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莞尔一笑,一只玉壶在她的手中把玩着,半晌才开口道,“莲准,你迟到了,害我受苦,这笔账你要怎么同我算?”
    香香在旁边跟着敲边鼓,“对啊对啊,你不知道小姐差点就被砍了脑袋,当成乱党处置了!这笔账你要好好的还给小姐才对呀。”
    莲准闻言一笑,带出几许云裳许久不见的风华来,在她酡红的脸上一啄,“这笔账……咱们晚上到你房里算,你看好不好?”
    第二百零三章 却话夜雨时
    后半夜的时候,酒宴半酣,有的人已经彻底醉倒在桌子底下去了,云裳吩咐旻言主持收拾残局,而此时,夜半里飘来几朵带着雨的云彩,几阵疾风经过,天空里竟然下起了雨,而且这雨来的气势凶猛,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就如同瓢泼。
    云裳他们只好赶紧收拾,各自回屋。
    莲准回来了,这事儿就发生在云裳回府之后的十二个时辰之内。这种极速的巧合,让云裳甚至大胆的猜测,是不是莲准这厮早就回到了京城里头,而他如果早就回来了,又为什么一直对自己避而不见?
    散了宴席之后,莲准抱着她回了寝室,这一次,她的寝室可以称作是寝殿了,因为从地盘上来说,这屋子的大小简直就是原先她卧室的十倍大,云裳实在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买上十张床,好合理利用这么大好的土地资源。
    “在生气?”莲准好看的鼻子贴着她的脸颊蹭了几下,好像一只淘气了的小猫在讨主人家开心一样,云裳被他弄得发痒,强忍着没笑出来,将脸偏向一边。
    莲准也不生气,自己拉了一只小凳子在她身边坐下,“我可是连着跑了好多天才赶回来的,你都不心疼人家。”云裳扑哧一声笑出来,“莲准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么。”
    莲准自己也笑了起来,揉了揉鼻子,“别人就是求着我这么和他说话,我都还不屑于一说哩,你还嫌弃。”
    两人说了一会儿分别之后的所遭所遇,当云裳说到她被凤紫泯抓回来的时候,忍不住将她的房产地契被人家没收了这件事也一起说了,因为这些房产有一大半都是莲准帮她一手经营的,这样就被人吞没了,怎么说都让云裳觉得有几分可惜。
    “嗯,凤紫泯那小子上当了自然是好,不然,咱们之后的道路就走不通了。”她说完之后,莲准忽而说了一句这个,让云裳一惊。
    “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莲准忽而从袖子里拿出来一叠东西,递给她,“你本就是扬州人,如果犯了事,肯定想要回老家,所以我在扬州和苏州置办了几处房产都是幌子,是鱼饵,用来诱导凤紫泯上当的,没想到这个皇上还真是蠢蛋,竟然一下子就中招了。早知道如此,我就不在其他两个地方置办房产地契了。”他说的很是轻松,可云裳却听的心惊胆战,接过他递过来的东西一看,更是吓了一跳,原来莲准给自己的这一对东西,还是地契!
    仔细翻开来看,竟然是分布在旬阳道府和陕西并州的两处房子的地契!上面红彤彤的官印盖的清楚明白,云裳大惊失色,“你……你这是……标准的狡兔三窟啊!”
    莲准狡猾一笑,“你是扬州人,他肯定要在事发之后去扬州老家追查你的下落,那些东西都是假的,用来迷惑他的。真正的房产在陕西和旬阳道府。”
    “可是,可是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钱来置办这么多的房子呢?”云裳还是不太明白。
    莲准揉了揉自己好看的鼻子,“在扬州的房产只有一处是真的花钱从户主那里买来的,而其他的那些都是假的,是伪造的官印盖上去的赝品。不然我怎么可能给你凭空变出钱来置办那么多其他地方的房子呢?”
    好家伙,原来,这家伙不止是狡兔三窟这招儿玩儿的好,而且,偷天换日的本事也不错啊。
    云裳佩服的看着他,“莲准,你真是太聪明了。我佩服你。”
    莲准笑了笑,“这算什么,给你看个别的。这个保证让你更佩服。”
    “是什么?”本来有些困倦了的云裳被他一说,又来了精神,从床上爬起来,她本来是靠在床上闭目养神的,这会儿也顾不上闭目养神了,一双大眼睛睁得圆圆的,大大的,盯着莲准的手瞧,好像他的手里能变出一朵花来似的。
    莲准瞧她的样子十分的专注,犹如孩童,不知不觉也被这种情绪感染,笑了起来,“来,给你开开眼啊,一二三,变!”
    说变就变,他的手心里还真的多出来一样东西,不过这个东西长得实在是太奇怪了点,云裳从来没见过,好奇的凑上来,趴在他的胳膊上仔细看着,还伸出手指头去拨了两下,纳闷的问道,“这到底是啥么?怎么感觉好像它并不完整一样?”
    “聪明啊聪明。我的云裳小美人儿就是聪明的很啊。”莲准赞许的看了她一眼,将手里的东西拿出来,仔细在她面前晃了晃,云裳拉着他的胳膊,追问道,“你再晃我也不认识它是什么东西,你给我讲讲这到底是个什么?”
    “这个东西没有名字,但是它已经存活了上百年,人们管这个东西,叫做‘虎符’。”
    “啊?”云裳倒吸了一口冷气,惊诧的看着他俊雅的含笑眉眼,“你说这个东西是什么?”如果她的耳朵没听错的话,他刚刚说了……虎符。
    莲准似乎很欣赏她这种惊呆了的表情,亲昵的在她的鼻梁上刮了一下,带着几许宠溺的神色,“可不就是虎符。你没听错。”
    虎符?!怎么可能会在他的手上!这才是云裳真正惊呆的原因!就连她自己也才是刚刚才得知,这天底下还有一块连一国之君都拼命日思夜想的东西存在啊。他,他莲准怎么说有就有了?
    “这东西……你从哪里得来?”她完全傻了。
    莲准笑了下,带着几许疲惫,“从扬州,你父亲,楼老丞相那里得来的。为了它,我可是跑死了三匹马,累的自己也差点吐血了呢。”
    “你是说,你去了扬州,见了我父亲?然后……将这东西拿到手了?”云裳尽量让自己的大脑保持一种还能继续工作的状态,她几乎不敢置信,这个她白天还在同文先生一起商议,觉得可望而不可得的宝贝,这个时候就已经到了她自己的手上!
    “原来这传言也不尽是传言,是假话,这东西还真的是在我父亲手上?”云裳自己低低的说了一遍,却忽而更不明白了起来,“那这么贵重的东西,我父亲又为什么会给你呢?”
    莲准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段红绳子,将这个虎符穿过去,打了结扣,轻轻系在云裳的脖子上,他坐着一连串的事情的时候,脸上一直带着温柔的笑意,手上的动作也是十分的轻柔,好像云裳是一个精致易碎的玻璃娃娃一样,他一边将东西挂在她的脖子上,一边说道,“我只对他老人家说,我要和云裳私奔啦,走之前你这个老丈人是不是应该给我点见面礼啊,他老人家一看这个女婿哎哟怎么这么帅气逼人,一开心,就将这宝贝给我了,做你的嫁妆……”
    “呸呸呸,莲准你也太能编了吧?”云裳又好气又好笑的推了他一把,“没个正经,好好说话,你是怎么把这东西从老头儿那儿骗回来的?”
    “我才没有骗,嘿嘿,我就是实话实说了。”莲准柔和的笑着,揉了揉被她推过的地方,“你还别说,我这些日子没被你奚落奚落,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你说怪不怪?”
    “怪什么啊,你那是纯粹的贱骨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云裳没好气的翻了翻白眼儿。“赶紧说说,你到底怎么得来的这宝贝?”
    莲准一拍自己的胸口,道,“我只对他说,太子谋反,云裳被牵连其中,生死难料,我就问他应该用什么办法能将你救出来啊,他老人家沉吟了很久,才去后面给我拿来了这个东西,说的很郑重,说是这东西在,你我的命就在,这东西要是丢了或者坏了,咱们俩也活不成了。”
    事情的过程就是这么简单。
    他说完整件事情也没有用一分钟,但是云裳知道想要说服楼铎那个老顽固,并且还能让他交出这么厉害的一件足以保命也足以丢掉性命的好东西来,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一定用尽了办法,就算他在扬州里一切进展的顺利。
    可短短的十几日的光景,他就从扬州到京城走了个来回,就是这份体力和苦力也非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而他做这一切,都不过是因为自己……
    云裳忽而看着自己脖子上的这半块虎符,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想她之前不仅是冤枉了人家莲准,而且她还欠下了莲准一个大人情。
    莲准自己反倒有些懊恼,“不过我好像回来的晚了一点,这个皇帝还真是阴晴不定的脾气,怎么就将你放出来了?害我白跑一趟,也没在你面前挣个脸面。”
    云裳忽而拉住了他的手,语气恳切的道,“就算我足够聪明能够从凤紫泯的虎爪底下掏出一条性命来,可是没有这虎符,以后我的日子还是要过的极其惨烈的,多谢你了莲准。这份情谊我记下了。”
    莲准莞尔一笑,年轻却带着疲惫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将她扑倒在床上,抱歉的说,“我今天就不陪你了,鞍马劳顿的浑身酸疼,不过云裳你要是十分的想的话……我就舍命陪你,也无不可。”
    云裳脸腾的就红了,一把将他推开,“滚你自己房间里睡去!”她何尝不知道他路途遥远的奔波之苦?
    莲准呵呵一笑,站起来,又和她说了一会儿话,这才恋恋不舍的走了,临走还不忘信誓旦旦的保证,明天晚上一定陪她共度春宵。
    一直面上带笑的莲准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在房门关闭的一瞬间脸色却忽然苍白了下去!
    第二百零四章 惊闻噩耗来
    回到了房间的莲准忽而整个人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委顿了下去,靠在门板上大口的喘气,整个人体力不支一般的靠着门板一点点的下滑坐到了地上。
    闭着眼睛休息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莲准苍白的脸上才重新恢复起来一点点的血色,一对眼睛黑漆漆的,被这白的吓人的肤色一对照,竟然更加的深邃和让人难以揣测其中含义。
    不多时,门上传来轻而又轻的敲门声,他一惊,迅速从地上站起来,转身到门侧,同时单手运气,将一身的内力全都灌注在左手上,警惕的问了一句,“谁?”
    门外那人也是轻轻的开口,不过好像再开口之前,却轻声的叹了口气,“公子,是我,文若图。”
    莲准戒备一松,为他打开门,文若图借着屋里微弱的烛光一看,便是吃了一惊,他原来心里还只是隐隐约约的觉得有点不妥,但是这么一见他的气色,便将他心里的想法坐实了。
    他闪身进门,快速关上了房门之后才对他说道,“伤在哪里?”
    “还真是瞒不住你,伤在后背。”莲准苍白的脸上带出一丝嘲讽的笑容,看着这个老成的却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军师笑了下,“文先生,能保证莲心小筑,是你的功劳吧?”
    文若图没有笑,也没有做任何的表情在脸上,只是淡淡的说道,“公主待我如国士,我必然也要诚心相待。”
    “哦。”莲准答了一声,文若图展开自己的袖子,里头简直就能开杂货铺了,有金疮药,恢复体力的丹药,还有止血的药粉,药丸,自己一一将它们掏出来,然后摆在桌上,又回身搀扶莲准,“躺下,我给你看看伤。被什么伤的?”
    “嗯,也没什么,就是一个没留神,在路上遇到了点麻烦,被人打了一掌。”莲准趴在床上,看文若图去锁门,笑了下,“外头雨下的真不小。”
    “你现在还有心情说这种风凉话,”文若图在查看了他的伤情之后,愤愤的皱起了眉,他这一掌挨得十分的结实,过了这么十数日,他背上的血掌印还是隐隐能看的清楚轮廓,可见当时这一掌挨得多么的结实,当时的情景是多么的凶险!
    亏他还能在刚刚的宴席上谈笑风生,应对自如!
    这个人……简直是不是人啊。
    文若图为他上了散淤血,止疼的药,又给他服下恢复内气内力的丹药,这才收拾自己的药瓶,莲准趴在床上,看他一点点的收拾东西,“你什么时候看出我受了伤的?”
    “从你出现。”文若图毫不客气的说道,“你刚刚出现在酒宴上的时候,我就看出你神色疲惫,而且……内气不足。”
    他之前是从来不会这样的,文若图轻轻一叹,眼光重新落在他的背上,这样险恶的伤情,她知道么?看他这样刻意隐瞒的神色,那个女人大概还是不知道的吧。
    “为她,值得么?”文若图忽而轻声发问。
    莲准一愣,自己搓了把脸,笑道,“你刚才还说公主以国士待我,我不能相负,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我没你那么好的福气能让她青眼相加,我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单相思罢了。”
    说完,莲准开始苦笑连连。文若图撇了下嘴,“你道她对你没那份心思么?”
    莲准淡然点头,“她时时刻刻都在看着我,但是我却觉得她的眼中从来没有看见过我。”
    这次轮到文若图一愣,他已经将东西全都收拾妥当,“如此,你又何必如此一厢情愿的一意孤行呢?”
    “感情这种事,你不懂啊,文先生。”他嘿嘿一笑,带出几分的向往和神秘来,“这种一厢情愿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了。”
    这一夜,夜雨绵绵,竟然连着下了一夜的长雨。
    莲准回来了,这一夜他睡得很好,而在东厢房上,却有一个人,一直无眠,直愣愣的看着窗外的雨滴,一直到了天明。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云裳对着满眼的细细雨丝,轻轻吟出两句酸不拉几的诗词来,抚摸着脖颈之间的这一枚残缺不全的虎符,她的思绪整整一夜没有停止,她一直在思考,她才被凤紫泯抓走,莲准就知道凤紫泯会用这枚虎符来相问?又为什么那么笃定,这一枚虎符一定在自己的父亲,楼铎的手中?而楼铎既然给了他,又为什么只给了一半?她和凤紫泯之间是有着交易的,故而凤紫泯将她放了出来,而他呢?他和自己的父亲是不是也做了什么不能让她得知的交易?
    这些问题来来回回的如同好几把飞刀一样来回切割着云裳脆弱的神经。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一夜根本没合眼。
    只是早晨的时候,香香进来伺候她洗漱,她才惊觉自己已经在椅子上,靠着雕花窗楞,枯坐了一夜。
    又过了几日,莲准的伤有了好转,气色也好了很多,文若图每天晚上都要到他的房间里去,有时候云裳也会好奇他们两个到底是在干什么,来个突然袭击的杀过去,但是每一次都是看到人家两个人正在对弈下棋,杀的难解难分。
    中间这几天,顾籽萄忽然来访,她看到云裳正头正脸的,一点皮肉都没弄破,十分开心不过云裳还是觉得有点对不起她,毕竟那天顾文伦被自己气个半死,顾籽萄一听就变了脸色,云裳以为她要生气,却没想到这个八卦女问的问题却是……
    顾籽萄一派天真的问道:“你真的和皇帝陛下他……那什么什么了?”
    楼云裳一幅有苦难言:“……”
    不过临走的时候,顾籽萄也带来了一个消息,那就是她已经决定好了,这辈子她一定要嫁给那个榆木疙瘩一样的黄白橘。
    日子说说笑笑的时候过的自然就快,只是这样欢乐的好日子却在一个傍晚被一个忽然传来的消息而打破。
    楼铎病重,急需要她赶回扬州去。
    云裳仔细听完这个送信人的话,深刻的体会到,或许这一见就是她和楼铎的最后一面,而她的第一个反应也不是自己要去见他一面而是……想到了那个被形同囚禁一般的四哥,楼云钰!
    比起楼云钰和楼云霓和楼铎的感情,自己的这点担心根本算不得什么,人家是一起相处了那么多年的亲父子,亲父女,而她,顶多是算他半个女儿,当然比起这份感情来说,她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于是云裳在第一时间内就赶到了倾芙园,见到了被囚在那里的楼云钰,楼云钰这边也被人送来了消息,只是他的神情很是淡淡。见到云裳来,也没有表现出十分的激动和开心,云裳很努力的看着他,也没有再楼云钰的脸上找出一丁半点的关于悲伤的讯息。
    他甚至只是看了云裳一眼,就转了身,拿后背对着云裳,自己一个人坐在靠椅上看天边晚霞弥漫出一层层的光影来。
    云裳对他问寒问暖,而他却只是嗯啊相对。渐渐的,云裳也没了热情,闭了嘴,她有很多话想和自己的四哥说,可他……明显是在气恼自己。
    “陛下让我在此好好住着,父亲的事情,就拜托你了。”楼云钰最后只对云裳说了那么一句话。
    云裳看着深秋时节之下的倾芙园,怅然而叹,“四哥,人生总要有一些起起伏伏,生生死死,因为我而让你受连累,是我不对,可我也不是存心如此,如果你心里有气,不要憋着,你打我,骂我,我都没怨言。只是,你不能如此冰冷待我,你知道,这世界上,我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
    楼云钰本来是背对着她而坐,听见这话也没有转过身来,声音依旧是淡淡的,“这也怨不得你,陛下之前就对我有所成见,是你所不知道的,在太子的事情上,我或多或少也沾染了一些扯不清楚的关系,故而他现在如此待我,我并不气恼,更不会牵连到你的身上,说起来还应该感谢你,若非是你同陛下交情不错,我只怕也要和太子一同去了。”
    云裳默然无语,她知道,太子最后在北安门兵变的讯息,就是楼云钰带出宫去的,不然,以当时太子被囚禁在东宫的情形来看,他早就被凤紫泯封锁了全部的眼线和人手,一丁点的消息也不会流出宫外的。
    只是,云裳并不敢相信,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居然是自己的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四哥在暗中做了手脚。
    云裳听他这么说,只好作罢,她从来也不是一个执拗的人,有些事情她知道要需要楼云钰自己想明白了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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