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何当归索性也不再隐瞒了,索性一股脑儿,将自己最深的秘密和前世的身世倾倒而出罢,秘密憋得太久太用力,会憋出内伤的。
    同眠的时候,青儿给她讲过一个童话故事。从前有个皇帝,戴着一顶很大的帽子,藏着他难看的尖长的驴耳朵。每次理发,理发师傅都会发现皇帝的这个秘密,于是,每次一等理发完毕,皇帝就把他杀了。就这样,皇帝每理一次发,就杀一个理发师傅,直到有个聪明的小理发师说他什么都没看见,躲过了杀身之祸,还领到了赏钱。
    可小理发师明明看见了皇帝的秘密,他将秘密揣在心里揣得太难受,就半夜里跑到田野中,在地上挖了一个洞,朝着洞口轻轻地说:“大地,大地,我告诉你,有个人长了两只驴耳朵,这个人就是皇帝。”将心里的秘密说了出来,他觉得很痛快,回去睡了个好觉。大地是不会说话,秘密就被留在洞中了。
    过了几天,在小理发师挖洞的地方,长出一棵树来。有个小孩子走过,随手摘了一片树叶做哨子,说也奇怪,这哨子吹出来的声音是:“皇帝长着驴耳朵!”这件怪事一传开,没几天,全国的人都知道皇帝长着驴耳朵了。
    皇帝要杀小理发师,小理发师说:“我没告诉过人家,我只告诉了大地。”他领着皇帝去吹了那树叶做成的哨子,皇帝接过来一吹,天哪,那声音就是:“皇帝长着驴耳朵!”
    皇帝见秘密已经被公开,心道,反正全国的人都知我长着驴耳朵了,我还要这帽子干吗?于是丢了帽子,以真面目示人。
    青儿讲完这个故事,就感概地说,咱们俩的带着记忆获得新生的身世,不就是咱们的驴耳朵吗?好在咱们古代人不用理发,呵呵,你是我的洞口,我是你的洞口,每天倾诉几句,咱们总算不至于被憋出心理疾病来了。
    何当归当时听完就沉默了,其实她的驴耳朵还没有完全地展示给青儿看,不是不信任她,而是有些话就像是舌尖刮过的一阵风,一旦刮过去,心中是痛快了,过后又忍不住担忧,那个被她倾诉过的洞口,会不会也要发芽长出一棵树呢?那棵树上的叶子,会不会搅乱了平静的生活呢?
    青儿虽然聪明伶俐,有时却少了一根筋,或者说,她就是个一根筋的人,连她自己的驴耳朵都常常挂在嘴边嘀咕,难保她祸从口出。因此,关于孙湄娘一家三口与自己的血海深仇,关于未来天下大势,谁当了皇帝,谁有多长的皇帝命,还有,自己最伤心的秘密,三个孩子都死于朱权之手,这些秘密,她都小心地揣在心怀,从来不跟青儿透露半分。
    现在,她马上要死了,这一次投胎,她一定不会那么幸运地带着记忆出世了。当然,从某种意义上讲,回忆太多伤思,思伤脾,是不利于养生的,回忆其实也是一种伤,一种带来不幸的东西。临死之前,她忍不住要把自己的整个儿无人见过的驴耳朵,展示给第三个长者驴耳朵的人,孟瑄。
    于是,在孟瑄清澈明亮的目光凝注下,她吞吞吐吐地开口了。
    她从头开始讲,讲自己的堪怜身世,从小在农庄,她就是一种无知无识的懵懂状态,是一个辛苦劳作和整日穷开心的小农家女。后来跟母亲住,过上了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她脱去粗布麻裙,穿上绸缎做成的衣服,其实内里还是无知无识的状态,只是掺杂进了欲念和自卑。她喜欢上了不用下地插秧就能吃上白米饭的日子,喜欢鱼和肉的滋味,她担忧什么时候母亲的病好了,生出一个小弟弟或小妹妹,母亲就会再次将她送回农庄种地。
    最自卑的时候,是她刚回罗家住的时候。她一路从罗东府的中门被引到老太太的福寿园,她就惊叹了一路,欣喜了一路,彷如青儿讲的一个叫“石头记”的故事里的刘姥姥,走进一座不输于皇家园林的大观园。可是,等她真的在那座大观园中入住,她才发现,这园子处处都是有主人的地方,连她住的略显粗陋的西跨院都不属于她,她是那里的外人。一家人吃饭的时候,她是那八仙桌上的老九,横看竖看都很可笑。
    “家人”像笑话戏台上的丑角一样笑话她,她不知所措地跟着众人一起笑,可是,过后她回思出众人笑声中的恶意和嘲讽,她又生出一肚子气。如此反复几次,她就积攒了一肚子的怨气,成天像一个未老先衰的受气小媳妇一样活着,在莲花池边,顾影自怜地觉得自己是世间最不幸的那个人。
    有时候,她整个人坐到莲花池的边缘,坐成一种稍微一挪动就会落水的姿势,想着,会不会有哪位“家人”或者到访的客人或者好心的丫鬟嬷嬷,看见了坐得这样危险的自己,就上来规劝两句。然后,当对方看到她满脸的泪痕时,就出声询问她的状况,探问她的心事,这样一来,她就能找个人吐一吐苦水了。
    什么人都好,哪怕是个陌生人。可是,她日复一日地那样坐着,从来都没有人上来管过她危不危险,问过她日子过得开不开心。她有时候真的产生过一不小心落水,一不小心从此不能上岸的想法,她之所以迟迟不跳,是因为她对生活的希望大于绝望,她知道来日方长,也从水中美丽的倒影中看到了希望。有着如斯倒影的她,即使不像二姐那样盛装打扮,每日都隆重得像在过节,她只要穿一件与丫鬟服同等质地的粉衣白裙,就比二姐好看十倍了。
    她常常都拿着这句话安慰自己,每当穿着旧衣,望见二姐日日翻新的华彩衣饰,远远地朝自己走来的时候。
    在孟瑄温和而善意的眼神里,何当归逐渐放下心防,在旁观者的角度剖析着自己,她叹息道,人的欲望是越胀越大,永远不会到头的。本来脱去麻衣,穿上棉裙就欢呼“过年了”的她,突然有一天穿上了绸缎,突然又看到别人的衣饰更美,就嫌弃起自己的旧绸缎衣裙来。
    于是,无意中撞上的一次“高嫁”,嫁给某人做妾后,为了穿上更华美更轻暖的衣物,她开始费尽心思地去讨夫君的欢心,精研棋艺的黑白变幻,也是为了更好地跟其他妻妾斗心机。
    孟瑄闻言,立刻就出声问:“丫头,你上一世的夫君是谁?我认识他吗?”
    何当归绞动着衣角,心里道,听他如此问法,一定没有看到宁王玷污何嫔的那一幕,自己要不要保留这个秘密,在他心中留下一个稍微完美些的印象呢。朱权这个名字带来的阴影,真的一直要笼罩到她生命的尽头么,她真的要把自己嫁给宁王后的种种耻辱讲给孟瑄听么。
    见她突然止了声,垂头陷入沉默,孟瑄忍不住猜测着问道:“既然你说是‘高嫁’,嫁的一定不是普通门第,你前世嫁的那个人……是段晓楼吗?”
    ☆、第274章 他来自于未来
    更新时间:20131028
    “段晓楼?”何当归张口结舌地怔愣了半晌,突然想道,自己总归是要死了,不如就骗一骗孟瑄吧,让他不要一追忆起自己就想到朱权那个恶贼,也不要为了帮自己报仇而板砖磕石头,去跟那个人作对……奇怪,孟瑄凭什么会帮她报仇?他和她明明就是萍水相逢的两个陌生魂魄,装进身体后就有了不同的属性,他一下子就变得高等到要让她仰望的地步。
    何当归低下头,撒谎道:“不错,我前世无意中救了迷路受伤的段母,对方报恩,就让她儿子段晓楼纳我做妾,只是段晓楼公务繁忙,加上府中从外面救回来的上百女子争奇斗妍,所以他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后来呢?”孟瑄问。
    何当归把头垂得更低,明明下决心将自己的“驴耳朵”给孟瑄看的,怎么帽子摘到一半就重新扣回去了呢?她喏喏地继续说道:“后来,我在府中偶遇段晓楼,彼此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但我并不知他就是我的夫君。一个月后,我因为单思而染了重病,不久于人世的时候终于见到了夫君大人,才知他就是我暗暗仰慕的男子。弥留之际,我二人都感叹郎有情,妾有意,奈何缘分浅薄,约定来世再续前缘。”
    孟瑄沉默半晌,说:“小逸,你与他的情缘,上一世已尽了,今世更是不可能再在一起,不久的将来,你就会明白这一点。”他抬手,抚摸着她毛茸茸的小脑袋,柔声说,“你我有一世的夫妻缘,我一定不会像他那样,直到阴阳相隔的时候才发现你的好。”
    何当归闻言,诧异地问:“我不是已经被上官明日的钢鞭打死了吗?哪儿还有什么将来呢?”她现在不就是在交代身后事吗?
    孟瑄为她解释道:“你的元神入了别人的‘柒真幻梦’,所谓‘柒真幻梦’,是发生在多年前的旧事,其中的人物虽然真实鲜活,但不过都是一段浮尘般的往事中的人。回忆中的人,怎么可能杀死一个真实存在的你呢?在‘柒真幻梦’中,别人看不到你,你却能看到别人,别人打不到你,你却能打到别人。”
    何当归想了一下,质疑道:“不是所有人都能打中,有一个我最想打的人,手中东西扔过去,总是直接穿过他的身体,甚至不能引起他注意。”
    孟瑄考虑着推测说:“那大概是因为他现实中的元神同处幻梦里,你虽然没打中他,却能伤到他的元神,效力是相同的。小逸,你想打的人是谁?不需你出手,我帮你打他。”
    “孟瑄,你没有骗我吧?我真的没死吗?”何当归突然生出一点后悔,不该将自己的秘密讲给他听,最深的秘密,还是捂在自己兜里最放心。现在,捂得严严实实的秘密多了一个出口,孟瑄……他是可以全心托付秘密的人吗?
    而且,她又质疑道:“方才我能清楚感觉到敌人的鞭影刮出的劲风,刮在脸上都有点儿发疼,最后那道钢鞭迎头打中我,我就陷入昏迷,不省人事了。‘柒真幻梦’中的人并非打不到我,那种迎头痛击吃上一记,怎么可能还有命在?”
    孟瑄看着那张稚嫩而又认真的小脸,忽而像抱小孩子那样,一把将她搂起来,将她举到跟自己一样的高度,注视着那一对思虑重重的乌黑眼珠,他柔声说:“丫头,出了这场幻梦之后,你就快去找我吧,无论你想做什么事,只需吩咐我一声,我都会事无巨细,赴汤蹈火的为你做到。真的,早在六年前,我就是这种心对你了。”
    “六年前?”何当归小小的身体坐在孟瑄的前臂上,这种感觉真不是一般的怪异。她伸出一只小手,摸孟瑄的额头,笑道:“哈,你在说什么胡话,咱们三年前才相识,彼此都是初见,我还把你当成真气抢匪,拿着毒针对付你呢,你不记得了?”
    孟瑄突然将她紧压怀里,用脸颊蹭一蹭她水豆腐一样的小脸蛋,闭目感受着她清甜可口的味道,快速地对她说:“丫头,现在的我也只是一缕元神,在这里呆不长久,我长话短说,你仔细听好了,我不是现在的我,我来自未来,是三年之后的孟瑄,孟沈适,我是被一个有大法力的人送回来的。”
    “孟沈适?”何当归歪了歪脑袋,一只小辫儿垂到孟瑄的脸上,这个名字好像从前在哪儿听过,忽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惊叫道,“来自未来?三年之后的孟瑄?”
    “是啊,”孟瑄拨开她的小辫儿,把脸凑近说,“我的字原本是‘沈时’,不过为了跟你的小字‘清逸’凑成一对,我就改了一个字,变成了现在的‘沈适’。当然,这些都是三年之后的事,我知道让你相信这一点有些困难,可你我相会的时间非常短暂,随时有可能会中断。方才,听见你说了那么多从来不曾对我说过的事,我很想了解关于你的一切,就没有打断你,占去不少时间。小逸,咱们现在是在‘柒真幻梦’中的‘第七境’里相会,只有宿世有缘的人才能在此相遇,盼你谨记这一点,记着,我是你命定的男人。”
    “第七境?”何当归蹙眉,这个她好像听柏炀柏提过。
    孟瑄轻轻抚过她的眉毛,微笑道:“在第七境里,我们都会失去原貌,变回小时候某阶段的样子。第七境又称‘欢喜境’,我们都会变成自己小时候心境中最欢喜的那个年岁,你变成七岁模样,可见这时的你是最欢喜无忧的,而我变成十一岁的模样,是因为我在这一年遇到了你,小逸,我从十一岁这年就爱上你,而且从未变过。”
    何当归垂下了小小的脑袋,轻声问:“你喜欢我什么呢,我的缺点比优点还多,麻烦事一大堆,有时候连我自己都有点讨厌自己,而且,我对你也没有半分男女之情,我只把你当成一个可信赖的朋友。”
    “你有,”孟瑄肯定地说,“你三年后已经跟我在一起了,假如你对我一点情意都没有,你怎么肯做我的女人呢?”
    “我跟你在一起了?”何当归睁圆了眼睛,怀疑地打量孟瑄,“你是骗我的吧?什么来自未来,什么三年后的孟瑄,你是在逗着我玩的对吧?”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奇事,三年后的孟瑄跑到幻梦里来,告诉她三年后他们在一起了?
    孟瑄正色说:“我历尽万般辛苦才回到三年前,又辗转找到第七境之中来,难道只为了骗你吗?小逸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对你说谎,我在你面前没有秘密,我这一世只为你而活。”
    他说话的热气一阵阵喷在她的耳上,她有些不适应这个从刚才开始就对她说着亲密情话的孟瑄,于是用手臂撑开他的头,扭脸问:“你不在三年后好好呆着,突然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既然三年后我们在一起了,那你就去对三年后的我说这些话罢。”她没有经历其中的过程,突然被告知自己变成了“孟瑄的女人”,就算此事是真的,她一时也接受不了。
    孟瑄微叹口气,把事情的原委道来:“两年半之后,你就做了我的妾,咱们俩如胶似漆,成了一对人人羡慕的眷侣,我只待咱们有了孩子,就向母亲要求抬你做我的正妻。可是,我被人暗算,与另一个女人,呃,有了个孩子。她怀孕到第四个月的时候,母亲得知此事,就将她接进孟府,还将她收作我的妾室。除了你和她之外,我另有三个妾,都是跟你在一起之前,家里为我纳的。恰在此时,圣上下旨赐婚,将临安公主府的仙草郡主嫁我为妻,皇命难违,我接了圣旨,娶了郡主。”
    何当归静静听完这一段“据说发生在未来”的故事,然后数着手指说:“五个妾,一个妻,离你‘三妻四妾’的目标还差一个,你过得如此滋润,又来找我说这些干什么?”他不怕自己听完这些事,打从一开始就不嫁给他了?
    孟瑄的声音忽然变得悲戚而哀伤:“小逸,你就是你,你的脾性什么时候都不会变——五个妾,一个妻,离你‘三妻四妾’的目标还差一个,你过得如此滋润,又来找我说这些干什么?这是你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与仙草郡主拜堂成亲第二天,我一大早去找你,你住的阁楼已经人去楼空了。我发疯般的找你,动用所有力量打探你的下落,用尽一切办法逼迫你出来见我,可你见招拆招,跟我斗了三个月,就是不肯同我见面。”
    何当归垂头不吭声,这倒像是她做出来的事,这样一听,这个孟瑄可能真的是三年后跑来的人。她转一下眼珠,问:“三年之后,罗府二房的人死了几个?”
    孟瑄正沉浸在无尽悲伤之中,突然听到这么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他愣了一下,才老实巴交地答道:“一个都没死,全都健在。”
    什么?二房之人全都健在?何当归略感失望,三年后的她竟还留着他们的命。
    孟瑄扳正她的小脸,把自己的脸凑近,鼻息贴着她的鼻息,伤心地说:“小逸,我不信你从未喜欢过我,咱们两个人最好的时候,你一时一刻都不跟我分离,连我去打仗,你都要扮成小兵跟着我,还给我收拾帐篷。可你说翻脸就翻脸,真是绝情到了极点,我找不到三年后的你,所以只好跑到三年前来问你一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到底爱不爱我?”
    ☆、第275章 孟瑄绝体绝命
    更新时间:20131028
    何当归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冲孟瑄挥挥小手说:“孟叔叔,三年后的你已十八九岁了吧,你好意思扒着我一个七岁的小娃娃问这些问题吗?跟你翻脸的人是三年后的我,现在的我对此一无所知,你跑来问我,是否有点无理取闹呢?”感觉箍着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她转为无奈,点头说。“好吧,你一定要一个答案,我就告诉你,你是个很好的男人,对我也很好,可我就是不爱你,怎么办呢?”
    孟瑄浑然不信,摇头道:“你别故意气我,你若不是爱上我,你就不会嫁给我。小逸,咱们的时间很宝贵,你就别跟我斗气了,咱们打个商量成不成?”
    何当归问:“什么商量,难道你要我跟你去三年后,劝服我自己?没门。”
    “你去不了三年后,”孟瑄拉开领口,示意她往里面看,“穿越时空的代价极大,我不忍心让你受那样的苦。我只是想回来改变历史,让你从现在开始就嫁给我,做我的妻子,这样咱们……”
    “那是什么?!”何当归惊叫着打断他,看着他胸口那个血红但并不往外淌血的深洞,那洞有一个拳头大,开在心肺中央的位置。何当归连忙用小手拍他的脑袋,叫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抱着我做什么?快把我放下去,我给你治病!”说着去摸左腕的针套,诧异地发现,随着自己身体变小,那针套和里面的银针也跟着小了三四倍,变成了“儿童专用”针。
    孟瑄拿开乱拍自己眼睛的小爪子,温柔地看着她笑:“你就是嘴硬,明明这么关心我在乎我,还说不喜欢我?骗鬼鬼都不信,小逸,你看着我的眼睛。”
    何当归急了:“别说这些了,先治伤,再论其他,命都没有了,我喜不喜欢你还有什么意义?”
    “放心,这点伤要不了我的命,只是穿过一个黑长隧道的时候被小石子砸中了,过几个月就好了,”孟瑄安抚她说,“再说我虽然伤在元神,真正受伤流血的却是我的身体,元神是没法子疗伤的,而且我的元神也觉不着疼。”
    何当归不死心:“我的云岐针法有起死回生之效,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说不定我能治好你的元神,那样你的身体也跟着好了。你瞧,我的手能碰到你,银针肯定也能扎到你,让我试试吧!”
    她一边说一边极力扭动着要下来,孟瑄无法,只好依了她,照着她的吩咐盘坐在了地上。何当归抽出一个最大号的银针,往他身上扎去,奇怪的事发生了,她手下那些实实在在的孟瑄的身体,用银针扎不动也就罢了,一扎居然还变透明,扎哪儿哪儿就变为透明,还能穿透他的身体看到他后方的黑色甬道,那种透明,要维持半盏茶才能变回来。只试了三两下,孟瑄的身体就“消失”了巴掌大的几块,看起来甚是诡异。
    何当归皱眉问:“这是什么情况,你感觉到我的银针扎你了吗,孟瑄?”
    孟瑄点点头,刚要开口说什么,可话还没说出来,鲜血已先一步流了出来,他见她受到惊吓,想开口安慰她,谁知一张口又吐出了更多的血。何当归大惊失色,伸手去摸他,伸出去的右手仿佛探进了一潭秋天的池水中,冷冽侵入肌肤,却触摸不到池水尽头的孟瑄,仿佛他和她之间相隔了几道山水。
    孟瑄闭目调息片刻,终于能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变得遥远,仿佛真的隔了几道山水:“小逸你别怕,我变成这样不是你扎出来的,而是我的时间用完,跟那一边有了联系,所以我身体的痛楚也渐渐传了过来。帮我过来的人除了我四叔,还有……齐玄余,他二人合力,才能将我的元神送回三年前。四叔告诉我,一旦出现有一层看不见的水幕包裹着我的情况,我半柱香之内就要回去了。”
    何当归目瞪口呆,感觉自己的头脑仿佛也一下子浸入了冰凉的水中,来自三年后的孟瑄要走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如此宝贵的半柱香,她还有什么问题要问三年后的孟瑄呢?
    孟瑄仿佛猜透了她的心事,道:“小逸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咳一口血,自顾自地说起来,“三年后,你们罗府的三清堂依然是专供官药,你大表哥罗白前和齐川……”
    “好了,别说了!”何当归打断他,心中生出几分酸意,不知道是不是小孩子的身体特别容易掉眼泪,她一瞬间就就被泪水覆住了脸颊。摘下襟前的手绢捂住脸,她抽泣着责备他:“你这个傻瓜,你玩这么危险的穿越时空干什么?你来见我做什么?你白白回来一趟,还被我浪费掉了时间……”她擤一下鼻涕,问,“你有什么要交代的?”
    她粗略估计过,孟瑄的武功在天下间的少年高手中数一数二,加上他又那么勤奋,三年后武功定然更高。这样的他都受了当胸重击,可见“穿过一个黑长隧道的时候被小石子砸中”的实际情况有多么凶险。他付出这样惨痛的代价来见她,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她睁大溜圆的眼睛,隔着流动的水幕去瞧孟瑄方才削发用的宝剑,那精钢制的剑鞘上伤痕累累,有许多深深凹陷的小坑,可见他真的是经历一场与“杀人飞石”的激战搏斗之后才到达这里。可恶,她是什么眼神,刚才竟一点都没注意到!
    孟瑄微笑安慰她:“我的伤只是一点皮肉外伤,过几个月就痊愈了,一点后患都不会留下,而且如果你肯原谅我,回到我身边来,那么在你的妙手回春之下,我过不了几天就又生龙活虎了。我还想与你一起到一百岁,一起看遍天下美景呢,只要你肯回到我身边,我是绝对舍不得死的。小逸,你肯原谅我的,对吧?你愿意从现在开始就嫁给我,永远都不离开我吗?”
    何当归擤着鼻涕愣住了,孟瑄为她牺牲这么大,她要一出幻梦就去嫁给他,做他五个小妾中的一个,跟其他女人分享一个夫君吗?她直觉反射地排斥这个想法,刚想摇头拒绝,一看孟瑄向来元气充沛的面庞惨白若金纸,大颗大颗的冷汗渗出来,渐渐现出破败的死相来,她“哇”地哭出声来,叫道:“你的心脉被打穿了!你的心脉一定被打穿了!你回去之后快找我,我帮你疗伤,呜啊!”
    孟瑄一边吐着血,一边不死心地问:“你现在就嫁给我好吗……你别离开我行吗?”
    何当归用手绢捂着口,连点了两下头,她不离开他,他就不会回到三年后来找她,他就不用心脉齐断,药石罔灵了……齐玄余会针灸,他救活了朱权……何当归猛然瞪眼,叫道:“齐玄余的医术很高明,让他救你,你好生求求他,让他救救你!”十六年后的齐玄余能救活朱权,那么,三年后的齐玄余说不定也能救活孟瑄!
    孟瑄开心地咧嘴一笑,想了想,又跟她解释道:“我娶你之前收的三个妾,都不是我喜欢的人,一个是母亲为我挑的某员外的女儿,打着祖母的名号,当成丫鬟送给我的;一个是我春节回京城述职,母亲在家里办了‘赏花宴’,设计让我看到了其中一位小姐的裸足,我本来是不肯收的,可那一年我想你想的紧,又不敢去扬州找你,看你跟段少的情浓,而那位小姐好巧不巧,跟你长得有几分相似,我一时鬼迷心窍就答应了;还有一个……”
    说到这里,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大量的血喷上他那一侧的水雾,何当归边看边流泪,摇头道:“别说了,我不听了,不管你娶了多少女人,我都不跟你计较了,我一出幻梦就去嫁给你。”她被孟瑄救过两次,就当报恩罢,他这么喜欢她,她就把自己送给他。
    孟瑄雪白的齿被血染得通红,捂着胸口,坚持把话说完:“还有一个,就是当年冒充你的怀奕,我一时不察,认她作我的救命恩人。她还俗后改名叫紫霄,我让跟着我的家丁送她回京城孟府,还捎了一封书信给我母亲,说她是我在扬州收的妾,家世清白,请她好好对待。后来,我在齐央宫的线报中发现端倪,知道你在水商观住了一段日子,再拿着你送我的无忧香去胭脂铺问,才知那香真的是你独有的。”
    何当归垂头不语,她的漫不经心和沉默,现在竟然自食其果了么?可是,她三年前何曾料到,那个阳光少年孟瑄会是自己的命中良人。
    “发现受骗后,我立刻回孟府质问紫霄,她招架不住,承认骗了我,哭着求我原谅,”孟瑄蹙眉说,“我要将她送走,母亲却突然出现,拦着不让,我才知道紫霄到孟府的那两年里尽心侍奉母亲,在母亲病中逗其开心,已经深得母亲欢心……就这样,紫霄继续顶着我的妾的身份,在孟府住下来。我见母亲被她服侍得笑口常开,渐渐也就打消了暗中将她送走的念头。”
    何当归叹气说:“好了,我知道了,我不跟你计较这些了,关于‘一夫一妻’的话,我从此收起便是。”青儿说了,一夫一妻在她那个时代都很难做到,男人有了钱,难免生出旁的心思,可能真的是“此事古难全”罢,千古亦然。
    孟瑄虚弱地摆手说:“不是这样的,我回来这一趟,只是想求你提前嫁给我,试着喜欢上我,并没有要让你妥协让步的意思。我已非常确定自己的心意,今生今世和生生世世,我都只喜欢你一个人,也从来不愿碰除你之外的任何女人。我从没碰过府中那三个妾,也没有跟仙草郡主洞房,只要你给我时间,我一定会想办法将她们一一送走的!”
    “女人是这世上最死心眼的动物,一旦嫁了人就在那里生了根,送走谈何容易,”何当归摇头道,“你不是说,还有一个女人怀了你的孩子,被你母亲接进孟府吗?”她拿起手绢擦拭脸上的泪痕。
    孟瑄闻言皱眉,眼中滴出一线恨意和悔意,咬牙说:“那一次我是被人暗算的,就在穿越回来找你之前,我刚查出了一点线索,暗算我的人,有可能是宁王朱权。”
    “朱权?!”何当归擦泪痕的手停住了。
    ☆、第276章 一生一代一双
    更新时间:20131028
    “朱权?”何当归的第一反应是:“你不是知道齐玄余跟朱权是一伙儿的吗?你怎么还让他帮你过来!万一他出手加害你怎么办?”想了一下,她瞪眼说,“上次朱权撕了我的小像,齐玄余有胆子找朱权打架,可见他的武功一定不弱!”
    孟瑄宽慰她说:“没事,没人比我四叔的武功更高,不会旁生枝节。”
    忽然,他面前的水幕流动变急,声音也突然变得急促而沉痛,“小逸,你知道吗,你整整三个月不肯见我一面,我觉得像过了三百年那么久,我想你想得就快要疯掉。苦寻你不到,我空有满腹的话想跟你说,可你又聪明又狠绝,知道什么样的法子才能让我痛得彻底,你的心难道是冰做成的吗,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留给我?整整三个月,就算是惩罚也到了绝地,可最后我等来的消息,却是你要改嫁别人!你怎么不一刀杀了我,还能给我个痛快的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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