媛湘咽了咽口水,发现喉咙生疼。“你是骗我的,是不是?你没有杀锦程,是不是?”
    “没有。”钟习禹粗蛮地道,“我不想再澄清,你爱信不信。”
    “我信。”媛湘愿意相信他,或者,她选择相信他,就是给自己一盏希望的灯。那就是锦程还没有死,他只是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只要他没死,他就一定会回到她身边。
    她爬下床,头晕踉跄了一下,几乎摔倒,钟习禹敏捷地伸手扶住她。媛湘摆摆手,拉开与他的距离,“我没事。”
    钟习禹的神情便冷肃了几分。她从从前到现在,一直是这样地距他于千里!“没事的话,明天就离开!你在军营中不方便。”
    媛湘点点头,“既然你不知道锦程在哪里,我自然也要再去找他。”
    门被叩响,一个士兵在门外道:“将军,你的饭来了。”
    钟习禹打开门,士兵用托盘将菜端进来,放好了之后,又默默地出去了。钟习禹说:“吃饭。”
    他递了双筷子给她。两人坐着,默默无语,媛湘钳了两粒饭到嘴里,咀嚼了半天,才开口:“我听到他们叫你将军。”
    “嗯。”
    媛湘不是不震惊的。他怎么到西秦军营来,摇身一变就成了将军?“你是什么时候从的军?”
    钟习禹目光犀利地滑过她的脸:“你是想问,我以前是不是真的在富云城待过吧?是想问在官道上满身是伤被你们所救,是不是真的吧?”
    媛湘却已经有了答案,“你在官道受伤昏迷,是对我们演的一出苦肉计吗?”
    “不是。”
    “你确实被追杀了?只是追杀你的人是朝廷的人,而不是所谓欠债,是不是?”
    钟习禹默默不语,媛湘就当他是承认了。她此时的想法凌乱而复杂,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个曾经熟悉现在看起来很陌生的他!“你在两年多前和我们分开的时候,就从军了?”
    “嗯。”
    “短短两年多,能坐到将军的位置,想必你很受器重。”
    钟习禹的拳握了起来,青筋显现,“苏媛湘,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真的很了不起,比我想象中强大得多。”媛湘平静地说,“我曾经以为你这辈子可能会隐隐于世,就算有朝一日你想要复国,那已经是二三十年后的事情了。没想到不到三年时光,你已经开始了复仇计划。”
    “然后呢?你想劝我收手?你担心舒定安的天下了,是不是?”
    “不是,”媛湘望着他,目光淡淡的,“两国相争,那是你们的事,我有什么理由什么立场去左右?谁家的天下,都不与我相干。我在乎的只是希望不要有我在乎的人死而已。”
    “战争怎么可能不死人,你别天真了!”钟习禹冷冷地道,“不是舒定安死,就是我亡。从他叛变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应该知道这一点。不过,我与舒定安,都不是你在乎的人。”
    正文第41章 质疑(5)
    媛湘看到他眼里的坚毅和决心,那是从前的钟习禹从未有过的坚定和魄力。是什么令他成长?这两年,他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媛湘也不知道。她幽幽地叹息了一声,“你既然已经安排了程威对西秦使节下毒手,又为何要威胁我。”
    钟习禹的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讶异,“你怎么知道是他?”
    媛湘苦笑一声,“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钟习禹没有答言。他怎么说,其实那一夜她家里出来,他就后悔了。一是怕她不能完成使命,二是怕她有危险。
    很可笑是么,哪怕过去这么久了,哪怕她已经嫁作人妇,他仍然忘不掉那段卑微的感情。
    媛湘望着他,“你安排程威刺杀西秦使节,就为了挑起两国战争弄一个导火索。你,真的变了。”
    钟习禹漆黑的眸子是媛湘看不懂的光芒,“难道我要一直当着从前那个莽撞无为的少年么?媛湘,我们都不是从前的我们了。谁夺我天下,我必要夺回来。”
    他的眉头微皱,眼神有着坚韧,在不够明亮的灯光下,他的轮廓显得越发分明,深刻的棱角,意气风发的容貌。是呵,他还正当年青,他有雄心壮志收复本来就属于他的山河。舒定安呢?他现在可会高枕无忧?
    媛湘想到这些,都只能化作一声长叹。孰是孰非,都不是她能去衡量的,她又何必费这个神。
    她抱着饭碗,心有戚戚焉。忽然又想到已经离世那么久的舒沁。
    也幸好他不在了,否则她也要操心起他的未来……
    时间悄悄溜走,钟习禹放下饭碗,再次催促她:“留你在这儿住一夜。明天你就立刻回去。”
    媛湘点点头。她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一点就把碗放下了。钟习禹分明看到了,也不管她。军营之中,不论什么条件自然都不如她们家中。他让士兵进来将饭菜收拾了,便点了灯坐到书桌后看书。
    媛湘怔怔地坐在床沿,神游太虚。
    她想到了白朗。不知道他会不会有锦程的消息了呢?虽然知道渺茫,但她也不能放弃了希望。目光越过烛光,停落在钟习禹脸上。
    钟习禹一向长得俊朗,只是从前稍显稚气,如今多了生活的磨练,逐渐成熟稳重,身上便多了几分干练气息和身为武者的霸气。
    他能收复江山吗?两国的战争,势在必行了对吗?如果有一天,他杀回楚都,舒定安他们怎么办?
    才坐了不到三年的江山啊……
    她幽幽地叹息。她到现在也不明白舒定安为何一定要篡权夺位,他已是一国之相了,再往上登一步与否,真的那么重要么?如果他依然是丞相之位,也许现在的局势就完全不同了。
    她的叹息,她的各种变化,钟习禹透过余光都看看在眼里。不管她有没有发出声音,只要她在,他就没有办法专心。这让钟习禹感到恼怒。他以为自己现在修练得可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却原来定力仍然不够。或者,他现在在别人面前可以面不改色,唯独对于她。
    他气恼这种毫不长进的状态。放下书,他瞪她,发现媛湘也在看着他,就瞪得更凶:“你为何不睡觉,一双眼睛东瞄西瞄地想做什么?”
    “……”这一瞬间,仿佛过去的相处模式又回来了。她轻轻一笑。
    那抹笑,轻轻的,却仿佛让满屋都为它而灿亮。钟习禹站起身,“我出去走走。”
    “我可以一起去吗?”屋子里太闷。
    钟习禹没有拒绝,媛湘就当他同意了。她理了理身上灰扑扑的衣衫,和他一起走出简朴的房间。
    军营外,一片漆黑,安静得仿佛都已经沉睡了似的。
    媛湘小声地问:“士兵都要很早就睡觉么?”
    “嗯。”
    风吹来,带着股潮潮的湿意,仿佛就要下雨了。这儿的气温比别的地方仿佛要低,没有了太阳,瞬间能感觉到寒凉。军营很大,除了他们住的营,还有许多帐蓬支着的营队,钟习禹没有带她往那边去,而是到了军营大门之外。
    沿途有士兵看到他,都立刻行一个军礼,丝毫不敢懈怠模样。媛湘看到钟习禹略略点头,面色冷肃。曾几何时,这张脸是那么爱笑。
    她轻声说,“能够在短短时间内当上将军,真是了不起。一定吃了不少苦吧?”当然,他也一定有贵人相助,否则绝对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当上异国将军。西秦的人对他的身份了解有多少?出于保护自己的目的,他连名字都换了不是吗。
    他的声音很淡,“别一副很关心我的样子。”
    “嗯。”媛湘并不在意。他恨他她可以理解,如果她是他,她面对他的时候态度也好不了。她虽然心里确实有挂记着他这两年过得好不好,但多此一举的告诉他她的关心做什么?没的让他感觉虚伪恶心。
    她就轻轻的一声嗯,让他感觉十分不爽,既然不关心他,又为什么要表现出很关心的样子!按她心狠的性格,完全可以连问都不问不是吗!
    空气中多了几分水汽,媛湘感觉到几滴雨点落到了她的手上。她浑然未觉般,默默地走在钟习禹身旁,思绪却已经奔腾了千万里。
    现实摆在她眼前,她找不到杜锦程。她一直都不愿意去想的事情,不得不去面对了。这么久都不出现,也找不着,也许他……也许他死了……
    这个念头让她一阵寒冷,只是想一想那个悲惨的场景,她就止不住地泪盈于睫。
    但愿上天垂怜她,不要让她爱和爱她的人一个个都离开人世……
    钟习禹听到她的呼吸声音变得怪异,看她眼里有泪,顿时觉得是自己那些话说得太重,令她伤心了。他拳头握了握,又放松下来,硬是没有将安慰的话说出口。在外面绕了一大圈,两人都不说话,直到他没了耐心:“回去吧。”
    媛湘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她想,明天她就启程回楚都。也许,她抱着一丝残存的信念,也许回到楚都,锦程就回来了呢。
    钟习禹的屋子只有一张床,他利落地取了一套草绿色被褥往地下一铺,将床让给她。钟习禹说道:“明天早上早点起床,离开这里。”
    媛湘轻轻嗯了声。与他同处一室媛湘感觉到有丝不妥当,但除此之外,恐怕也没有地方可以安置她。反正也就一夜,将就着就过去了。
    钟习禹吹熄了油灯,屋子中陷入无边的黑暗。媛湘忽然想起来,就随口问:“打仗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是吗?”
    “嗯。”
    “几时开战?”
    “机密,不可能告诉你。”
    媛湘哦了声,便不再问。瞧他说话这语气,应该不可能一两日内就开战,只要她到了大河境内,再往楚都去,就安全得多了。
    她合上了眼睛,脑海里一片空白,耳朵因为太过安静而嗡嗡直响。她的手停在胸口,做为定情信物的陨石吊坠一直挂她的脖子上。她摸着吊坠,心酸地想,如果锦程、真的死了,她就跟着一起去陪他。
    反正这世间也没有可以让她留恋的东西了。
    有了这样的打算之后,她的心境反而开阔许多。反正最终,他们都会在一起的,不论以什么样的形式在一起。
    也许是因为太疲累,媛湘很快就睡着了。清晨醒来的时候,钟习禹已经不在屋中,看看他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甚至没有躺过的痕迹,或许他很早就已经走了。
    媛湘下床找鞋子,觉得头晕得厉害,身体软绵绵地提不起力气,喉咙如同火烧一样的痛。
    她拍了拍身上衣服的褶子,用布巾将头发包好,拿起包袱,准备与钟习禹告别一声就走。
    她必须在天黑之前翻过那座可怕的山,她不想再经历一次可怕的黑夜。
    走出钟习禹的房间时,媛湘有些怀疑自己是否能走得了,她像是生病了一般没力气。
    正巧钟习禹走来,满头满脸都是汗水,衣衫也湿了,想必刚刚操练完毕。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包袱,“准备走了?”
    媛湘本来犹豫自己能不能走的,但见他嫌恶的模样,想必不愿意她在此多留,便点头说:“嗯。要走了。”
    “吃了饭再走。”
    媛湘不想和他犟,而且她也没有犟的资本。她现在确实需要吃饱喝足,而且还得带点水和干粮上路。
    早膳是白面馒头就清水,媛湘想早点走,所以吃得特别赶。钟习禹随口问:“你从哪条路来的?”
    “翻山。”
    钟习禹撕馒头的动作一怔,“翻山?”
    “嗯。”
    她一定是疯了。“为什么不走水路?”
    “我没有出关文牒,是进不到西秦境内的。只好爬山过来了。”
    “你能活着走来,真是命大。”他冷笑。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走山路累一点。”
    “难道沿途没遇到豺狼虎豹?”
    媛湘想起暮色里那几声让人寒毛直竖的狼嚎。她摇摇头,“我有吉星庇佑,肯定不会遇到的。”
    钟习禹没有再说话。他很快吃完饭,替她装了几个馒头,一角囊的清水。然后将她送出了军营。
    媛湘望着他:“虽然没有找到锦程,但我想,他一定在某个地方等我。钟习禹,你保重。”
    钟习禹没说话,微眯的眼里,却全是她无助无奈的苍白小脸。
    正文第42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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