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当归点了点头,太善放高利贷的事她倒是头一次听说。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上一世太善把真静家的欠租加得那么高,分明就是高利贷。她也接着段晓楼的话说道:“所以,你们今天就去找太善秋后算总账,把她所有的单据都没收了,并打算一把火烧掉以示惩戒。而那些道姑师傅们,大概是被太善许下了什么好处,因此才会帮她一起去抢夺单据,不过最后还是失败被擒。”呵呵,刚才那一幕“官兵勇擒道姑”的情景还真是有够精彩。
    段晓楼抚然一笑道:“何妹妹真是冰雪聪明,说的分毫不差。就在早些时候我没收单据时,急红了眼的太善突然对她的弟子大喊了一声‘听着,抢回一张单子的赏银十两,升作内堂管事’。于是那些道姑仗着自己是女子,撒疯耍泼的扑上来抢走了几张,我又不便出手伤她们,毕竟她们只是被太善收买利用了。可高绝那混蛋为了抢回单据一出手就伤了不少人,还反过头来指责我办事不利。呿,连对女人都动真格的打,真是无情无义……”
    何当归晒然:“这里的道姑们大多是山野村姑,从没见过什么武功高手,还以为凭着人多就能硬碰硬。她们不知道,其实在高手眼里她们轻如微尘,抬手就能拂走。”何当归想了一下又说,“不过,她们已经得到了不少教训,虽然曾阻挠官差办案,但到底只是一些愚民,你们一定不会严处吧?”
    段晓楼温柔地看她一眼,低笑道:“你这算帮她们求情吗?”笑声微微震动了胸膛,空气中都弥漫着来自他衣衫上的淡淡梨花香。
    何当归不置可否,又想起一件奇怪的事:“对了,我瞧见刚才除了太善的单据,还有很多的书册也被烧了,那些全都是她记的黑账本吗?嗯嗯,真奇怪啊……会不会太多了些?”
    段晓楼犹豫一下说了实话:“那些都是春.宫.书,是从那些道姑的禅房里搜出的。”
    “……”哦,何当归略微尴尬,早知道就不问的这么详细了。
    看着第一次露出类似“害羞”神情的她,段晓楼愉悦地笑道:“本来寻常人家有几本这种书也没什么,可这里毕竟是道观,收藏那些书籍平白玷污了清修之地。昨晚带头搜查的魏文州又是个很较真的人,竟把所有跟这个沾些边儿的书一股脑全扣下了,所以加起来才有两百本之多。”
    何当归眨眨眼睛道:“这个么,算是出家人没有遵守清规戒律,自有她们的戒规、戒条去处置,不如就请观主太息师太亲自监督执行。你们也不会再深究罪责了,对吧?”
    现在,何当归总算明白为什么之前太息对她那么客气,原来还有这么一码子丑事想让她出面求情。如果水商观收藏两百本春.宫.书的事传扬出去,那么以后这里再也不会有香火香客,倒可以把道观换个招牌,改作一家青楼。不过,太息与她双方各有所需,她也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就帮这些道姑一次吧。
    段晓楼皱起好看的剑眉,眸间暴出了少见的戾色:“别的人我不管,那太善实在是黑了心,这次少不得要让她脱一层皮!”
    何当归耸一耸肩,客观冷静地分析道:“太善放高利贷,在律法上最高的惩罚就是‘毁据’,这个你们已经做完了;之前太善拉我去扑火,我却并未受伤,最多算她一个‘伤人未遂’。她还可以狡辩说自己只是一时情急救火,忘了松开抓着我的手,再搬出来她的‘出家人三大特权’之中的‘宽延缓刑’,呵呵呵,最多就是罚一罚银子,连大狱都不用进去坐。况且,你们烧了她的高利贷借据,令她损失了大笔银钱,她又会把主意打到那些种着道观农田的租户身上,变本加厉的从他们那里剥钱,这叫做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段晓楼看着这个神采飞扬、侃侃而谈的小丫头,忍不住伸手揉一揉她的发,安慰她说:“你别操心这个了,对付区区一个太善,不需找任何罪名,我也能让她吃尽苦头。”
    “不行不行,绝不行!”何当归扯住他的衣袖,急声阻拦道,“段公子你听好,我不要你擅用锦衣卫的权力做这些事,也不要你帮我对付太善!”她欠我的,我会用自己的办法讨回来,我既不愿假手于人,更不愿再欠你更多人情。只因我最明白,钱债易还,情债难偿。
    ☆、第032章 胸口被掏了洞
    更新时间:20130709
    段晓楼敏锐地猜出她的心思,声音中不由带了一丝苦涩:“怎么,你我一定要分得这般清楚吗?”
    何当归仍不肯放手,紧紧揪着他的袖子规劝道:“古语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太善是个十足的小人,要么你就干脆杀了她,要么你就别得罪她,否则你就是为自己埋下一个将来的隐患。”她前世就有这种血淋淋的教训,被太善一欺再欺,最后逼得她差一点上吊。
    洪武三十一年,太善得知她嫁进了宁王府为妾,就写了封信暗中约见她,手里攥着她“曾在道观为奴为婢”的旧事进行敲诈,威胁她说如果不给钱,就告诉宁王她曾在道观里偷盗、行为不端、打人伤人,还能叫出来很多的道姑作证。
    那时候,何当归刚才嫁进宁王府一年,谨小慎微地在谢王妃的铁腕下讨生活,仅仅在王府家宴上见过一回自己那高贵的夫君,宁王朱权。那一年,刚满十五岁的她立刻被朱权神秘而优雅的风采所迷,心中燃起了青涩少女的痴恋,很希望能让他注意到世上还有一个她,怎肯让太善出来败坏自己的名誉。
    于是,她立刻从自己的嫁妆中取出了一百两给太善,以为给一次钱就打发了对方。谁知太善见钱来得很容易,就得一想二得陇望蜀,一次又一次地冲她狮子大开口,使她疲于应付,吃不下睡不好,整天里担惊受怕。只因不想破坏自己在夫君心里的形象,她渐渐起了轻生的念头,觉得假如自己死了,太善就会停止勒索,自己也能留一个清白的名声……幸好最后她得到一位贵人相助,这才绝地反击,彻底地摆脱了太善。
    段晓楼还是不信,冷嗤道:“怎么可能?你太抬举那太善了吧,我就要是给她点颜色瞧瞧,她能奈我何?”
    何当归刚想张口说话,却不慎吸进了一口呛人的凉风,顿时咳嗽连连。
    段晓楼慌忙抱起何当归飞奔进屋,将她平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心中满是自责和懊悔:他明知道她身子那样弱,还同她在大风口上讲了半天话!而且在之前的事故中,让她胸口的衣服都磨破了……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咳嗽的吗?果然还是应该检查一下有没有受伤才对。
    这一头,何当归心中仍然在惦记着太善的事,谁知一开口又是连着几声咳嗽。段晓楼在桌上床头上翻了一圈都找不到茶水,顿时急得他又想施展轻功,飞去别的地方取水。
    何当归也瞧出了他这个的意图,连忙摆手制止他。她一掀被子跳下床,裙摆摇摇地走到墙角边,弯腰从一个红瓦罐中倒出来一碗水,小口啜饮几下,她缓了一口气方对他笑道:“段少侠,就算你武功盖世,也不带这么个用法的,连穿一件衣服、喝一口水,你都要用上你的盖世轻功,那我们这些只能用两条腿跑的凡人岂不是都不用活了?”
    段晓楼想都不想地回答说:“为心爱的女子找水是天经地义的,就算不会武,我也照样全速跑着去找。”
    何当归微垂眸心,仍然不对他那句话做出任何评论,而是转回之前的话题,继续规劝他:“段公子,请你还是听我一句劝,你是一块上等美玉,不必去磕太善那种粗瓦砾。相信你也明白,我并非弱者,对我不公正的人或事,我自有我的处理方法。如果你能答应不插手此事,小女子将感激不尽。”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犟?”段晓楼难过地叹息一声,右手不自觉地微微一抬,旋即又放下来,“为什么你直接就拒收了我的聘礼,连个尝试的机会都不留给彼此?你明明不用把所有事都一个人扛在肩上的,丫头,为什么就是不让我来保护你?”
    何当归坚定地摇头道:“你应该找一个值得你保护的女子,我根本配不上你的好。”
    段晓楼看定了她,终于把一直憋在心里的问题倒出来:“我知道这不是你的真心话,告诉我真正的原因!告诉我,我究竟是哪里不对,哪里不好?是我之前贸贸然向你提亲的举动太鲁莽了,令你心生厌恶,还是因为你……在嫌弃我老?”
    “老……老?”何当归几乎被这个字噎到了。自己带有前世二十八年的记忆,嫁过人又生过孩子,看着这情窦初开的段晓楼倒像是个小弟弟,又怎会拿着年龄上的差距来说事。
    开始的时候,因为她对锦衣卫的一贯印象非常差,觉得他们都是世间最冷血的屠夫,所以她最初只把段晓楼他们当成一群有利用价值的陌生人,一把散落在棋盘上的白子黑子。前世她虽然跟锦衣卫没有过正面接触,但是以朱权为首的“伍樱阁”和以锦衣卫为首的“长夜阁”是多年的死对头,为伍樱阁办事的过程中,她听说了太多关于锦衣卫的罪恶行径。据说,许多时候百姓们谈“卫”色变,对锦衣卫的畏惧程度甚至超过了绿林响马,毕竟后者还会讲点江湖道义,前者却是无情无义的杀人工具,是那个富有四海的皇帝的一把屠刀。
    可是段晓楼跟她印象中的酷吏完全不同,心地甚至比她还纯善了好几倍,加上他对她的种种关怀和帮助,让她无法再把他当成棋子愚弄。既然她已经断然拒绝了他的求亲,不如就索性跟他摊牌,让他对她彻底死心吧。
    这样想着,一碗冰凉的水已经喝完了。放下手中喝尽的水碗,挨着床头的暖炉坐下,何当归一边研究袖口的一朵白梅,一边慢慢组织语言说道:“段公子,你以至诚待我,我也就不跟你虚言客套。这么说吧,我的胸口已经被人掏空了一个洞,而你填不了那个洞。这个没有心的我,只要一瞧见那个有着一颗火热之心的你,就甚是嫉妒。”
    前一世,因为在外祖家过得十分不如意,何当归一直盼望着能快点儿出嫁。她幻想着,某一天会有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出现,把她从那个家里带走,走得远远的,从此保护她不再受任何伤害。后来嫁给朱权为妾,名义上看似跟朱权有了交集,但事实上,他离她是那样的遥远,“夫君”对于她仍然是一个存在于想象里的词。
    在宁王府里,她生活得依旧卑微,甚至常常有性命之忧。宁王府的姬妾有三十多人,每个姬妾的出身都比她只高不低,每一个姬妾都在为朱权的目光能在她们身上多停留一刻而精心地妆扮自己。上至谢王妃、周侧妃、万侧妃,下至古嫔、姜嫔、杜嫔,每一个人都心机深沉。女人是能够亲密到在温汤浴池里一起泼水嬉戏,亲密到交换着佩戴彼此的头钗、耳环和护甲,却仍然在心中互相妒忌的奇怪动物。
    那时候,她把朱权当成自己的良人,虽然过的比在外祖家里更差,但她的心里却是甜丝丝的。因为彼时她爱上了朱权,生活有了奔头。从内心深处,她彻底地变成了他众多姬妾中的一个,活着最大的目标就是让朱权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刻,而且这个“一刻”真的只是一刻,因为朱权他是那样忙的一个人。
    那个天资艳发,年少得志,手握天下精兵的宁王殿下。那个挥毫如惊龙,舞剑如流光,仿佛谪仙临世一样的夫君大人。他投注在她所在的那个方向上的一个眼神,就能让她的心情雀跃好几天,哪怕他看的只是她身后的一棵树。
    她记得《史记》的《吕不韦列传》中有句话,“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因此她告诉自己,她不要学其他的姬妾那样,只顾着妆点自己的美色,她还要好好的妆点自己的头脑和见识,做一个对朱权有用的人。于是,她精修自己的医术,精研金针打穴,学六艺,学武功,学韬略,学兵法,学官场辞令。等她学成了这些,开始让朱权刮目相看之后,她被赋予了更多的权力,又学着如何帮他打理伍樱阁,学着如何进行情报交易,如何进行暗杀交易……
    最后,她渐渐变成了一个对朱权非常有用的人,变成了宁王府中唯一可以和谢王妃平起平坐的何嫔娘娘。
    可是最后的最后,价值被充分利用完的她,又变成了一枚被朱权抛弃的弃子。
    在嗓子被热炭烧坏,浸泡在水牢里的那两个月,她又记起《史记》的《越王勾践世家》中还有句话是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呵,都说以史为鉴,以史为镜……做人做得失败如此,是她自己活该。是啊,她自己不得善终是她命中的劫数,她愿意认命愿意认赌服输,但是累及了她的生身母亲,累及了她那最无辜的女儿,是她最深最痛的悔恨。最后盖棺定论,她的人生不过是一场笑话。
    所以今生今世,从醒来的那一刻她就暗自立誓,决不能再辜负自己,不能再重蹈前世的覆辙。
    今世她要做那个下棋的人,不再要做那棋盘上的棋子。除非有一天,她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跟未来夫君并肩而立的时候,否则她绝不会轻易交托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她再也不要卑微地仰视未来的夫君,再也不要卑微地等待他的临幸,那种感觉实在令她深深憎恶。她一定要平视他,做他唯一的妻。若是他一直都爱着她,那两人就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天长地久;若是他之后爱上了别人,那她就索性抽身而退,两人相忘于江湖,你若无情我便休。
    段晓楼是她前一世心目中“完美夫君”的写照,风神迥绝的仪表,对自己还体贴温存,深情脉脉。
    前一世的童年,目睹继父何阜重重地打了母亲一个耳光,她就恨透了所有打女人的男人——而段晓楼即使在执行公务的时候,都没出手打伤过一个道姑,他还说过,高绝打了道姑,是个“无情无义”的“混蛋”,这跟她的想法多么不谋而合啊。
    前一世的童年,她多想有个人保护自己,多想逃离罗家的是是非非,过上新的生活,做一个有尊严的人——而那前来说媒的陆江北告诉过她,如果嫁给段晓楼,她以后就是段府的当家主母了;当她冷了累了倦了的时候,段晓楼会给她依靠;只要嫁到段家,她就会过上不一样的生活,段晓楼会为她遮风挡雨。多么一幅让人神往的画面,一定是许多女子终其一生都在追求的生活。
    听着陆江北的描述,何当归几乎能看见一个大敞开了的金灿灿的段府大门,正在同自己微笑招手。段晓楼完美得就像是上天对她前世的补偿。
    一个是伯府嫡世子,锦衣卫大将军;一个是身世坎坷,借尸还魂的卑微庶女;本来是两个世界里的人,却不早不晚,不偏不倚地在一个深山道观里巧遇上了。一个是蟒袍玉带,锦衣华服的青年才俊;一个是布衣布鞋,头戴木簪的青涩小丫头;本来他们不会有任何交集,他也不会为她停驻,可他却突然停下来说对她说,她是他“心爱的女子”。
    尽管她只有十岁,还未绽放出女子的美好,也没给他瞧见过自己最美好的韶华和最鲜亮的一面,他却说他愿意娶她,也愿意等她长大。
    遇上这样的段晓楼,难道不是上天的安排么?上天把段晓楼送到她的面前,想试一试她是不是真的无心无肺了,绝情弃爱了。想试一试她是不是能抵抗诱惑,靠自己站起来。想试一试她是不是吸取了前世的惨痛教训,不再把自己一生的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
    只有让自己这样想,她才能让自己偏过头不去看段晓楼含着几多情意的眼眸。
    “段公子,总而言之我只能告诉你,我绝不像你以为的那样好。你是一时眼盲才瞧上了我,等你的眼疾痊愈之后,你一定会很庆幸今日的亲事没有议成。”何当归用指尖轻轻描摹着袖口的白梅,一圈一圈又一圈。她是一只从地狱里爬上来的厉鬼,她爬上来只为把她的仇人送进十八层地狱,而厉鬼是不会爱人也不需要人爱的。
    ☆、第033章 幽灵没有实体
    更新时间:20130710
    “丫头,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段晓楼瞠目结舌,气急反笑道,“什么叫做你的胸口被人掏空了一个洞?谁将你掏了一个洞?我揍扁他给你出气!什么叫做一瞧见我就嫉妒?只要你愿意,我的整个人和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用不着嫉妒。还有,什么叫做我一时眼盲了才会喜欢你?呿,丫头你说话真是可爱得紧,哈哈,哈哈哈!”干巴巴的笑声地在房间中响起,震掉了一块斑驳的墙皮。
    何当归想解释得更多也无法说出口了,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听懂她的话。段晓楼对不起啊,你不是我的良人。当然了,你没有哪里不好,只是遇见你的时候不对,如果在前世遇见了你,我一定会感激上苍,我亦不会变成现在的我。
    静静凝视那个挂着悲凉神色的莹白小脸,段晓楼的心头一紧,猛然伸手将她拥入怀中,把她两世为人的伤怀和冰冷疏离的尖刺一同压进自己的胸膛。
    这不是他第一次揽她入怀,却是他第一次感觉到拥着她的那种触感原来是又凉又薄的,甚至是虚无缥缈的。仿佛她只是个没有实体的幽灵,冷酷讥讽地远观着世人的情情爱爱,然后下一刻她就会突然消失在万丈红尘的边缘。
    段晓楼难过的说:“丫头,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呢?我说了愿意为你分担,你为什么不信我?你确实是第一个让我动心的女子,我不想说你有多好,也不想说我的情有多真,就给我一次机会证明自己,好不好?就算你现在不相信我,但是日久自可见人心,以后你会知道,我对你是真心的,而且永远不会改变。”
    何当归的鼻尖抵住他的胸口,闷闷地问:“话说段公子,你们锦衣卫的人是不是马上要离开道观了?”
    段晓楼的动作一僵,把怀中的小人儿解放出来,低头瞧着她的眼睛问:“你怎会知晓?没错,我们的预计行程定在明天清晨,而且这是昨天才决定的。”
    她避开了他的眼光,去看院子里一片被秋风卷起的黄叶,淡淡道:“是我猜的。”段晓楼如此匆忙的置办聘礼,又委托了陆江北这个半吊子男媒人来提亲,还想骗她收下聘礼,大概就是想在他走之前定准了这件事。只是她却无法猜到,他究竟喜欢上她哪里,才会对一个相识不久的人就开始谈婚论嫁?
    “其实我是来向你辞行的,只是……见到了你却不知如何开口。耿大人告诉大伙儿,蒋毅已经从太尘那里逼问到了五石散的原料所在地,并已派人查封,因此他让大伙儿收拾好行囊,明朝五更天就启程回京。”段晓楼以为她在气自己对她不够坦白,所以非常详细地为她解释道,“丫头,你知道吗?扬州之行我们原本另有任务,捉到药贩太尘是一个意外的收获,最惊喜的是,我们居然得到了朝中某三品官员大量买进五石散的凭据,圣上早就想办他,只是一直苦无证据……”
    “段公子!”何当归打断他,侧了头说,“不要再讲了,这些锦衣卫的机密你不该讲给我听的。”
    段晓楼一笑:“我偏喜欢讲给你听,偏要你听我说。”
    “……”
    “兔儿镇上的一位说书先生说,水商观建于元末,有些道士看中了山上的一种罕见的草,为了炼丹药才盖了道观。当时我们就对这个道观有了兴趣,打算来看一看。现在太尘已经交代清楚,当年那些道士看中的并不是所谓的‘罕见的草’,而是制作五石散的原料。”顿了一顿,段晓楼突然用拇指轻触着她的脸庞,用温润如玉的声音低低地说,“丫头,你就嫁给我好不好?以后我就把我所有的话都讲给你一人听,好不好?”
    何当归垂下了头,心神又是一瞬间的松动。有时候拒绝一个人的爱,比爱上一个错误的人更加拷问人心。可叹可叹,追求爱情它高飞,逃避爱情它跟随。
    再抬头时,她的眸色坦然清澈,微笑着竖起食指:“段公子,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吧。”
    ……
    ……
    “那就祝君平安,请一路珍重。”何当归送段晓楼出院子,由衷地笑着道别。
    段晓楼深深望了她一眼,假装叹气道:“怎么只有最后你我二人分别之际,你才肯对我笑得这样开怀?”跟心上人定下了赌约的他心情雀跃,因为他坚信赢的人会是他,而得到的奖品就是她。
    何当归最后又嘱咐他一句:“段公子,别忘了你答应我的——道观失火的案子销案,不再追究道观的责任;不要把道观藏了春.宫.书的事传扬出去,稍后太息会用道观里的戒条罚她们;还有,你千万不要跑去招惹太善,把她留给我处理。”
    段晓楼失笑:“那个太息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变成了她的说客?我也原样准备一份儿送给你,你能不能也对我这么上心?”
    何当归微微一笑:“我与她是一场公平交易,有来有往,互利互惠而已。”
    段晓楼想了想,笑着说道:“那不如我们也来一个交易,只要你收下了这个,那方才你提的所有事我都全部照做。”说着,从他的袖笼中取出两个雪瓷小瓶,“前两天我唐突赠药,你不肯收,现在咱们来个‘公平交易,互利互惠’,我帮你办了你的事,你帮了吃了我的药,如何?”
    盯着那两只镌刻着“药师堂”字样的精美药瓶,何当归的笑容忽然被冲淡了一些,她摇摇头说:“不,好意心领,可这两瓶药太贵重了,我真的不能要。”
    段晓楼不眨眼地撒谎道:“能有多贵重,统共也值不了几两银子,听话啊,你一直体寒气虚,这个正合你吃。”既然她早晚是他的,那一定要从现在就开始调养她的身子,做侯府主母是很操劳的一件事,看他的母亲就知道了。
    何当归揭穿他说:“如果那天我没看错的话,两瓶里一瓶是返魂丹,另一瓶是知命膏,两种都是对比着十倍重量的金子开价的药。这样满满的两瓶,加起来应该有四百两银子吧。而且,若只是出钱就能买得到,这两种药还不至于被很多的大夫唤作‘续命药’。据我所知,这两种药在药铺里永远是有价无市的,需要自己凑齐了方子里最难找的四味药,再送去了让制药师傅现做。其中做得最好的一家就是应天府的药师堂,价格又比一般药铺的更贵一些。”
    段晓楼越听越诧异:“咦,为何你知道的竟比我还多?这些都是制药界的秘闻,我也是听药师堂的掌柜王喜说了一些。这两种药连京城里也很罕见,何妹妹你那天只是随便瞧了一眼,怎么全认出来了!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何当归凉凉一笑,不想做出解释。
    “算了,当我没问,”段晓楼拉起她的手腕,“不管怎样,你收下这个吧,别跟我见外了,否则——我就去拔光太善的头发,让她改行去当尼姑。”
    摊开手掌任他将瓶子放入手中,雪瓷的微凉握上去还带着一点他掌心的温度。
    段晓楼满意地放开她,笑道:“此药性温辛,要夜间就寝前吃才好,你吃了之后若心口烫得慌,千万别去喝凉水,从心口窝往小腹往复推一百下就可缓解。可惜我明天要下山了,不然我用真气为你导一导,效果又不可同日而语了、诶、不如今夜就让我来……”
    “不必,这个我自己来就可以了。放心,如此珍贵的药,我一滴都不会浪费,”何当归盯着手中的小瓶,低声说,“段公子如此慷慨,那我就愧领了。平心而论,这些药对我而言是雪中送炭,省了我许多的工夫,我真是……很欢喜呢。”只是,她的表情和语气却不像欢喜的样子,说到最后竟然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段晓楼愣了愣,用掌心托起她的小脸,焦急询问:“是不是我哪里又惹你不快了,怎么说着说着又掉脸子了。”忽而,他记起上次送药给她,她也是这样突然就翻脸了,他疑惑歪头地审视她的眼睛,“不是这药有问题吧?不可能啊,何家的药师堂也是专供官药的三大药堂之一,更何况药师堂——咦,那药师堂是何家开的,你也姓何——莫非,你是?”
    何当归脸上波澜不惊,漠然地为他解答疑惑:“你猜的不错,只因我母亲改嫁了另一个何姓男子,所以罗家瞒的很好,极少有人知道,专供官药却一直互无往来的罗何两家,十年前曾是世交,还曾是亲家。”
    段晓楼蹙了眉,握住她纤细的肩头,声音里是满满的歉意:“对不起,对不起,我实不知道那药师堂是你父亲家开的,否则我不会拿这东西来刺你的心。别这样好吗,丫头,别露出这样的表情,我们不是已经约定好了么,以后我们要……”
    何当归牵动嘴角:“那个算不上是约定,请把它称作一个‘赌约’。”那是为了让他对她死心而设立的赌局。
    望着段晓楼情意流露的眼眸,顿一顿,她还是温和地笑了,“对不起,该道歉的是我才对,你只是一片好心。好了,我们不再说此事了,药我必定会好好地吃,因为这一副来之不易的身体我是极爱惜的。既然你明天早晨要下山,少不得还要拿另一件事麻烦你。”
    ☆、第034章 阿江是我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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