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当归猜到她的疑问,体贴地解释道:“外祖父说,我大限将至,跟‘那边儿’离得最近,因此他才能入我的梦跟我说话。而老祖宗您长命百岁,现在才活了一半儿,阳气充足,因此外祖父不能入梦去看您。”
    “原来是这样,”老太太用帕子印一印眼角,问,“他都说什么了?咱们罗家的祖坟和祖祠都不受地动影响,是他在下面保佑的吗?”
    何当归从袖中掏出晴天娃娃,抚弄着它的小光头,叹气说:“外祖父从下面带来个信儿,说是……说是……”
    “说什么?”
    “他说,罗家住了一个令他在地下难安的人,他还说,此人不除,咱罗家就要断子绝孙了!”
    ☆、第296章 单身土地公公
    更新时间:20131104
    何当归危言耸听地说:“此人不除,咱罗家就要断子绝孙了!”
    “怎么会这样?”老太太惊慌地问,“不是说,咱们罗家马上有喜事降临吗?”
    何当归一本正经地点头道:“是啊,外祖父说了,此人一除,罗家不久就将喜事临门;此人不除,罗家就要断子绝孙,而外祖父他在九泉之下也难有安宁!”
    老太太闻言剧震,讷讷地问:“谁?那个人是谁?”
    何当归戳着晴天娃娃的脸,说:“这个娃娃是外祖父让我做的,据说,西北地区古时打仗,妻子便会在家屋檐下挂一个,再让丈夫随身带一个,一则代表妻子对丈夫的思念,二者代表妻子对丈夫的祝福。而外祖父对老祖宗您很是思念,说每次想到老祖宗您因为产后去三清观住了一年,而落下了长久的病根,他就十分自责,这两年他感应到您的风疾痊愈,他非常欣慰。”
    老太太呜咽一声,拿帕子接着大颗的泪珠,对何当归的话一点儿疑惑都没有了。这些旧事,除了他们这些老一辈人知道,就连川字辈的几个孩子都知道的不多。
    昔年,她和她姐姐争一个相公,生出诸多龌龊,相公罗杜仲本是她一个人的,也只爱她一个人,却因为她的娘亲偏心,将脾气暴躁、臭名远扬、在本地嫁不出去的大姐硬塞进他们这对情人之间,把两个人的甜蜜美好变成三个人的折磨。后来在罗家,她生下了老二老三,姐姐嫉恨她欺侮她,丈夫又被蒙蔽,是非不分,她就赌气一个人去道观修行,在那里生活条件艰苦,才让她落下了一辈子的病根,直到吃了传家之宝神仙枣,她的病势才大有缓和,然后在接下来的这三年,什么旁的药都没吃,她的病渐渐就好了。
    老太太流泪问:“他在那边儿过的如何?他怎么还没去转世投胎?”
    “外祖父说,他已不用再历轮回之苦了,”何当归温柔道,“他现在已经变成一个地仙,做了土地公公了,只是有一桩心事放不下,才托了梦给我。他说,这晴天娃娃是神仙的礼物,可以保佑罗家子孙殷盛……”
    “土地公公?”老太太突然插嘴问,“他现在是一个人单过,还是和别人一起过?”
    “嗯?”何当归没听懂她的意思。
    老太太又迟疑地开口问:“他有没有……找个土地婆婆?”
    “呃……”何当归哽了一下,原来她是问这个,原来,女人不论多大年纪,都不能不吃醋,都要求男人专情对待。于是何当归连忙安慰她说:“外祖父他一个人单过,等着老祖宗你去做土地婆婆呢。”见老太太还是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她猜到对方的心事,又补充道,“外祖母她老人家,早早就去投胎转世去了,他们二人并没在一处。因为我在梦里也曾问过这些问题,所以还非常有印象。”
    老太太放了心,一时又有些讪讪,点头道:“那你继续说吧。”
    “这娃娃就是外祖父让我做给你的,意欲保佑罗家子孙殷盛,”何当归把晴天娃娃放到老太太手上,“他说,家里现在住着个恶人要让罗家断子绝孙,假如老祖宗你再心慈手软,让恶人逍遥下去,那么不出三年,罗家积攒了几辈子的福荫就被耗干净了!”
    老太太抓着光头布偶,问:“那个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他会害得我罗家断子绝孙?”
    何当归沉默一下,从床上“勉力”挣扎着爬起来,从地上捡起一个孙氏从宝芹阁中挖出来的巫蛊布偶,细细端详了半晌,她叹气道:“昨晚看见这布偶,我虽然深知母亲不会做出这种东西来,却没能找出这布偶有什么破绽,只是很肯定,母亲信道信佛,也知道八字是忌讳之物,绝对不可能写了家人的八字乱放。现在仔细一瞧,这字虽然实实在在是我娘的字,这张字条却不是出自我娘之手。”一边说,她一边将布偶上的字条揭下递给老太太。
    “哦?”老太太拿起字条端详,疑惑地说,“怎么看都是川芎的字,怎么字条又不是出自她手了呢?”
    “老祖宗,您常年看我娘抄的经书,可能没有发觉,我娘的字这十年来其实变了不少。”何当归点着其中一个“月”字,道,“这个拐弯儿的地方很圆,是母亲字体的特色,可是我在旧宅看过母亲的小札,她十年前的字还没有圆得这么顺溜。老祖宗若有疑问,可将母亲前几年抄过的经书拿来比对,自然就能看出区别来了。”顿一顿,她带着点笑意说,“一个十年前的陈旧发霉的布偶,贴着十年前的发黄焦脆的字条,上面却写着我母亲最近一两年的新字体,这不是很奇怪吗?”
    老太太拿着字条沉默不语,回忆着罗川芎从前的字体,对何当归的话将信将疑。
    何当归自信满满地说:“书院的鲍先生曾教过我们,字如其人,字体透着一个人的性情品格,处世态度和写字时的心情。母亲从前际遇不好,下笔也枯涩,这两年她享受山中岁月,字里行间也有了两分洒脱闲适。我也看过母亲抄的经,所以完全肯定,这就是母亲去年写出来的字。”
    老太太点点头,听她这么一说,这字条上的字果然有着两分洒脱的意味。
    “如果这些都还不能称之为破绽败笔,”何当归在面纱下微笑道,“那么,老祖宗您看这里吧,我刚好带了面西洋镜,”她将一枚小小的西洋凸透镜放在字条上方,道,“这是青儿送我的小玩意,可以放大看到的东西……您瞧吧,这‘戊戌年戊甲月’中的两个‘戊’字,简直一模一样,就像是刻印出来的,不,准确地说,这根本就是刻印出来的字。”
    “刻印出来的字?”老太太和绩姑娘齐声重复,双双透过西洋镜,凝目细看那两个“戊”字,果然如何当归所说,是分毫不差的两个字。
    绩姑娘伸手指着拐钩处的地方,惊奇地说:“老太太您看,这里有个毛刺儿,这么巧下面这个‘戊’字也在同样的地方有个毛刺儿,连形状都一样呢。”老太太看得连连点头。
    “老祖宗请看这两张,”何当归又把写着孙湄娘和罗白琼八字的字条递上,“上面的‘年、月、日’三个字,每张字条上都是一模一样的。”
    “果然如此!”老太太失声道,“怎么会这样?”
    “唉,真是精巧的活计,耐心的工夫,狠毒的心计,”何当归叹气道,“也不知我娘究竟得罪了什么人,已经进道观避世去了还不能落个清净,差一点就担上个巫蛊害人的罪名,含冤莫白。依我看,这三张字条,是请精通篆刻的高手匠人比着我娘的字刻好,再印在陈旧老纸上面的。”
    绩姑娘觉得不可思议,惊叹道:“刻字容易,可是比着别人的字体刻章,岂不是麻烦透了,这些字又小又多,一个个刻得惟妙惟肖,这得多大的工夫和耐性呀。”
    “是啊,都快赶上微雕了,不知是谁有那么多银子,请来那样厉害的高手匠人。”何当归当然不会告诉她们,区区不才在下,就是那一位“高手匠人”,闷在房中几日才刻出了那些字,眼睛都累酸了。
    她用指甲一掐字条边缘的纸,很脆,一掐就碎了,她笑道,“瞧吧,这纸也有问题,普通的旧纸不会这样脆。我猜,为了营造出深埋地下十几年的效果,这纸一定在热铁板上烤过。”
    老太太和绩姑娘信服地点点头,真是很诓人的假东西。
    何当归又指着地上的符咒和人骨,感叹道:“我见识少,瞧不出那两样物什的名堂,不过既然巫蛊布偶有问题,昨天看的纸钱也是现找的‘道具’,那么估计这两样也是精心准备的假证据。”
    老太太沉着脸皮思忖一刻,吩咐绩姑娘:“你叫个人去外院,将那个黎相士喊过来,再多请两个道士来,瞧瞧那些符咒都是咒什么的。”
    绩姑娘一走,何当归搓着衣角,吞吞吐吐道:“老祖宗,有些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论理,我一个小辈不该议论长辈的是非……可是,很多事我听在耳里,埋在心里,实在不吐不快……尤其是这几日在病中,我听了外祖父说的警告之言,又被外祖父特意叮咛,一定要讲这些话告知老祖宗你,所以就算不合规矩,我也要将这些话讲出来了!”
    老太太点头,沉声道:“你说吧,我听着。”
    何当归寒声说:“不论是祖宗留书中说的人,还是外祖父口中的那个人,我思来想去,想不出第二个人来。我觉得,那个要害得罗家断子绝孙的人,分明就是二舅母!”
    老太太心中一直疑心那个“毒妇”、“本家媳妇”是说的二儿媳妇孙氏,但就是狠不下心下定论,可一旦被何当归张口点破,老太太反而又疑惑起来。孙氏看何当归不顺眼,进谗和陷害都是常有的事,何当归倒是一直受着,没有公然“进谗”,嚼过孙氏的舌根。这一次,会不会是何当归受不了孙氏迫害,而故意陷害孙氏呢?
    老太太疑心了一下,又转而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从昨天到今天,如此一连串的怪事,怎么可能是何当归这样一个小孩儿在幕后做鬼,很多事都是人力不可企及的神迹……不,不,这就是罗家祖宗显灵了!老太太慢慢攥紧手中的小布娃娃,沉声道:“好吧,老身就听你说一说,二儿媳妇究竟做了什么,要害得我罗家断子绝孙,还大祸临头了呢?”
    “我见识浅薄,只是听外祖父跟我说,像咱罗家这样的大家族,从外面打击,是断难击破的,只有从内里坏了,才会渐渐塌陷。”何当归娓娓道,“外祖父提到咱们家里现在就有一个腐坏了的人,还在一直在祸害着周围的人,只是他没点出那个人的名字。我寻思着,家里最厉害最霸道的人就是二舅母,外祖父说的会不会就是她呢?”
    老太太沉吟不语。
    “当然了,谁也不能凭空诬陷旁人,这么大顶的帽子,谁都顶不起。”何当归眨眼道,“动不动就凭空扯谎,冤枉我是不吉利的人,把家里人的不幸事全扣在我头上,这是二舅母惯会做的事,我是不会学她那样的。我之所以这样想,一是看着这些造假的巫蛊布偶,既然不是我母亲做的,那是谁费了这么大工夫做出来的呢?巫蛊之物,多吓人的东西哪,可二舅母她自从挖出这些人骨、全身扎着针的布偶,不止不害怕,反而显得很兴奋,这难道不奇怪吗?”
    老太太微一颔首:“她昨晚的确兴奋过头了。”
    何当归继续说:“二则是,我听到一些话,好像是说,二舅舅一直都没有儿子,并不是他的身体问题,也不是他的妾室有问题,而是二舅母的问题。”
    “孙氏……有问题?”老太太不眨眼皮地盯着何当归,问,“她有什么问题?”
    “我听说,宝芹阁有一个私库药房,里面都是害人的毒药,其中就有能让人生不了孩子的药。连几年前四妹妹手里的那些毒药、哑药、痒粉,也全是从那儿拿走的。”
    ☆、第297章 九草汤毒你丫
    更新时间:20131105
    老太太闻言巨震,死盯着何当归问:“你从哪儿听来的?你听谁说的?”
    “下人们都这么说,我也记不清是谁第一个这样讲,他们说,宝芹阁就是一个毒药库,里面害人的东西和刑具多得难以计数……”何当归也学着孙氏那样,来了一招似是而非,至少,自己并没冤枉她,而且,这样做是为罗家除害,少了孙氏这条害虫,罗家里外都能清爽一些。
    何当归微笑道:“我听说二舅母最得意的一种药,叫做‘九草汤’,给谁喝下去,谁就绝育了,从外面却一点都看不出来。”
    “九草汤?”老太太面色煞白,“那是什么药?”
    何当归解释道:“据说,是用九种药性相克的无毒草药熬成的汤,表面上没有毒性,可喝进肚子里面却会搅成一团,最后造成可怕后果。据说,这种九草汤的配方,还是二舅母从孙家带过来的呢,是孙家长妇惯会用在一班妾室身上的。”
    “怎会这样?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老太太哆嗦着唇问,“莫非老二的妾室全都喝过这种九草汤?她们怎么从未来向我告过孙氏的状!”她本不信如此惊人之言,可老二身体健壮,又好女色,却一直没有儿子,这样的事实摆在眼前,让她对孙氏的怀疑愈发加深。
    何当归回到床榻边坐下,曼声道:“一则,她们中不是所有人都能察觉出来,有很多都是喝完汤之后才觉出不妥,可是已经无力回天,她们又怎敢来跟老祖宗告状呢?没了生育能力,再美都没了价值,再加上,她们吃不准老祖宗您是相信当家主母二儿媳妇,还是帮助她们那群可怜女子,一旦告状不成功,她们连活路都没有了。”
    观察着老太太的好脸色,她进一步说:“老祖宗你没觉得奇怪吗,二舅母就算是再宽容大度,也没必要给二舅物色青楼中的清倌吧。咱们府中的丫鬟何其多,大部分都是家养仆妇的女儿,二舅母却从来不在那里面挑妾,全都从府外买。老祖宗,您说,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老太太被牵着鼻子走。
    “当然是因为,整个罗家的下人,十个里有七个都知道二舅母的恶行,不肯将女儿贡献出来。另一方面,二舅母她也不想找有父母兄弟能为其出头的女子,一旦事发了,对方那些泥腿子,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一时恼了,将她的斑斑劣迹揭出来,那她可就难办了。所以,二舅舅的一班妾室,个个都是从别处寻来的无亲戚依靠的女子,有的还是从孙家、关家挑的丫鬟,怎么挑都找不上咱们自家的丫头。”
    老太太默然半晌,眼匝一紧,质疑的眼光扫过何当归的脸,问:“家里大多数下人都知道此事?这怎么可能!老身自问尚算得上耳聪目明,虽然当家权给了孙氏,可府中人还懂得分上下尊卑,他们怎么可能全帮孙氏隐瞒,欺骗老身一个人?”
    “呵,”何当归轻笑一声,“老祖宗,他们不是帮二舅母,而是在帮他们自己——二舅母如日中天的时候,谁敢跟她对着干呢?等到哪天情势转变了,他们自然就恢复记忆了,到时候只怕上赶着要来跟老祖宗汇报呢。“”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点浅见,是老祖宗您批准我才敢说出来的,是对是错,早晚能见分晓。”
    见老太太面上还是疑惑重重,何当归轻轻叹息一声,悲哀的声音有若实质地从老太太心头刮过,“老祖宗,这几日的情形瞧下来,您还觉得府中人懂得分‘上下尊卑’?前儿个夜里,外院的一大帮子家丁,手中拿刀的拿刀,握叉的握叉,都没知会老祖宗您一声就进了内院,只凭丁熔家的一声指挥,就冲到堂上行凶,杀那个芠三婆。我当时就寻思着,他们莫不是天黑花了眼,认不出老祖宗来了,不听你的吩咐,倒对丁熔家的言听计从?”
    “那一帮子莽夫,”老太太蹙眉,“不懂规矩也是有的。”
    “啧啧,”何当归撇撇嘴角,“幸好他们都来路清楚,没有什么歹心,否则,咱们罗府内院那个屋里不是金银细软满箱……”看着老太太张大的嘴巴,她缓缓说道,“要是他们其中混进来几个绿林大王,而我们屋里就几个只会哭泣的妇道人家,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老祖宗哇,咱扬州可没有往日太平了,想起大表兄的外室的那宗案子,真是教人不寒而栗……”
    老太太立刻就有点不寒而栗了,低声斥责何当归:“这里是祖祠,别将此事挂在嘴上,没的污了祖宗的耳朵。”
    何当归整理着面纱的边角,垂头道:“眼不见,固然心不烦,可是昨天几十双眼睛都亲见,二舅母已完全不将老祖宗您放到眼里了,老祖宗您越喊停手,她越让下人狠狠地打。无心的人,觉得她是心疼二姐受委屈,为二姐出气;可是那些有心人会不会在心里道,这就是个信号,以后家里的一把手,要换人当了呢?那几个欺负了二姐的下人,全都是二舅母自己院里的人,她回了家就是把他们杀了,也神不知鬼不觉呀,何必在全家人和客人面前教训呢?”
    老太太左眼眼角抽动,还未开口说话,绩姑娘从外面进来了,回报说:“灯草瞧见,昨天晌午的时候,宝芹阁的一个得脸丫鬟塞了一包鼓鼓囊囊的东西给黎相士,还跟他密语了很长时间。所以我觉得那黎相士的话实在不可信,就没去外院找他,另叫了两个游方的道士,等让人教教他们规矩,就让他们进来回话,看一看那些符咒里的古怪。”
    其实,宝芹阁塞银子给黎相士并不是什么机密事,就是孙氏听说他有点道行,想叫他给她摆风水阵安胎。不过方才那黎相士瞎猫碰上死耗子,张口讲出了绩姑娘一女侍二夫的秘密,所以绩姑娘不想再让这个人跟老太太掰和,就找了这个理由将其拦下了。
    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老太太听后就皱了眉头,昨天孙氏说,那些符咒是川芎五年前从道观带回家,埋到宝芹阁院里的,还说找黎相士鉴定过。如今又有人见着孙氏买通黎相士,真是太可疑了,孙氏究竟在背后搞什么鬼?除了给老二的妾室灌药,不让她们给罗家开枝散叶,孙氏还做了多少昧心的事?
    宝芹阁中还有毒药库?连芍姐儿手中那些下三滥的药,也是从宝芹阁拿走的?芍姐儿当年摆弄痒粉和哑药,还只能责怪她一句,小孩子不懂事;而孙氏身为当家主母,手里经管府中钱粮大小事,家里无人不服,可她还收藏那么多毒药,她存的是什么心?
    老二如今快四十的人了,一事无成也就不提了,到现在连个承继香火的儿子都没有,原来都是孙氏在背后弄鬼。这个该死的毒妇,她自己肚子不争气,还拦着不让别人生,她可真是个有主意的人哪……罗家的家业,连同一个天下第一的三清堂,将来大半儿都是二房的东西,她立意让老二只有她的亲生子女,又把老二管得服服帖帖,合着以后三清堂就变成她的私有财产了!
    何当归瞧出老太太的脸色不善,趁着相士还没进来的空隙,又重提起“滑胎药”的事:“二舅母压着下面的妾室,不让她们有孕,可是,总有人不愿认命,要顶着风头争一争。那花姨娘就是个有志向的,觉得只要顶风生出一个儿子,那她以后的地位就大大不同了,因此前几个月瞒下了她有孕的事,等胎象稳固了才说出来,这时候,就算二舅母容不下她,想害她也比较棘手了,须知道,家里多少双眼睛盯着花姨娘的肚子呢。”
    绩姑娘刚从郊外回府,还没听说过这一段公案,可花姨娘的问题,她也知道一些,听三小姐提到这个茬口,她也忍不住将自己知道的实情告诉老太太:“奴婢也听下人议论过此事,他们还打赌,花姨娘的肚子能保到第几个月,多数人都押赌说,花姨娘不光生不成,还要送掉自家性命。奴婢听后气愤,上前跟他们理论,可他们个个都一脸神秘样子,仿佛揣着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就我一个人傻傻被蒙在鼓里一样。”
    老太太立刻想道,那些下人秘而不宣的事,一定就是孙氏用九草汤给所有二房妾室绝育的事。他们明明都知道,孙氏的种种恶劣行径,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来跟自己透一个口风,可以想见,孙氏这些年在罗家的积威有多深!这个孙氏,已然湛湛爬到自己头上了!
    何当归点点头:“不错,不光下人们关注花姨娘的胎,就连老祖宗您和二舅舅,也对花姨娘嘘寒问暖。二舅母心中不忿,这还没生出来,不知是男是女,你们就这样上心,一旦花姨娘生出个儿子,岂不威胁到她的地位?”她仿佛亲眼见过一般,绘声绘色地讲道,“于是,二舅母才一面对花姨娘的安胎药私下做着手脚,一面又栽赃给我,而花姨娘呢,前次聪明地避过了九草汤,这次当然也聪明地避过了滑胎药,还懂得聪明地买通马大夫,为她圆谎说,腹中胎儿受滑胎药影响,变成痴儿了。”
    老太太听得心情沉重,一时也未感觉奇怪,何当归怎么知道花姨娘买通马大夫的始末。毕竟,花姨娘和马大夫的交易,都是后来秘密审讯马大夫,才从他嘴里挖出来的。
    何当归也是三分已知的真相,搭配着七分猜测联想,怎么对孙氏不利怎么说:“二舅母也被花姨娘蒙蔽,以为胎儿的事已经解决,不会对她构成威胁,于是又想将此事牵罪到我头上。于是她威胁花姨娘说,私自怀孕已犯重罪,要想跟她的痴儿母子平安,在罗家长久住下去,就要配合她诬陷我。然后,二人达成默契,才有了接下来的一连串故事,什么人证物证,都是她们一早安排下的。”
    老太太冷不丁问:“你二舅母为何执意要栽赃给你?她为何独独容不下你?”这个外孙女,这几天真是伶俐得过分了,她知道这么多事,还知道孙氏怀死胎又悄悄堕胎,为什么直到今日才讲出来?
    “……”何当归愣一下,反问说,“我一个小孩子,怎能知道大人们的心思,老祖宗您是这家里的尊长,知道这家里的各种典故,对家里所有人的脾性和行事也都瞧在眼里,您都不明白的事,我又找谁去问呢?”说着幽怨低头,“我何尝不想去问二舅母一句,我究竟有何辜何罪,才会让她多方加害?”
    绩姑娘助言道:“是啊老太太,这怎么能怪三小姐呢?她还在摇篮里不知世间愁的时候,二太太就已经瞧她不顺眼,要剪破她的手指了呢。”
    老太太想起旧事,点头道:“这个孙氏,忒歹毒了,难怪教坏了芍姐儿,真气煞老身。那花姨娘也是,若不是因为她如今被孙氏吓成失心疯,肚里有有个男胎,老身也绝对饶不了她!”
    何当归在面纱下无声地笑了,随着庚龄渐长,老太太的耳根子比几年前更软了,东风也进西风也听,平素孙氏冤枉自己的时候都非常容易,这一次,孙氏可否想到,她也有被飞来横祸压得抬不起头来的时候?不知是她孙湄娘,连同她的一双好女儿,这一次也要跟着尝一尝酸果子的滋味。
    洪武三十一年的这场星月曳地、地动扬州的怪异天象,上一世据柏炀柏说,是乱世将起的征兆,而在她眼里,未尝不是一个新旧交替的转折点?
    孙湄娘她老了,该去水井里歇一歇了,等到罗家出现危机,老太爷也撑不住的时候,孙湄娘这样的当家主母怎么能安抚人心呢?与其到时候吓得她收拾细软,连夜奔逃娘家,还不如现在给她卸去担子,让有能者来担当。
    罗家的新任家主?呵,真是一个有趣的更替。
    “花姨娘为了保护她和肚里的孩子来冤枉我,我虽然气恼,也能体谅她的心情,毕竟为了求生存,二舅母是她不得不巴结的对象,”何当归正色道,“可是这一次,老祖宗您非得将她唤出来,将事情始末讲一讲,揭露奸人的罪行不可。”
    “可,花姨娘不是疯了吗?”老太太怪道。
    “她,真的疯了吗?”何当归也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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