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玄余大喝一声,而后,其录园那边响起了“咻”“咻”的风声,而后是劲气交接的“蓬”“蓬”声,而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何当归焦急地竖着耳朵听了半晌,没有了,真的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她忙问孟瑄:“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断了!什么都没有了!”
    孟瑄无辜道:“断了就是断了,这个窃听术就是有这种缺陷,来,快喝汤吧!”
    何当归顿足道:“快!再启动一次窃听,我还没听够呢!”
    孟瑄指了指摆满饭菜的桌子,说:“你吃掉一半儿,我就再启动一次,反正他们打架要打半天呢,尝尝我的肚丝汤,你喜欢的话我天天做了给你送去。”
    何当归满面焦虑地坐下,拿起调羹喝了一口,果然馥郁回甘,只是一点咸味都没有,她猜孟瑄是忘记放盐了,不过不想拂了他的好意,于是违心夸赞道:“真好喝,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汤,你再启动窃听其录园吧?”
    孟瑄也坐下给她布菜,微笑解释道:“我方才为你摸脉时,发现你阴虚火旺,胃火和心火都旺,阴是水,阴虚就是水干了,所以火气才噌噌上窜。这种时候不论是想事还是做事都特别没精神,事倍功半,而咸盐对正常的人是平性的,对有胃火的人却是热性的东西,吃多了就容易火上加油,因此我没往汤里放盐,这次你将就着喝吧,等你病好了我再给做加盐的汤。怎么样,何大神医,我的脉息如何,请指正!”
    温和理性的嗓音让何当归的心绪渐渐踏实下来,又连喝两口汤,微笑道:“能医不自医,不管多高明的大夫都是如此,只因身体有了病,连那一只摸脉的手都病了,自己搭上自己的脉也摸不出有病。尽管七公子你脉息稀松,不过这一次倒瞧准了我的病,这肚丝汤也算是对症下药,多谢你。你能不能快点启动那个窃听术,我很急,宁王他们讲的那些话对我非常重要。”
    孟瑄等她喝下小半碗汤才告诉她:“抱歉,这种窃听术有使用限制,一个月才能用一回,今天已经用完配额了。”
    “什么?”何当归一松调羹,“那我要回其录园接着听!”
    孟瑄安抚她:“你别急,你细嚼慢咽地再吃半柱香的时间,我就带你过去听,到时我用内力助你,咱们离他们三十丈偷听就行了,他们绝对发觉不了。小逸,你真的是公主转世吗?你跟……宁王的事预备怎么办?”
    何当归用最快的速度细嚼慢咽地吃着,含混道:“能怎么办,你也听到他有多变态了,他是招惹不起的大人物,我现在是他的猎物我又能说什么成竹在胸的话。”
    “变态?”孟瑄挑眉,“变态是什么意思?”
    变态是青儿专用语,不过青儿常年挂在嘴边,所以现在不光是何当归,连罗府很多人都会用这个词了,比如——
    “呀,你这个死变态,那里不能摸~~你那么猴急干什么,至少也进了院子再说吧!”
    “怕什么,别说是苏眉院里面,就连这一带都是没有人接近的,你没听说吗,昨天早晨有个丫鬟在那边儿吊死了,老太太身边的甘草。”
    ☆、第252章 煽风点火着火
    更新时间:20131020
    何当归的一口汤呛住,想咳又不敢咳出声来,听这对话,是有人钻进苏眉院里偷情来了……老太太屋里的甘草昨天上吊了?这是什么情况?她听着那一对偷情男女中男人的声音有点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她忍着咳,压低声音问:“咱们快走吧?给他们腾地方。”
    孟瑄仍拿着筷子给何当归布菜,慢条斯理地说:“这院子房间多得是,哪会这么巧,他们就选中咱们这间屋了,你还没吃几口,怎么能因为外人搅扰就浪费了一桌好菜呢。来,再吃点。”
    菜在碗中堆成一座小山,何当归不想辜负孟瑄亲自下厨做汤的好意,因此埋头苦吃起来,想速战速决之后去听朱权和齐玄余的密谈。那二人话语中的内容之震撼,带给她的冲击前所未有的大,除了怀疑朱权是前世害死她的幕后元凶,还听到了齐玄余的怪谈,说她前世的前世是皇宫中的悲情十公主,还有她的胎里玉,被燕王给讨走了!
    胎里玉的事她好像隐约有一点印象,是母亲在自己三四岁的时候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玉有灵,金有魂,早晚归来找主人,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十月怀胎都带着,一出世就离了主人,玉坠儿也会哭的……”她从来没听懂过这几句话,但现在比照齐玄余从何老夫人那儿发掘出的旧事,她大概明白此事的来龙去脉了。
    但这些都不是她最关心的问题,她现在最想弄清楚的是,她能够重生于十八年前,究竟是不是柏炀柏的杰作?
    “慢慢吃,别着急,”孟瑄纠正道,“还有吃饭时不要愣神,我娘说那样于脾胃不和。”
    何当归斜视他:“三十好几的大爷们儿,还常常把‘我娘说’挂在嘴上,莫非……你就是青儿说的那种‘妈宝’?”
    孟瑄不解:“那是什么?”廖青儿口中总是流出数不清的怪词。
    “妈宝就是妈妈的宝,据说这种男人不论多大年纪都把‘我娘说’挂在嘴上,我瞧着你很有这方面的潜质,对女子要求高,希望她们温柔贤惠,内外兼修,这也是妈宝的特征之一”何当归继续斜视孟瑄,“我来问你,假如有一天,你遭遇了孔雀东南飞中刘兰芝与焦仲卿的那种难题,你的妻子并无过错,可奈何你孟家家规太多,一不留神就犯在了你母亲手中,你母亲勒令你休妻,你会怎么做?”
    孟瑄听完之后,双眼忽而亮了一些,问:“你愿意嫁给我?你担心嫁到孟家会有人欺负你?”
    何当归摇头:“不是,不过七公子你这般人才相貌,在罗府在扬州滞留一个多月,肯定有不少千金小姐仰慕于你,为以防万一,我权当帮她们打听了……你母亲要你休妻,而且没有商量的余地,你休是不休?”
    孟瑄考虑一刻,摇头道:“我母亲不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她待我大哥二哥的妻妾都很温和,执行家规的时候,也是引导为主,惩罚为辅,你见了她本人就明白了,她与焦仲卿的母亲是两种人。”见何当归的眉头打着一个结,显然对他迂回的答案不满意,于是他又给出了明确的答案,“假如母亲勒令我休妻,我会以母亲的意见为重,可……假如我的妻子是你,那我就学段晓楼的样子,离开孟府,建一座小孟府过咱们两人的好日子,等母亲消气后再回去向她请罪。”
    何当归琢磨着他的答案,还是觉得他有点妈宝的潜质,于是跟他较真道:“可我说的前提是,你的妻子并无过错,她清白无辜,为什么到头来还是要回去向令堂请罪呢?”
    “因为长幼有别呀,”孟瑄脱口而出,“只要我妻子惹得我母亲生气,总归是犯了不敬长辈的过错,算不得完全无辜,而且晚辈跟长辈低个头认个错,也不算丢面子,是不是?一家人何必闹得这么僵。”
    何当归听着孟瑄的高论,喝尽了一碗汤,发表了自己的感想:“我以后生了儿子,一定要向令堂讨教两招,有一个孝顺儿子,比十个深情的相公还靠得住。”
    孟瑄刚想再说些什么,方才溜进苏眉院中的一对男女已做足了前戏,开始了激烈的战况,忽高忽低的忘情呼喊,从某间遥远的房舍中传过来,在这个僻静的院落中想不听得分明都很难。
    方才何当归偷听朱权谈话,只恨自己耳力不能更好一点,现在她却开始懊悔自己的耳力太好了,尴尬地与孟瑄相对了一刻,她提议道:“咱们快走吧?”
    孟瑄倒是不急,欣赏着眼前人的好脸色,劝道:“你再多喝一碗汤,你都饿瘦了。”
    何当归又硬着头皮多喝了两口,对上孟瑄含笑的眼睛才知道,对方这是在戏弄自己!连忙一丢碗筷,拉着孟瑄往院门方向而去,途中顶着那些令人耳热的呼喊,单独一人听时勉强还能忍受,身边多了一个孟瑄就多了三分局促。而孟瑄脚下拖沓着步子,她拉他两步,他走半步,路过那间激战的房间时,她仍觉得那个男人的声音有点耳熟,于是转头去看,视角刚刚好,所以看得分明。
    孟瑄不自觉地抬手捂了她的眼睛,脚下大步一迈,就拉着她快速离开了苏眉院。何当归心间道,哦,原来是他……跟他一起的那个女人莫不是……
    两人往其录园的方向散步一般走着,迎面走来了孟三公子孟瑛。他匆匆上前拦住孟瑄说:“有急事,借用他一下。”
    这话是冲着何当归说的,所以她答道:“请便。”借用孟瑄的那个人是自己才对。
    孟瑄见孟瑛一脸有密事相商的神色,于是回头叮咛何当归:“你不可以独自去那个地方听壁角,等下次叫上我再一同去。你听话先回家休息,我一得了闲就去看你。”
    何当归尚没说什么,孟瑛却嗤了一声:“又不是生离死别,呵,来日方长,你们不怕把一辈子的话提前说完了么。”
    何当归原本也无甚话要说,于是索性站住脚步,瞧着孟瑛拉着他弟弟没入回廊的转弯处,而孟瑄最后嘱咐一遍:“你切不可再回去那个地方!”她扬扬帕子挥别二人的背影,然后展动迷踪步法,专捡小道走,不一会儿就接近了其录园,她放缓了脚步小心翼翼地探路前行,走了两步又刹住了脚,孟瑄那双清亮中带着关切的双目在眼前晃动。才刚被他救了一次,现在又不听他的忠告一意孤行,是否太不识好歹了呢?不是每一次都那么幸运的。
    她原地踟蹰了半晌,终是又咬牙往前走了百十步,接近了其录园的后门。凝神去听,里面只传来了一个人的呼吸声,于是她探头往里面瞧,只有一个罗白前躺在石桌下的地上,好梦正香。她感到失望的同时,也略松了一口气不在就罢了吧,来日方长,总有机会再听到朱权的更多密谈,今日她势单力孤,就罢了吧。于是转身离去。
    而就在她背影变朦胧的下一刻,其录园的一根立柱后转出两个人来,朱权问:“你见到她本人了,她真的同十皇姐长毁容前长得一样么。”
    “千真万确,”齐玄余调侃,“你若不信可以带她进宫,虽然十公主已死了多年,但宫中认得她的人不在少数,别人不说,咱们的好圣上肯定认得他短命的女儿。”话音一转,他质疑道,“为什么何当归这样戒备地走近其录园,为什么她都不进来瞧一眼罗白前,为什么她跑得好似后面有鬼在追她似的。”
    朱权若有所思地望着地上的罗白前,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在暗示,她知道咱们二人在园中谈话,甚至,她有可能听到了咱们的谈话?”
    齐玄余进一步分析说:“之前园外有树枝折断的声音,咱们追出去,找到了地上的断枝,却没找到折断那树枝的鸟兽。冬青木的枝干韧性极强,轻易折不断,而地上断枝却断的很齐整,方才折断树枝的人是不是她呢?”
    朱权摇头:“假如那人真是她,她绝对逃不掉我的追袭,可事实上,我没追到半个人影。可能她只是凑巧路过,随意往园里瞧一眼,不理睬罗白前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她性子向来冷淡。”
    “不可能!”地上罗白前中的齐川又苏醒过来,揉着眼睛说道,“清逸姐姐从来没丢下我不理过,这是第一次!她会不会察觉出了什么,会不会以后都不理我了?”
    懵然不知走后那一切事的何当归回到桃夭院,此时已临近傍晚,天空中压着几朵灰色的云,眼看就有一场大雨将至。她进屋匆匆吩咐蝉衣两句,涤净了手和脸,又取了事先准备好的包袱,再次转出后门去。
    蝉衣突然卯足了劲追出来,跟何当归汇报了两条最新消息:“小姐,老太太房里的甘草上吊了,有人看见她被二老爷按到地上脱衣服,那是在她死之前半天的事。还有就是老太太把风公子留下吃便宴,说要找一位好相士对一对你和风公子代为提亲的宁公子的八字呢。小姐你知道那个宁公子吧?从前他在咱府上住过一段日子,就是送你那幅你很讨厌的画儿的那个人。”
    听到第二条新闻,何当归脚下一顿,问:“白杨呢?那个叫白杨的人来了吗?”
    蝉衣摇头道:“我听石榴说,有个十多岁的外府小厮来讨回白杨的帖子,说他家公子不幸摔断了腿,许是跟小姐你无缘了,索性也不来上门丢丑卖乖了。”看着小姐哑然的脸,她疑惑地问,“小姐你这是打算去哪儿?天都黑了,眼见要下雨。”
    “我去煽风点火,”何当归迈开脚步,头也不回地说,“等火着了之后,二舅母一定会来桃夭院拜访咱们,到时候不用跟她客气,让小游把来的人统统撵出去,把咱家的四十斤大门闩插上,你们就早点歇了吧。”
    蝉衣惊慌地问:“小姐你打算去放火?你要烧什么地方哪?”
    “当然是烧最容易着火的地方,”何当归紧一紧羽翎毛大氅的系带,走远之前飘出一句,“这一次孙湄娘找上门,一定跟她奉陪到底,叫她尝尝我的味道。”
    ☆、第253章 我俩都中了邪
    更新时间:20131021
    傍晚,天麻麻黑的时候,罗府中的丫鬟喜气洋洋地在欣荣殿和厨房间奔走,老太太今日宴请贵宾,孟家三公子孟瑛、风家公子风扬、宁公子宁渊,三位丰神俊朗的贵公子同为座上客,让蓬荜生辉这个词前所未有的生动。再加上大年初三的年味儿,大街上偶尔一声爆竹炸响,空气中有销火味、卤煮味、煎炸味、甜香味,还没吃进嘴里就觉得满满的都是年味儿了。
    两个丫鬟手中双双端着果盘,由远及近地走过来。一个安慰另一个说:“大年节下的,就算要给甘草烧纸也等初十之后吧,过年忌讳这些事,莫说做,提都提不得的。”说话的是蒲公英,老太太屋里的一等丫鬟。
    另一个是今日新上任的茶水管事丫鬟灯草,她郁郁道:“初十?那就过了头七了?听说自杀死的魂魄,七天不做法事就消散了。”
    蒲公英皱眉:“待会儿进殿里伺候,这些话可半个字都不许提了,甘草自己想不开,又能怨谁呢,二老爷在有人经过的回廊上办事,还怕他事后赖账不成,甘草她不去争取个姨娘,却选了死路,又能赖谁呢?”
    灯草物伤其类:“你说得倒轻巧,要是摊到你头上,你可愿在二太太手下当个姨娘?”二太太最心腹的丫鬟润香都那样,莫说是旁人了。
    蒲公英也没了话,两人端了果盘进殿,伺候着贵客们用膳,陪座的有大少爷罗白前、二少爷罗白及、大小姐罗白英,本来其他几位小姐也在受邀之列,不过各有事推脱了,老太太一见轻易不出园子的大孙子罗白前也来凑热闹,观其气色好了不少,也不去计较陪座不全的问题了。
    老太太跟孟瑛、风扬和宁渊相谈甚欢,宴席过半,二太太孙氏踩着风火轮冲进大殿,后面还扯着看上去喝得醉醺醺的二老爷罗川谷,两人冲到老太太面前,由孙氏开口了:“老祖宗,大事不好了,我们院子里出事了,您快去瞧瞧吧!此事非您出面不可!”
    老太太在兴头上被人搅了,来人还是最近看不大顺眼的孙氏,于是老太太不悦地压低声音训道:“没看见今天的客人是谁吗?孟三公子!人家肯在咱家过年,多大的面子,你早不闹晚不闹,偏偏凑这个时候闹,你是不是故意的!”
    孙氏虽料到从那日被爆出她多次喝药堕死胎的事,老太太就不大喜见自己了,可是照比从前那半个女儿的热乎劲儿,孙氏还是不禁被冰了一下,不过,她特意把埋头喝酒的罗川谷一起拉来,就是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的。果然,孙氏只用眼风一扫,双颊赤红、喷着酒气的罗川谷就开口了:“娘,宝芹阁真的出大事了,你不能不管了。”
    老太太用了将近十年的茶水上的丫头甘草折在罗川谷的手上,要不是因为是亲儿子,她一定好好跟他算过这笔账。眼下,看着自己儿子兔儿公一样缩在孙氏的身后,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低声骂道:“你瞧你现在什么样子!快四十的大老爷们跑到外堂,一殿里都是客人和小辈,你就这样穿着个旧棉褂子,汲着个软鞋就跑出来,连外面的小管事穿得都比你正式!”
    等抬眼再看罗川谷的头,乱糟糟的一蓬上面竟还有三四根稻草,老太太想起自挂东南枝的丫头甘草,突然就气炸了肺,呵斥他,“你又跑去哪个犄角旮旯鬼混去了,沾了一脑门子的草回来,你这是不想做老爷,想改行做乞丐吗?我真不明白造了什么孽,摊上你这么个不成器的老小子!”
    这一声呵斥立刻传到了阶下诸人的耳中,毕竟大家虽然照常吃喝,可是注意力都放在这点小插曲上呢。
    开口说话的是孟瑛:“哈哈,老太君莫动气,年节里欢欢喜喜顺顺当当才好,儿子不成器也无须发愁,只要女儿孙女有人争气就行。”
    这劝解的话讲得没头没脑,女儿争气?罗川芎天生是个受气的;孙女争气?最争气的罗白琼到现在还不愿出门见人呢。不过老太太却立即领悟到,他说的是外孙女逸姐儿,今天风扬上门说媒,要把逸姐儿说给宁渊做侧妻。虽然他们还是口径一致地说宁渊是一个珠宝商人,可老太太只跟十九岁的宁渊相处盏茶工夫,她就断定这宁公子不简单,至少也得是个州府道台的七品官身。
    老太太一想到外孙女将许给这么个出众的男人做侧妻,火气果然就下去了,不耐地挥手驱赶孙氏夫妻:“你们两口子的事别拿到这里现眼,快去快去!别扰了我们的好兴致!”大伙儿都等着黎相士过来起姻缘盘,给几个年轻人卜个姻缘逗趣呢,平白让他们搅了兴致。
    孙氏首次当众吃这样的排头,面皮一红,脖子一梗,把原该回避众人才能跟老太太打的报告当众说出来:“老祖宗,了不得了,我们院子里起出了了不得的东西,有人憎恨我们二房人,要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呢!”
    老太太的第一反应是拍案:“呸呸呸!哎呦,什么忌讳你说什么,你中邪了么!”死字哪是能过年从嘴里蹦出来的字!
    岂料孙氏和罗川谷一起点头说:“实实敬告老祖宗,我俩就是中邪了,不光我们中了邪,就连琼姐儿芍姐儿都中了邪,有人对我们下了咒,要咒死我们全家呢!”
    死全家?老太太气得有一种仰天喷血的冲动,这样的话平时都是禁忌,他们两个老大不小的场面人,居然跑到这样的场合说出来。老太太果断离席,对下首的罗白前说:“前哥儿你跟客人们聊天耍乐,务必让大家尽兴,半点不如意都不能有。”
    说罢,老太太铁沉着脸带着孙氏二人出了侧门,走出十几步,方转身面朝两人,勉强压着火气问:“说吧,怎么了?院子里挖出什么了?什么时候的事?”
    孙氏凑近一步,掰着手数:“可多了,巫蛊布偶、纸钱、符咒、人骨头、尸块一样的东西!各种魇咒的巫蛊之物,应有尽有!”
    老太太瞪眼,上下齿不断碰撞:“孙氏你胡说八道什么,哪儿来的那些东西,你们疯了!你一个当家主母,光鲜体面,竟然跟这些事扯上关系!”
    孙氏满声委屈地控诉道:“老祖宗明鉴,不管我是不是当家主母,我首先是个女人,是个母亲,我怎么可能在自己院里放那些东西,就算我自己不活了,也不能拿那个东西害琼姐儿芍姐儿啊!”
    民间有土说法,巫蛊害三代,收藏或被人暗塞了那些不洁之物,不光本人要倒大霉,遭遇飞来横祸,就连他的子女和长辈也不能幸免。在扬州这一带,尤其笃信这种说法,是因为几年之前的知州魏闳贪污案,查抄他的家产时,发现了大量的冥纸和符水,贴满他寝房的墙壁。许多人都猜测魏闳被魇镇了,所以他才会从两袖清风的清官变成贪污朝廷赈灾款的大贪官,害死了他全家的人,而魏闳被人发现的时候,也只有一具无头尸身。
    老太太突然惊觉到,要是真有人把巫蛊之物藏在宝芹阁,那么魇镇的对象中,也包括了自己!老太太立刻也不计较过年的口忌问题了,失声道:“是什么黑心眼子的人把那些脏东西塞给你们?布偶!人骨头!尸、尸块!咱们府中可曾缺失人口?”杀人埋碎尸!
    罗川谷见孙氏有些言过其实了,连忙适时地扯回来:“湄娘她胆儿小,刚才挖出来的时候她只看一眼就晕过去了,所以没看清楚,那些尸块只是一些死鸡死鱼的内脏之类。不过,那冥纸却是实实在在的巫蛊之物,每一个纸铜钱在乾卦方位都有一个豁口,埋在我们院子里,分明就是寓意,要让我们的阳气泄尽,厄运缠身!”
    孙氏用衣袖擦拭眼角:“媳妇身子一向健壮,生琼姐儿芍姐儿都是顺顺利利,一点儿磕绊都没有就生下来了,可自从芍姐儿出世之后,家里住进了别人,媳妇渐渐就常感觉下身麻木,找大夫瞧也瞧不出问题,后来又怀上三次,都是发觉有孕的第二个月就胎死腹中了。不独我,相公的十房妾室个个都年轻易生养,可她们也没有一个能为二房延续香火的。”
    此时,天上忽而飘起小雨,冰凉地打在三人的脸上,孙氏的憔悴样子配上雨水,不用硬挤眼泪就很凄楚了。她继续哭诉:“从前我们都不明白这是因为什么,于是就求神拜佛,广散钱财给乞丐,还常年拉一车馒头去江边放流,可做了十几年都没用,现在终于真相大白了,是有人眼热我们二房主理家事,暗中对我们下咒,让我们断子绝孙,分不走一文家产!”
    老太太嘶哑着嗓子问:“谁?你说的是谁?谁从十年前就开始咒你们,让二房生不出儿子?”
    要说分家产,三房多年前就已经划走了四万两的北方产业,所以将来分家的时候,三房基本是置身事外的,除了几间罗东府的祖屋,他们什么都没有。老太太曾暗示过三儿子这一点,他对此也没有什么异议,况且老三川朴跟川谷是一个娘生的同胞手足,他怎会害自己亲哥哥一家。
    大房将来要跟二房分割家产,可老大川柏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他自己的票子都乱丢乱放,分东西分红利也很少计较多少,有多少就拿多少,这样的性子怎么会有这么狠毒的心地?难道是大儿媳妇赵氏?还是大孙媳妇董氏?抑或是哪个心怀不满的下人,不为分钱,纯粹出于私怨而对主子下蛊下咒?
    “老祖宗,”孙氏走近,递上一张小纸条,“请看看这个吧!什么叫表面忠厚、心内藏奸,媳妇今天才算是知道了!”
    老太太接过纸条,借着远处的大红灯笼之光,一边眯眼看一边念出声:“戊戌年戊甲月……这是川谷的生辰八字……这个字体很眼熟……这是川芎的字!”
    ☆、第254章 亲生乎亲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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