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当归更加惊奇,眼睛瞪得更大:“你……你也认得陆江北?”长相也相似,又认得陆江北,莫非两人是亲戚?
    宁渊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想了想,才一字一顿地答道:“没有,我不认得他,我只是听风扬提过这个人,还说过我跟他的容貌有三分相似,至于陆江北这号人物,我是从未见过的。”
    “哦,其实我也只见过陆大人一次,”何当归点点头,天下间无奇不有,有两个容貌相似的人也未可知,不过,她还是由衷感叹道,“可是这位小兄弟,依我瞧,你跟陆大人不是‘有三分相似’,实不相瞒,你们的面容简直有五六成相似!你的眉毛、鼻子和下巴,简直就像从他脸上直接取走的一样!你去跟认识陆大人的人说你是他弟弟,估计没有一个不相信的。”
    宁渊心中一阵着恼,陆江北是北直隶任上的参议,自己本以为扬州不会有人认得陆江北,才随手易容成了他的模样。没想到刚顶着新做的脸出来转了一圈,立刻就撞上了一个认识陆江北的人!虽然这小女子并未怀疑自己的脸是假的,但自己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妥……万一日后这个小女子再碰上了陆江北,将此事告知陆江北,陆江北定然会跑去问风扬,为什么没听风扬提过有一个跟他面容酷似的朋友,看来自己下次跟风扬见面时,要先串好一套说辞……嗯?!
    宁渊挑眉:“喂,你说谁是‘小兄弟’?你多大了?”只到自己胸口高的小小丫头,居然管自己叫“小兄弟”?
    呀呀,说漏嘴了!何当归摆摆手说:“你听错了吧,其实我们扬州话说起来舌头经常伸不直,外地人经常听错,刚才我说的是‘小兄长’,呃,也就是‘小哥哥’的意思。”她心头微汗,不小心就说漏了嘴,可能是由于那一张跟陆江北相似的脸的缘故吧,她总觉得这个病少年给自己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过现在这些都不是重点了,何当归拿眼斜觑着对方,心中略有不悦地发问道,“贵客你既然已经病得吐血不止了,怎么不回屋里去躺着,反而溜达到这苦竹林里来了呢?”你不知道你碍到我的事了吗?苦竹林是我一早预定要用的!
    宁渊瞥了她一眼,吐出了“我来散步”四个字,转身就踏上了那条被落叶掩埋的小径,往竹林的里面走去。这种阴森恐怖的地方,那个小女子肯定不敢走进去的吧,只要走进了这片竹林的深处,那里就是他一个人的天地了,他就可以安心地……嗯?!
    宁渊猛然转身回过头,愤愤地问:“喂,你干嘛跟着我?谁允许你走进这竹林里来的!”
    何当归指着地上的小径,很认真地告诉他:“客人,你病重眼花了吧,我跟你走的并不是同一条小径,怎么算是跟着你走呢?你瞧,从这里开始就分岔了,你应该是往那边去散步的吧?而我要去的是那边,”说着用两根纤细的食指比出一东一西的两个方向,并且认真地叮嘱少年说,“而且你散的差不多就快回去吧,除了东边儿的林子之外你千万不要随便走到其他的地方去,实不相瞒,我们家这片竹林的西面、南面和北面都曾死过人……那些人都是年纪跟你差不多大的小厮,听说他们死的时候……尸首都不大完整了。”
    宁渊听得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小女子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她居然跑来讲这些话吓唬自己,她知道自己经历过什么吗?不过,宁渊此刻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每讲一句话都会扯痛腹部那被陆江北的寒清掌击中的伤处,当下他也没工夫跟她做言语纠缠,只说:“那你除了西边也别走到其他地方去,听说在这种有雾气升腾的苦竹林里……魑魅魍魉特别的多。”
    于是,两人一左一右地在苦竹林入口处的小径上分道扬镳,各自去物色自己心目中的理想避风港。
    何当归往西走了半个时辰,依然没有走到这片竹林的尽头,不过再往后等走到了更深处的时候,地上的砂砾和石子就渐渐变成了大石头,再往里去,一丛丛密集的苦竹匝中渐渐有了与她一般高的巨型岩石。于是,她在怪石嶙峋的乱石堆中找了一块上半部分凸起的巨岩,把自己的斗篷摘下抖在了巨岩下方,然后盘膝而坐,开始用一种名为“三阴交通百会之九法”的入门心法开始进行调息。
    半个时辰后,觉得此法收效甚微,经脉中的真气还是如同一大捧丢进热油锅中的凉水一样四处飞溅,她又换用了一种左膝跪地、右膝向后抬起、右脚脚面抵住身后岩石的运气姿势,默念“铁杵成针诀”的速成心法行气。
    就这样,她从中午打坐调息到天黑,换用了五六种心法口诀,因为她前世从未碰到过这种类似“钱多得数不完”“内力高得恨不得自废武功”的特殊经历,所以她空有各种行气的法门,却从没有实践过任何一种,如今连初窥门径的程度也未达到。五六种运气方法,加上十几种据说能事半功倍的运气姿势一番摸索下来,还是收效甚微,唯一的好处就是她把胸口以上的几处大穴封上了,即使再发生间歇性的真气暴走导致血气上涌的情况,血液也不会从喉间喷出来了。
    至于“此路不通”之后,它们会从胸口以下的下半身的哪个地方出来……因为她是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况,所以对这种事没有经验。不过她自我安慰地想道,按常理说,应该不会像女孩儿家的小日子那样子出来吧,毕竟男子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没有这条出口,说不定还有一条男女通用的更佳途径吧。
    “咕咕——”何当归摸了摸扁掉的肚子,才想起上一次她吃饭已经是七八个时辰前的事了。
    老太太那边大概连晚饭都已经用过了,她们见到她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补眠,说不定已经推门进去查看情况了,若是看见被子下面没有人肯定会有一番吵闹,若真是这样,她就说自己太想家了所以出来遛个弯儿吧。蝉衣她们应该也一早就到罗府了,还有自己的那几件行李箱笼,之前因为老太太和汤嬷嬷上车,自己就只好把那些东西打发下去等后来的马车了。
    希望那些东西都还安然无恙,尤其是那一大瓶烈酒泡大枣,十几斤重的酒坛子可是自己一步一步挑下山的,相信老太太见了那九枚大枣,一定会老怀安慰的……
    自己要在罗府站稳脚跟,唯一能指望上的就是老太太,而老太太表面上一碗水端平,对自己也有真心实意的关怀,可是不管论到了哪一处,她待自己都是远远不及对罗白琼或罗白芍中任何一人的一点零星微末的宠溺。虽然自己只想在罗府有一席之地,不愿主动去招惹罗白琼或罗白芍,但是上天注定她们跟自己是两虎一兔的天敌,倘若她们不主动找上门来挑衅生事,自己的名字尽可以倒过来写。
    有了自己那九枚神奇的沙玉枣,这一局谁是虎,谁是兔,罗府中的一双双瞳瞳之目都尽可以来关注关注……老太太的嫡亲孙女被送进水商观,这样的安排会让多少人晚上睡不着觉呢?
    这样一番思虑下来,何当归已经沿着之前自己在苦竹上做的记号,顺利走到上了来时的那一条小径,只需顺着小径穿过这一片看上去像是新近栽种的湘妃竹林,她就能走出这一个在天黑时分看起来更加令人心怀惴惴的阴森之地。因为受到了神棍柏炀柏的深刻影响,何当归一直都不大相信鬼神之说,然则人的心境是会随着环境气氛发生改变的,这一刻,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背脊冒起一阵阵的寒意,就好像方圆百尺之内出现了什么百兽之王,令其他小兽发出战栗时的那种寒意。
    对了,不知道那个给自己带来一些怪异感觉的病少年的吐血之症怎么样了……之前自己急着去觅地调息,也没仔细想他究竟是哪里让自己觉得不对劲,现在再回想起来,令人觉得最奇怪的莫过于他的面色了。一个从大街上吐血一直吐进罗府里的人,面色居然是白中透粉的,怎么想都觉得奇怪,就算他的血气特别的旺盛,失去一口两口心头血根本不在话下,那他的攒竹穴也应该有黑气才对……
    何当归摇摇头,真是想不透,不管他了,反正是老太太做主把他带回罗府治病的,就让三清堂的坐堂名医们去操心他的肺痨吧。当下双足疾奔,几步穿过一丛新翠欲滴的湘妃竹,回到了苦竹林的边缘地带。
    她顿时大松了一口气,仿佛从另一个世界回到了人世间的感觉,难怪这个地方被封为“闹鬼圣地”,如今看来不是那些流传了此事的人太胆小,而是这个地方真的有点邪门。不知道是不是天黑的缘故,让她的目力有所偏差,为什么苦竹林边缘的空地上会有这么多的……大块大块的黑色羽毛?她不记得自己中午经过这里的时候见过这些东西……何当归满心疑惑地走上去。
    她的确看错了。
    那些不是什么“大块大块的黑色羽毛”,而是“大块大块的”乌鸦的骸羽!不是一块两块也不是十几二十块,而是满满一地——
    铺满一地的碎羽、残尸和已经干涸的暗血!
    ☆、第100章 满满一地乌鸦
    更新时间:20130812
    何当归裹了裹自己的厚绒斗篷,踏上这一地的东西,想分辨出是何种厉害的凶兽屠了这几百只乌鸦的性命。
    须知道,乌鸦飞在空中,地上的猛兽奈何它不得,别说罗家花园没有狮豹虎狼之类的猛兽,就是十几头那类的猛兽张牙舞爪地一起上,也不可能造成眼前的这种惨况。而那些空中的霸主,苍鹰或海东青,它们一次最多也就能抓上四只乌鸦去享用,况且这片苦竹林是那些大型飞禽的天然狩猎宝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它们又怎会做这种杀鸡取卵的事,还吃得如此“浪费”,把这一地的血肉都白白地抛洒……咦?
    何当归猛然弯下腰,定睛一瞧,才发现这些乌鸦多数都被捏碎了脑壳,捏爆了脑浆,而再厉害的雄鹰也没能力做出这样的事!
    不是走兽、飞禽干的,难不成是人干的?她蹙紧了娥眉,双手撑膝半弯下身子,又细细看了一只被分为六半的乌鸦残尸,接口处残缺不齐,悚然可怖,绝不是刀斧造成的那种整齐切口。假如真是人做出来的话……这分明就是徒手把乌鸦活活撕成碎块的!
    何当归倒吸一口冷气,普通人就是生出了这么残忍的想法,也难以付诸实践,因为乌鸦的皮肉之中筋骨极多,用刀斧斩起来都非常费力。有臂力能扯碎一只乌鸦的,一定是习武之人;而有臂力能扯碎一群乌鸦的,一定是高手!
    罗东府中最高的高手是聂淳,其次就是四大护院,或者还有一个隐藏的高手,那就是二小姐罗白琼的无名女护卫,那女子是二太太孙氏在罗白琼那一次回孙家意外落水之后,为了保护罗白琼的出游安全,通过丐帮长老宏息败找来的,前世那女子给何当归的印象一直是深不可测的那种。除此之外,三老爷的续弦梁氏也会武功,只是不知道是什么程度的身手,何当归依稀记得梁氏的马上功夫很俊,看起来也有些内功底子,不过梁氏已经跟着三老爷去了北方做生意,自然不会是她。
    不论是聂淳、四大护院,还是罗白琼的神秘女护卫,他们个个看起来都冷静正常,理智惕备,怎么想也不像是会做出这些疯狂举动的人。这些乌鸦虽然叫声恼人了些,可它们从来不会往罗府的堂前廊下去飞,怎么会引来人用这么可怕的方式屠鸦呢?饶是她前世为伍樱阁办事时,见过的各种江湖群斗、灭门案的血腥场面之中,也极少有这种令人发指的单方面屠杀。
    何当归摇摇头,无论怎么想都是个不解之谜,有这么一号凶星人物住在罗府中,看来自己往后的出行时定要多多谨慎才行。毕竟现在自己的内力也和真气一样,都处于半瘫痪的状态,自己的外家功夫前世虽练了不少,可现在身子缩小到了十岁,她还不曾用这副小身体打过拳练过剑,万一真遇到了危险,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的好。
    这样一路走一路查探下来,何当归终于远离了这片血腥气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苦竹林,悄悄打开虚掩的后门,她走进了灯火通明的听竹院,在院子一角的泥土中仔细蹭一蹭鞋底的脏物。见四下里无人,她迅速地抄捷径奔进了东花厅的卧房。
    等她奔上了长长的回廊之后,另一道暗红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后门的一片阴影中,长久地面朝着回廊尽头的那个纤细背影,静立如鬼。
    宁渊双眉紧成一团,思考着眼前的两个疑团。
    是什么人出于什么原因做了这样骇人的事,这一点倒可以容后考虑,眼前最令他惊讶的是那小女子的不寻常的反应。
    之前瞧见那一地染血的碎骸,宁渊自问连他的心头都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觉,在他想来,有兴致去做这种令人作呕的事情的人,朱元璋算一个,朱棡算一个,曹鸿瑞算一个,耿炳秀又算一个,没想到世间竟还有另一个如此辣手毒心的人。想到了自己母妃的事,他顿时对这一地的东西深深厌恶,转而绕了一条远路走过去,刚要从后门步入听竹院的时候,宁渊敏锐地感觉到百丈之外传来极轻的踏叶而过的“沙沙”脚步声,一回头,他就捕捉到了那一道青色的翦翦纤影。
    宁渊的第一反应就是,他要立刻离开这扇后门,转道绕去前门回西花厅!
    虽然他的伤势只疗养了一下午还未有起色,不过用遁术从后门瞬移到前门还是可以办到的!等那个小女子的尖叫声引来了所有的人,到时无论是后门还是前门都会挤满人,自己再想无声无息地回房就难了!他讨厌罗府那群跟鸭子一样吵的女人!
    只是在遁走的前一刻里,鬼使神差的,他又扭头看了一眼那个曾用言辞恫吓过自己的小女子,印象中他还没见过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哪怕是在马蹄踩上她的时候。宁渊微微勾唇,心中冷笑道,想来她见到那一地碎尸,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口中的哭叫声一定很悦耳……
    宁渊幸灾乐祸地抬眼望过去,只见那个一身青衣一袭青绒兜帽斗篷的小女子盈盈娜娜地从湘妃竹丛中走出来,时不时地回头往后面黝黑黑的林子里瞥一眼,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宁渊薄唇弯起一个讥讽的弧度,谁让她逞能跑进去,如今才知道什么叫害怕吗?哼,更让她害怕的还在后面呢!
    果然,那小女子开始注意到了她前方的那片东西……然后,她露出了一个又好奇又疑惑的表情,快走两步跑上前去。
    待她跑近了之后,宁渊立刻侧身藏进了院墙的阴影之中,观察着她的表情变化。一直为大宁之事忧思萦怀的心头,突然浮起了一点久违的兴味,只见那小女子睁大了一双晶亮的水眸,眸中是无法掩饰的讶异、震惊和……兴味。
    只见她左手仔细地收起青绒斗篷的下摆,右手不紧不慢地拢一拢耳边的碎发,优雅地弯下身子……对着一地碎尸左看右看,先是把头凑近了看,然后抬起头露出一个思索的表情低下头接着看,一路踩着满地的鲜血碎尸走过来一路兴致勃勃的细看,最后走到了听竹院的后门,她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最后一眼,转身走进了听竹院。
    待她走远之后,宁渊才从阴影中缓缓走出来,冷然遥望着那道背影。
    那个小女子是什么人?
    她认识天下罕物火烈花……她做的疗伤药比御药房的那些药更管用……闹市上,她居然为了一个毫无关系的小儿差点搭上了一条性命,他从未见过第二个闺阁贵女,会为那些命如草芥的平民做到这种程度。
    旁人不说,就说他的长姐临安公主,一贯都是以慈悲博爱的面孔示于人前,每月都会亲自去京城外的大梁庙,亲自派钱派米给穷苦的百姓。他一直都以为长姐对那些人是寄予了无限同情的,直到有一次他随长姐一起去寺庙派冬衣,一个七旬老妪上前叩谢时扯住长姐的裙摆摇了一下,那一瞬他分明瞧见长姐眼中流露出了难掩的厌恶之情。后来长姐称乏去了趟内堂,再出来的时候她的衣裙就跟之前的那套不一样了,后来,他避开众人溜进后堂,然后在屏风后的火盆中找到一团被烧成黑炭的布料。
    那个小女子有点意思……他记得罗老太君管她叫“逸姐儿”,她的名字中有一个“逸”字吗?那姓氏又是什么呢?她是罗家的外孙女……不知道她的父亲朝中哪一派系的官员……会让女儿跟陆江北这种外客见面,可见她的父亲大概也是一个跟长夜阁关系密切的京官,莫非是四哥燕王一派的官员……
    一个出奇的博学、冷静而美貌的女子,年方十岁,待字闺中……虽然出身够不上做他的王妃或者侧妃,不过如今他的大宁王府中只有侧妃万龄和侍妾周菁兰两个人,偶尔回到王府的时候倍觉冷清,若是有这么一个有趣的女子装点在府中,想起来倒是件很有趣的事,不就把她讨走做个侍妾吧……而且,这样做还可以剪去燕王的羽翼势力,将其收为己用,真是一笔不错的买卖。
    不知自己已经被某个恶魔暗自惦记上了的何当归一番东张西望,然后屏息敛身,一路避着旁人跑进了东花厅,敏捷地蹿进自己的卧房。发现屋中已经一片漆黑,那被子的形状还是自己临走时摆成的那种又高又鼓的样子。她顿时松了一口气,打算倒杯茶解渴,然后换身衣服去给老太太请安。
    可是说时迟那时快,床上的被子突然蠕动了一下,然后从上方冒出来一对圆圆的丫鬟髻,跟着又冒出来一对圆圆的杏子眼。何当归初时被吓了一大跳,转而认出床上之人的面容,立刻笑出了声:“蝉衣你干嘛呢,用被子蒙着头躲猫猫呢?”
    蝉衣眼珠子鼓得溜圆,她一把推开被子,在何当归诧异的目光中从床上高高跃起来,直扑过来紧紧握住了何当归的双肩摇晃了两下,然后用尖锐到刺耳的声音,对着何当归诧异的脸孔低叫道:“小姐你怎么能这样呢你去哪儿了?你让我和槐花摘花我们就去摘花了,然后又去帮绩姐姐派钱派药派了好几个时辰才上了马车进了罗府!老太太说你在屋里睡觉让我们去屋里伺候你睡觉,等到了屋里才发现你根本不在屋里睡觉!你为什么不在屋里睡觉?你知道我们发现你没有在屋里睡觉时的心情吗?”
    何当归呆呆地看着蝉衣的嘴巴在自己的鼻尖上方一张一合,等蝉衣发作完了,她正要开口作答,可蝉衣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发现你不在被窝里睡觉,我们绞尽脑汁才想到让槐花去屋外面望风,让我替你睡觉的办法!老太太打发了这草那草这蒲公英那香椿芽的丫鬟,先后来问了你十几次都被槐花搪塞走了!”蝉衣卯足的一口气终于用完了,她大喘了两口气,接着低吼道,“小姐!小姐!你知道当时躺在被窝里装睡觉的我的心情吗?我躺在被窝里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还以为你被你家那个可怕的表妹给绑架了,一心想着要和槐花去商量好了到老太太那里伸冤告状呢!”
    何当归凑着蝉衣说话的时候,脱下斗篷和沾满秋露的衣裙,又倒了一杯凉茶牛饮尽了。桌上有一碟香喷喷的牛乳小月饼,诱人的叫嚣着“吃我吃我吧”,何当归苦恼地看一眼沾着泥巴的手,转头见到妆台旁的盆架上有水,于是迫不及待地溜过去清洗。
    看到何当归是这种态度,蝉衣气愤捶着大腿叫道:“如果只是老太太喊你吃晚饭你不在也就罢了,小姐,你知道吗?家里出大事了!就在刚才香椿芽姐姐又来了一趟,说大少奶奶得知老太太和你都回了府还躲起来不肯见人,她领着好多好多的人‘砰砰砰’地砸上门来了!”
    这一边,何当归取出随身携带的滢滢粉,沾了一点匀面后,小跑到酸梨木桌前,用干净的小手抓小月饼吃。
    “她说要找小姐你算账,我从东花厅这边儿也听见院门那边儿的动静了,一个很尖很细的嗓门,一副要吃人的架势,还指名道姓地说要找‘何当归’!”蝉衣敲敲桌子,提醒那个已经饿得忘了自己姓什么的人,“你别吃了小姐,你就是何当归啊!”
    囫囵吞枣地连吞下了两三个小月饼后,她回头在屋里扫视一圈,见箱笼都在,于是她吩咐道:“给我把那套桃红外裳找出来,上次段晓楼送的那套。”说罢又倒了杯茶喝一口,叹气道,“寒夜喝凉水,点滴在心头。”
    蝉衣扑过去打开箱笼,一通翻找,口中仍不忘碎碎念:“老太太一边儿把那个大少奶奶四小姐她们叫到堂上说话,一边儿叫香椿芽姐姐来喊你,可你根本不在屋里睡觉,你知道当时我是什么心情吗……”
    “你听见过鞭炮声吗?”何当归含着半口茶,打断她的话,抬眼问,“你在屋里睡觉,可曾听见远处传来过鞭炮的噼啪声?”
    蝉衣愣了一下点点头:“哦……听到啦,响了好久呢。”
    何当归拍一拍手上的糕点渣,站起来笑道:“很久没见大表嫂和四妹妹了,我对她们甚是想念,一定要好好叙叙旧才行,蝉衣,我带你出去见见我的故人。”
    ☆、第101章 贤惠女子董氏
    更新时间:20130813
    听竹院的堂上,董氏对老太太哭诉道:“老祖宗,竹哥儿他真是太可怜了,整个人瘦得皮包着骨头,他醒之后,相公和吴大夫轮流为他瞧过,都说他的病邪是从他床下的那些东西那里染来的……我的竹哥儿只有三岁,无缘无故地竟要受此大罪,不知要调养多久才能复原,真是痛煞我也,请老祖宗一定要为我们母子做主,严惩养了那些东西的人……”
    老太太点点头没说话,转头看向罗白芍,蹙眉问:“这大半夜的你又跟着来这里做什么,前几日你三叔给你捎来的王夫人簪花小楷字帖,你临摹过了吗?”
    “老祖宗,”罗白芍上前摇一摇老太太的胳膊,笑嘻嘻地说道,“那字帖字太小了,我看着就眼晕,才不要临那个,再说我都一个月没见到三姐姐了,心中想念得紧,三姐姐她路上还好吗?你们这趟去接三姐姐……路上还顺利吗?”
    一旁的汤嬷嬷上前给老太太的膝头搭了条薄毯,适时地接口道:“四小姐有心了,我们此行一切顺利,还把咱们家的大功臣接回来了。”
    “大功臣?”董氏和罗白芍异口同声地问,“谁啊?”
    “老祖宗吉祥,大表嫂,四妹妹,好久不见了,”人未至声先至,一声脆得像银铃一样的女声裹挟着笑意,从屏风后方传来,“我在道观中最想的就是你们,见到你们真好。”
    董氏和罗白芍齐齐看去,只见一个笑盈盈的身着桃粉的佳人从屏风后绕进来,看着那个人的脸分明是何当归,可是……罗白芍讶异地叫道:“喂,你的脸怎么变成这样了,是晒黑了?还是吃错药了?”董氏则是把丹凤眼瞪得溜圆溜鼓,转头看向老太太说:“何当归她来了,老祖宗你可要为竹哥儿做一回主啊!”
    何当归笑盈盈地问:“早些时候我听见府里大放鞭炮,好像是在庆祝什么,是不是竹表侄醒过来了?那真是可喜可贺,当归不胜欣喜!”
    董氏冷哼一声,把脸扭向一边。罗白芍看着何当归黄黄的脸蛋,唇儿弯弯,心情大好。绩姑娘给三小姐端来一杯黑枣益气茶,然后按照之前汤嬷嬷吩咐的站在三小姐身后,给予她无声的支持。
    绩姑娘冷眼旁观瞧得清楚,在罗东府,少夫人董氏与二太太孙氏一向不睦,多数下人自然是倒向如今当家的二太太的。十天前,二太太娘家死了弟弟去奔丧,同时道观那边传来三小姐复活的消息,少夫人劝说老太太不让三小姐回家碰壁之后,于是她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变,热火朝天的张罗着让各处的院落都张灯结彩,为三小姐庆贺她的重生之喜。
    二太太苍白着脸颊红肿着眼皮的从娘家回来,一进门瞧见了各处的大红灯笼气得几乎要悬梁,后来听说了是因为三小姐的事引起来的,二太太心里自然有些吃味儿,于是也跑去老太太那里说了一通三小姐的不是,要求老太太把这个外姓人拒之门外。“”老太太平日里对三小姐也未见如何的好,这一回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老太太却吃了秤砣铁了心,把一向在她面前说话很好使的二太太又驳回去了一次。
    这两天里,竹哥儿不大中用了,二太太也突然琢磨过味儿来,觉得上次少夫人撺掇着她去说三小姐的坏话,分明就是拿她当枪使。于是二太太来了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竹哥儿还有得救的时候,二太太已经在府里热火朝天的张罗起了白事。不少下人虽然觉得准备得过早了,但是存着巴结二太太、替二太太出之前那口恶气的心思,他们连孝服孝帽子都整套整套的穿上了。少夫人那一头还在给自己儿子喂药喂饭,给各路菩萨烧高香求儿子的怪病快快痊愈,听说那些势利小人正披麻戴孝地在府里鬼蹿,登时气了个仰倒,后来竹哥儿真没了,少夫人觉得就是那些人咒死了儿子,心中恨得发狂。
    今天白天,大少爷在府中一通折腾,还用热油浸泡竹哥儿的尸身,开始众人以为大少爷丧子后弄得失心疯了,谁知天降奇事,竹哥儿他竟然死而复生了!如今人虽然还是虚的,但脸颊上已经有了粉晕,眼睛也有了神采。那些之前穿着孝服的下人闻讯,当场就把衣服一扒,把库里逢年过节才用的礼花炮仗一股脑儿的搬出来放,希望用这种方式从少夫人那边儿亡羊补牢。
    老太太吃了午饭不多时,听竹院的众人就听见了府中大放鞭炮的声音,老太太想起三小姐的“假如竹表侄真有那样的造化,府中一定会大肆庆祝,敲锣放鞭都是必不可少”的前言,顿时喜得没法儿,要不是老神仙交代过要闭门谢客两日,老太太恨不能生一双翅膀飞去看看被神仙的仙法救活的竹哥儿是什么样。逸姐儿梦里吃了神仙的药丸,不只活了过来整个人还变得伶俐乖巧不少,比从前多了三分灵气,如今竹哥儿也活了,头脑是不是也被神仙开过光了?四书五经能不能脱口而出?能不能给罗家考一个状元回来?
    老太太一心要奖赏三小姐一番,听汤嬷嬷说三小姐有过“半年饿肚子”的悲惨经历,立刻命人张罗了一桌子精美的吃食,让甘草和蒲公英去唤三小姐来吃。可是据三小姐的丫鬟回禀说,三小姐因为之前在街上受惊过度,蒙着被子大哭了一场,现在眼哭肿了而且肿的比馒头还高,要等消肿之后才愿意见人。
    没等到三小姐出来吃饭,少夫人突然就沸反盈天地吵上门来,惊得老太太还以为刚才活了的竹哥儿现在又死了,当下也顾不上神仙交代过的“两日内不能跟家人见面”,一面催促着把少夫人叫进来,一面又让香椿芽去把三小姐叫来。
    听少夫人说了几句后,大家才知道竹哥儿现在是安然无恙的,而少夫人是来抓之前曾害死过竹哥儿的三小姐归案的。
    少夫人声泪俱下地告诉大家,他们大房的人在竹哥儿的床下找到一窝耗子,而大少爷白天也在西山花园和西跨院发现了数以千记的这种东西,其中以现已被烧成一片白地的西跨院居多。经过一番缜密的分析推理,现在他们可以完全肯定,是有人在西跨院里大量豢养了这种东西,并且引诱着韦哥儿拿去放在竹哥儿的床下,这才招来了病邪,害的竹哥儿遭了这么大的罪。
    绩姑娘挑挑眉,西跨院里从前住的是三小姐,这个“有人”说的当然就是三小姐了。对于这个在府里住了半年,成天像受气小媳妇样泪汪汪的三小姐,绩姑娘一直寄予同情,很难想象三小姐会做出这种事情。
    这时候,汤嬷嬷悄悄拉过绩姑娘,把三小姐在水商观中的道出的原委大致讲了一遍,并且语带难过地说,这些事老太太也已经全都知道了。
    不过老太太说,虽然韦哥儿弄那些东西乱放,一时不慎最后惹出了祸;虽然少夫人知道韦哥儿把那东西放到西跨院小厨房,一时疏忽也未加阻拦过;虽然二太太知道西跨院里那东西成灾,一时疏忽也没批准拨发灭鼠药品……不过,说来说去三小姐毕竟才是西跨院的正经主子,她的院子里出了事,她也要担着一份责任。老太太深谙“家和万事兴”的道理,不欲让各房的人脸上难堪,尤其二太太是当家主母,维护她的威信对于全家人都有好处……
    所以,老太太立意要委屈三小姐一回,要在明面上把这桩过错算到她头上,要让她当众给少夫人磕头斟茶赔罪。
    老太太的想法是,这次的鼠患中,竹哥儿是最大的受害者,竹哥儿他娘也跟着担惊受怕了一场,不如象征性的罚一罚逸姐儿,让这小丫头给她长兄长嫂磕个头赔个罪,这桩事就算了了,竹哥儿已然复活,一家人皆大欢喜。等过几日腾出手来,办了那个刁奴王启家的,除了西跨院之前被昧下的四百两银子,她再从公中拨个四百两,凑个好数字给逸姐儿添个嫁资,也算是一种变相的补偿吧,毕竟逸姐儿她也没做错什么,可怜见的一个小丫头。
    至于“神仙托梦给逸姐儿,授法救活竹哥儿”这整个一件事,老太太是绝对绝对不打算公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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