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什么?”汤嬷嬷盯紧了她,一双饱经风霜、不再清亮的眼睛中却透出了年轻女子不具备的威严和精光。
    “很像是一种叫‘刁山药’的痒粉。”何当归怯怯地迎向那道目光,小声说,“几个月前,四妹妹有一回不小心把这种痒粉撒在了我的衣领上,然后她很难过地向我道歉说,这是一种名为‘刁山药’的痒粉,沾上了之后要痒上整整一天,而且没有化解的办法……当时,我也是像现在这样奇痒难忍,把身上挠得全是血痕……因为最痒的地方是胸口,所以我实在不敢去瞧大夫,最后日痒夜痒,足足痒了两三天才好,对这种钻在骨子里的奇痒记忆犹新……”
    “什么?”汤嬷嬷脸色暗沉,不敢置信地问,“你是说,四小姐曾经往你身上撒过刁山药?”刁山药这种东西她也有所耳闻,她还听说过,最常用这个东西的地方,是扬州的三流妓寨!
    烟花三月下扬州,扬州富贾云集,青楼林立,画舫凌波,是脂粉佳丽之地。但是,青楼也分很多种,最下等的三流、四流和五流的妓寨和暗门子,他们的其中一项财路就是低价收购良家女子,再把良家女子改头换面调教成娼伶,最后高价转卖给一流二流的秦楼楚馆,精心包装后变成身价翻倍的花娘子、花魁。
    那些妓寨中的老鸨对付抵死不从的烈女的办法,有一样就是用刁山药。黑心的老鸨先用布条把良家女子缠得结结实实,以免她抵不住痒挠坏了嫩皮或者咬舌自尽,然后老鸨只需在她的身上撒小半勺刁山药,再关上一天一夜让她慢慢煎熬,再三贞九烈的女子经过了这种调教,也基本没有不低头的。
    汤嬷嬷今年五十五岁,早年一直协助老太太执掌中馈,自认见多识广才会知道一些这种青楼秘闻,却也没真正见过刁山药是什么样的药。
    四小姐身为一个深闺小姐,怎么会有刁山药,又怎么能用在自家姐妹身上?这真是匪夷所思,如果三小姐所言属实,那么她一定要把这件事报告给老太太。她猜想,现在四小姐的身边很可能有着一个甚至更多的刁奴恶仆存在,才会带坏了天真无邪的四小姐。
    汤嬷嬷头冒冷汗,不妙,不妙啊,一旦此事传扬出去,那么不但四小姐的闺誉不保,罗府的名声也会大大受损!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先封住三小姐的嘴!
    何当归接下来的行动超出了汤嬷嬷的意料,只见她突然盈盈地朝着汤嬷嬷拜下,口中叫着:“嬷嬷你千万别讲出去啊!”
    汤嬷嬷立刻上前扶住她的手肘,诧异道:“有什么事好好说,三小姐,你可拜不得老奴!”
    何当归泪水链链地站起来,一边继续挠痒,一边哭泣着说:“四妹妹比我还小一岁,天真无邪,怎么会故意往我身上撒痒粉呢?我想,上一次一定是她不小心弄翻了痒粉,才会碰巧落在我身上的,况且已经过去几个月,当时这件事除了四妹妹,就只有我和二姐知道。求汤嬷嬷你千万不要说出去,也不要告诉老祖宗啊!若是老祖宗误以为四妹妹故意捉弄我,说不定会罚四妹妹抄一百遍《女论语》呢!到时候,四妹妹和二舅母一定会认为我向老祖宗揭发的这件事,那二舅母就更不喜欢我了!”
    “什么?!二小姐也在场?她也知道刁山药的事?”汤嬷嬷收到的触动比刚才更大,因为在她的印象里,二小姐是整个东府西府最娴静善良,最有世家风范的淑女,她怎么也会牵涉到这种事情中?
    何当归含泪点点头说:“汤嬷嬷你听我说,四妹妹她真的不是故意弄翻痒粉的。当时我们大家都在小书房练字,四妹妹用一张纸托着那些粉末想去扔掉,不巧二姐也起身出门去,与四妹妹错身而过的时候,二姐不小心踩住了四妹妹的裙裾,四妹妹这才把那张纸上的痒粉洒了出去。只怪我低头写字,没有及时避开,才会沾上痒粉吃了苦头,况且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我实在不想让老祖宗和其他人再知道这件事,又误以为是我小性儿爱翻旧账,甚至误会我和四妹妹的感情不好。这是绝对没有的事,虽然二舅母不太喜欢我,但是四妹妹却对我很好,自从上次那件事情过了之后,四妹妹为了表示歉意,几乎每天都让她的小厨房做了夜宵给我送去,我真是很感激她。”
    汤嬷嬷疑惑地问:“四小姐每天做夜宵送给你?此事我怎么从未听人说过?”
    “是真的,不敢欺骗嬷嬷!”何当归仿佛怕她不相信似的,详细地描述道,“四妹妹告诉我,她的母亲因为上次的晚饭和裁衣服的事恼了我,她怕她的母亲知道我们私下里很要好的事情会怪罪她,所以她白天不敢动用她的小厨房做饭送给我,一定要等到三更以后别人都睡下了,她的丫鬟稻荷才能把夜宵送给我。”
    汤嬷嬷皱眉:“既然已经三更了,那三小姐你不该再吃东西的。饭食积在腹中无法消化不说,你又是个不锻炼不劳作的闺中小姐,因此合理地安排饮食,保持好身段对你而言是很重要的。”
    三小姐是个被父亲家抛弃的庶女,没有父亲的庇护,身世说起来不大光彩。就算老太太真心疼她,能帮她的也有限,将来到了议亲的时候她最能拿的出手的就是她的美貌和身段,一旦常年半夜三更地吃东西让身段走了形,那她最后一个嫁进好门第的筹码也不复存在了。
    ☆、第053章 子孙又生子孙
    更新时间:20130721
    “我知道了嬷嬷,以后我会多多注意,不吃那么多的夜宵了。”何当归惭愧地低下了头,小声地说道,“只是我晚上那顿都不吃饭,夜里闻见了食物的香味儿,总是忍不住多吃些。汤嬷嬷你不知道,四妹妹对我极好,送来的饭菜里鸡鸭鱼肉应有尽有,另外还有稻荷专门为我做的甜汤,真是丰盛极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谢四妹妹才好!”
    “鸡鸭鱼肉?甜汤?”汤嬷嬷气得捶腿,“三小姐你傻了,大半夜的吃这些东西!你每天早饭午饭都在老太太屋里吃,吃的都是咱们府上最好的吃食,怎么还这样嘴馋!你怎么不好好吃晚饭呢!”
    何当归被汤嬷嬷这样训斥,水眸略略受惊地眨了两下,她一边挠痒一边解释道:“嬷嬷你是知道老祖宗的口味的,她一向偏爱食辣,桌上的每道菜都有不少分量的辣椒。老祖宗又那么疼我让我跟她同桌用膳,我怎么忍心拂了她的美意,讲出我不能吃辣、吃了辣会胃疼的实情,所以早饭和午饭我都是不敢多吃的。说到晚饭,上次我找老祖宗告了一回状,不光触怒了二舅母,也得罪了厨房的管事王大婶,后来厨房那边就不给西跨院送晚饭了。”
    “不给三小姐送晚饭?”汤嬷嬷不敢置信地问,“这怎么可能!咱们家的所有小姐每天都有一两八钱银子的例饭用度,三小姐你房里的早饭和午饭都撤销了,晚饭应该有足足一两八钱银子的例饭才对。就算你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厨房也该把富余的用度做些鲜奶银耳燕窝给三小姐送去,咱们家一向都是照着这个规矩来的,王启家的怎么敢擅自扣下你的例饭用度呢?”
    何当归摇摇头,好心地为王启家的辩护道:“王大婶不是擅自扣下的,其实此事说起来都是我不好。上次二舅母在老祖宗那里发了一通火,第二天王大婶就让人送来了满满一桌子的丰盛菜肴,我受宠若惊,心中十分不安。不过开饭的时候一桌子十几样菜吃下来,我才发现都不太合胃口,就让丫鬟端回厨房重新加工一下。不料,这番举动开罪了王大婶,她差人来说,既然我吃不惯大厨房的饭,那就去吃西跨院的小厨房吧,大厨房每个月底把西跨院主子奴才六十二两银子的例饭用度折现送来。“””
    汤嬷嬷皱眉叹道:“三小姐你把整桌子的菜都退回去让人重做?难怪王启家的会生气,她家几代人都是拿菜刀锅勺的,她的两个哥哥还是宫里御膳房的厨子,你就算不喜欢吃,也该给她留点儿面子才是。你的西跨院不是有小厨房吗?怎么不在你自己的厨房里重做呢?”
    何当归羞愧地回答:“嬷嬷有所不知,我搬进西跨院后不久,我的小厨房曾闹过一次鼠疫,从那以后就停用了。说起来,都怪我太小家子气,我从小在农庄上长大,总觉得食物来之不易,因此不想浪费那一桌子的大鱼大肉,这才让丫鬟端去弄熟了再吃。”
    “弄熟了再吃?!”汤嬷嬷惊叫,“难道厨房送来的鱼肉是不熟的?”
    何当归点点头,回忆道:“我入席之后就发现所有的鱼肉都是生的,那位来送菜的刘大妈说,春季吃些生鱼片可以治疗我的不足之症,于是我就夹了一筷子,可是实在受不了生鱼的腥味,就呕了出来。然后我又去夹了一块看上去晶莹肥美的蹄髈肉,用力咬了几下才咬开,发现里面仍然是血淋淋的生肉,吓得叫出声来,这才让丫鬟拿去给我弄熟了再吃。”
    汤嬷嬷听得惊心动魄,最后火气不禁溢满胸腔,怒斥道:“那王启家的实在太过分了,仗着她丈夫在扬州明舒坊中开了一家酒楼,自以为比别人体面些,竟然欺到主子的头上来了!不过三小姐,既然她肯把例饭用度折现银给你,你为什么不把西跨院的小厨房重新装修一番,吃自己院里的小厨房呢?而且,刚刚你还说你的小厨房曾闹过鼠疫,这也是一桩奇事,我在罗东府住了将近四十年,还没听说过哪里闹鼠疫的。据我所知,家里三日洒一回石灰,七日喷一回药液,连下人的厨房里都没有虫蚁,更不要说耗子了!”
    何当归垂下头,哀怨地说:“母亲去三清观之前曾来看我,给了我一张二百两的银票让我花用,但是我没要。当时我对母亲说,虽然女儿只来到罗府两三日光景,但是从老祖宗到几个舅舅舅母,对女儿都是关怀备至嘘寒问暖的,哪里用得着这么多的银子,况且女儿年纪小,从没学过如何收藏财物,万一弄丢了岂不麻烦?母亲见女儿坚决不收就没有勉强。后来,我得罪了王大婶的第一个月,自己吃不上晚饭也就罢了,还连累的一院子的丫鬟妈妈都跟着我饿肚子。原本我也想重开小厨房的,于是派了丫鬟去负责灭虫的乔大伯那里讨些石灰粉和灭虫药,想洒在厨房里去去邪气。可乔大伯说,药品都是公中的财物,当家的二舅母是个精细的人,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的,因此私下里来讨是行不通的,他让我去找二舅母说明需要的药品及其数量,只要二舅母她应允了,他马上就给西跨院送去。唉,这样耽搁下来……小厨房到最后还是没能清理好。”
    汤嬷嬷皱眉问:“怎么会这样?难道二太太连这点子东西都没应允下来?”
    “二舅母一开始倒是答应下来了,”何当归的眼眸中盈.满幽怨的水光,轻轻低下头说,“可是我去宝芹阁找二舅母的时候,韦表侄也在那里玩耍,他一听说我是来要石灰和鼠药清理我家厨房的,立刻就不依了,一通哭嚷地阻拦下来。最后,二舅母心疼大侄孙子,就没让乔大伯把东西给我。”
    汤嬷嬷的脑门已经被这一波又一波的奇闻给冲晕乎了,她惊奇地问:“这又关韦哥儿什么事?三小姐你清理你自己院里的小厨房,跟韦哥儿又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不依?”
    何当归举起手帕印了印眼角的泪滴,心中冷笑一声,前世的时候罗家的人个个都说自己个最记仇的小心眼子,最喜欢向老太太打小报告。其实那时候,自己在罗家是第一笨嘴拙舌的人,也因此吃亏无数。明明道理站在她这边,她却结结巴巴地说不清楚,而那些根本不占理的人倒一个个口若悬河,无理辩三分,最后罗家的人就统一给她下了评语,说她的性子又怯懦又多是非,铁随了她的母亲。
    现在拜罗家人所赐,她终于学会了怎么“打小报告”,怎么背后告黑状。其实告状的最高境界,就是“串糖葫芦”,拔出萝卜带出泥。等她这一状告完,放眼整个罗府上下,将没有一个人是干干净净不沾着泥巴的。
    何当归放下手帕,叹气说:“韦表侄哭嚷着说,西跨院小厨房的那些灰老鼠是他的玩具,只因大表嫂不让他养在琉璃堂中,恐怕招来了病邪,所以韦表侄想重新给它们选一个好住处,这才千挑万选地选中了西跨院的小厨房。不过,韦表侄到底是个三四岁的小孩子,不了解老鼠的最可怕之处,既不是偷吃米粮,也不是传染病邪……唉,我真是很为罗东府的人担心啊。”
    汤嬷嬷慌忙追问:“三小姐在担心什么?那些东西的最可怕之处是什么?”
    何当归的嘴角在面纱下翘成一个讥讽的弧度,幽幽地说:“最可怕之处有两个,其一是繁衍,其二是打洞。我的小厨房原本堆了不少米面,后来被它们糟蹋脏了,索性一股脑儿留给了它们,把厨房的门一锁,那里就成了它们的天堂。生子生孙,打洞连洞,子孙又生子孙,每个子孙打几个新洞……唉,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汤嬷嬷虽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老嬷嬷,但听到何当归描述的这么一副画面,也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何当归的嗓音浅浅柔柔,就像是抚摸过骨头接缝的一剂温柔毒药,在空荡的室内留下了清凌凌的回声:“鼠类是天生的偷儿,它们全身都带着病邪,汤嬷嬷,你说这样一群可怕的东西,如果流窜到了府上的各个院子里,今天偷走了老祖宗的午饭,明天啃坏了二姐的妆奁,后天咬破了韦表侄的手指,大后天又把病邪传播到食物中,食水中,甚至是二舅母的宝芹阁那一口清甜的井水中……”
    汤嬷嬷的双目不自觉地突出,在这个冷得像冰窖雪洞一样的屋里,她的额上竟然冒出几滴汗珠来。
    何当归忧虑不已:“汤嬷嬷,你是知道的,二舅母是个好客的主人,常常请来其他府第的小姐公子做茶会诗会,又常常让那些图个新鲜有趣的小姐公子自己打井水烹茶。汤嬷嬷你想,那些小姐公子身份尊贵,倘或吃到什么不洁的东西,有个什么好歹……唉,那二舅母可就是好心办坏事了,说不准二舅母所代表的罗东府,还要结怨于其他世家大族。”
    汤嬷嬷失声道:“结怨于其他世家?不至于这样吧!”
    ☆、第054章 没娘娃儿是草
    更新时间:20130721
    何当归耐心地为她解释道:“一旦真的发生了吃坏肚子的事,哪怕只是泻肚泻上一两天,罗东府也很难跟其他世家交代。毕竟那些小姐公子们都是各自家中的宝贝苗苗,平日里人家就算打几个喷嚏,掉几根头发,他们的长辈都心疼得只恨不能以身相代。倘若他们在罗东府染上了什么疾患,即使大家都知道那是一场意外,可是人家未必能谅解啊!不知道汤嬷嬷还记不记得,半年前二姐回到她外祖父孙家住了几天,回来后就头疼脑热的,说是游湖时不小心落水,让凉水给激着了。尽管孙家是二舅母的娘家,平日里亲得像一家人,二舅母还是因此发了雷霆之怒,专程气势汹汹地找上门去,要当家的王夫人给她一个说法。”
    汤嬷嬷点点头说:“没错,此事我是有印象的。王夫人是二夫人的嫂子,也是个不甘示弱的性子,当时也跟二夫人翻了脸,说二小姐是自己一个人划船时掉下去的,并没有人推她,怎么让孙家人给说法。后来这件事闹腾了一个月才渐渐平息下来,而且因为这次的事故,二夫人特地花重金给二小姐雇了一个练过把式的女护卫,听说从前还是个跑江湖卖艺的女侠。”
    何当归叹气道:“汤嬷嬷,你不知道,这几日夜里我睡的这个东厢常听到‘吱吱’声,每次听了之后我就会想起从前住的西跨院……韦表侄的四五只小宠物,如今只怕已经发展到四五百只了,虽然我自己在农庄上见惯了这东西,可以跟它们相安无事地在一个屋檐下住着,但我实在很怕它们走出西跨院,走到别的院子去瞎转悠。万一伤着了人,还道是我养了毒虫毒鼠的,存心要拿来害人呢。嬷嬷,你教教我,我该怎么办?”
    汤嬷嬷摇头叹气,忍不住开口责备何当归:“三小姐啊,就算你勤俭一些,省银子也不是这么个省法儿的。王启家的不是每月底都把例饭的六十二两银子交给你吗?你半年攒下来,也该有将近四百两银子,就算二夫人事情太忙一时照顾不到你那里,没把石灰粉和灭鼠药给你送去,你不会打发一些碎银子给门上的小厮,让他们多多地去药铺买些砒霜回来!拖到了今天这样恶劣的情况,你才对我讲出来,就算你的遭遇令人同情,但鼠疫之事既不能怪韦哥儿,也不能怪二太太,只能怪你啊!”
    何当归隔着面纱捂住嘴,泪水应声而落,低叫道:“怎么会这样!我可担不起啊,嬷嬷!”
    汤嬷嬷略有不忍,但也只能实话实说道:“一则,韦哥儿今年只有三岁半,小孩子难免顽皮些,老太太肯定不忍苛责他,就是三小姐你也一定不忍心的吧!二则,韦哥儿的娘半年前正挺着一个五个月大的肚子坐在在屋里安胎,也不必为此事负责。“”如今,她又给大少爷添了个粉团一般可爱的女儿,是咱罗家的第一号功臣,万事都怪不到她的头上。三则,二太太当时不给你鼠药,是出于对韦哥儿的爱护,之后她事情太忙忘记了,也是极有可能的。三小姐啊,你是西跨院的主子,不管起初是什么原因造成的,现在的结果是你的地方闹了鼠疫,不怪你怪谁?”
    何当归一边拭泪,一边点头道:“嬷嬷说得很有道理,当归认罪就是了。不知道我会受到什么处罚呢?”
    “如今,只好等我们回到了府里,再把此事奏报给老太太,看她怎么处置你。”瞧着眼前泪水盈盈的女孩儿,汤嬷嬷略有不忍,安慰道,“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求情的,老太太也是疼你的。”
    “多谢嬷嬷照拂,当归感激不尽。”何当归声音哽咽,断断续续地说道,“若是有银子买药,我又何至于空有一个小厨房却让一院子的丫鬟妈妈都跟着我饿肚子……其实之后我又去找了二舅母几趟,却始终未讨得药。王大婶虽然说过把例饭的银子送来,可是我不曾见得一两银子。我的月例银子是每个月一两二钱,全当做晚饭补贴发给十个丫鬟,仍然感觉很对不起她们……于是,我一心一意地只等母亲从道观回来,好向她讨钱买药,这才拖延至今……”
    汤嬷嬷瞪大了眼睛,惊声道:“什么?王启家的一两银子都没给你?这怎么可能!这例饭银子可是公中的钱,每月初一初二由公帐上拨给厨房购买食材之用。王启家的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她怎么敢明目张胆地侵吞公款?而且,家中的月例银子旧有定制,所有小姐的月例是每月十四两银子,一等丫鬟的月例才是每月一两二钱银子,既然三小姐你的月例发错了,你怎么不来跟老太太说呢?”
    何当归刚要回答,突然肩膀下意识地抖一抖,双手又开始猛力地抓挠起来,她尴尬地致歉道:“对不起我实在痒得厉害,嬷嬷你旅途辛劳,我却拉着你说了这么多话,真是失礼。你瞧我这儿,连杯茶都不能倒给嬷嬷,我心中实在不安……蝉衣!”
    “小姐,有什么吩咐?”
    汤嬷嬷凝目瞧去,只见一个身着蓝衣,年纪和三小姐相仿的圆脸女孩跑到门口,脆生生地应了一声。
    何当归微笑道:“汤嬷嬷是贵客,可惜咱们这儿没什么好东西招待,我突然想起外面窗台上有晒干的红果,你快去烧一壶开水,泡一碗红果茶来给嬷嬷解解渴。”圆脸女孩答应着下去了,何当归又冲汤嬷嬷笑道,“这红果茶酸酸甜甜的,很是开胃,嬷嬷且歇歇脚喝上一碗,回头我让蝉衣领嬷嬷去用些斋饭。”
    汤嬷嬷看到那圆脸女孩伶俐活泼,心生喜爱,问:“那小丫头是三小姐的丫鬟哪?以前我倒不曾见过,是送葬的时候派来的吗?”
    何当归一边搓着手背,一边望着门外忙碌的蓝影笑道:“她本是这道观的小道姑,法名真静,跟我很投缘,所以我打算带她一起回家,好跟我做个伴儿。”见汤嬷嬷面露有迟疑之色,何当归又补充道,“嬷嬷放心,蝉衣既听话又伶俐,绝不会惹来麻烦。而且她算是我的贴身丫头,不领府中丫鬟的月例,吃饭也和我同吃,不领公中的饭菜。嬷嬷就疼我一回,做主应下此事吧!”
    汤嬷嬷心想,那小丫头的确可爱,不如就做个顺水人情答应三小姐吧。不过,她嘴上却说:“想让我答应也容易,三小姐先说说你为什么没拿到你的例饭银子,难道真的是王启家的贪下了?”
    何当归叹道:“当归经历一场生死,还有什么事看不开呢?王大婶厨艺高明,劳苦功高,大表嫂怀孕的时候,全靠王大婶伺候她的三餐饮食,每日三餐后,王大婶还要亲自炖了血燕给大表嫂送去,这份情谊实在让人感动。如果说大表嫂是罗家的第一号功臣,那么王大婶可就是罗家的第二号功臣了,我怎么可以说功臣的坏话呢?”
    汤嬷嬷愣了一下,然后摇头道:“不是这个道理,一码归一码的事,别说三小姐你很缺银子,就算三小姐你不需要这笔银子,那也应该是王启家的给你送来之后,你再转手赏给她。”
    何当归挑眉:“有什么区别吗?嬷嬷,咱们还是别说这些事了,我知道厨房闹鼠疫我罪责难逃,嬷嬷你可要帮我在老祖宗那儿求求情啊!”
    汤嬷嬷严肃地点点头:“区别可大了,三小姐,因为公中已经出足了你每月的例饭银子,可你却既没吃到饭,也没拿到银子。三小姐你性子好可以不计较这些,但是我职责所在,一定要把这个问题反映给老太太。四百两银子的事小,有没有人侵吞公款事大,罗家绝对不能容忍这样的爬到主子头上的奴才。”
    何当归沉默不语,眼中透出了犹豫之色,最后仍然是垂头不语。
    汤嬷嬷一看有门儿,继续徐徐地开导她:“之前我说鼠疫责任在三小姐,是因为我以为三小姐有能力独自解决鼠疫问题,不过现在看来,原来是有刁奴克扣了三小姐的用度,才让你饥贫交加,深受着鼠疫困扰。如果能证实王启家的贪污了公中的银子,那三小姐你也变成了一位受害者,就不必领受老太太的责罚了,自然也用不着我帮你求情了。”
    “真的吗?”何当归的清眸中闪动着光彩,“真的只要说出了实情,我就不必受罚了吗?”
    汤嬷嬷的目光落到那被抓得通红一片的雪白手背上,心中十分不忍。有娘的娃儿是宝,没娘的娃儿是草,就连罗家这样的书香门第也不能免俗。如今看来,这个没有母亲陪伴的三小姐在罗家这半年里真是吃了不少苦头,从姑太太带着她离开何家的时候,就注定了她小姐不小姐、丫头不丫头的尴尬身份。明明是个惹人怜爱的好孩子,在罗东府里却不受待见,真是可怜。
    想到这里,汤嬷嬷脸上带了暖色,安慰说:“不只不用受罚,那四百两银子本来就是三小姐你的,等查明了账目,老太太会做主还给你的。”
    “既然嬷嬷这么说了,那我也没有再隐瞒的道理。”何当归望向远处,露出回忆的神态,“大厨房不给送晚饭的第一月,西跨院的十六个丫鬟妈妈的意见都很大,我感觉很抱歉却不知怎么补偿才好,一两多的月例对于这么多人一个月的肚皮只是杯水车薪。到月底的时候,王大婶承诺的银子没有送来,虽然心中百般不愿,但感觉到一院子三十多道目光眼巴巴地瞅着,我就亲往厨房去找王大婶。”
    汤嬷嬷皱眉问:“三小姐亲自去,也没要到么?”
    何当归垂头,难过地说:“不知何故,我去了七八趟也未得见王大婶,我听说府中每日的晚饭王大婶常常亲自掌勺做几个菜,于是一到晚饭的时候我就站在厨房外等待。可是偏偏我去的那几日都不是王大婶掌勺的日子,问了不少厨房里进进出出的人,不知何故他们都不理睬我,没有法子,我只好继续等。等到了第七日再去的时候,厨房不知何故没有掌灯还关着门,外面黑漆漆的一片,走到我惯常站着等的地方,我不提防被滑了一跤,手掌被石子划破,然后才发觉到那块地方不知何故被洒满了桐油。”
    ☆、第055章 羞见两位姐妹
    更新时间:20130722
    汤嬷嬷勃然变色道:“岂有此理,那些奴才竟然欺到主子头上来!不把三小姐一个孩子放在眼里,难道也不把老太太放在眼里吗?三小姐,不是我怪你,这些情况你怎么不去跟老太太说呢?老太太肯定会为你做主的!”
    何当归垂头叹息:“我摔了个大跟头,满腹的委屈,本想去找老祖宗诉诉苦的,可是路上碰到二姐和四妹妹,我一时不稳竟触怒了二姐。我自知罪责难逃,于是便不敢去找老祖宗了。”
    汤嬷嬷亦摇头叹息,语气中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二小姐是个极好脾气的软和人,三小姐怎么又惹到了二小姐呢?”
    何当归自怨自艾地说道:“我远远瞧见二姐和四妹妹由几个丫鬟打着灯笼引路,也往老祖宗的福寿园去,再瞧见她们的新衣裳在灯笼的映照下华光耀眼。垂头自顾,我的衣裳不少地方都摔破了,又是油又是泥的,我实在羞于见两位姐妹,就藏在了一丛美人花后面,打算等她们过去之后就回西跨院疗伤,改日再找老祖宗诉苦。不料二姐和四妹妹走到花丛前面突然停下来,说花上有只蝴蝶,要捉住那只蝴蝶。没等我有所反应,只觉得撑在地上的手背传来一阵剧痛,连忙把手缩回来,然后就听见二姐的惊叫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我立刻明白,刚刚二姐捉蝴蝶不小心踩到了我的手,而我真是该死,把手抽回来的时候,竟然把掌心中的血蹭到了二姐的鞋帮上。”
    汤嬷嬷沉默片刻,说:“如此说来,这只是一场意外,二小姐和三小姐你们两个都没料想到的。二小姐平时一向友爱姐妹,宽容下人,估计她也是因为心爱的新鞋被弄脏,一时难过才会生三小姐的气。后面几个月,王启家的还是没把银子给你送去吗?”
    何当归摇头道:“只有一次我问得急了,嚷了一句索性明个儿请老祖宗来裁断,王大婶才改了个笑脸说,银子在我的手里是死的,越花越少,在她手里却是活的,越花越多,而且等过数日得了红利,也有我的好处。”
    汤嬷嬷的脸上阴晴变幻,沉声问道:“你没问她那银子用在了何处?后来你收到利钱了吗?”
    “哪有利钱?后来我又去找过两三次,依然没有什么结果。”何当归往门外瞟了一眼,笑道,“红果茶来了,嬷嬷润一润嗓子吧,咱们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嬷嬷你一定娥了吧?”
    汤嬷嬷还想追问一些细节,抬眼看见那个圆脸女孩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茶走进门,岂料后面也有个身影挤过来,碰歪了圆脸女孩的胳膊,一碗茶眼看就要泼出去。“”正当汤嬷嬷下意识地躲避茶水迸溅的时候,只觉得眼前有绿影一晃,再定睛去看的时候,红果茶并未泼出去,而是被三小姐好端端地捧在掌中。
    何当归一边把红果茶奉给汤嬷嬷,一边冲门外低斥道:“走个路怎么慌慌张张的,若是烫伤了贵客,可要领二十个手板!”转头又对汤嬷嬷道歉,“对不住,让嬷嬷受惊了,幸好我正站起来要亲自给嬷嬷奉茶,连忙上去扶了一把,这才没让茶洒出来,嬷嬷请喝口茶压压惊吧!”
    汤嬷嬷点头接过来,道:“有劳三小姐,我还真有些渴了。”入鼻只觉得甜香阵阵,于是她低头抿一口试了试水温,又连饮了几大口,才抬头笑道,“真好喝,比家里的鲜果羹还香甜!嗯,真香,饮下去更觉得沁人心脾,这茶是怎么做成的?”
    何当归笑答道:“这个是随便做的,用红糖腌了红果,再在火上焙干,如此反复几次就好了。山上缺这缺那的,做出来的果茶也简陋,嬷嬷这是渴急了才觉得好喝。等回了家有了好材料,我再做几斤给嬷嬷吃着玩。”然后她又转头看向门外,用责备的口吻说,“槐花,这次就罢了,以后记得沉稳一些,别老毛毛躁躁东奔西撞的。汤嬷嬷的斋饭准备的怎么样了?”
    汤嬷嬷抬眼瞧去,门外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灰衣女子,一双眼睛像是受惊的小兽,黑白分明得就像是白瓷盘中的两枚乌药丸。
    灰衣女子在汤嬷嬷的目光中紧张地搓了搓衣角,回答道:“大师姐说,饭食已经安排妥当,就请客人在北院偏房用饭。还有,刚才我在路上遇见真明,她听说我要来见小姐,就让我给小姐带个话,她说师父用小姐的药包用得很好,还想再要两个绑在腿上治腿疼。”
    “哦?”何当归的声音带着笑意,“太善师太喜欢我送她的草药靠垫?她的腰怎么样了?”
    灰衣女子点点头:“听真明说,师父只用了两天,腰就完全不疼了,走路也有劲儿了。因此师父让真明带话说,药庐的药材让小姐随便取用,烦请小姐再给她做两个药包治治腿疼。”
    何当归隔着面纱掩口笑道:“是么,这么有效吗?师太有命,我安敢不从,你快去告诉真明,我今夜不睡觉也一定给师太做好,让师太等着吧。”灰衣女子答应着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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