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人?我好像见过你。”进来说话的,是云裳的一个贴身小侍卫,看样子有些眼熟,见陆慎打量自己,小侍卫微微一笑,“将军好眼力。属下,正是押粮官,之一。”或许是跟在云裳身边时间久了,连说话的腔调都学了个十足十。
    “公主这次出宫其实是没得到陛下允许的,所以公主临行前已经叮嘱了属下,一定要转达给将军,不要将此事宣扬。”亦陌笑着说。
    陆慎眸色暗沉的点了点头,他自然之道她的不易,却也没有想到过她竟然会为了自己而做到这一步。甘冒天下之大不为,偷偷跑到两军之前,偷偷献计于他,偏偏还要来个做好事不留名,还要他替她保密。
    这个女人,当真是让人看不透,猜不透,想不明白。
    亦陌见他点头,心里也放了心,“公主的话属下已经带到,属下告退。”
    “嗯,有劳。”陆慎摸了摸自己的眉心,近来,他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下意识的抓住亦陌的衣襟道,“公主殿下……她……为何不愿见我?”
    亦陌心里一动,暗暗感叹于这个精细的男人心思,顿了一顿,那个不愿见他的理由岂是他能说出口的?琢磨了一会儿,亦陌的为难被陆慎看在眼里,慢慢收回自己的手臂,挤出一个笑容来,“你且去吧。”
    “将军保重,公主说过,您回了京城,自然就什么事都明白了,不用属下一一点破。”亦陌回身对他行了一个礼,说完便走了。
    只剩下一个陆慎,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发呆。
    五日后,大师班师回朝。
    莲心小筑里,夏日里仍旧清凉舒爽。
    云裳侧卧于榻上,连日奔波让她有些疲惫吃不消,此时,此懒人正品尝着夏日里的第一个西瓜……
    红彤彤的瓜肉惹人怜爱,吃的人正是心情甚好,然而她身旁的那一位眉目清秀的少年却是满目的悲凉,看着她这么没心没肺的吃着,心里沉甸甸的不知道是怎么了。
    “少绾,你再这么苦大仇深的看着我,我可就吃不下去了。”说着吃不下去的某人,又将一块西瓜塞进了嘴里。“唔,璎珞呀,叫厨房再预备点烧鸡,嗯,卤水鸭还有没有?”璎珞看了冯少绾一眼,只好下去准备。
    “公主,您这两天的饭量也着实太大了些。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冯少绾对这个女人的吃相实在是不能恭维。
    “不用吧?吃的多还不是好事么?”云裳捏了捏自己的脸,一手拦过镜子来照了照,自己嘀嘀咕咕的说道,“可我怎么还觉着我这个脸上的肉比以前还少了呢?”
    “啊!难道我就是传说中,白吃不胖的让人羡慕嫉妒恨的体质!啧啧,以前还真是没发现呢。”
    冯少绾终于忍无可忍,一甩袖子,走了。
    所以他也就没看见云裳在他走后,缓缓从袖子里伸出来微微发抖的手。
    她病了,她自己知道。
    “公主,羽林禁卫军来了人,要见您呢。”璎珞一手托着烧鸡,一手托着卤水鸭,嘴里还吧嗒吧嗒的说着情报,这情形……云裳不由莞尔。
    “让他进来吧。”云裳坐了起来,将头发梳拢梳拢,总算有点人的样子了,如果抛出她又抓了一根鸡翅塞进嘴里的话……
    “卑职拜见公主殿下。”走进来的是个熟面孔,只是云裳一时想不起来他的名字,朝他友好的笑了笑,“唔,坐吧。”那人微微一笑,自己给自己做起了自我介绍,“蒙野,是莲准大人的亲卫队长。”
    “哦。蒙野队长,我这儿有烧鸡,你要不要一起?”云裳吃的满嘴都是油,还不忘热情的招呼蒙野,蒙野羞涩一笑,似乎不怎么习惯女人这样吃饭。
    “莲准公子走得时候可说了什么时候回来?”云裳吐出一块鸡骨头,又抓起一根鸭腿放到嘴里嚼啊嚼。
    “公子说有些事情需要他亲自去解决,来不及等您从前线归来,只能先走一步了。”蒙野说的很低,他家莲准大人和这个女人的事儿,谁不知道啊。
    云裳眨巴眨巴眼睛,笑了下,“他也有来不及的时候么?真是的,要不是你亲自来替他解释,我简直是就要认为他和别的女人私奔了。”
    蒙野的头低的更低,“公主多虑了。大人留下口讯,一月内便会回来。”
    云裳将手里啃光光的鸭腿骨头一丢,掷到盘子里落地有声,“好吧,他一月便回,就让他来扑空吧!”
    蒙野忽然抬头,不解的看着她,“公主这话是何意?”
    “就是我等不了他啦,立马就要和别的男人私奔了的意思,你就这么回复给你家主子吧。”她气呼呼的站起来又坐下,顺手又拿起来一根鸭翅,“你饿不饿?一起吃吧?”
    蒙野无语的瞧着她大吃特吃的雪白牙齿,心里默念,“大人您到底是喜欢上了一个怎么样的女人啊?”
    实实在在的,云裳在饱餐一顿之后,果然是去见了一个男人。
    凤紫泯亲自为陆慎和楼云霓摆下了庆功宴。
    她这个隐藏的功臣怎么可能会不去呢?庆功宴上好吃的最多了。
    酒席之上,陆慎与自己的娇妻凤紫湘久别重逢,任凭娇妻深情款款的拿着手帕不住的沾着眼泪,含蓄的表达着自己的思念之情,陆慎就是不为所动,神情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只是那么淡淡的,她说什么,他就点点头,表示自己还在听而已。
    凤紫湘终于说完了,柔情万种的做了一个恶心的动作,果然,陆慎的目光看了过来,“恭喜陆将军,贺喜陆将军,夫人有喜已经将近四月了,只是现在还不怎么显怀……”凤紫湘身边的丫头一直喋喋不休的说着,丝毫看不见陆慎拧起来的眉头。
    凤紫泯抿唇一笑,瞥眼偷看了一眼坐在一旁安静喝酒的云裳,眼中甚是挑衅。云裳自然看见了他这副鬼样儿,只是懒得和这个陛下斗气,端起面前的酒来,喝干净!
    “如此,倒是双喜临门,陆卿,来,且满饮此杯吧。”凤紫泯带头,哪个臣子不是跟风上,纷纷说着恭维的话,把个陆家恭维的不像话。
    云裳也跟着举杯,喝酒,只是未发一语。
    黄白橘也带着顾籽萄一起出席,正在给顾籽萄喂一块拨了皮的葡萄,听见这个消息,不由手一抖,葡萄都跌在了地上。顾籽萄闪亮着一对黑乎乎的大眼睛,瞧着身旁的黄白橘,忽然发声,“相公,有喜是什么?”
    一句话,在场的人都笑了。
    黄白橘宠溺的看她一眼,重新给她拨了一个葡萄,“这个,我们回去说。”
    众人更是笑得出声。
    云裳欣慰的看着他们这一对伉俪,果然顾籽萄很有看男人的本事。她给自己挑中的这个丈夫,不错。
    又一杯酒,还没来得及饮下的时候,她听见凤紫泯转过头来看着她,话却是说给楼云霓说的。
    “楼卿。你这次立下军功一件,要些什么赏赐呢?”帝王在问,便是要许诺。
    云裳的喉咙一紧,忍着不让自己去看楼云霓那个二百五。
    她是真的怕那个二百五说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来。她已经在心里盘算着救场的话。
    然而,一贯二百五的楼云霓却难得的没有二百五。她举杯,站起来,恭敬的对着凤紫泯说,“承蒙陛下厚爱,楼家已经拿到太多的赏赐,有些赏赐便让给别人去享受,也是一种功德。”
    哎呀呀,自己这个姐姐,真是长进了不少。
    楼云裳忍不住对她刮目相看。
    凤紫泯又客气了几句,说些嘉奖的话,云裳似醉非醉的听着,忽而她胳膊被人一动,“云裳,我且问你一件事。”
    那人压低了声音,云裳也没张扬,何况说话的是她那位刚刚受到陛下青睐的姐姐。
    “姐姐请讲,妹妹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懒哈哈的打了一个官腔。
    楼云霓不以为意,借着酒杯挡着自己的脸,低声道,“顾籽萄的事你到底管不管?她是被人陷害至此的,对也不对?”
    “那人是谁?”楼云霓最后的这一问,让云裳措手不及。
    她下意识的朝凤紫湘那个方向看了过去,正好瞥见那个即将要为人母的女人对着陆慎,笑靥如花,眉目婉约。云裳一肚子的怒气无处发泄,手上竟没控制住力道,堪堪将一只瓷玉杯子捏了个粉碎,杯子的碎块叮铃铃的落在桌面,惊了四周的人一跳,云裳眉头一跳,很快情形归为平静,不甚在意的摇晃站起身来,朝四周抱拳,“多了多了,不胜酒力,陛下,陆将军,先告辞。”说罢,摇摇晃晃的朝外走着。
    陆慎瞧了一眼皇帝,而凤紫泯此时正盯着她那流着血的两根手指头不放,地上依稀有她的血迹。
    原来他的庆功宴,是要用她的血来庆贺的。
    陆慎苦笑一声,举杯,饮尽。
    对着云裳逐渐远去的背影,在心中轻轻说上一句,“楼云裳,多谢。”
    第四百六十二章 莲心里的鬼(上)
    莲心小筑的每天晚上重新回归了从前的模样,日日笙歌,夜夜过得如同白昼一般无二,云裳端着玉瓷的青莲白底红鲤酒杯,醉眼乜斜的瞧着满堂的乐师们吹拉弹唱,舞姬们个个衣带飘渺,绢纱薄薄,举手投足之间竟有无限的朦胧暧昧以及说不清楚的魅惑。
    可惜,她们家主子是个女性,不能做左拥右抱之态。
    不过,那都是说的寻常人家的女性主子罢了。
    她们的这一位,全然不顾及那些乱七八糟的什么劳什子礼法,莲准都指挥使不在的光景,这姑娘就真的成了没人管的野丫头,身边环绕着众多的“莺莺燕燕”,当然,这些个莺莺燕燕都是雄性生物。
    “各位大人今日莅临我莲心小筑,陋室之内竟也光华璀璨。托祖宗庇佑,家姐又立下奇功一件,实乃可喜可贺,特备下酒水一桌,请各位大人笑纳。”高坐在首位的女子尽量让自己的样子看起来端庄得体,可她实在喝得有些微醺,连敬酒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随手一指,“在下不才,府内酒水不足,然各位大人特来庆贺,如此……在下就只能送大人们一斛……富贵。”
    一语毕,身后的侍男们都纷纷上前,取出小缸也似的酒碗来放到各位大人面前,再优雅的举起酒壶来为各位大人添酒。
    “叮叮咚咚”从酒壶之内流出的却不是琥珀琼浆,而是……一颗一颗拇指大小的碧玉明珠!如此一碗明珠,直剌剌的摆在各位的面前。
    这就是她给他们的富贵。
    这些富贵的明珠瞬间让整间大厅都亮了几分,这富贵,鲜艳夺目,是取,是舍。她要他们做一个表态。
    手擎着酒杯,含笑看各种颜色的表情在大人们的脸上掠过。如同在瞧着一出好戏。
    众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眼中颇有犹豫之色,猜不透楼云裳此举为何。此时,琴弦一停,一群妖娆体态的女子们收拾了舞姿,退了下去,很快换上来一批壮汉,个个手里拎着一面鼓,上身打着赤膊,露出完美的雄性线条和精壮的筋脉来,每每用力,他们身上的线条就格外的明显,很快,咱们的无忧公主就看傻了眼,眼光一错不错的盯着其中那个领舞的汉子瞧。一边啧啧有声的对着身边的姜鸿浩赞叹道,“这次从哪儿招来的班子?质量不错。”
    姜鸿浩红着脸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主子的这个夸奖。脸红得好似一块新娘子头上的红布块,半晌懦懦的道,“公主喜欢就好。”
    “喜欢,喜欢。”左手刀,右手叉的切下一块猪肘子放到嘴里,吧唧吧唧的嚼着,眼睛却一直盯着那边的领舞汉子,好像嘴里头咀嚼得不是猪肘子而是她眼前的汉子一样。
    姜鸿浩的脸红得发紫,紫的发黑,深深的对这个色女表达崇高的敬意。
    他一个男人寻花问柳都不敢如此嚣张,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酒宴半酣,云裳的目光一直锁在那个领舞的汉子身上,他们一动一静,果然训练有素,鼓声雷雷,却不失舞蹈的柔美,又有男子独有的刚劲苍凉。
    猛地,领舞的男人手腕一抖,鼓槌上的红绸带也随之飘到了半空,众人的视线跟随者鼓槌向上看过去的瞬间,几乎是在同时,男人钢爪一样的五根手指便到了云裳的咽喉之前,目光之中更没有半分方才的柔情万种,狠厉的如同一只出笼的雄狮。
    “奸佞小人,拿命来!”五指如钳,根根索命。
    云裳愣了一愣,抬眼,目光落在男子迫近的脸孔上,“咦”了一声,似乎是对他如此的行为有些不解。又似乎是对他给自己的称呼有点不满意似的。男子显然未曾料到楼云裳在事发突然的情况之下会如此的淡然,手伸出去,气势如虹,这一抓,势在必得!
    然而,奸佞之人似乎总能得到上天庇佑,一击必成的状态之下,竟也能被人横空阻拦!姜鸿浩惊得一张大嘴能塞进去两个鸡蛋,他一介文臣,早已经吓得不能动弹,有心回护云裳也是不能,那出手的人,又会是谁呢?
    坐在高位上的“云裳”忽然身形一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后蹿了半尺有余,那一只伸过来索命的手必然落空!而此时,那人因为身形太过探出而空门大漏,“云裳”挥拳,出击!
    你打不死我,我就打死你。
    这信条果然从古至今都很通用。
    “云裳”这一招白虎掏心果然奏效,一拳捣在男人的心窝上,气脉都被阻止,男人的身体如同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在“云裳”的面前萎靡了下去,瘫在地上不能动弹。
    而此时,刀出鞘的金属之声响彻整个莲心小筑,原本是站在小筑外围的男随从们纷纷拔出腰间缠绕的软刀,刀尖森森然,闪烁着夺命的寒芒。
    那些原本挎着鼓的舞男们几乎是同时变换了阵型,眼见着领舞一击未成,这些人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只可怜了领舞的男人摊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楼云裳”,怪哉!他接到的资料里可是一直写着,楼云裳是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可刚才那一记重拳哪里是一个弱女子所能做到?
    眼前的“楼云裳”的身形忽然高大了起来,伴随着一阵阵“咯嘣咯嘣”的骨骼伸展的声响。
    缩骨功!
    直到此刻,领舞男才明白,眼前这个一直对自己垂涎三尺的女人并非是那个奸佞小人,而是一个替身罢了。
    悔哉!
    他的眼中流过绝望的神色,一计不成就是自己的死路!
    伸展开了骨骼的“楼云裳”一抬手,卸去了脸上的面具,这个身手不凡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暗力营里最得力的二当家,亦陌。
    “将他们拿下!”他说的是拿下,不是杀了。他话音刚落,那些舞男们有的露出视死如归的表情,下巴一动的瞬间,高喊一句,“天不助我!”
    亦陌眼光微凛,身形如鬼魅般飘到这个人的面前,只一个转身的功夫,众人便听到了“咔吧”“咔吧”的声音,竟是生生将那几个人的下巴同时脱了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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