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聪明绝顶的一个人,她的意图,在他眼前早就表露无遗。
    于是,楼云霓才能得以活命。
    然而,她已经和那个性格阴霾的二皇子达成了一道没有第三人知道的契约。
    顾籽萄大概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了。一直到自己的侍女珍珠过来要服侍她就寝的时候,她还在怔怔的发呆。
    “我借助二皇子的力量救出楼云霓,一来,我这番举动,必定会引起二皇子的注意,让他主动亲近我,这样我之后入宫的事情就会有一半的胜算,二来,正好还能让楼云霓觉得亏欠我一份天大的人情。至于我一直在外间藏身却不进去阻止那些狱卒对她的毒打是因为……”
    “因为只有在那种情况下,我才能听到最想要听到的实话。关于楼铎的,关于这个朝廷的,关于整个朝廷里的力量核心的实话。借助这个机会,我和二皇子殿下达成了两个约定,一是我让他听见这一番实情,他要救出楼云霓,二,是他会帮我进宫伴读,而我则要以后多多帮他,尽自己的所能,说白了,也就是辅助他进军储君之位。”
    那个人在低低的说着这些话的时候,顾籽萄知道自己的心在跟着她低低的声音一起沉寂下去。
    她曾经那么天真的认为那个有着从小远离京城,被侧室夫人挤兑出楼府的那个可怜小姑娘,她不仅回来了。而且,是以这样的一种姿态回归,她变得和小的时候截然不同,变得大胆,变得有心机,变得……
    让人难以捉摸!
    对了,顾籽萄浅浅一笑,她一直都没有告诉楼云裳,她们小的时候,其实,是认识的。
    只是,现在,她已经不再记得她了。
    她的性情,她说话对人的方式,都变化了很多,俨然是一个陌生人,然而让顾籽萄百思不得其解的,如果她忘记了自己和她的过往还能说得过去的话,那么,她又怎么可能会忘了,掎角之援的年纪里,二皇子对她的一片真心。
    夜色渐渐暗沉,星辉也仿佛被凝练在了一处,高而飘渺的夜空似乎可以承载一切的心事,可以容纳一切的不平静,还可以,融化所有的炼狱,白日里的煎熬在夜晚,都被冷却,被静止。
    院子里,有人独倚斜栏,品一壶淡酒,尝青色梅子。
    梅子刚刚成熟就被从枝头采下,还带着不情不愿的干涩的酸楚的味道。然而她却浑然不觉一样,一颗一颗的往嘴里放着,偶尔连酒杯都不用,直接拿起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口。
    这个年代,环境好,污染少,美男多,小三无,实际是很不错的一处所在,只是这酒……是无论怎么也喝不醉的。
    “游月当空,云裳小美人儿在这儿对月独饮,好不惬意啊!”她的肩上蓦地多出一只柔若无骨的手,如果不仔细看的话,谁也看不出来,这只手的主人其实是一个男人。
    然而云裳却已经习惯了一般,甩了下肩膀,把那只恼人的爪子甩开,“要喝酒自己去拿,别来抢我的。”
    那人嘿嘿一笑,真就不客气的拿起一壶酒坐到了她的身边,只是一只手还不老实的有意无意的放在她的腰上。
    云裳知道这个人就是这么一副轻薄的样子,也懒得管他,自己吃梅子,和淡酒,好不惬意。
    “你白天里,对顾籽萄说了那么多的贴心话,也不怕她背叛你?”他才不是来和她喝酒的,他是要来提醒下这个有点迷糊的丫头。虽然他不知道她到底要干什么,但是看她的架势,大概,是和那个宫廷有关。
    顾籽萄的身份特殊,她的父亲,是对朝政极其有影响力的顾大学士,而她和顾籽萄的交好,让莲准不由自主的往其他的方向去想。
    但是如果真的是按照他想的那个样子的话,楼云裳就不应该对顾籽萄说出那一番推心置腹的话来。
    这个小女子,看起来迷迷糊糊,对一切都毫不关心的一个存在,到底是在打着什么小算盘?
    喝一口酒,莲准眯起一对桃花眼来看她,云裳已经在此处喝了好一会儿,脸上已经略有些酒意,神智却很是清明,见莲准这么打量自己,不由笑了下,道,“我们难道不是早就讲好,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我不问你潜进楼府的意图,你也莫要插手我的事情。”
    桃花眼里的精芒一闪,莲准故作为难的耸了耸肩,嗲着个声音道,“可是人家真的很想要为你分忧啊。”
    云裳的眉头不由自主的跳了几跳。
    莲准阴森森的笑了下,往前凑过来,几乎要贴着她的身子说,“我就说云裳小美人儿怎么可能会那么爽快的将自己心里想的事情完完全全和盘托出呢?”
    云裳不怎么认同的说道,“顾姐姐对我很好,我对她说一些实话,也无不可。”
    “难道你真的将所有的事情都对她说了?”莲准故作大惊失色状,一只手扶着胸口,一脸的被人惊吓到了的无辜样子,一双危险的桃花眼生生的挑起一丝的邪魅和魅惑来,云裳看了他一眼,“莲准你今天眼睛怎么了?抽筋儿了么?”
    莲准的脸,顿时变作了青色。
    他这招号称能够迷倒上到八十岁,下到八个月的女性或雌性生物的笑容,居然在她的面前沦落成了……眼皮抽筋儿?
    看他刚刚还风情万种,现在立马变成石膏状的凝固的样子,实在是人生一大乐趣,楼云裳忍不住放下手里的酒壶,一只手托着自己的肚皮,一只手颤巍巍的指着他,笑得花枝乱颤,“咯咯,莲准你现在的样子简直就是……哈哈,一座雕像!啊不是不是,你是兵马俑,还是新发现的色佣!”
    “兵马俑?什么东西?”莲准撇了下眉,本来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来着,结果看到楼云裳笑成这么一副样子,也被她的笑容感染,忍不住弯了嘴角。“好吧好吧,随你笑好了。”
    云裳笑够了,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溢出来的眼泪,平复了下神经和气息,才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和淡漠疏离,不过还是继续了莲准刚才的说法,微微点了点头,郑重其事的对着莲准的眼睛说道,“你真的很了解我啊,莲准,我的确和二皇子不止约定这两件事,除了这两件之外,我和他之间,还有第三个约定。”她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的不是带着酒气的迷离,反而是如同星辉一样的熠熠。
    莲准的心跟着一动,他自然明白,和二皇子凤紫泯那样的人物定下的约定,已经不是单纯的一个约定那么简单,那是在和一个带着黑暗的光明王子签订的,会被束缚一生的,契约。
    第七十三章 皇家太学院
    “小姐,你应该用这个颜色的胭脂,这样才衬得你皮肤胜雪,貌美如花啊。”香香在一旁急的跳脚,可偏偏那个正主儿自己一点也不上心,弯了弯嘴角,“香香,我再和你说一次,我这不是去应征王妃,我是去读书。进学堂好歹要有点学生的样子哦。”
    香香小嘴一撅,并不认同自己小姐的这个说法,“我听人说,人靠衣裳马靠鞍,小姐你天生丽质,自然是要好好的装饰自己,把自己弄得美如天仙!”
    云裳淡淡的扫了一眼,她手里捧上来的那一对金银首饰,叹了口气,“香香,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罪过叫做贪污受贿?”
    “贪污受贿?那是什么?”小姐又在说被人都听不懂的话了,真要命。
    云裳正襟危坐的说道,“所谓贪污受贿的意思就是……别人来给你送金子,送银子,你很没出息的要了,以后,又有人来给你送金银财宝,你又继续没出息的要了。这种行为就叫做贪污受贿,是触犯法律的,是要坐牢的。”
    法律什么的,香香是没听懂,但是她很明确的是听明白了一点。
    坐牢……
    想起来三小姐楼云霓从牢房里回来的那副鬼模样,香香顿时浑身上下打了一个激灵,慌忙忙的收走那些金银首饰,换出一套简单素朴的衣服来自言自语的说道,“这绝对不能发生!小姐,你等着!我保证你穿这个去,没有人敢说你贪污受贿,更没有人敢让你去坐牢!”
    云裳一头雾水的看着香香义正言辞的抱着衣服走了。丢下一堆金银首饰在桌子上,她一件件的往首饰匣子里收着,嘴角挂上了笑意,胸大无脑,果然如是。
    早饭时,是另外的一个侍女给她端上来的早饭。白米清粥,腰果点心,两盘玫瑰丝糕,倒是丰盛。玫瑰丝糕放到嘴里丝丝滑滑的,好不舒服,还带着一股浓郁的玫瑰花的香气,云裳吃着这糕点,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到了之前在二夫人的院子里看到的那一片牡丹,心神一走的功夫就听有人在门口说话。
    “你还记不记得昨天晚上对我做了什么?”一大清早,他信步走出来,正好看见云裳端着一碗白粥坐在屋子里吃早饭,莲准这个阴魂又飘荡了出来,看见她,轻轻一笑,“小郡主,你早啊。”
    云裳含着一口白粥摇了摇头,昨天他们就是在一起说话了啊,他很规矩,没有对自己动手动脚,这很好。
    莲准见她一脸茫然,果断祭出杀手锏,靠在门框上,呲牙一笑,“你不记得了?”
    他这么问了两次,云裳就不得不放在心上了。放下手里的碗,捏起一个果子来剥皮,“不记得了,你直接说吧。”
    “哦。”他摸了下鼻子,得意洋洋的笑了下,“就是什么也没发生啊。”
    “……”
    “好你个莲准!你敢耍我!”
    被剥了一半的皮的果子飞了出去,直直的砸向那个靠在门框上的穿着一身白衣的逍遥男子。后者微微一闪身,轻巧的避开了果子的袭击,妆模作样的弹了弹身上的褶子,莲准又是呲牙一笑,随手捏了一朵兰花状的手势,媚眼横流的说道,“还能这么野蛮,大概是不紧张了。”
    云裳一怔,眼帘微微一收,长而浓密的睫毛弄出两片阴影来,“我什么时候紧张了?”
    有人轻声篾笑,走过来,一只手覆盖在她交叠起来放在膝盖上的手背上,轻声说道,“老早就看出来了,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而且,愈演愈烈。”
    云裳猛地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他,那对妖娆至极的桃花眼里有她不熟悉的情丝缕缕,分外柔软的一片温暖袭来,铺天盖地,弄得她毫无办法遮拦。
    莲准微微一笑,手却没有抽回来,只是低声说道,“如果你不紧张的话,又何必一个人对月独饮,喝到困死过去?”
    “我一个人,对月感怀,不是很风雅么。”有人还强自嘴硬,莲准笑了下,露出几颗雪白的牙齿,说道,“恩,挺风雅的。”
    他此时脸上的笑容,明明是那么欠扁,但是这个时候看起来,却让云裳的心里……升腾起来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东西来,缠缠绵绵的,匪夷所思的一种感觉。
    很轻飘,很奇妙。
    云裳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她自然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
    不行!绝对不行!她下意识的避开了看着他的眼睛,这样的一双充满魅惑和邪气的眼睛,她看的久了,就要沉沦下去。
    往旁边坐了坐,声音却是平平,“我一会儿就要进宫去了。”
    “嗯。”莲准轻轻哼了下,撩起眼皮来看了她一眼,又放下,“我在莲心小筑里等着你回来。”
    心里那一块柔软的地方,就更加的不可阻挡的柔软了起来。在这一句话的背后,竟然有她一直寻觅却找不到的踏实和可靠。
    云裳犹豫了下,抿了抿嘴唇,叠在一起的手,微微动了动,缓缓启唇,“其实,莲准……你可以……”
    “嗯哼,我知道了,我可以多陪你呆一会儿,”他朝着她眨了眨眼,及时的遮掩掉了自己眼中的那股异样。
    “小姐!我弄好了!你快换衣服吧!额!莲公子……你也在啊。”两个人正在打情骂俏,至少在这个闯进来的人眼中看来,他们就是在货真价实的打情骂俏。
    云裳再一次向旁边挪了挪,和莲准拉开一点距离,说道,“你放这里吧。我……”
    等到看清楚香香端进来的东西,云裳的眼神,顿时就凝固了,表情,也瞬间变得凌乱了起来。
    “这是……”莲准已经提前一步下手,将盘子里的衣服捏了起来,很嫌弃的只是用了两根手指头捏起来,左右摇摆了下,那衣服就散开,露出咣当咣当和透风的本质来。
    这是一件远不如当年东土大唐的圣僧爬完了火焰山以后的袈裟般的衣服……
    这是一件比活佛济公身上那件还要破烂的衣服……
    这是一件明显刚刚被剪刀荼毒过的衣服……
    三个硕大而鲜明的排比句在云裳的脑子里闪现,这其实都不重要,最最重要的是,她不是要去穿这件衣服上街乞讨,而是……要去皇宫里面圣和面众皇子。
    莲准忍着笑意,左右甩了一番那件衣服说道,“香香姑娘,请问,这是一件什么东西?”
    香香瞪大双眼说道,“当然是衣服啊!坐牢最可怕了,小姐,你快穿这个去吧。”她说完之后还意犹未尽的补充一句,“你穿这个绝对不会有人觉得你是贪污受贿了。”
    云裳彻底无语的看着她拿上来的衣服,敢情这一件如同破烂袈裟一样的蜘蛛网状的东西,就是她要自己穿上堂的避难衣……
    莲准拿着那衣服在云裳的身上比了比,眼底是满满的笑意,“哈!我的云裳小美人儿,丽质天生,穿什么都是……恩,那么的合称呢。”
    深知自己的小侍女是个什么性情的云裳想了想,对上香香热烈而纯洁的眼神儿沉痛的说道,“香香,我穿的花枝招展去,是要招致牢狱之灾,可是,如果我穿这个去,咱们的脑袋就都不用再继续放在脖子上了。”
    香香眨了眨眼睛,莲准笑而不语,呵呵的拉起楼云裳,“香香,你去吩咐准备轿子,不要太大,轿夫也不要太精壮的。”
    支开了香香之后,莲准打开她的衣笼,略微在里面转了一圈,视线锁定在一件宝蓝色的长裙上,袖子宛如两朵硕大的荷叶,轻松松的垂了下来,耷拉在袖子上,腰间有一层细细密密的褶.皱,正好能够凸显出她的腰肢曼妙来。
    “就是这件吧,记得把头发用这个挽起来。”他随手从袖子里取出一串黑色的珠串,圆润的珠子好似一对情人的眼睛。
    他……原来早就准备好了。
    云裳愣愣的捧着这串珠子,傻乎乎的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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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史书记载,在一百四十年前,我开朝皇帝创立大凤王朝,起初定都洛阳,而后迁都京城,其中由南到北的路线是……”上面的教书先生巴拉巴拉的在说着那些一百多年前的历史,一屋子的学生除了楼云霓一直在不停的打瞌睡之外,其他人都是一脸的熟知和了悟。
    熟知是因为他们这些人早就熟读历史各种典籍,这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对他们来说还新鲜火热的很。
    云裳坐在位子上,眼珠一错不错的看着来回踱步的黄白橘,听他讲的每一个字,仔细的捕捉着到底有没有什么内容是自己想要的。
    “日出东游,而坠瀚海,其山有三万九千……”黄白橘简直就是一步活动的万事通,对于学生的问题还有他所有的讲的东西,都根本不用看书上的一个字。
    “诶,诶。”云裳的袖子被人拉了一下,她回头,正是顾籽萄,后者朝她办了个鬼脸,指了指转过去背对着他们的黄白橘的头发,云裳仔细看看,果然从他的脑后看到了一根白色的头发正在迎风昂首,在微微的秋风里,飘扬飘扬……
    才刚三十岁的人啊,就生了华发,云裳摇了摇头。
    “黄先生,我的东西掉了,你能不能帮我捡一下?”顾籽萄忽然开口说道。黄白橘一愣,看了看自己的脚边,果然有一只荷包,黄白橘也没多想,捡起来就还给了顾籽萄,只是在他看着顾籽萄的时候,云裳总觉得那两道目光过于炙热了一些。
    然后风平浪静的到了课下,所有的学生都走了之后……
    云裳不愿意总坐顾家的马车,也不愿和楼云霓一起回家,就拖延到了最后一个离开太学院,她收拾好了书本走出大院的时候,看到黄白橘正撅着屁股在地上不停的寻找着什么。
    “黄先生,你在找什么?”她快走几步,走到他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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