后有人将手上一直托着的一只锦盒递了过来。何悠远满脸带笑,“下官等听说了小郡主前些日子的一举,深觉郡主大人您早晚必成大器。”他说着,将手里的锦盒打开来,递给她。
    “所以,特来巴结我?想用这些东西来讨好我,是不是?”云裳低头一瞧,那盒子里放着的,竟然是一颗货真价实的南海里的明珠,却有婴儿拳头般大小,的的确确是一件少见的珍宝。
    盒子打开,便有一股光华跃入眼帘。柔和的光亮,反而有些刺目。云裳取出明珠来放到手心里把玩了一会儿,何悠远和身边的几个大臣互相打了个眼色,另有一人上前,手上也有一个锦盒,默默无言的放到桌上,然后退后。
    南海黑珍珠的手串。
    第三个人也上前,却是一卷画轴。
    前朝凤仪太后亲手所绘嫦娥奔月图。
    第四个,第五个……
    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她的桌上就摆满了各色珍玩异宝。
    云裳的嘴角始终带着一股微笑,看他们不再有人上前,才放下手里盒子的盖子,眼睛淡淡的在他们的身上扫了一圈,瞧见他们正神色各异的看着自己,笑了下,说道,“何大人,如此厚重的礼物,想必不只是因为冯平樟这样简单吧?”
    何悠远额头上的冷汗又一次淌了下来,“下官怎敢欺瞒,的确如此。”
    “哦。的确如此。”她拖长了尾音,却平白的给了别人一股威慑力,站在何悠远身边的那位把持不住,轻轻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袖。何悠远只做不知道。
    云裳抚摸了下自己的衣服边缘,说道,“何悠远,你如此骗我,还指望我救你?”
    何悠远完全惊呆,侧目看了看身边的人,说道,“下官怎敢欺瞒郡主殿下?”
    “一,我楼云裳虽有几分小聪明,却还未在朝廷中任个一官半职,就算是我哥哥,也不过是一个只有虚名的铁项金锁侯罢了。”云裳摩挲着手中的袍袖,“二,冯平樟如果当真如此压榨你们,他这一死,你们只需弹冠相庆即可,何必要破费如此,到我这里来呢?三,冯平樟年初的时候替一个人办差,灭了人家一家十八口人的性命,却有一人没能死透,死里逃生的逃出生天,据说那人也是有些身份的,不知道这桩让人头疼的案子是你们谁替他做的。”
    这一番话说的有条不紊,条理清晰,层次清楚,云裳的声音属于那种低低的,略有些磁性的女性声音,这些话说出来,简直就是惊心动魄。
    “郡主!”何悠远再也站不住,立刻个跪在地上,一身的肥肉不断的抖动,好像一滩烂泥,“小郡主大人!您大人大量,下官们是一时被猪油懵了心,想着攀上您这支高枝大树,好逃过这一番劫难,谁想,让您老人家竟然一眼洞穿,是我等罪该万死。”
    云裳冷笑一声,将盒子往前一推,“你们打得好主意,若我有一点贪念,收下你们这些珍宝金银,日后皇上审问起那一桩冤案来,你们尽可以将本郡主推在前面,来个一问三不知,是也不是?”那双侬丽的眼睛微微一转,竟有些阴谋的味道,“你们打得好主意,岂不知本郡主现在只要一句话,就可以将你们尽数拿下吗?”
    身后的那些官员个个面如土色,心里都在暗骂那个何悠远如此的不禁诈,这个小姑娘才说上那么几句,就全都说出来了。
    云裳瞧着他们神色各异的脸,脸上的神情便的柔和了几分,“这些钱财我虽不愿收下,却也不愿意看着你们眼睁睁的因为一个死人而受到牵连。”她取出盒子里的明珠来,放在手上,晶莹剔透的珠子十分惹眼,她专注的看着它一会儿,忽而拿起袖子来擦了擦上面的灰尘,实际上那上面一点尘埃都没有。
    “这珠子是正经的南海深水里出来的好东西,就说是从龙王爷嘴里抢出来的,我都相信,只可惜,这东西蒙了尘,瞎了眼,也就分文不值了。”她说着话,毫无征兆的一松手,那颗珠子嗖的从她的手上跌落,摔在地上,七零八落。
    何悠远倒吸了一口冷气,“小郡主教训的是,小的们有眼无珠,投错了门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这算盘打到您的身上。”
    他两股战战的模样还真是有趣,云裳笑了下,伸出一只手来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何大人,如今你能说出这样透彻的话来,也算是聪明人,既然各位大人都是诚心诚意前来,来了又是求一个生路,我楼云裳就不能不识抬举,香香,去换明前龙井来。”
    香香都傻了,半天才答应了一声。出门时又被门槛绊了下。
    云裳笑了下,众人见她神色稍缓。也跟着悄悄松了口气,云裳这才好像是第一次看到他们一样,讶然道,“各位大人怎么都跪着?赶紧起来说话。”
    这些人站起来之后齐刷刷的做了一个动作,擦汗。
    云裳看得有些有趣,端起茶打算喝一口,才发觉这茶已经凉掉了。
    何悠远赶紧上前,将地上的碎裂成几块的珠子捡起来,放到桌上,“明珠即便是碎了,也是明珠。郡主如果能帮下官们度过此劫,下关门原为郡主鞍前马后,马首是瞻。”
    云裳笑了下,“云裳只是一个黄毛丫头,也不打算出仕为官,今日答应各位此事,也是因为觉得各位大人实属不易,想来当初各位犯下此事,也是被奸人利用,浊流一党向来于我父亲不和,大人们今日能来这里,想来也是实在走投无路了吧。”
    一番话说得何悠远热泪盈眶,拿着袖子沾眼睛,“小郡主大人您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下官们若还有一分活路都不愿来劳烦楼相的爱女您啊。只是那些人……”
    也许是因为云裳说了实话的缘故,所以这些人也都受到了感染,纷纷说道,“实不相瞒,小郡主,若非是小郡主肯出手相助,我等只怕是很快就要被曹汝言那厮反咬一口,交出去做他的替死鬼。”
    香香端着茶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宫女,“郡主,茶来了。”她今日极有眼力,看这一群人的阵仗忍不住给云裳抬了抬身份。
    “各位大人请用茶吧,说了这么许多,想来也是口渴了。”她终于舒缓出一个笑容。
    何悠远先喝了一口,愣了下,然后放下杯子,和其他的大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
    “那这件事下官们还要仰仗郡主救命。”
    云裳点头,“本郡主自当尽力,上天尚有好生之德,我亦如此。不过各位大人请不要忘了,若此番云裳真能起死回生……”
    “若郡主真能起死回生,救出我等,我等原为郡主差遣。”几人一起开口,肃手而立。
    云裳点了点头,一切尽在心照不宣。
    出门之后,有一人忽然拦下何悠远的轿子,“何大人!那小丫头真能救我们吗?”
    何悠远那张胖脸上已经恢复了血色,胸有成竹的在帘子里探出头来,“一个随随便便就能拿出瀚海国进贡的明前龙井待客的人,你觉得她不能救出我们吗?”
    那人脸上一喜,“对啊,那明前可是陛下钦赐的!看来,这个小郡主还真的隆宠极眷!”
    第五十章 心远地自偏
    那些人走了之后,香香立刻就忙碌了起来,这一屋子的金银财宝可要怎么处理才好?
    云裳看着香香在房间里来回不断的端着宝贝来回溜达,一幅心神不安的样子,只好笑了道,“香香,你把那个盒子给我拿来看看。”她的眼光落在一只绛紫色的盒子身上。
    香香哆嗦着手,将一直雕着花的盒子递给她,“小姐,这只盒子看起来很旧的样子,可真沉呐。”
    她拿起来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笑了起来,“去查查礼单,看有谁送来一盒沉香?”
    香香把礼单查了个遍,“怪哉了小姐,这上面没写呢。”
    云裳笑道,“他当然不会写,因为这个东西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是好东西?”香香纳闷的接了过来,也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没什么呀,挺香的。”
    “你以为这香是好香啊?”云裳推了她一把,不让她拿着那盒子一个劲儿的闻,“去把这香给莲准送过去,让他查验查验。”
    “哦。”
    “记着,让他自己打开,你别擅自开启,明白吗?”
    “知道啦。”香香捧着盒子跑了。
    云裳往椅子上一坐,看着满屋子的金银珠宝,忽然心里涌起一丝奇怪的感觉。
    如果她能一直这样高高在上的受人追捧,是不是也很好?
    不行。
    她瞬间否定了自己的这个荒谬的想法,她可以做米虫,安心的在这儿做一个郡主,安心的嫁个富二代或者官二代,给自己一个好的归宿,也可以出仕为官,把一身的本事显露出来,做个不折不扣的女强人,但是,在她的字典里,似乎还真的没有“贪官污吏”这四个字。
    何况,她的头上还有一个那么刚正不阿的正直丞相老爹。
    哦,不,是前丞相老爹。
    对了,现在朝上是谁对这丞相之位虎视眈眈?又是谁打算用冯平樟来做挡箭牌?为什么这些官员们一股脑的跑到自己这里来?
    她的视线再一次落到墙角那些红皮的箱子上,她之所以留下这些箱子,是因为……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需要用到钱,或者说,是需要用到很多的钱。
    “云裳。”
    她抬头,门外是文先生。
    文先生前几天似乎有些精神不好,一直打不起精神来,今天倒是看样子不错,只是云裳总觉得他的言语之间有几分闪烁,眼神似有些飘忽不定。
    “文先生。”她起身相迎。
    文先生看了一眼墙角的箱子,又看了看她,“你真的决定要这样做了吗?”
    云裳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进门之后就这么直言不讳,随即点了点头,“是,云裳心意已决。”
    如果说最初回府的时候,楼云霓和二夫人以及那个王妈对自己的态度让自己感受到了人情冷暖的话,那么,后来的一系列的事情就让她真真切切的尝到了这个时代的世态炎凉。她的父亲,那个刚正不阿的丞相,一生清白为官,到头来却要落个斩子以表忠心的悲剧结果,楼云良的死,她一直心有愧疚,如果她能做的更好,那么也许那个人就不会死。
    她所在的世界里虽然也有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但是还不会到这种动辄要人性命的地步,是以她的心底一直有着这样一份纯真和善良。
    也正是因为楼云良的死,云裳才明白,活着是多么重要。
    她想要回去。
    因为这个世界更加的悲凉和毫无人性。
    她脑子里这样想着,就不自觉的走神,文先生看她眼神飘到很远的地方,轻轻咳嗽了一声,云裳这才回神,再一次坚定的点头,“是的,先生,我决议如此。”
    第一次是回答给别人,第二次则是说给自己听。
    她要回去,或者,要在这个世界里活的自在逍遥。
    没人能掌控她的生死,没人能左右她的心智,想要如此,唯有让自己变得强大,再强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她忽然呢喃出口,文先生一愣,细细的咀嚼了一番这一句话的意思,笑了下,“心远地自偏。你既然心意在此,我也不强求。只是从今以后,宦门深似海,你自己要事事留意,步步为营,多加小心。”
    云裳听他话中似有嘱托之意,不由讶然道,“先生说这话难道是已经另有打算了吗?”
    文先生点了点头,“不错,楼府虽好,也不是我养老之地,这些日子,我已经将我毕生所学已经尽力传授于你,你日后只要再细心琢磨,必有大成。”
    云裳心中涌起一丝不舍,忍不住拉住他的手,“先生,你打算何时离开?”
    “明日一早。”他说的很清淡。
    云裳眼眶一红,“云裳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让先生你不开心?”
    文先生低头看她一眼,她眼圈微微泛红,更显得一张脸有着羊脂白玉一样的肤色,“云裳。”他再一次唤出她的名字,有些淡淡的缠绵之意。
    “先生。”她抬起头,退后一步,将一卷书从书匣里取出来,递给他,“这上面有一些批注,是我对这里面写的用兵之法的见解,这上一共有三十六分卷,我只到第三十五卷,先生你今晚如有时间,就一并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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